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長秋
【摘 要】100多年前成立的新民學會,在湖南發(fā)出了建黨先聲。新民學會中的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等建黨先驅們,通過投身五四運動,組織勤工儉學,創(chuàng)辦文化書社,成立俄羅斯研究會,直至創(chuàng)建社會主義青年團和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使湖南成為國內(nèi)最早傳播馬克思主義和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六個地方之一。他們開展的這些活動,在中共創(chuàng)建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篇章。
【關鍵詞】中國共產(chǎn)黨;新民學會;建黨先驅;建黨實踐
【中圖分類號】K26;D23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6644(2021)04-0005-09
1918年4月14日,新民學會在長沙岳麓山下劉家臺子“溈癡寄廬”(今溁灣鎮(zhèn)周家巷蔡和森故居)成立。學會存在三年(1918—1921),有會員78人;發(fā)起者21人,成立當天到會13人。它作為湖南傳播新文化新思想的進步團體,會友們從開始“砥礪品行”到后來認定奮斗目標是“改造中國與世界”,在湖南發(fā)出了建黨先聲。在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之前,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等一批志同道合的學友,以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簡稱“湖南一師”)為出發(fā)地,以新民學會為“國外開拓、國內(nèi)發(fā)展”的聯(lián)絡平臺,共同探討中國革命的道路和方法問題。他們走出湖南到北京、上海,甚至遠涉重洋到法國、日本及南洋諸國,求索救國救民的真理,經(jīng)歷了近代湖南乃至全中國一系列“翻天覆地的大事變”,成為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先驅者群體。
國內(nèi)外對新民學會的研究,肇始于1936年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西行漫記》。然而,埃德加·斯諾僅記錄了毛澤東談話中對新民學會的回憶,算不上真正意義的研究。1943年,任弼時在延安囑咐作家蕭三(即蕭子暲,新民學會最早的會員)“寫一本毛主席傳”,蕭三是毛澤東的同學,新民學會總干事蕭子升的弟弟,出版了《毛澤東同志的青少年時代》,保留了許多新民學會的史實。新中國成立后,湖南省博物館征集了更加豐富的涉及新民學會的文物和史料,其中有瀏陽籍會員鐘國陶保存的兩個會務報告和三本會員通信集,在此基礎上人民出版社于1980年出版了《新民學會資料》一書。學術界在改革開放初期對新民學會進行了一些研究,出版了一批通俗讀物和研究文章。經(jīng)過多年停頓,2018年在新民學會成立百年前后,學術研究又有進一步拓展,尤其是在與中共創(chuàng)建或湖南一師方面的關系。國外學者直接研究新民學會與湖南一師關系的著作只有一本,即美籍華人劉力妍的專著《紅色起源:湖南第一師范學校與中國共產(chǎn)主義的創(chuàng)建(1903—1921)》。
一、新民學會先驅較早確立了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
回溯五四時期中國先進分子的探路歷程——那是一個“群雄立黨救中華”的年代,社團林立,政黨蜂起,各種救國主張紛紛登上政治舞臺。由于剛從國外傳入的社會主義思潮流派繁多,人們總是“隔著窗紗看曉霧”,分辨不清其政治主張。為了尋找救國救民的真理,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等人發(fā)起成立了新民學會。學會成員經(jīng)過五四運動洗禮,思想與時俱進。他們追逐時代大潮,通過投身五四運動,組織勤工儉學,創(chuàng)辦文化書社,成立俄羅斯研究會,直至創(chuàng)建社會主義青年團和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使湖南成為國內(nèi)最早傳播馬克思主義和創(chuàng)建中共早期組織的地方之一。
新民學會先驅確立馬克思主義信仰是在五四時期。1919年8月,毛澤東為組織勤工儉學第一次來到北京,考察了“工讀互助”新生活。回到長沙以后,他在岳麓山下試驗過“新村主義”,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消除勞心、勞力兩個階級的區(qū)別。毛澤東后來對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說:“這時我的思想是自由文化、民主改良主義、空想社會主義的大雜燴”,還對“十九世紀的民主,烏托邦主義和舊式的自由主義,抱有一些模糊的熱情”。從無政府主義者過渡到馬克思主義者,不但中國早期革命家如此,就連蘇維埃俄國的革命家也不例外。在回顧俄羅斯先進分子找到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時,列寧深有感觸地說:“俄國在半個世紀里,經(jīng)受了聞所未聞的痛苦和犧牲,表現(xiàn)了空前未有的革命英雄氣概,以難以置信的毅力和舍身忘我的精神去探索、學習和實驗,經(jīng)受了失望,進行了驗證,參照了歐洲的經(jīng)驗,真是飽受了苦難才找到了馬克思主義這個唯一正確的理論。”這個描述也是對中國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尋找真理過程的生動寫照。
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使毛澤東等新民學會會員開始確立新信仰。由于發(fā)動“驅張運動”,毛澤東于1920年初第二次到北京。在李大釗的介紹下,他加入了少年中國學會,對俄國布爾什維克主義也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他常去北京大學找鄧中夏和羅章龍(新民學會創(chuàng)始會員),除了商量“驅張”和湖南“自治”的事宜,還請他們介紹馬克思主義與俄國革命的情況。1936年,毛澤東與埃德加·斯諾談話,說當年讀了一些馬克思主義的書,還形容自己像一頭牛闖進了菜園,專挑喜愛的東西吃。其中三本書銘記在心,分別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產(chǎn)黨宣言》、考茨基的《階級斗爭》、柯卡普的《社會主義史》。
以上三本書對毛澤東產(chǎn)生過很大影響,他不僅對埃德加·斯諾講過,而且于1941年9月對中央婦委和西北局的婦女生活調(diào)查團也講過:“記得我在一九二○年,第一次看了考茨基著的《階級斗爭》,陳望道翻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和一個英國人作的《社會主義史》,我才知道人類自有史以來就有階級斗爭,階級斗爭是社會發(fā)展的原動力?!逼鋵崳?920年初毛澤東在北京時,這三本書尚未譯出。雖然毛澤東讀書時間因記憶略有“提前”,卻不能否定其世界觀轉變的事實,他是逐漸接受馬克思主義、走到馬克思主義者行列來的。準確地說,這三本書都在長沙文化書社銷售過,文化書社開辦時間在1920年8月,隨后即成為湖南傳播馬克思主義的重要陣地。毛澤東是在文化書社閱讀的,他說“到了1920年的夏天,在理論上而且在某種程度的行動上,我已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
毛澤東確立馬克思主義的信仰,成為中國早期的先進知識分子,主要受李大釗和陳獨秀的影響。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工作期間,毛澤東就讀過李大釗寫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1920年4月,他離開北京去上海為赴法勤工儉學的新民學會會員送行。此時,陳獨秀已與共產(chǎn)國際代表維經(jīng)斯基及隨員楊明齋會面,開始在上海籌組早期共產(chǎn)黨組織。毛澤東曾多次與陳獨秀見面,后寫下回憶:“我第二次到上海去的時候,曾經(jīng)和陳獨秀討論我讀過的馬克思主義書籍。陳獨秀談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話,對我產(chǎn)生了深刻的印象?!泵珴蓶|甚至評價陳獨秀:“他對我的影響,也許比其他任何人的影響都大?!碑斎?,毛澤東與蔡和森等赴法國會員通信,進一步打開了眼界。他們在革命道路上互相促進,相向而行?,F(xiàn)保留的他與蔡和森之間的11次通信,就有許多對革命理論和方法的討論,也在建黨問題上交換過意見。
1920年夏,毛澤東、彭璜、李思安等新民學會會員在上海拜訪了共產(chǎn)國際代表維經(jīng)斯基,向他當面請教了俄國十月革命的經(jīng)驗。彭璜寫過《對于發(fā)起俄羅斯研究會的感言》,于1920年8月27—30日在長沙《大公報》刊出。同年9月5日,毛澤東在長沙《大公報》發(fā)表的《打破沒有基礎的大中國,建設許多的中國——從湖南做起》一文,也記載了他們一起拜訪維經(jīng)斯基的感受。毛澤東告別陳獨秀時談了回湘的打算:為了做到“以俄為師”,先創(chuàng)辦文化書社,再建立俄羅斯研究會。不久,俄羅斯研究會在長沙文化書社成立,劉少奇、任弼時、羅亦農(nóng)、蕭勁光等湖南青年赴俄國勤工儉學。在上海期間,陳獨秀向毛澤東透露了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已經(jīng)成立的信息,并把湖南列入組黨的計劃中。陳獨秀去廣州以后,毛澤東原湖南一師的同學、上海早期黨員李中替陳獨秀看家,他從上海多次給在長沙文化書社的毛澤東郵寄涉及建團建黨的資料,推動了湖南的建黨工作。
盡管有在法國的蔡和森、上海的陳獨秀和李中在推動,然而湖南建黨在1920年下半年并未具體展開。毛澤東與易禮容于1920年7月7日回到長沙,他們一方面致力于創(chuàng)辦文化書社傳播新思想和新文化,另一方面為實行湖南自治而奔走呼號,遂將建黨之事擱置下來。湖南督軍譚延闿不顧民眾感受,在自治運動高漲之時便撕下了開明的偽裝。自治運動的失敗,迫使毛澤東冷靜下來反思,隨之他拋棄了社會改良幻想,接受階級斗爭和無產(chǎn)階級專政學說。他歡迎俄國十月革命送來的馬列主義,積極尋找新路,踏踏實實地研究中國的問題。1920年11月25日,毛澤東給向警予寫信表示:“政治界暮氣已深,腐敗已甚,政治改良一途,可謂絕無希望。吾人惟有不理一切,另辟道路”,必須“另造環(huán)境,長期的預備,精密的計劃”,“聯(lián)絡全中國的同志,進而聯(lián)絡全世界的同志,以共謀解決人類各種問題”。
與此同時,蔡和森、向警予、蔡暢、羅學瓚、蕭三等人在法國已接觸到世界大潮,決心“以俄為師”,在蒙達爾紀會議提出了“改造中國與世界”的口號。尤其是蔡和森以“猛看猛譯”的勁頭,譯介馬克思、列寧的經(jīng)典著作,從報刊和工人運動中了解到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興起狀況,寫信回國,建議陳獨秀、毛澤東成立中國共產(chǎn)黨;何叔衡、彭璜、易禮容、陳昌、夏曦等人則在長沙,與毛澤東一道從事學生運動和民眾斗爭的實際工作。他們發(fā)行《新青年》和馬克思主義普及讀物,逐步加深了對社會主義和十月革命道路的認識,從而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先后成為馬克思主義者,萌發(fā)了建黨和革命的初心。在法國的李維漢、李立三、李富春等人經(jīng)過蔡和森的幫助,尤其是讀了蔡和森翻譯的馬克思主義某些經(jīng)典著作后,也放棄了工讀互助主義、泛勞動主義,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只有新民學會的創(chuàng)始人蕭子升赴法勤工儉學以后在華法教育會任秘書,受吳稚暉等人的無政府主義影響至深,盡管毛澤東、蔡和森對他做了許多工作,但他仍表示對社會只能進行“溫和的改良”。
二、新民學會先驅在湖南建黨活動中的作用
以湖南一師學生為主體成立的新民學會,孕育了一批共產(chǎn)主義者。據(jù)新民學會紀念館統(tǒng)計:會員前后達78人,其中女會員20人(主要來自周南女校);男會員共有58人,來自湖南一師者47人(其中有學生41人、教師6人)。新民學會會員后來陸續(x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者41人,其中湖南一師校友37人。蔡和森不僅最早提出了“中國共產(chǎn)黨”這個名稱,而且最早向中國傳播了列寧的建黨理論。中共一大之前入黨的新民學會會員有8人(毛澤東、何叔衡、彭璜、易禮容、陳子博、彭平之、羅章龍、李啟漢),毛澤東、何叔衡成為中共一大代表。新民學會為中國革命犧牲者達17人(蔡和森、何叔衡、向警予、彭璜、郭亮、陳昌、夏曦、方維夏、張昆弟、羅學瓚、李啟漢、陳子博、彭平之、傅昌鈺、彭道良、謝南嶺、羅宗翰),學會外圍還有賀恕、夏明翰、柳直荀、楊開慧等一批志同道合者參加了建黨活動。
新民學會會員是湖南革命活動的中堅力量,1918—1921年,他們從長沙到北京到上海,再從巴黎到蒙達爾紀到南洋,引領革命活動在艱難曲折中不斷深入。他們響應和參加了五四運動、創(chuàng)辦或改造了《湘江評論》和《新湖南》,開展了“驅張運動”和湖南“自治運動”,也組織了湖南青年先后赴法、赴俄勤工儉學;他們通過創(chuàng)辦文化書社和成立俄羅斯研究會,宣傳馬克思主義和十月革命道路,逐步完成了湖南建團和建黨的歷史任務。然而,湖南建團、建黨的地點并沒有發(fā)生在會員最多的湖南一師校園,而發(fā)生在潮宗街56號文化書社(租借湘雅醫(yī)學院空置校區(qū))。究其原因,是因為這批湖南一師學人在五四運動之后陸續(xù)畢業(yè)了,活動重心移到了校外。也有某些人認定,新民學會舊址為湖南建黨之處,其實這處民宅是蔡和森在湖南高等師范讀書時租的,只租了兩年,1919年12月他帶著全家赴法國勤工儉學時就退租了,1921年多次討論建黨需另覓他處。
湖南先進知識分子的建黨活動,分國內(nèi)、國外兩條線進行。在國內(nèi)方面,1920年7月6—10日,新民學會赴法國勤工儉學的會員,在巴黎附近的蒙達爾紀公學連續(xù)舉行了5天會議,討論蔡和森提出的“改造中國和世界”新宗旨,后來又討論了成立共產(chǎn)黨、建立無產(chǎn)階級專政等問題。蔡和森在與國內(nèi)的通信中提出希望湖南建黨。1921年1月1—3日,毛澤東與長沙的新民學會會員在潮宗街文化書社連續(xù)三天舉行“新年會議”,熱烈討論之后進行表決:“贊成列寧的布爾什維克主義者起立者”12人,反對或棄權者6人。因此,我們可以把這三天“新年會議”看作是湖南建黨活動的“熱身”,而1921年5月則是湖南完成建黨的“標志”。為何這三天沒有完成建黨重任?據(jù)新民學會會務報告第二號,是因為會員意見尚不一致。
此前,陳獨秀曾經(jīng)委托毛澤東在湖南建團建黨,李中也從上海寄來了相關資料。1920年下半年,毛澤東、何叔衡雖醞釀成立黨組織,卻未成型,也沒有確定組織的名稱。湖南建黨究竟何時完成?毛澤東1974年在湖南省委“九所”(內(nèi)部賓館)說過,湖南先有團、后有黨。黨在團后——這是一個繞不開的事實,那就需要弄清湖南建團的時間。由于1921年元旦三天討論未達成共識,毛澤東便邀部分人先建團。據(jù)1月6日毛澤東寫給彭璜的信,通知他1月13日到文化書社參加社會主義青年團的成立會議,這就是湖南建團準確的時間和地點。至于何時建黨,肯定是在“新年會議”和湖南建團以后了。毛澤東1933年8月20日親筆在中央蘇區(qū)的黨證上填寫“1921年5月”入黨。因此,到5月初便有了湖南早期共產(chǎn)黨組織,這是迄今湖南建黨唯一有準確月份的證據(jù)。中共湖南支部是中國共產(chǎn)黨正式成立后的“第一個省級支部”,并非黨的早期組織。前述黨在湖南的早期組織,是1921年5月在文化書社成立的。
由于毛澤東、何叔衡接到李達寄往文化書社的邀請信,兩人于1921年6月29日赴上海參加了中共一大。毛澤東從上海歸來之后,1921年10月10日在長沙協(xié)操坪樹林里開會,正式組建了中共湖南支部,支部成員有毛澤東、何叔衡、易禮容、彭璜、陳子博和彭平之6人(蕭三回憶有彭平之,未提及賀民范,其他5人公認)。賀民范在其回憶和自傳中從未提及自己參加過建黨活動。毛澤東對埃德加·斯諾說過“蕭諍”是湖南建黨的6個人之一,可是一直未發(fā)現(xiàn)此人,估計埃德加·斯諾沒聽清楚毛澤東的湘潭口音,是“蕭子升”之誤。
在國外的湖南建黨情況。1921年5月,遠在法國的蔡和森與趙世炎、王若飛等商議,擬成立“少年共產(chǎn)黨”。據(jù)賀果日記和尹寬回憶,1921年7月23日(與上海中共一大開幕同一天),在新民學會及其法國分支“工學世界社”(開始稱“勤工儉學勵進會”,后來部分成員組建了“少年共產(chǎn)黨”)舉行的會議上,蔡和森建議“工學世界社”改名為“少年共產(chǎn)黨”。由于投票時贊成者或反對者各半,改名提議沒有通過,“暫時保留舊名”。這個情況,與長沙“新年會議”一樣。此后,由于勤工儉學學生發(fā)動了占領里昂中法大學的斗爭,蔡和森、李立三等104人(含湖南籍學生44名)被法國軍警驅逐出境,組建旅歐少年共產(chǎn)黨一事又擱置下來,最后由留下來的周恩來、趙世炎、李維漢、李富春、蔡暢等人在1922年6月18日完成。蔡和森、李立三以及稍后歸國的向警予等人,陸續(xù)在國內(nèi)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毛澤東對蔡和森、向警予等人(含旅法勤工儉學的新民學會會員19人)的革命斗爭和建黨活動給予了高度評價,他在與埃德加·斯諾的談話中明確指出:“當時在法國,許多勤工儉學的人也組織了中國共產(chǎn)黨,幾乎是與國內(nèi)的組織同時建立起來的。那里的黨的創(chuàng)始人之中有周恩來、李立三和向警予。向警予是蔡和森的妻子,唯一的一個女創(chuàng)始人。李維漢和蔡和森也是法國支部的創(chuàng)始人。”
從上可知,古往今來大凡成就一番事業(yè)的團體,都由一批對國家、社會、民眾具有責任感和使命感的人物所維系。正如列寧在《怎么辦》一文所寫:“在現(xiàn)代社會中,假如沒有‘十來個富有天才、經(jīng)過考驗、受到專門訓練和長期教育并且彼此配合得很好的領袖,無論哪個階級都無法進行堅持不懈的斗爭。”從這個意義說,新民學會會員的結合是一場尋找志同道合旅伴的旅行,是一場尋找“真同志”攜手走上迎接中國共產(chǎn)黨誕生之路的發(fā)現(xiàn)之旅。毛澤東從上海返湘以后,成立文化書社,銷售《共產(chǎn)黨宣言》《馬克思資本論入門》《社會主義史》《新俄國之研究》等書籍和《新青年》《勞動界》《時事新報》等報刊,在進步學生和青年工人中傳播新思想新文化,從中尋找“真同志”。俄羅斯研究會成員每逢星期天下午聚集文化書社閱覽室讀書,討論時事政治,最終一部分人走入社會主義青年團和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的行列。可見,湖南俄羅斯研究會和建團、建黨這些事,都發(fā)生在文化書社閱覽室——潮宗街56號“瞿鴻禨公館”。
新民學會先驅在建黨活動中作用顯著,湖南建黨與新民學會密不可分。其成員有47人來自湖南第一師范,其中著名黨員有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李維漢、羅學瓚、陳昌、郭亮、夏曦、張昆弟等。此后,湖南一師的著名黨員還有任弼時、李達、徐特立、謝覺哉、袁國平、劉疇西、段德昌等。眾所周知,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活動與兩個學校息息相關:北有北大紅樓,南有湖南一師。中共一大以前,散布在各地及海外共有50多名早期黨員,屬于湘籍的約20位。他們中除湖南早期黨組織的6名黨員以外,外地的湘籍黨員還有:在上海入黨的李達、陳公培、周佛海、林伯渠、李啟漢、李中、李季;在北京入黨的鄧中夏、何孟雄、繆伯英、羅章龍、李梅羹、朱務善、吳汝銘。中共一大以后,毛澤東深入學校、工廠、鐵路、礦山,積極而慎重地發(fā)展黨員。到1921年冬中共湖南支部遷入清水塘22號時,陸續(xù)加入者有李立三、夏曦、郭亮、夏明翰、姜夢周、賀恕、李六如、楊開慧等10余人。按照中共中央局的要求,凡有黨員30人以上的地方應成立區(qū)執(zhí)行委員會。1922年5月1日新成立的中共湘區(qū)委員會轄3個支部,即1922年2月建立的安源支部(李立三為書記),接著建立了湖南自修大學支部(姜夢周為書記)、湖南第一師范支部(夏曦為書記),毛澤東亦兩次去衡陽第三師范幫助建立黨組織。中共湘區(qū)區(qū)委除有黨員30多人外,還領導團員60多人,轄直屬工會 2個(粵漢鐵路、安源路礦),聯(lián)絡工會1個(湖南勞工會)。至1923年4月毛澤東調(diào)中央工作時,湖南已有123名黨員、260名團員,分布在長沙、瀏陽、湘潭、湘鄉(xiāng)、平江、常德、益陽、衡陽、衡山、耒陽、宜章、嘉禾等縣市。
三、余論
100年前,一批革命先驅敢為人先、開天辟地,締造了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2021年7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概括了偉大建黨精神。他說:“中國共產(chǎn)黨的先驅們創(chuàng)建了中國共產(chǎn)黨,形成了堅持真理、堅守理想,踐行初心、擔當使命,不怕犧牲、英勇斗爭,對黨忠誠、不負人民的偉大建黨精神,這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精神之源。”“七一”講話對偉大建黨精神的提煉,把中國共產(chǎn)黨為什么是一個馬克思主義的政黨,為什么是一個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黨,為什么是一個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的政黨,用32個字在四個層面對黨的本質(zhì)屬性作出了界定和說明。其中,堅持真理、堅守理想,就是要始終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把共產(chǎn)主義寫在黨旗上,正如毛澤東所說“主義譬如一面旗幟,旗子立起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趨赴”;踐行初心、擔當使命,從中國共產(chǎn)黨百年來“為了什么?要干什么?”這個層面對黨的綱領和任務作出了界定,黨員奮斗才有方向;不怕犧牲、英勇斗爭,是共產(chǎn)黨人的政治品格,他們前赴后繼,建立新中國,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所有這些成就都是在犧牲奉獻中所取得的;從根本上講,黨的宗旨要求黨員對黨忠誠、不負人民,這是共產(chǎn)黨人最根本的價值指向,直接回應了“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
五四時期湖南一師學人參與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的活動,起源于新民學會。新民學會會員探索了建黨初心——“改造中國與世界”,探索了中國革命的道路和方法,也探索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思想路線——“實事求是”。其中,毛澤東、蔡和森等人明確提出“實事求是”的時間,應當在1914年。因為他們都是1913年春分別考入湖南第四師范和湖南第一師范的,1914年春,設在荷花池的湖南第四師范合并于設在妙高峰的湖南第一師范。其中,蔡和森、張昆弟在第六班,李中在第七班,毛澤東、羅學瓚、周世釗、賀果等在第八班。他們?nèi)雽W時,學校就制定了《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章程》。該章程的第一章“教養(yǎng)學生之要旨”規(guī)定:學生要勤于體育、陶冶情性、富于美感、志趣高尚,“尊品格而重自治,愛人道而尚大公”,要做“為生利之人而勿為分利之人”。特別是“教養(yǎng)學生之要旨”之第五條要求學生做到“國民教育趨重實際,宜使學生明現(xiàn)今之大勢,察社會之情狀,實事求是”。其中,“明現(xiàn)今之大勢”就是要學生多閱讀課外書籍和報刊,關心時事政治;“察社會之情狀”就是要學生深入民眾做調(diào)查研究,了解現(xiàn)實社會狀況;“實事求是”更是明確要求學生從實際情況出發(fā),不夸大、不縮小,正確地認知和解決問題。毛澤東等人對“教養(yǎng)學生之要旨”反復研讀,心領神會,身體力行,是“實事求是”的忠實實踐者。
湖南勤工儉學和湖南建團建黨的實踐活動,主要由新民學會會員尤其是湖南一師學人推動。羅章龍寫詩稱贊:“濟濟新民會,風云一代英?!辈虝?988年為新民學會紀念館題詞:“毛蔡寄廬流芳千載,新民學會建黨先聲。”新民學會發(fā)出了湖南建黨的先聲,它的78名會員先后加入共產(chǎn)黨者41人。勤工儉學學生在法國成立的“工學世界社”,實際上是新民學會的海外分支。其中產(chǎn)生了如中央政治局常委李立三、李富春,中央軍委委員顏昌頤、歐陽欽,中共湖南省委書記林蔚、四川省委書記傅烈、山東省委書記李慰農(nóng)、江西省委書記汪澤楷、開國少將唐鐸等人物。中共早期黨員劉清揚則是新民學會在法國發(fā)展的會員,她與丈夫張申府一起成為周恩來的入黨介紹人。
以湖南一師學人為主體的新民學會會員,其中既有救國志士,也有學界泰斗。全國各地赴法國勤工儉學1600多人,有346人是經(jīng)過新民學會從湖南組織去的;全國60余名女生,湘籍占40人。勤工有了積累,儉學亦非不能,當年有數(shù)十人考進了法國或鄰國的大專院校。經(jīng)過“國外開拓、國內(nèi)發(fā)展”,新民學會涌現(xiàn)了許多學有成就者。例如,師從居里夫人的物理學家勞君展,旅美醫(yī)學家李振翩,中法文化交流先行者蕭子升,《國際歌》翻譯者蕭三和美術家曾以魯,文史館員李思安、鄒蘊真,著名記者唐耀章、黃醒,知名教授魏璧、陶毅、周敦祥、任培道、吳家瑛、楊潤余、陳書農(nóng),華僑教育家張國基,被毛澤東稱贊的教育家周世釗、張懷,被巴金稱為“有理想、有干勁”的教育家匡互生……他們投身于科技救國、教育救國或實業(yè)救國,為推進近現(xiàn)代中國的科教文化事業(yè)作出了杰出貢獻。
作為革命進步團體,最值得稱道的是新民學會涌現(xiàn)了毛澤東、蔡和森、何叔衡等眾多革命家?!皞ト碎L于斯,必有其原因?!比瞬诺某砷L離不開文化傳統(tǒng)的滋養(yǎng)和人文環(huán)境的陶冶,湖湘大地尤其是湖湘文化哺育了近現(xiàn)代湖南人的革命性。湖南人的革命性鑄造了“勇于擔當,敢為人先”的湖南精神。眾所周知,湖南人“認死理”——只要認準目標,就會一條路走到底。敢于沖破藩籬、義無反顧的精神氣質(zhì),造就了近現(xiàn)代的湖南人才群體??疾煜嫒说难孕?,就會感覺到他們身上那種剛烈和韌性,那股蠻力和倔勁。可是,湖南這塊熱土開發(fā)得比較晚。清朝中葉以前湘人出頭者屈指可數(shù),只是到近代才有活力和生機。從王夫之到曾國藩、左宗棠、譚嗣同,以經(jīng)世致用為特征的湖湘學風,十分注重引導人們走向實政、實用、實行的經(jīng)邦濟世之路。貴實踐而恥空談,主張通家國天下治安之計,方能夠出為良臣,處為良士,經(jīng)邦濟世,治軍治國,做出一番事業(yè)來。
湖南人在近現(xiàn)代突然“發(fā)力”,單純從地理位置上解讀尚缺乏說服力。湖南人才迅速走向政治舞臺中心,離不開教育發(fā)力,其中,湖南第一師范功不可沒。作為湖南這塊熱土上的人才培育基地之一,湖南第一師范的前身是創(chuàng)辦于南宋被譽為湖湘文脈淵源的城南書院。清末民初,國家落后挨打、民不聊生、民智蒙昧的狀況,迫切需要來一場大變革??墒牵瑖鴥?nèi)尚缺乏與變革相適應的經(jīng)世之才,亟須興學育才。中國近代社會變革把師范教育推上了歷史舞臺,1903年創(chuàng)辦的湖南第一師范,秉承其固有文化底蘊,切入時代大勢,成為湖南興學育才的重要基地。毛澤東等人的建黨初心和革命精神,便受到了湖南第一師范學校積淀的優(yōu)秀文化的直接熏陶。
作為千年學府、百年師范的搖籃,湖南一師早期學生多來自湖南農(nóng)村,是一群鄉(xiāng)村知識分子、自耕農(nóng)和小商人的子弟。他們對中國的落后狀況、社會矛盾有切身體驗,懷著強烈變革社會愿望,脫穎而出。毛澤東在湖南一師求學五年半,又留校在附小教書兩年半,前后8年。他與蔡和森、何叔衡、任弼時、李維漢、陳昌、夏曦、郭亮、張昆弟、羅學瓚、李中等人是湖南一師學子中的佼佼者。他們修學儲能,為了錘煉意志,“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為了探求真理,“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他們通過讀“無字之書”(調(diào)查研究)確定人民情懷,成立新民學會發(fā)出了“建黨先聲”。學生出類拔萃離不開教師陣營整齊。湖南一師有一批師德高尚、學問扛鼎的教師,如孔昭綬、易培基、楊昌濟、黎錦熙、楊樹達、方維夏、徐特立等,此后又有李達、匡互生、田漢等名師。一流的師資,保障了興學育才的質(zhì)量。毛澤東和蔡和森常在一起談論天下大事,切磋學問,情同手足。恩師楊昌濟對兩人評價甚高,去世之前寫信給章士釗:“吾鄭重語君,(毛蔡)二子海內(nèi)人才,前程遠大,君不言救國則已,救國必先重二子。”他們不負導師“欲栽大木柱長天”的期望,成為近現(xiàn)代中國叱咤風云的人物。他們的成長經(jīng)歷,可謂——學校鋪路,老師引路,學友同路。當年湖南一師的教育傳統(tǒng)和教學理念——德智體三育并重,德育為先;踐行民本主義,強化愛國教育,成為興學育才的又一原因。
毛澤東、蔡和森等人懷抱建黨初心,立志將新民學會從學術團體改造成政治團體,準備開辟一條別人“不敢為”的道路。毛澤東在湖南一師求學期間,在楊昌濟講授“修身”課程的課本《倫理學原理》(德國泡爾生著、蔡元培譯)上寫批語,10萬字的課本上竟用蠅頭小楷寫了1.2萬字的批語,抒發(fā)自己對倫理觀、人生觀、歷史觀、宇宙觀的見解。特別應注意的是,他立志“改造國家與社會”,在批語的許多地方寫道:必須從改造自我或“實現(xiàn)自我”做起,此語與后來蔡和森在蒙達爾紀建議修改的新民學會宗旨“改造中國與世界”不謀而合。素懷大志,“改造國家與社會”或“改造中國與世界”便成為他們萌發(fā)的建黨初心。順便指出的是,新民學會當年提出的“改造中國與世界”,與今天形成的“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初心使命,一脈相承,高度契合。
[作者系中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