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啟涌
黔北春早,萬物夢醒。初春的融融陽光中,遵義會議會址旁的槐樹感受著春意,爭著冒出的芽苞翹首枝頭,笑迎高原春天的到來。這棵槐樹在世人仰望中,靜靜陪伴會址八十多年了,紅樓綠樹,交相輝映。
六十七歲的張本光早早地來到會址旁,從挎包里拿出一把小鋤頭,掏開槐樹根部的土層,反復翻找泥土中是否有白蟻和其它蟲蛹,見沒有才放心地回填好泥土。他站起身來,細心查看槐樹的樹皮、枝干和出芽情況。他用手使勁摳開一塊皴裂的樹皮,然后把臉貼在槐樹上,樹紋與皺紋交疊在一起,粗糙的樹皮紋路深深印在他臉上。張本光掏出電筒照射樹皮下面的暗處,目光順著光束看去,瞅瞅里面是否藏有昆蟲幼蟲。一切無恙后,才做好觀察記錄。張本光已從林業(yè)部門退下來七年了,保護這棵槐樹,成了他退休后最光榮的工作,老槐樹的一枝一葉都讓他牽掛不已。
遵義會議會址位于遵義老城區(qū)子尹路,坐南朝北,臨街而立,是一幢由青磚、灰瓦、圓柱、翹檐、圍墻、曲欄組成的民國風格樓房。會址主樓的庭院不大,四角天井,青石鋪地。四面飛檐迭起,青瓦層層如鱗,星星點點的苔蘚,愜意地生長在石階高墻上。舉世聞名的“遵義會議”就在二樓召開,二十把椅子、一張長形木桌、一個火盆、一個掛鐘,響亮地宣告中國工農(nóng)紅軍就從這間小屋走出困境,走向勝利。
槐樹生長在會址主樓的左側,枝干緊挨著屋檐和欄桿。在二樓隨意一伸手,就可觸摸到槐樹的滿懷心事和紅色故事。1935年1月,中央紅軍來到遵義時,這棵槐樹還小,守在木樓旁,在初春的輕寒中,迎接紅軍隊伍的到來。1月15日至17日,“遵義會議”在二樓左側的會客廳召開。這棵槐樹用青枝綠葉,見證了三天會議的全部內(nèi)容和偉大聲音,見證了中國工農(nóng)紅軍在這里的神奇轉(zhuǎn)折。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遵義會議會址建設委員會為了確認遵義會議召開期間,朱德總司令與康克清的住處,派人去北京拜訪了時任全國婦聯(lián)主席的康老??道显诩抑邢騺碓L者詢問:“那棵槐樹還在嗎?中央在遵義開會時,我和朱老總住在樓上,每天早晨推開窗戶就能看見?!币豢没睒涞挠洃?,在老人心中已長成了“懷樹”,時光雖然過去了幾十個春秋,那棵槐樹一直在她心中茂盛蔥蘢,從未忘記。如今,槐樹已高過主樓,蒼翠如松,如一位滄桑老人,給人們講述著八十六年前的紅色往事。
樹木是有靈性的。梁衡先生說,記錄歷史有三種形式。一種是文字,一種是文物,第三種就是古樹。會址旁的槐樹是見證“遵義會議”的活檔案、活文物。張本光深知這一點,自從當上了這棵紅色樹的義務護士后,按時給槐樹消毒殺菌,培土澆水,使槐樹如一名健壯衛(wèi)士,忠誠地守衛(wèi)在會址旁。
樹木在成長中總要經(jīng)歷風雨雪霜、雷電蟲害。2002年初春,這棵槐樹的葉子遲遲不出苞,即便有幾片葉子勉強伸出苞來,都葉面淡黃沒有往年的嫩綠。無疑,槐樹生病了。這是一棵無價的革命樹,全身綴滿了豐富的紅色營養(yǎng)。會址紀念館館長雷光仁向市政府匯報了此事,市政府立即作出趕快醫(yī)治的批示。
那時,還在市林業(yè)局檢疫站工作的張本光主動請纓給槐樹治病。當天他就趕到會址給槐樹問診把脈,發(fā)現(xiàn)是楊樹天牛的幼蟲作怪,蟄伏在樹洞里啃食樹干木質(zhì)部,導致水份流失樹葉變黃。樹干上還隱藏著不少蚧殼蟲,在吸食葉汁。搶救槐樹,刻不容緩。但是要做到治樹而不傷樹,卻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傳統(tǒng)的噴霧方法只能適用于成片樹林,對于單株大樹效果不好,搭架子噴藥卻又傷樹。幾經(jīng)思慮后,張本光決定采取藥物熏蒸法,反復使用七次后,終于將寄生在槐樹上的天牛幼蟲、蚧殼蟲、蚜蟲、白蟻全熏了出來??粗鴿M地的蟲子,張本光如釋重負,他用木棍查看著地上的蟲子,蟲子蠕動幾下后都不動了,有經(jīng)驗的張本光知道,這是害蟲逃避危險時的“假死”現(xiàn)象,過一會后又會爬回樹上繼續(xù)為害。張本光對地上的害蟲,進行了集中焚燒處理,才徹底消除了蟲患。沒過多久,槐樹的葉子紛紛舒展開來,在春風中迅速綠滿枝頭,郁郁蔥蔥。樹綠了,張本光也舒心地笑了。
張本光經(jīng)常去會址看槐樹的生長情況,寒往暑來,從未間斷?;睒溟_出的第一朵花,落下的第一片葉子,被風吹折的一枝樹丫,陽光中蜂蝶何時來過,他都清清楚楚地記在本子上,幾年下來也有厚厚的三本,滿冊綠意,滿冊槐香。
2003年春天,張本光在“例檢”中發(fā)現(xiàn),槐樹的長勢有些頹弱,望聞問切也沒找到病源。他心里不踏實,睡不安吃不好,于是不顧年事已高,找來梯子爬到樹上細看詳查一陣才發(fā)現(xiàn),由于春季雨水多,一種白色粉末狀的真菌在樹上繁殖,造成了樹葉大面積感染。找到病源后,張本光對癥下藥,根治了白粉病,懸著的一顆心才妥妥地落地了??墒?,槐樹的長勢還是有些遲緩,花期比往年足足推遲了一周,槐花也少了許多。張本光反復思慮,莫非是槐樹根部右側的樹瘤發(fā)生了病變?落葉喬木生長樹瘤,是黔北地區(qū)常見的現(xiàn)象。紀念館當晚召開專題會,救治任務,又一次落在了張本光肩上。
張本光深思熟慮后,決定采取外科手術切除樹瘤。張本光說,他有責任保護這棵紅色樹,也有責任保護中國治樹技術。張本光與助手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手術,順利切除了直徑四十五公分的樹瘤,還對槐樹的傷口及時進行了消毒和修復。
事后,張本光對雷館長說,這個樹瘤是惡性的,是細菌長期繁殖形成的,如不及時切除,細菌將會不斷擴散,慢慢導致槐樹心空葉枯,幸好發(fā)現(xiàn)及時進行了切除。為這事,兩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張本光再次救治了這棵紅色樹,讓會址旁依舊綠蔭如昔,花開如雪。
一棵槐樹牽動著大家的心,會址的研究員費侃如對這棵槐樹更是情有獨鐘。他1971年到遵義會議紀念館工作后,幾乎天天從槐樹下走過,寫日記,拍照片,默默記錄著槐樹的成長過程,槐樹的每一絲變化都裝在他心里。向會址致敬,向一棵槐樹致敬,是一個普通國人,對紅色槐樹的無限景仰。如今費侃如先生已有八十三歲了,在會址工作整整五十年了。退休后他依然留在這幢紅樓中,在這棵紅樹下,潛心研究這片土地上的紅色故事?;睒淠昴昃G,他卻白了頭。
費侃如先生清楚地記得,1989年,槐樹底部左面長出了一株幼苗,在春風春雨中迅速生長,伸向高空?;睒涿缧枰L空間,原有的那株便向右邊傾斜生長,大方地為后輩讓出成長的天地。三十多年來,兩株槐樹一左一右,風雨與共一起生長,現(xiàn)在已粗壯相等,高達十二米,胸圍有八十公分,遒勁茂盛,亭亭如蓋,讓枝葉后面的會址隱顯如畫,別有韻致,更顯得莊重高大。2015年6月,遵義會議召開八十周年。
16日下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遵義會議會址,在二樓走廊上,講解員手指樓旁已吐新芽的槐樹對總書記說:召開遵義會議時就有這棵槐樹了,當年是一棵小樹,現(xiàn)在已長成了一棵大樹。習總書記端詳槐樹良久后,對講解員說:你要好好講講,告訴大家我們黨是怎樣走過來的。
一棵樹就是一部站著的歷史。黔北的高度,就是這一棵槐樹的高度。
會址旁的槐樹,最初是獨立的一棵,后來又長出了一棵,一前一后長出的兩棵,一左一右伸向天空,擁抱藍天,共沐春風。在歲月中,它們不知不覺地長成了一個逼真的“V”形。這是天意有成,還是造物有緣,每天吸引無數(shù)游人在“V”形槐樹前,比著“勝利”的手勢頻頻留影。青瓦白墻、曲廊圓柱的會址主樓就在槐樹的后面,遠遠望去,“V”形的槐樹就像會址“勝利”的表情包,永遠挺拔在會址旁,向世人伸出遵義勝利、中國勝利的堅定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