○ 陳華元
自然的象限里,飛鳥在天
陽光強烈,鳥聲清澈無邊,一片金黃
人在大地如蟻、如影
蘇堤的水浪被雷峰塔的回音簇擁著
那么多的柔波到達不了岸邊,一波接著一波拍打
饑餓的皮膚在漫長等待,聚散是熟悉的劇情
古窯址之下一地陶片碎得那么完美
波瀾時光導演著殘缺的劇目,夜處在高潮或低谷
烏云與閃電始于天邊,已被局限的荒蕪整齊吞沒
光影逐漸模糊,溪澗隱沒虛無之間
孤獨散開,再也無法聚攏水霧
群山層層涌動,山巒翻越過去還是
山巒,瀕臨崩潰的邊緣,有事物在不停碎裂
山水之脈流淌不息,試圖長出翅膀
飛越空茫,時空瓦解在高熵之序
透徹,不過前方,彩云在一條天河間相望
黑洞無可想象,它應在更加透徹的透徹里
整個曠野,鳥翅過于沉重,終究拍打不起
仍然有一束光,在一個地方,幽居時間之門
如果是兩個故事,有人往往錯過精彩的一個,而成為
另一個故事的主角。在一條大道上也會迷路
事情發(fā)生的時候,什么也沒發(fā)生;什么也沒發(fā)生
而事情其實已經發(fā)生。說這個世界虛無
可有時會感到世界恒定而長久
如果是在夜間行走,皎潔的鄉(xiāng)間是哇聲一片
而城市中央,肯定鑒賞不到月亮
○ 玲瓏
我和一只流浪狗狹路相逢
我向左,它也向左
向右亦然。我不動,它也不動
我居高臨下,它沒搖尾巴
也沒齜牙,我退后半步,對它笑
努力友好。它邁步,從容而過
還是沒搖尾巴,盡管它一身污濁的皮毛
溪流湍急,我躬下人類的軀體
把雙腳埋進沙粒,體溫傳遞給石頭
三秒,五秒。時間在我的手上,逆流
一塊石頭,復活
天地蒼茫,原野空曠
我站立成一塊原石,或許還是自己的模樣
粗糙沾滿泥土,雙眼盈滿向往
指尖繚繞,纏綿入肺經心脈
氤氳,前世今生,閉上眼,畫一個白天黑夜
一支煙燒黑。生命的火
忽明忽暗,半截煙,半生沉浮
抖落,生活的塵,吐納灼傷,手心開成血色
雙瞳猩紅,煙,燃盡最后的苦辣
灰白的灰,一半止血,一半療傷
○ 黎陽
性別在玻璃杯的皮膚上隱形
點點春秋的動蕩,只是舉起的敬意的水線
卻無法落下致敬的手臂,無論相濡以沫
還是傾空過往,一杯酒消解掉的恰好是平凡
歲月從來不缺少波瀾
懸念的暗,那些在履歷中閃光的重
至少在相聚瞬間,可以釋放唇語的砝碼
皺紋是身體的生活之波,靜謐也是生活之河
酒存放久了不喝也醉,喝了還是要醉
好路都是彎曲的,也都是陡峭的,光陰總是高度的
在躲避灰暗
和晦澀之后,我們不曾言說
不說也罷,退走麥城,還是直抵洛陽
那些沉湎在文字后面的面孔,只剩下耳鳴
我們舉杯吧,告別燦爛和荒誕的日子
在一場碰撞的聲音里記住
酣暢淋漓的擁抱和含蓄的笑聲
夜來西風,吹動不惑之年的重
這是草的命,我們誰也搬不動
愛過未必不是真情的萌芽
不愛也曾山高路遠的一眼彼此尊重
總有一天,還能記起年少放蕩
輕狂的歌聲,在跑調的誘使下,也堅持
把自己的音準交給愛情的和聲
命中的節(jié)奏,在高音和低音里
尋找平庸的中正,尋找與眾不同的安寧
光陰成影,該愛的自己,也成了愛別人生命的
雇傭兵,心寬體胖,是肩膀上的任務太重
做人的根本,紋絲沒動
說你胖時,你要記得瘦過
瘦得追趕過幸福的東風
這樣盤子的生命確實有些精致
精致沒有一絲火氣,在文君傲驕的柜子
重疊著,所有退休老人幸福的日子
我們的腳步踢踏著古堰小區(qū)的門檻
樓上樓下的風雨淹沒在笑聲之中
水一樣的柔弱,卻被她快捷的腳步
踩得四零八落的沉默,有的就是生活的盤
和春光里的火熱
石頭,被孫二牛皮吹得呼呼響
伶牙俐齒咬得左鄰右舍 瘋狂逃竄
孫不二,屬于少數(shù)或者說稀有
口口聲聲的酒,沒有喝干就又要堅持倒?jié)M
二,絕對是這個世界的通行證,至于孫剛那人
基本和這個沒有一毛錢關系
我只好笑著看著這個異姓的兄弟
偷偷留下沒有喝干凈的酒
以后告訴圖釘,你爹就是個孬種
這些音樂的葉子 打濕了眼睛
然后在臉頰上平行,一些古典的枝葉開始衰老
彈性的手臂和另外一些
手臂疏遠了所有的距離,嶧山腳下的草屋
持久的炊煙。和柵欄上的葫蘆秧子
落進潮汐的酒里
孤獨的牧羊人與奔跑的羊群
沉浸在平原的夜色中。一塊世俗的頑石
漸漸褪盡春光
大雪步步緊逼虛掩的柴扉
云游加速的大風中,一杯酒就是最后的愛情
○ 袁偉
畢業(yè)季,我們用碰杯
代替擁抱。冰鎮(zhèn)后的啤酒
掏出腹中的一樁樁往事
從大學北路歸來,我們漸漸
深入夜的腹地。燈光下
彼此的故交一路貼身護送
最后一次臥談會,懷舊的浪潮
漲勢兇猛。我們被
不知名的力推到夢的淺灘上
做舊的相冊,像一張床
我們安靜地躺在其中。此后
每翻看一眼就是一次共眠
樂不思蜀,是青春
犯下的一大錯誤。作為懲戒
一張車票將我們遣回原籍
小飲,借著微醺
搬出字帖里的鐵畫銀鉤
它們被生活閑置太久
需要用陳年舊墨,才能解救
出銹跡從前的鋒芒
攤開的宣紙,像一塊
實驗田。我用手中的狼毫
種下五谷和菜蔬。如果管理得當
酒醒后就能收割
那時白紙黑字,兌現(xiàn)勞動承諾
事實證明,率意
只是一種精神上的假想
跋涉在漢字的山河中
古今,有多少人與我一樣
未能幸免于點橫豎撇捺的綁架
初雪夜,你從橘皮中
取走最后一瓣腎,饑寒、體虛,逼迫著你
往自己體內移植
寒風不停地撕扯窗子
燭光抖動,像一顆
不安穩(wěn)的心。是橘皮燈罩
讓寒夜暗生些許慰藉
雪花這冬天的信使,落腳處
滿是時光的腳印,你在橘燈上刻下笑臉
以此表達敬畏之情
橘光照亮停電的夜晚
順便,也把記憶加熱一遍
蠟燭替你流下眼淚
卻無法與你的曾經產生任何共鳴
○ 崔俊堂
天幕上沒有星座,歲月催熟一代代人
埋葬一樁樁世事,關山腳下的馬家川
母親把一朵梔子花
別在頭上,另一朵在衣襟上明亮
苦水河的天,頓時晴朗
祖父與外祖父笑著,像是兩棵大榆樹
交相輝映,映出母親往后的天空
省去陪送的嫁妝、迎接的器樂
在黑暗的寒窯,走在生兒育女的路上
月亮出山,谷子灣亮了,星星眨眼
糜子川亮了,母親起早貪黑,趕著每一個日子
緘默的經書,讓整個夜空佛龕般神秘
我沉醉在這清輝里,用子夜的茶水清洗茶臺
星星點燈,大雪遮不住沉重
大雨擋不住憂傷,為照亮母親的一生
在茶臺上方,我也設法鑲嵌了半圓的青海七彩石
亦如半個月亮,懸掛在家鄉(xiāng)的屋檐上
母親,指望著苦水河
日子再苦再累,扛在脊梁上
鉛色的云拉開帷幕,這是母親黎明前的燈花
我的身子突然顫抖,是因為著涼
多少年過去了,沒有陪在母親身旁傾聽抒情的慢板
我還在向遠的路上,我的母親
從沒走出過苦水河畔
我趕在幾顆星星點播葵花之前
為母親選了十束夜來香
村頭上碾盤輪回,每一寸
黃土,吐不出米面,留藏在腳趾縫里的籽粒
定奪了來年的好收成,碾園花開,一樹樹落花
不止一回來到村口,把碾臺上的五谷面
烙成圓饃饃在野山花開放的苦水河畔
獻給了高出秀金山的光亮
○ 雪泥
一座孤嶼,不如說是一葉帆舟
雙塔凌空宛若桅桿揚帆
載著宋文信國公祠、浩然樓、謝公亭……迎風破浪
千年之戀,停泊江之中
東西長,南北狹,像極了甌江山水畫中的一枚
落款印章,在這枚唐雕宋刻的小篆中
一寸奇觀,一寸歷史,船頭攬月
倉內聽濤聲,此時,似乎與謝公神游斗酒論詩
他那首《登江中孤嶼》,觸手,能感受到余溫
嗅,有靈韻通體之感
仰仗你的臀肥腰粗
也喂養(yǎng)了饑餓,就為這一口,祖祖輩輩
搖醒三更夜,驚碎十年夢
趕農事。養(yǎng)育一代賢君
也滋生酒囊飯袋。都想得到給養(yǎng)
誰又感受被咀嚼的疼
被綠色圍困,與春風狹路相逢
讓一片片葉子降服
讓一朵朵花被名字替代
我只能以幻想回憶銀裝素裹
回憶寧靜淡雅,以一根光樹枝渙散
此時的壓抑,這綿綿細雨所帶來的擔心
與憂慮,還有那被泡脹的
一茬一茬花紅,一簇簇色綠
占領了整個江山
紅杏出墻,處處傳播這個季節(jié)的風流韻事
○ 馬麗
生于九月,死于九月,如此短暫的生命
卻耗盡我畢生的敬畏,對九月的
對她的。梔子花開時她懷抱苦難與坎坷
崎嶇的枝干包容著腐爛的病句
當炙烈與秋風相互碰撞時
愛情曾搖曳過她,觸摸過她怯弱的匍匐
離開。秋風為她一次次停下腳步
秋雨如煙,在黃昏里一次次洗滌她
枯萎的年華落了下來,她張開正欲關閉的心窗
交出云朵,交出嘆息的九月
開得驚慌失措,緊跟著時間被盜
一座火神山啟動,鎮(zhèn)子有女人帶著孩子
出走,誰說這疫情一來,雨風就來了
這無名小鎮(zhèn)隔著疫情,被擋在三尺欄柵外
蛻變的昆蟲穿上盔甲
——曼陀羅花瞬間開了
○ 周樂安
看見你張牙舞爪的樣子
大海就在胸口折疊,要有多么堅忍的意志
才能讓那么多的指甲
開得如此血腥,像極了失敗的愛情
不是海有多大,就能肆無忌憚
即使重返陸地,也會無風掀起浪濤萬頃
總有一天會被時光清洗
就像不毛之地落滿白雪
不管春風如何呼喚,早已在輪回里睡去
不是圍繞著太陽,就會變成金色,
曾經與泥土與水,與腐殖戀愛
欲望直達根須,還得有直視陽光的勇氣
低頭不是放棄,轉頭,一定是骨髓里的堅韌
當大片金黃向天邊涌去
起伏的浪濤是夕陽的嘆息
置身波上、波下。思緒在海上航行
向日葵花田,我的目力不能企及你的岸邊
你的遼闊卻包容了我的夢囈
匍匐在厚實的土地
云中梵音縹緲,看十里葵花逐漸幻化成
朵朵蓮花,我荒蕪的臉頰,淚流成溪
○ 張乾東
它最大的樂趣就是
在路上奔跑。秋天的巫山大地
空曠無邊,這匹老馬越跑越快
揮鞭的攆馬人被它甩得老遠
這匹老馬很快就要踏破落日
跑出自己理想的速度了
它卻突然在風中停下來
等待它的主人跨上自己的身軀
每一匹馬都有它不愿等的事情
但一定有要等的人。一匹馬的一生
與鞭子無關,與落日無關……
每一次回到故鄉(xiāng),我都
喜歡到那條無名的溪邊洗臉
流動的水中,更多的時候
我并不能看懂自己
但我知道,流水正用表面的浪花
掩蓋著它內里的暗流
將我?guī)У揭粋€很遠的地方去
每次來到溪邊,都能看到那個
自閉的啞巴在河邊釣魚,然后
又放生。他不是佛教徒,他食用的是
他內心那條河流里面釣起來的魚
黃昏時分,他收鉤的那一剎那
我總感覺,我被他的釣鉤釣上
我們相視一笑,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
暮色之中。而我目送他遠去的視線
卻始終連接不上他內心的那條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