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motion

安東尼·霍普金斯

“83 歲高齡的我真沒想到能拿這個獎，真沒想到?！比嗽谕柺坷霞业陌矕|尼·霍普金斯一覺醒來，得知自己憑借《困在時間里的父親》拿下了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

頒獎典禮結(jié)束數(shù)小時后，他發(fā)布了獲獎致辭視頻。視頻里，他穿著便服，背后是一片清新的田園景觀，他悠然、輕松的笑容仿佛在告訴我們，拿下學院大獎的快樂可能和跳完一段踢踏舞所獲得的快樂不相上下，都是一位老人在平凡的一天中值得喜悅的事。

安東尼·霍普金斯曾6 度入圍奧斯卡獎，上一次讓他捧得小金人的角色，是《沉默的羔羊》里讓人毛骨悚然的食人魔“漢尼拔”。

當然，你也有可能是從《燃情歲月》或《雷神3：諸神黃昏》里認識他。不管是商業(yè)大片還是文藝電影，霍普金斯都收放自如。

時隔29年，滿頭白發(fā)的他再度以《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后文簡稱《父親》）里直擊人心的表演被學院肯定。除了時間贈予他的閱歷，他也用表演與自己的人生形成對話，再度證明自己是當代最杰出的演員之一。

從差生到A 級演員

1991年，《沉默的羔羊》讓安東尼·霍普金斯紅遍全球，躍升為好萊塢A 級演員。那一年，霍普金斯已經(jīng)54 歲，堪稱“大器晚成”?；乜此膹乃嚱?jīng)歷，一切也并非那么順利。

小時候，他的學業(yè)成績就很糟糕，在男孩普遍感興趣的運動項目上也不突出，繪畫、音樂才是他的興趣所在。但家人對此并不理解，父親把他送到寄宿學校，灌輸規(guī)矩和紀律。因此，霍普金斯的成長過程充滿了自卑、壓抑，多年后，他才得知念書時的“笨拙”乃因患有閱讀障礙。

15 歲時，在學校百無聊賴的霍普金斯被演員理查德·波頓的風采吸引，立志成為演員。

從前的“蠢材”踏入了真正屬于他的天地后，不再隱藏野心與才華。從戲劇藝術(shù)學院畢業(yè)后，他獲得在勞倫斯·奧利弗（公認的20 世紀最偉大的莎劇演員）的劇組里做配角的機會。

霍普金斯會在后臺觀察奧利弗的表演，記下他每個表情與動作。勤奮如此，機會自然降臨在他頭上。有一天，主演奧利弗因病無法登臺，他作為替補登臺，連續(xù)4 天演出大獲成功。

安東尼由此嶄露頭角。

“如同安靜的鯊魚靠近你”

20 世紀70年代，霍普金斯離開英國，前往美國，他再一次將一切清零，向電影演員轉(zhuǎn)型。

十幾年的時間里，他參演了大量影視劇，卻缺少代表作（除了大衛(wèi)·林奇的《象人》）。直到1991年，他遇上了演藝生涯中關(guān)鍵的電影《沉默的羔羊））。盡管剛剛收到劇本時，他還以為是部兒童故事書。

“他就像是臺機器，如同安靜的鯊魚一般靠近你身邊?！?/p>

這是霍普金斯對漢尼拔的理解。為了更好地飾演這個角色，他找到了兩個細小但極有效的工具：聲音和眼神。

女警的扮演者朱迪·福斯特曾形容漢尼拔的聲音“有著一絲金屬質(zhì)感”。他聲音里透出的機械般的精準、神秘與智慧，賦予這位連環(huán)殺人犯令人膽寒的魅力。盡管霍普金斯謙虛地表示這其中有一半的功勞都來自混音師。

臺詞方面，他刻意加入孩子氣的口語：“好”（good）變成了“好棒棒”（goody—goody）、“拜拜”（bye）變成了bye—sy。沉穩(wěn)的中年男子嗓音，念出小孩才會用的詞語，此般“俏皮”卻讓人強烈地感受到這是他的“游戲”，一切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除了不疾不徐的語速與怪異的口語，他還用“不眨眼”的方法凝視“獵物”，讓觀眾感受到巨大壓迫，從而在短短25 分鐘的戲份里，塑造了影史里頂級的恐怖角色。

《沉默的羔羊》之后，漢尼拔不可避免地成為霍普金斯的標簽，以至于每一次采訪，他都要回答“這個角色與漢尼拔有何不同”之類的蠢問題。即便如此，他也承認，在看完劇本的那一刻，就知道這個角色必然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所有的葉子都要掉光了”

而在《父親》里，“漢尼拔”已然“落魄”為患有阿茲海默癥的老人，不想示弱和無力支撐之間的反差，成為他在戲里最動人的部分。

影片以父親和女兒雙視角的方式展開：倔強的父親不肯承認自己患病，不愿從公寓搬入療養(yǎng)院；女兒則為記憶錯亂、認不出自己的父親心力交瘁。

片中，安東尼·霍普金斯出色地詮釋了一位講求自尊的“父親”被記憶玩弄，被喪女之痛牽絆，被自己已然衰朽而尊嚴必將遠去的事實所擊垮的過程。

阿茲海默癥作為衰老“癥狀”的極端表現(xiàn)形式，一方面帶來的是外部的“麻煩”，如陷入僵局的親情關(guān)系；另一方面則是對于患病者自身的沖擊。

時間不光讓他行動遲緩、身體縮水，還偷走了他的記憶，逼著他目睹死亡的迫近，凝視自己被剝落的過程。片末，安東尼痛哭著說：“我覺得好像我所有的葉子都要掉光了?！?/p>

阿茲海默癥的癥狀最初不易察覺，只是記憶受損。而當記憶一點點丟失時，性格并不會劇烈變化。主人公安東尼驕傲、機警，對于自己的記憶和認知更是敏感。

面對憂心的女兒、不友善的女婿與陌生護工時，他想做一個清醒的“父親”。但在表演尺度中，他需要既“保持鎮(zhèn)靜”又“露出破綻”，難度相當大。

片尾，霍普金斯如孩童般對著護理師嗚嗚啜泣，表演技術(shù)嫻熟的他在“入戲”與“出戲”的邊緣，情緒潰堤。那副放在醫(yī)院床頭柜上的老花鏡，讓他想起父親離世那天，他意識到，“有一天我也會這樣（結(jié)束一生）?！?/p>

與“安東尼”一起凝視衰老

除了表演，電影的劇本構(gòu)思、視聽策略與剪輯也相當精細。

片中，只要有安東尼出現(xiàn)的戲份，都需要觀眾分辨：它們是劇情里真實發(fā)生的，還是僅存于安東尼腦海中的幻覺。

《困在時間里的父親》劇照

開始我們可能認為這是剪輯與劇本玩弄觀眾的把戲，但到了中后段，當我們看到：安東尼被幻想中的女婿羞辱；發(fā)現(xiàn)自己在記憶里虛構(gòu)了一位護工（實則是懷念去世的女兒）；不愿以睡衣形象示人怕失掉體面；低頭走過長長的走廊、關(guān)上房門……就無法再苛責這些花哨的手法，而是跟隨安東尼一起在時空的迷宮里打轉(zhuǎn)，獲得與這位患病的老人共感的可能性。

也是由于舞臺劇改編的緣故，片中的場景相對單一，大多是居室空間。但在影片出色的調(diào)度與音響配合下，房間變?yōu)楣陋毜母粝洌浀墓适乱渤錆M了懸疑感與幽閉氣氛。

無論是病人還是照顧者，無論是父女還是夫妻，在最親密的空間里，都無可避免地產(chǎn)生裂隙。這也讓一個傳統(tǒng)親情故事獲得了審視現(xiàn)代家庭暗面的潛力。

看完這部電影，我們很難不陷入關(guān)于歲月和親情的哀婉情緒。在這個“厭老情緒”愈發(fā)濃重的時代里，《父親》提供了一個真誠、精彩且不失人道主義的視角，讓我們看到那些正在“落葉”的人，觸摸他們真實的恐懼與痛苦，提醒自己別忘記那句訓誡，“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值得開心的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霍普金斯甚至擁有超過不少年輕人的積極狀態(tài)。除了拍戲，他還繪畫、跳舞、練習鋼琴，每周背誦一首新詩鍛煉腦力。

是的，霍普金斯拒絕“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就像他曾朗誦過的詩一樣——“老人在生命的盡頭，應該燃燒咆哮，憤怒，對消逝的光線憤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