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吉 王 斌
金山自雍正四年(1726年)設縣至民國元年(1912年)改元,凡四修邑志:一為乾隆《金山縣志》(簡稱《乾隆志》),二為道光《金山縣志稿》(簡稱《姚稿》),三為咸豐《金山縣志稿》(簡稱《錢稿》),四為光緒《重修金山縣志》(簡稱《光緒志》)。
其中,錢熙泰主修的《錢稿》目前暫無專題論文或學術專著對其進行深入探討。以往認為,《錢稿》的編纂契機是錢氏獲得了道光年間邑人姚汭的稿本,對《姚稿》重加參訂(1)參見[清]龔寶琦等:光緒《重修金山縣志》卷21《文苑傳》,光緒四年(1878年)刻本;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方志提要》,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第81頁;陳金林等:《上海方志通考》,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年,第145頁等。,而忽略了錢氏本人“修志四要”的編纂理念、張文虎《答錢鱸香》的修改建議以及姚祿齡官修縣志的政治意愿。對《錢稿》的現(xiàn)存版本及其傳承關系,通常也僅認為臺灣圖書館本(2)[清]錢熙泰:咸豐《金山縣志稿》(上圖本),咸豐五年(1855年)稿本,上海圖書館藏(索書號:線善466607-14/N46607-14)。是上海圖書館本(3)[清]錢熙泰:咸豐《金山縣志稿》(臺灣本),臺北成文出版社,1983年據(jù)咸豐十一年(1861年)稿本影印,原書藏臺灣圖書館。的謄清本(4)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上海府縣舊志叢書·金山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15頁。,而未有后續(xù)的挖掘與辨析。至于該書的文獻價值,更是因為字跡潦草、修改混亂(上海圖書館本)、不成體系(臺灣圖書館本)等原因鮮有問津與關注。
有鑒于此,本文擬在充實《錢稿》基本信息的基礎上,對現(xiàn)存上海圖書館與臺灣圖書館兩個版本進行耐心閱讀、細致比對與系統(tǒng)梳理,旨在突出它在金山方志譜系中的節(jié)點地位,繼而為準確評估其在參考書目、綱目體例、正訛刊誤及存留佚文等方面的文獻價值提供有效依據(jù)。
清道光年間,邑人姚汭念金山縣志年久失修,親為采訪遺聞,增缺辨訛,并仿《乾隆志》體例纂輯《姚稿》,前后歷時十余年,“稿凡幾易,未及竟而卒”(5)《光緒志》卷21《文苑傳》。。其后,同鄉(xiāng)錢熙泰得其遺稿,聘吳江董兆熊、金山姚懷橋、南匯張文虎等人重加參訂,方使邑志“彬彬乎有可觀矣”(6)《光緒志·勒方琦序》。。然此書“遭亂迄未終篇”,僅以稿本流傳于世。
1.參編人員
錢熙泰(1810—1858年),字子和,號鱸香(7)《錢鱸香先生筆記》又作“鱸薌”,然“薌”、“香”互通,故從《金山錢氏族譜》統(tǒng)作“鱸香”。,金山人,系縣志的發(fā)起者與組織者。期間,他“力任纂刻,網(wǎng)羅文獻,舟車輒自隨,人服其勤”。然天不假年,咸豐八年(1858年)十月,錢氏即因肝病去世,彌留之際,他仍不忘以《邑志》屬其子培廉。(8)[清]張文虎:《舒藝室雜著乙編》卷下《錢子和學博哀辭》,光緒五年(1879年)刊本。
董兆熊(1806—1858年),字敦臨,一字夢蘭,吳江人,《錢稿》的分纂人之一。咸豐元年(1851年),董氏舉孝廉方正,隨后寓居熙泰家中佐修《邑志》(9)姚裕廉等:《重輯張堰志》卷7《志人物·列傳下》,民國九年(1920年)姚氏松韻草堂鉛印本。。咸豐八年(1858年)夏,董氏不幸中暑而亡。(10)徐俠:《清代松江府文學世家述考·下》,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第1070頁。
張文虎(1808—1885年),字孟彪,一字嘯山,南匯人,《錢稿》的分纂人之一,也是姚汭族侄姚前機的女婿(11)姚積蔭等:《續(xù)修姚氏世譜》第6卷《東野公世系》,私修,2017年,第135頁。,長期坐館金山錢家,曾協(xié)助錢熙泰的胞兄錢熙祚(1801—1844年)??薄妒厣介w叢書》,二人也因此結下深厚的友誼,張氏修纂方志的學術觀點也多為《錢稿》所采納與吸收(12)詳見[清]張文虎:《覆瓿集續(xù)刻·舒藝室尺牘偶存》卷1《答錢鱸香(乙卯)》,光緒十三年(1887年)刊本。。咸豐十一年(1861年)秋,張文虎避亂離開金山(13)[清]張文虎:《覆瓿集續(xù)刻·懷舊雜記》卷2,光緒十三年(1887年)刊本。,后入曾國藩幕府。
姚懷橋(?—1862年),字彬儒(冰如),金山人,姚汭另一族侄(詳見圖一),曾參與《錢稿》纂修。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為太平天國軍隊所殺。(14)姚積蔭等:《續(xù)修姚氏世譜》第6卷《東野公世系》,私修,2017年,第135頁。
圖一:姚汭及其族侄世系簡圖
朱德彰,字西疇,亦曾參與《錢稿》纂修,具體負責采訪并起草《錢稿》的《水利》與《區(qū)?!氛鹿?jié),并為時任金山知縣姚祿齡所重。(15)姚裕廉等:《重輯張堰志》卷7《志人物·列傳下》,民國九年(1920年)姚氏松韻草堂鉛印本。
毫無疑問,參編人員的相繼離世在很大程度上遷延與遲滯了《錢稿》的修纂進程。而咸豐十年(1860年)夏秋間太平天國軍隊在蘇南地區(qū)的軍事行動,則讓本就受挫的編撰計劃徹底流產(chǎn),致其最終未能完稿與付梓,僅能以稿本存世,故流傳不廣(16)[清]常琬等:乾隆《金山縣志·重印金山縣舊志序(高燮)》,上海成文出版社,民國十八年(1929年)據(jù)乾隆十八年(1753年)原刻本影?。航顸S志在,而錢氏原稿不可見……倘君能繼此而更為訪求姚、錢二志而表彰之。。此后,除光緒初年官修邑志時充當過重要參考書目(17)甘肅省古籍保護中心:《甘肅省藏古代地方志總目提要》,甘肅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66頁:(《光緒志》)系對清咸豐錢熙泰邑志擬目略加增刪而成。外,《錢稿》被長期束之高閣,無人問津,逐漸淡出眾人的視野。
2.方志理念
在《與姚厚田明序論修志書》中,錢熙泰曾系統(tǒng)闡述其奉為圭臬的方志編纂理念——修志四要,即專任、采訪、聚書與無私。
所謂專任,即修纂邑志需要“一專任者”總攬其事,筆法一致,助手也只需“深得二三人以左右其役”即可,以免眾人“各懷意見,互相攻駁,惟利是圖”。因此,《錢稿》的修纂團隊,除錢熙泰外,僅董兆熊、張文虎、姚懷橋、朱德彰數(shù)人(詳見上)而已。
所謂采訪,即實地采訪,減少漏略。如山川與區(qū)保,需“熟于地理者”親履其地,并聘請善于測繪與作圖的助手“櫂舟環(huán)行,且量且繪”(18)[清]張文虎:《覆瓿集續(xù)刻·懷舊雜記》卷2,光緒十三年(1887年)刊本。,一一圖其形勢,條分縷析枝干,并適當擴大圖幅與比例尺,確保每保各繪一圖,山脈均有摹畫(19)《乾隆志》《光緒志》《金山縣鑒》等均未收錄精確到“?!钡男姓^(qū)劃兼水利圖,也沒有大觀書院、秦望山、查山與柘山的繪圖。,以忠實記錄更多的歷史細節(jié)(詳見圖二和圖三)。此外,坊表、橋梁、寺觀、人物、節(jié)孝等,同樣需要實地訪查明確,方可編入志書。
圖二:《六保全圖》,上圖本第一冊
圖三:《柘山圖》,上圖本第一冊
所謂聚書,即大量搜集參考文獻“羽翼邑乘,以備搜羅”,如歷代典籍、時人著述、鄉(xiāng)鎮(zhèn)小志等。如此,新修邑志方能“節(jié)目明備”而又“去取精詳”,避免“因襲不增修,以志修志”的弊病。為此,錢氏開列《應采書目》(20)上圖本第8冊《應采書目》。,并在按圖索驥的同時,不斷充實與豐富團隊的資料總庫。至于《錢稿》聚書的數(shù)量,《上海方志提要》認為在200種左右(21)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編:《上海方志提要》,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5年,第80—81頁:卷后附有“應采書目”稿,約收200種書目。,若是加上散見于全書的各類腳注參考書目,其數(shù)實際當在300上下(詳見附表1)。
所謂無私,即不存私見,直筆公心,不因親屬而徇私溢美,做到所傳所載必經(jīng)核實慎錄。眾所周知,錢氏家族曾于道光年間校輯刊刻《守山閣叢書》,其學術高度與文獻價值為當時學林所重(22)如[清]錢熙祚等:《守山閣叢書·阮元序》,道光刻本:“(《守山閣叢書》)采擇校讎之精,迥出諸叢書之上”;[清]葉德輝:《書林清話》卷1《總論刻書之益》,宣統(tǒng)三年(1911)刻本:“金山之錢,可決其五百年中必不泯滅。”,但《錢稿》卻僅言“朝鮮貢使以重價購之”(23)上圖本第8冊《列傳·文苑》。;而對于“湮而未彰者”如張龍官,錢氏則兼采陳奏山手書等三份資料詳加比對(24)上圖本第8冊《列傳》:記載一:孝子張龍官,俗名攤船,因胎生左足短腳。家貧父歿,既無親族,又鮮良朋,舉目無親,告貸無由,不得已而捧糕賣,而養(yǎng)母度日,所以母未食,不敢嘗一口。間店主見伊淚下,詢以何故,對曰“今日所賣出息甚少,不能糊口”。店主留飯,□伊見飯,淚下如雨,店主不解其故,又問之,曰“母未食,何食之也”。店主即贈以□者,欣然謝之,以供其母。后母歿,號泣數(shù)日,相繼而亡。至今閱呈言,念斯人諧不稱道其孝子也,現(xiàn)于春間采訪節(jié)婦事,一并附入詳出也陳奏山手。記載二:張龍官,俗名攤船,因胎生左足短腳,故名。家貧父歿,以賣糕養(yǎng)母。一日,飯于店主處,淚漻漻下,不敢下咽,曰“母未食也”。主為贈之。后母歿□數(shù)日,相繼而亡,未旌,陳至□。記載三:張龍丸,其人俗呼坍船,生短腳,行走不便。家貧,以賣糕營生。當存老母干氏,日為奉養(yǎng)不□。后母臥病在床數(shù)十年,侍奉如一,盡心竭力任事。歿后,痛哭悲傷不已,相繼而亡。至今流傳為孝子也。,去偽存真,其“闡幽”之決心可謂明矣。
3.修纂過程
關于錢熙泰修纂邑志的緣由,一般認為:首先,錢氏得到道光年間姚汭志稿,“知其缺失”而欲“爭正”(25)上圖本第1冊《修志論》;臺灣本《修志論》。;其次,輯補校勘《守山閣叢書》既鍛煉了錢氏的文獻功底,也讓他得以結識張文虎等一批高素質(zhì)人才,智力資源儲備豐富;再次,錢氏家族“雄于財”,每一房子孫均至少持有田產(chǎn)三百畝(26)[清]錢銘江等:《金山錢氏支莊全案·錢氏設立支莊緣起》,光緒十六年(1890年)刻本:槎亭公(筆者按:錢熙泰祖父錢溥義)雄于財,且不自封殖,為六子析產(chǎn),時令六房各提田三百畝,共田一千八百畝。,完全具備編撰志書所需的物質(zhì)基礎。
而《錢稿》的編纂也曾一度引起時任金山知縣姚祿齡的密切關注與高度重視,這可以從錢熙泰《與姚厚田明序論修志書》中得到印證:
日者,(姚祿齡)以邑志年久失修,不以□之謭陋辱豖,下問……□先以《修志條例》謹陳左右,惟足下(筆者按:指姚祿齡)裁定之……后之載筆者,往往以好惡為褒貶,不以傳信,而以傳疑,如是,非但負足下拳拳之雅意……今幸得足下為主修,必將創(chuàng)新例、易舊目,以求合于史體……惟足下矜其急而□之,幸□□之。(27)上圖本第1冊《與姚厚田明序論修志書》。
按:姚祿齡,字厚田(28)曹炳麟等:民國《崇明縣志》卷10《職官志·文官表》,民國十九年(1930年)刻本。,山東蓬萊人,咸豐五年(1855年)四月至七年(1857年)閏五月署理金山知縣(29)《光緒志》卷2《職官》。(尺牘亦當寫于這一時期)。在任期間,姚祿齡欲仿知縣常琬《乾隆志》舊例官修邑志,而錢熙泰也欲借力搜羅私人不易得見的海防、田賦及鹽法等官方材料(30)王啟宇等:《上海地方志概述》,長春郵電學院印刷廠1985年,第84頁:至關重要之海防田賦鹽政,錢氏雖已指出《焦志》之疏略缺載,《姚志》之一仍其舊,但此方面有關資料,私家搜羅確有不易,《錢稿》亦未能超越前人。,雙方的想法不謀而合。因此,當姚氏得知錢氏于道光三十一年(1851年)前后(31)[清]張文虎:《覆瓿集續(xù)刻·懷舊雜記》卷二,光緒十三年(1887年)刊本。即著手修志,他便果斷致書垂問,延攬人才之心溢于言表。而錢氏對此也給予積極回應,極力爭取官方的支持與資源。惜姚氏很快離任,而繼任者蒞位時間皆不長久(32)繼任者常福(1857—1858年)、桂葆(1858年)、溫綸(1858—1859年),詳見《光緒志》卷2《職官表·知縣》。,又亟須扭轉內(nèi)有饑饉(33)《光緒志》卷17《志余·祥異》:(咸豐六年)七八月,大旱,蝗[災],沿海大饑。、外有兵患的復雜局面,加之錢、熊二人又于翌年相繼去世,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1.現(xiàn)存版本
《錢稿》現(xiàn)存兩個版本,即臺灣圖書館本(臺灣本)和上海圖書館本(上圖本):
臺灣本流行較廣,有1983年成文出版社影印本。其成書年代,一般根據(jù)《修志論》中錢熙泰的落款時間及其生卒年月,認為是咸豐八年(1858年)。然同書《職官表》又記載溫綸、周紹濂和陳紹本三位知縣,并以咸豐十一年(1861年)上任的陳紹本為最晚,且無離任時間。據(jù)此推斷,臺灣本的成書年代當在此時;從內(nèi)容上看,臺灣本明顯為謄清本,字跡工整清晰,但篇目混亂,標題也不統(tǒng)一(詳見表1),水利、藝文、列女等更是多付闕如。
表1. 臺灣本目次
上圖本流傳不廣,亦未影印出版,凡八冊,藍色邊欄與界行。除第二冊謄清本外,版心下方多有“小綠天庵”四字,且無魚尾。其成書年代,根據(jù)第七冊《職官表》中最后一任知縣姚祿齡的上任時間,推測為咸豐五年(1855年)。又根據(jù)第八冊節(jié)婦“程葉氏”的題旌時間,可進一步將其年代精確至當年的五月(34)上圖本第8冊:十四五圖節(jié)婦程葉氏,寡于嘉慶十九年……咸豐五年五月,江蘇學院奎給“節(jié)勵霜松”。;從內(nèi)容上看,上圖本當為初稿本,有初始底稿、備選史料與修改意見,較之臺灣本也更加系統(tǒng)與詳盡(詳見表2)。
表2. 上圖本目次
2.傳承關系
如前所述,金山自雍正四年(1726年)設縣至民國元年(1912年)改元,凡四修邑志:一為《乾隆志》,二為《姚稿》,三為《錢稿》,四為《光緒志》。一般認為,《光緒志》是仿照《錢稿》體例“稍加增損”(35)《光緒志·凡例》:茲仿其(按:《錢稿》)例,稍加增損,分合乎其間,總期繁簡得宜,無乖史例。而成的,然具體參考的是臺灣本還是上圖本,抑或是其他版本,卻不得而知。而通過對比志書內(nèi)容,筆者發(fā)現(xiàn):
首先,臺灣本并非《光緒志》言及的《錢稿》,盡管其成書年代更為接近后者。第一,《光緒志·凡例》明確記載《錢稿》有大金山(36)《光緒志·凡例》:(《乾隆志》)海中金山載在縣境,《錢稿》亦然。與河道(37)《光緒志·凡例》:(光緒年間河道)即較《錢稿》,亦已通塞懸殊。的相關內(nèi)容,而臺灣本對此卻未置一詞;第二,臺灣本的《鹽法》將浦東場舊墾水鄉(xiāng)蕩的科則數(shù)額記載為四分七毫,而《乾隆志》、上圖本與《光緒志》則均為七分三毫。此外,《職官》還將儒學訓導的俸祿原額誤記成十五兩七錢九分,又將浦東場大使賈銓的上任時間錯標為康熙四十五年,這也與《乾隆志》、上圖本、《光緒志》分別為“十五兩七錢六分”和“康熙五十五年”的記載不相吻合;第三,《職官表》中喀爾弼善以下金山衛(wèi)參將、白振平以下中軍守備,竟皆不為《光緒志》所取。
其次,上圖本亦非《光緒志》言及的《錢稿》?!豆饩w志·凡例》稱《錢稿》獨缺“列女”,而上圖本實際不僅有對前志相關內(nèi)容的客觀評價(38)上圖本第1冊《與姚厚田明序論修志書》:(《姚稿》)惟于科目、列女兩門,最為詳核。其采訪列女,以道光十五年為止;上圖本第一冊《修志凡例》:(《乾隆志》)唯列女一門,以節(jié)烈為主,其貞孝、賢淑、才女,亦間為采入,不復分類,均以年之先后為次,有年例已符而未邀憲旌者亦采入,而現(xiàn)存者不與焉。,又有單氏等31人的史料辨析與事跡考證(39)上圖本第8冊,相關內(nèi)容記載分散。,還有何王氏等32位新進采訪的節(jié)婦或孝女(40)上圖本第8冊。另據(jù)何王氏等人生平記載,推斷采訪的時間下限為咸豐五年(1855年)。,明顯不缺“列女”的記載。
圖四:清朝金山縣志傳承關系示意簡圖
有鑒于此,《錢稿》應當存在同源異質(zhì)的其他版本,為續(xù)修《光緒志》時所參考(41)或為姚光所見版本。詳見姚光著,張青云點校:《金山藝文志》,上海辭書出版社2015年,第39頁:咸豐時,錢熙泰……重訂,亦僅成四圖及舊志訂誤一卷。光緒間修志,據(jù)此為本。,即便其“未盡精審”(42)《光緒志·書后》:張堰錢氏志稿,雖私家著作,未盡精審,然可備印證。??紤]到《姚稿》是仿《乾隆志》體例續(xù)修而成,而《錢稿》又是在《姚稿》的基礎上重加增訂而成(43)王啟宇等:《上海地方志概述》,長春郵電學院印刷廠1985年,第83—84頁。,因此終清一朝,金山縣志的傳承關系或如右圖所示。當然,這也僅為筆者邏輯自洽的一種推論,謹供方家的驗核與指正。
如前所述,《錢稿》的編纂傾注了錢氏大量的心血,其內(nèi)容之豐贍令人矚目,在地區(qū)方志編纂的歷史上占據(jù)了相當重要的節(jié)點地位。而他的遠見卓識和領導才干也在此過程中得以充分展示與發(fā)揮,賦予了該書極高的歷史文獻價值,具體而言:
1.創(chuàng)新體例
首先,《錢稿》是對《乾隆志》與《姚稿》內(nèi)容的飛躍式提升(44)《光緒志·吳元炳序》:知縣常琬創(chuàng)修縣志……邑人姚汭續(xù)修之,錢熙泰又從而參訂之,頗多考正。,而全面升級的第一塊絆腳石即為前志的舊有體例與門類,錢氏因此:
第一,確定志表列傳。錢氏認為《乾隆志》與《姚稿》以“志”分類,即“或以一志統(tǒng)數(shù)志,或一志而多立名目”(45)上圖本第1冊《與姚厚田明序論修志書》。的修纂方式不合史體,應參照《史記》,新增表和列傳兩種編排體例。為此,錢氏先行擬定“表三、志六、列傳四(分類十二)”的初稿體例,后經(jīng)人指點,分離表一的沿革與疆域,拆解志五為食貨、學校、海防與雜志,又合并忠節(jié)、孝友與義行為行誼(46)上圖本第1冊《金邑無形勢可言……》:忠節(jié)、孝友皆義行類也,南匯縣《欽志》合之,無仿之改為行誼。,將體例修改為“表四、志八、列傳十”。在后續(xù)的編撰過程中,錢氏又不斷對其進行擴充與調(diào)整,從而最終形成“表四、志八、列傳十二”的改創(chuàng)體例(47)之所以稱之為改創(chuàng)體例,是因為現(xiàn)存的上圖本與臺灣本或亂序,或缺漏,均未按照該體例進行編排。(附表2),為續(xù)修《光緒志》所采納與承襲。
第二,重組前志門類。即對《乾隆志》與《姚稿》一以貫之的“略分三十類”重新進行排列組合,并增其缺失,刪其錯謬。如初稿體例志三部分(附表2),錢氏歸并田賦、賦法、漕運、蠲免(恩蠲)、鹽法(鹽課)等為《賦役志》,而將倉谷劃歸《食貨志》、兵防劃歸《海防志》(48)上圖本第1冊《與姚厚田明序論修志書》:賦法□為田賦,而以漕運、田畝、賦額、蠲免減緩諸類悉并入之,以免瑣碎。至名鹽課,亦賦也,宜入《賦役志》……兵略軍政,徒事鋪張,括之以營汛則已。。其中,鹽法與海防為當時金山第一要務,他設法將其收錄補充的同時,也避免了連篇累牘抄撮史鑒或前志,而與地方實在情形不相符合的弊病。其余“沿革統(tǒng)于建置,星野剿襲空文,秩祀與寺觀分門,職官與裁員混列,坊表所遺不少,墳墓多有濫收,金石不立專門,物產(chǎn)同于各志”(49)上圖本第1冊《與姚厚田明序論修志書》。等諸多缺陷也悉數(shù)得到有效糾正。
2.正本清源
其次,錢氏就《乾隆志》與《姚稿》所載內(nèi)容,反復進行正本清源的考證與揚棄,而其修改過程也為上圖本的頁眉批注與正文內(nèi)容所忠實記錄,并多有展現(xiàn):
第一,直接考證辨誤。如舊志記載康城和周公墩,皆與“康王南游筑城”有關聯(lián),而錢氏卻在翻閱典籍后發(fā)現(xiàn)康王根本“未嘗南巡”,繼而得出該說實為流俗附會(50)上圖本第8冊《刊誤·城池》:康城,相傳周康王筑城,以鎮(zhèn)大?!党且鄬俑綍?;上圖本第八冊《刊誤·古跡》:周公墩,按《通志》:墩為昔人所筑,戍兵防海之地,而《舊經(jīng)》云“周康王南游筑”,故以墩與孔宅為遺跡??伎低跷磭L南巡,孔子未嘗至吳,其謬已甚。的結論,并如下修正周公墩的相關記載,《光緒志》從之:
乾隆志:距金山不十里。當潮勢奔猛處,蓋古人筑以戍兵防海。或因周康王金山城得名,又有白茅墩、逢陣墩,皆舊烽堠,今其址并淪于?!硎豆袍E》。
上圖本:在捍海塘外《陳志》,距金山城不十里《通志》。當潮勢奔猛處,蓋古人筑以戍兵防海?;蛞蛳鄠?,康王筑城得名《前志》。今蔡廟西,捍海塘北烽堠,亦以此名《續(xù)金山衛(wèi)志》。又有白茅墩、逢陣墩諸舊烽堠,恐皆非故墩所在《前志》——第二、三冊《古跡》。
光緒志:在捍海塘外,距金山城不十里。當潮勢奔猛處,古人筑以戍兵防海。或因相傳,康王筑城得名。今蔡廟西,捍海塘北烽堠,亦以此名。又有白茅墩、逢陣墩諸舊烽堠,恐皆非故墩所在——卷十二《名跡志上·古跡》。
第二,專辟《正訛》(51)改創(chuàng)體例作“正訛”,而上圖本第8冊實際作“刊誤”??`。據(jù)筆者不完全統(tǒng)計,錢氏為糾正前志舛謬、明辨前人得失,共計刊誤達535條(52)據(jù)上圖本第8冊《刊誤》統(tǒng)計。之多。如前志職官、選舉與傳記所載人物,由于歷史原因(53)《乾隆志》卷1《建置》:金山縣本華亭縣地,自華分為婁,婁分而縣始建。,多借材華婁二縣,錢氏以其“居址為定,注明某鎮(zhèn)某村”(54)《光緒志·金山縣志重修凡例》。,盡力搜錄“非本籍而實居本境者”,并徑刪《姚稿》中不符合此標準的列傳人物四十。(55)上圖本第8冊《<姚志>有而刪者》。
第三,重擬《藝文》章節(jié)?!肚≈尽に囄摹窞E入詩文無數(shù),于方志體例頗為不合。為此,錢氏先將有關金山掌故和利病的述作嚴格篩選出來,并轉附于其他門類之下,而后仿《漢書》體例,對《藝文志》內(nèi)容進行重新擬定,原則上“只載書目”,但其“瑰瑋者”則會仿《四庫全書提要》體例“綴緝數(shù)語,以志梗概”。
3.存留佚文
再次,《錢稿》所引《續(xù)金山衛(wèi)志》《姚稿》等書今似不傳,或可為相關的輯佚工作提供有益的線索與參考:
第一,《續(xù)金山衛(wèi)志》。清朝劉垓纂輯,為正德《金山衛(wèi)志》之續(xù)作。陳金林認為其成書于康熙年間,散佚于光緒四年(1878年)以后(56)陳金林等:《上海方志通考》,上海辭書出版社2007年,第141—142頁。。期間,《乾隆志》與《光緒志》皆有著錄與摘抄,而與《錢稿》不同,可互為參補:
乾隆志:以上衛(wèi)所各員……散見于《續(xù)衛(wèi)志》及《雜記》《家乘》中者并列于后——卷三《職官二·題名》;按《續(xù)衛(wèi)志》云:好浮議健訟……冷識者憂之——卷十七《風俗》。
上圖本:查山……山西半里許,有二石兀然,相傳為山之足,南有橋曰大石橋劉垓《續(xù)衛(wèi)志》——第二、三冊《山水》;周公墩……今蔡廟西,捍海塘北烽堠,亦以此名《續(xù)金山衛(wèi)志》——第二、三冊《古跡》。
光緒志:(后所百戶等)以上見《續(xù)衛(wèi)志》——卷二《職官》;劉垓《續(xù)衛(wèi)志·元陶宗儀游查山分韻得日字詩》:雪后天象清——卷五《山川志上》;大兵破衛(wèi)城時……仆曹忠同斗死《續(xù)衛(wèi)志》——卷十八《名宦傳·張浩然》;袁天麟……熊日蘭志其略《續(xù)衛(wèi)志》參《云間詩抄》——卷二十五《隱逸傳·袁天麟》
第二,《姚稿》。該書推測散佚于光緒四年(1878年)后(57)《乾隆志·重印金山縣舊志序(高燮)》:姚、錢二氏之稿,黃先生(按:黃厚本,《光緒志》編纂人員)皆得見之。,而《錢稿》正是在其基礎上重加參訂而成的,引用內(nèi)容頗多(詳見附表3),亦可與《光緒志》所引金維圻妻曹氏等6人(58)《光緒志》卷30《列女傳下·列女》。、王鴻緒等11人(59)《光緒志》卷3《選舉·高原》、卷19《仕績傳·程儀千、楊黼》、卷21《文苑傳·王鴻緒、王嘉璧》、卷24《義行傳·李重洽》、卷26《藝術傳·金源、徐宗泌、鄒兆熊》、卷27《游寓傳·賴鵬飛、應文明》。互為參補。
綜上所述,首先,咸豐《金山縣志稿》是由錢熙泰主導,董兆熊、姚懷橋、張文虎等地方名流與社會精英參編,基于“專任、采訪、聚書與無私”的方志理念修纂的一部私家志書,曾一度引起時任金山知縣姚祿齡的密切關注與高度重視,惜因其職務調(diào)動而作罷;其次,該書由于人員更迭及戰(zhàn)亂波及等諸多原因終未定稿付梓,致其在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錯簡和散佚,這可以從現(xiàn)存上圖與臺灣兩個版本,皆非續(xù)修《光緒志》所見之本的事實中得到印證;再次,盡管《錢稿》未能完全踐行錢氏遠見卓識的“改創(chuàng)體例”,很多章節(jié)甚至僅完成資料搜集而未成系統(tǒng)梳理,但仍應對其致以崇高的敬意,并充分認識該書志書體例上的升級創(chuàng)新、正本清源的考證辨誤,以及諸如《續(xù)金山衛(wèi)志》《姚稿》的存留佚文中所體現(xiàn)出的重要文獻價值。
附表
附表1. 《錢稿》參考書目一覽表
四部分類《應采書目》(其他參考書目)小計史部奏議&政書云間海防志、蘇松浮糧考、蘇松財賦考圖說、(云間盛事記)、(鹽法)、(營汛)、(田賦)水利議答、通典、通志、文獻通考、史通、大清會典、三才考略14(4)譜乘&傳記陸清獻年譜、苦節(jié)先生墓表、續(xù)仙傳、一寒齋副墨、松江明末忠節(jié)錄、峰泖先賢錄、云間往哲錄、云間信史、(云間近時人物考)、皇明詞林人物考、當湖弟子傳、鶴征錄、殉節(jié)錄、忠節(jié)錄、云間孝悌錄、云間人物志、殷頑錄、明殷遺錄、無聲詩史、明末殉節(jié)諸臣錄胡廷儀行狀、薛氏家乘、林氏族譜、沈氏世譜、高氏家乘、姚氏家乘、徐氏家乘、吳氏世譜、(集仙外傳)、殉節(jié)紀略、南國賢書、留溪傳、海岳遺事、云間先賢志、近代人物志35(2)目錄&載記云間著述考、古今名賢匯語、(郡獻)、郡齋讀書志、云間兵事、明季逸史、云間雜志、鄉(xiāng)評錄四庫提要、直齋書錄解題、崇文總目、遂初堂書目、文瀾閣書目、千頃堂書目、經(jīng)文考、藝文通志、倭寇志賸、云間紀時野史、倭國事略19(1)子部儒家&兵家&藝術國朝畫征錄、續(xù)書畫匯考、(圖經(jīng)寶鑒)、清河書畫舫、書畫譜、畫史、書畫銘心錄、畫塵、崇蘭館帖叢語、三魚堂賸言、松陽鈔存、恥亭遺書、正學編、兩浙兵制、墨史、墨莊漫錄、畫說、青蓮舫琴雅20(1)雜家&釋家尊生樓臆記、樵史、推蓬寤語、自樂編、稗史會編、楓庵漫錄、客諧偶鈔、先進舊聞、松事叢說、四友齋叢說、云間據(jù)目鈔、雪堂日鈔、木幾叢談、陶白齋雜記、語叢、移愚齋筆記、梧潯雜佩、東吳逸史、峰泖詹言、傳燈錄廣志堂筆記、北窗炙輠錄、酉陽舌瑣、述異記、法教佩珠、研北雜志、博學編27類書&小說闇然堂類纂、(西樓雜著)、寶善編、萬歷野獲編、方景高筆略、南窗文略、三魚堂日記、頌天臚筆、今世說、(三蕩記事)、說夢、梯史南村輟耕錄、文獻通考節(jié)貫、致身錄15(2)集部別集梧溪集、大雅堂集、云間詩鈔、吳騏集、崇蘭館集、世經(jīng)堂集、(□文分集)、(此君山房稿)、長蘆詩話、峴南集、帶經(jīng)堂集、漱芳詩話、(□書寫集)、(張憲集)、淞南清氣集、(雪莊小草)、(倡□集)、群芳集、香草居集、(倪□莊詩)晚學齋集、研經(jīng)室集、強齋集、玉恩堂集、石秀齋集、世恩堂集、艾納山房集、松桂讀書堂集、把菊軒稿、緯蕭齋集、宗伯集、備遺錄、秋琴閣文鈔33(7)總集明詩綜、松江詩鈔、(震澤長詩)、檇李詩系、海上詩逸、上海詩鈔、續(xù)松風余韻高宗御制詩、御選歷代詩余、五倫詩、松風余韻11(1)分類不詳(續(xù)秘籍)、(憲奉錄)、(孤墅裒□)、(□塘□□)、(學□□□)、(玉劍□□)、(玉陽古□)、(寶鼎□)(白茅經(jīng))9(9)總計168(25)153(2)321(27)
附表2. 《錢稿》體例對比簡表
說明:《初稿目次》與《修改目次》見上圖本第1冊,《計劃目次》見上圖本第8冊
附表3. 上圖本和臺灣本所見《姚稿》記載匯總表
說明:《體例》參考附表2之“改創(chuàng)體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