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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可贖

2021-09-26 01:17周家兵
特區(qū)文學 2021年5期
關鍵詞:西餐廳老楊服務員

他們約會的地點在老樹西餐廳。

之前,都是他約蘇建榮。這次反了過來。他心里有點小驚喜:會不會見面次數(shù)多了,感情紐帶慢慢建立起來了?

最近他也想約蘇建榮,把那事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但苦于沒想到合適的理由。出門前,他把準備好的資料帶在隨身的黑色帆布背包里。

見面的地方,蘇建榮定在松山湖新城路上的這家西餐廳。三年多了,能被約到蘇建榮的“地盤”上來,他多少還是有點小興奮。以往,都是他約蘇建榮去深圳,在星巴克和必勝客那種風格的地方。他認為,年輕人應該喜歡那樣的環(huán)境。

大四那年,蘇建榮就被招聘到松山湖這家著名高科技通訊企業(yè)的技術部門。每次見面,他都很“關心”蘇建榮工作上的事,但對方卻不愿談及。每年他們會像這樣約見兩三次。蘇建榮至今保持著偏瘦的身材,有著硬朗帥氣的外形,一絲不茍的發(fā)型。他在蘇建榮身上看到太多自己當年的影子。那時,他因為家里窮,吃不飽穿不暖,才顯得瘦高,被村里人叫成“麻稈”。他覺得,男人還是壯實點比較好。

停好車,他環(huán)顧停車場,沒看到蘇建榮的車。蘇建榮的車牌號,他記在心里。

每次見面,他習慣早到。

老樹西餐廳坐落在湖邊,掩映在葳蕤的樹林之中。湖邊有零星散步的行人。深秋的太陽灑在湖面,波光晃眼。他找個僻靜的角落坐下,要了一壺貢菊普洱茶,交代服務員說,還有一位,稍后就到。

他悠閑地喝著茶,偶爾看看手機,點開微信,留意蘇建榮是否發(fā)來信息。

除了兩個服務員,西餐廳里沒有其他人。九點不是吃飯的時間點,來這里喝茶,還不如去外面湖邊走走。周末,來松山湖的游人,大多是一家老小,逛逛山林,看看花草,曬曬太陽,繞環(huán)湖綠道散散步。走累了,找家咖啡店或西餐廳坐一坐,順便吃個午飯。

蘇建榮出現(xiàn)時,餐廳大門口的光線明顯被遮擋。逆著光,他看不清蘇建榮的臉,但憑身影輪廓就知道是他。他伸長手臂舉到空中。蘇建榮走過來,坐他對面,習慣性地用右手轉動一下左手腕上的黑色真皮表帶。

他招呼服務員來杯香草抹茶。他記得蘇建榮喜歡喝溫熱的抹茶,剛才翻看點餐單時,看到正巧有這款茶。

每次跟蘇建榮見面,他都會不露聲色地先打量一番。他發(fā)現(xiàn)蘇建榮比上次更消瘦了。

最近常加班?他漫不經(jīng)心地問。

蘇建榮抬起頭時,他看到對方眼里隱約有點血絲。他心里一顫,突然感同身受,像極了自己當年剛來深圳時的狀態(tài),每天都感到?jīng)]睡夠,總是缺覺,卻裝作什么事也沒有。

還不是老樣子。蘇建榮說,表情上故作輕松。

他咧嘴一笑。

服務員端來香草抹茶,放在蘇建榮面前。他還沉浸在見到蘇建榮的愉悅中,卻被他的問話硬生生地戳了一下心窩。

你曾說過,送我買房首付款,還算數(shù)嗎?蘇建榮單刀直入。

他掏出煙,點上,吸一口,朝吧臺瞟一眼,服務員完全不在乎他吸煙的行為。他環(huán)視四周,沒有其他客人。他輕微咳嗽了幾聲,似乎不像是被香煙嗆了嗓子。

蘇建榮遇到重要事情,真要緊急買房?他暗自尋思。

氣氛突然變得有點尷尬,他覺得,剛見面自己就很被動。好不容易被約見一次,要好好把握一下。他問蘇建榮,看中了哪個樓盤?

蘇建榮雙手交叉在胸前,撐著下巴,側臉,看向窗外。

他掐滅煙蒂,朝煙灰缸里倒進一點茶水,瞬間,滋滋冒出一股煙。

他試探著,換個方式問,首付款需要多少?

蘇建榮轉過臉來,看著他說,如果不方便,就不勉強。為難自己的事情,還是不要做??磥碜约簞偛诺摹皩に肌?,被蘇建榮敏感地認為“猶豫不決”。

蘇建榮端起抹茶,咕咚咕咚喝下半杯。在西餐廳,哪有這樣喝抹茶的?明顯是在表達不滿嘛。他伸出一只手,輕輕放在蘇建榮的胳膊上說,我們先聊會天,行嗎?有什么話,你慢慢跟我說。

蘇建榮放下茶杯,看著他。

他笑著問,你約我來,就為這事?

蘇建榮問,你以為呢?

好吧。他突然大笑起來,你帶我去售樓處刷卡交款吧。

蘇建榮沖他,揚揚眉毛,微笑著說,你做不了主。算了吧。

他收住笑,瞪大眼,眉毛上挑,說,別。

蘇建榮狡黠一笑道,我買房,你刷卡付款,要是今后……如果真有誠意,你就取現(xiàn)金給我,轉賬也行,但備注什么也別寫,實在想要寫點什么,就注明“還賬”吧。

他看著蘇建榮,伸出大拇指,做出“點贊”的手勢,意味深長地笑著說,跟你老爸一樣。

蘇建榮說,我跟你不一樣,我媽經(jīng)常提醒我。

他眼里閃過一絲光亮,似湖面一閃而過的波光,很快暗淡下去。他嘆口氣道,你媽對我有誤會,還很深。

蘇建榮說,上個月,我媽跟我聊開了很多之前的事,與你以前講的有所不同,你有興趣聽聽嗎?

當年,你以為我媽背叛了你。蘇建榮說,你來深圳后,兩三年都不回去一趟。隨著去深圳投奔你的鄉(xiāng)親們越來越多,你聽到我媽在老家的風言風語也越多。你心煩意亂,逐漸信以為真,就不想回去面對“被戴帽子”的事情。你在深圳這邊,另找女人,生兒育女。鄉(xiāng)親們春節(jié)回老家過年,再把你的情況傳給我媽。

我媽十九歲生了我,我剛過半歲,你就獨自去深圳打工。

我也舍不得你們母子,實在是沒辦法。老家是山區(qū),人多田少,養(yǎng)不活你和你媽。他強調。

你剛來深圳顛沛流離,工作不順,大半年沒向家里寄什么錢。我媽跟奶奶處不好關系,沒有收入,還有兩張嘴要吃飯。我媽吃不飽,奶水就少,不得不想辦法,弄點米糊來喂我。

那時鄉(xiāng)下家家都窮。他說,算是普遍現(xiàn)象。

蘇建榮停頓片刻,問他,你知道老楊大我媽多少歲?

你不要跟我提他,好吃懶做的老光棍,遠近聞名,說起他,附近村子,哪個不搖頭。顯然,他對老楊還有怨恨。

是你改造了他。蘇建榮說,不,改變了他。打我記事起,老楊就是個勤懇努力、任勞任怨的老實人。

他喝口茶,揚起手,招呼服務員過來。他想給蘇建榮點杯奶茶,被蘇建榮拒絕了。我陪你喝貢菊普洱茶吧。

在服務員轉身去取茶杯時,蘇建榮迎著他的目光,四目相對。

老楊不得不改變,因為,他要替你養(yǎng)兒子。

你是我和你媽養(yǎng)大的。你們的生活費,我一分沒少給。他有點按捺不住,這個話題似乎觸動了他的軟肋。

蘇建榮接過服務員手中的瓷杯。服務員把杯墊放在桌上,然后給燭火上的透明玻璃壺里續(xù)了水。他覺得這火苗怎么也不像是用來加熱這壺水的,倒像是營造情調的道具。

當年,像老楊那樣的大齡光棍,每個村都會有那么一兩個。蘇建榮看著他說,他大我媽一輪,相差十二歲。按鄉(xiāng)下習俗,他們倆差著輩呢。他看我媽帶娃辛苦,還被奶奶嬸媽們欺負,出于打抱不平,替我媽說幾句公道話,幫我們家干點農(nóng)活,就被傳得沸沸揚揚。是哪些人在背后造謠,離間你和我媽的關系,你想知道嗎?

蘇建榮頓了頓,咽口唾液,轉而說道,我對那些事真不感興趣……

香港回歸那年,為了深圳這邊孩子的戶口,你才回老家,跟我媽吵架,鬧著去民政局離婚。被工作人員告知:你倆沒辦過結婚證,離什么婚。你才明白,雖然你和我媽在鄉(xiāng)下擺了婚宴酒席,但在法律上還不算夫妻。你長吁一口氣,連夜離開老家,直到差不多十年后,你飛黃騰達了,才記起,還有我這么個兒子。

他小聲說,我這是被你媽和老楊氣的。也怪我那時年輕。

蘇建榮別過臉看著窗外,嘆口氣說,你走后,我媽的名聲也壞了,帶著我,賭氣跟老楊在一起。兩年后,才有我妹妹建蓉。在老家農(nóng)村,像老楊那樣第一個孩子是女兒的,可以再生一胎??衫蠗钫f,生多了養(yǎng)不活。這樣也挺好,兒女雙全。

你知道我妹妹為什么叫楊建蓉嗎?跟我名字,同音不同字。打小我就怪他們給妹妹取這名,喊我們吃飯,叫一聲,兩個孩子都叫了。

我媽說,養(yǎng)孩子,每天都要吃幾頓飯。蘇建榮轉過臉來,低下頭看著桌上的茶壺說,就像這茶壺,只要下面有火在燒,就得不停朝壺里續(xù)水,火不斷,壺就不能空。

那時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他的目光變得柔和起來,他想“負隅抵抗”,為自己爭回一些尊嚴。

男人在外面闖世界,確實不容易。這幾年,我深有體會。但女人在家,尤其是在我們老家那樣的山區(qū),生存會不會更艱難呢?蘇建榮突然抬起頭,看著他,目光里多了銳利。畢竟,我媽是個女人,還拉扯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

你不是想補償我嗎?蘇建榮話鋒一轉,放慢語速道,再過幾年,等我有能力自己買房,你覺得我還會給你這個機會,問你要一分錢嗎?

他心里一驚,背后發(fā)涼。

這點我像你,喜歡買房。蘇建榮說,但在很多方面不會像你,我經(jīng)常提醒自己這一點。

你誤會了。他急忙說,有些問題,我以前跟你解釋過。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蘇建榮說,那個年代,鄉(xiāng)親們出來打工找不到落腳點,都紛紛投奔你,帶去了老家關于我媽的謠言,也讓工地老板看中了你源源不斷的人力資源,所以,你成了包工頭。工程做完了,你跟鄉(xiāng)親們謊稱大老板沒有結算工程款,拖欠大家的工資。其實,你拿著他們的工錢,在深圳羅湖、福田、南山和寶安,大量買入房產(chǎn)。一年到頭,鄉(xiāng)親們就盼望著帶上工錢,回家過年。誰家里不是老少一大家子要養(yǎng)呢?大家鬧得兇,你就給點錢,像擠牙膏一樣。

他們惡意捏造你媽和老楊的緋聞,破壞了我的家庭,這算是給他們一點懲罰。他說,他們的工錢,最終我還是一分不少地都給了啊。

蘇建榮喝口茶,臉上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笑。你的聰明就在于此。你看準深圳房價會上漲,挪用鄉(xiāng)親們血汗錢,在好多核心地段大量買入。

事實證明,我的眼光不錯,判斷是對的。他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小小得意。

所以,你成功了,賺得盆滿缽滿。蘇建榮說,可每年臘月,老鄉(xiāng)們回家過年,都跑去老楊家,上門討要工錢、鬧事。他一個老實巴交的人,哪見過那陣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口黑鍋是如何替你背上的。

不關老楊的事。他說。這是我跟老鄉(xiāng)們之間的經(jīng)濟糾紛。

蘇建榮看著他說,你可以臨時躲起來,也會編造很多理由來推脫。即使你不小心被鄉(xiāng)親們堵住,會熱情大氣地請他們吃飯喝酒,拍著胸脯向他們保證,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的親兒子還在老楊手里呢。

我絕對沒說過這話。他有些急赤白臉。

你說沒說這話,已經(jīng)不重要了。蘇建榮說,這就是你的高明之處。你有沒有暗示過鄉(xiāng)親們?

是他們自己想當然。他說,所有拖欠款,我分期分批足額支付完了。我可以坦坦蕩蕩地說,時至今日,我不欠任何鄉(xiāng)親的工資。后來,有些人,我還多給了。

蘇建榮盯著他說,二十多年前上百人的工錢和深圳房價,那時買房首付只需要兩成,還不限購不限貸。你充分利用手中資金和時間差。爆買,大賺。你說這話,算你狠。

實不相瞞,這幾年,我在公司升職加薪的速度比同事們都快,其實吧,我身上也有你強大的基因。蘇建榮說,在處理一些棘手問題時,我會自然而然地利用現(xiàn)有資源,巧妙地達成自己的目的。當時,我感到得意。回頭想想,覺的自己還是欠缺考慮,沒有顧及身邊人的感受。

在我讀小學和初中那幾年里,每年寒冬臘月,我媽都會買碘酒、跌打損傷膏藥回來。春節(jié)前,老楊經(jīng)常會被上門討要工錢的鄉(xiāng)親們伏擊,被打得全身“帶彩”。蘇建榮嚴肅地看著他說,你不覺得,你成功的背后,有老楊慘烈的付出嗎?

他把閃爍的目光拉長,投向餐廳外的湖面上,腮幫子緩慢地動了又動。

似乎是為了緩和氣氛,蘇建榮說,你白手起家,在外闖出一番事業(yè),個中艱辛,冷暖自知,難以為外人道。我踏入社會后,深有體會。

我想說什么呢?我媽不容易。老楊被你坑得莫名其妙。其實,這些都不是,因為都過去了。蘇建榮說完,沉默不語。

你約我來這里見面,還有其它事吧?面對蘇建榮,他平靜地問。

蘇建榮再次習慣性地用右手去轉動一下左手腕上的表帶,招呼服務員過來,點了兩份甜點,一份提拉米蘇,一份布朗尼。

當然。還有件喜事告訴你。蘇建榮一笑道,我要結婚了。

好事。他臉上洋溢著喜悅。

可我媽說,太早了。

她應該高興才是。你們九零后,多是父母催婚。

蘇建榮呵呵笑起來,我媽說,老蘇家有早婚的傳統(tǒng)。

你媽說得對。他陪笑著回應,臉上的皺紋,似微風吹過湖面時的波紋,一圈圈地朝耳后蕩漾開去。姑娘是哪里人?同事,還是同學?

蘇建榮收住笑,抿抿嘴。我媽擔心,我的性格還沒定型,過早結婚,會虧待了女孩子。說她是個好姑娘。

他掃一眼蘇建榮,躲過他的目光,看向餐廳墻壁上人工搭建的鳥窩造型,認真地說,你媽見過姑娘,她覺得好,錯不了。

我把我媽接過來,住了差不多一個月。像我這種家庭,找老婆,對我好,還要對我媽好。蘇建榮挺挺腰板說,我沒打算這么早結婚。我還想考碩士研究生,再去念幾年書。

我媽走時,我開車送她去虎門高鐵站。在車上,我媽跟我說,建榮,這姑娘你可不能虧待了,更不能害了人家。我問我媽,她哪里好。我媽說,就是憑感覺。我覺得這姑娘對你是真心,死心塌地的那種,跟當年我對你爸一樣。

蘇建榮稍作停頓,接著說,我當時就把車靠馬路邊停下,問我媽,你想我怎么待她。我媽說,如果你懂得珍惜,就跟她結婚,好好照顧她。今后無論你讀研究生,還是工作變動,到哪里都帶上她一起。記住,兒子!女人眼里,有她內心最深處的東西,那是藏不住的。

我當時就答應我媽說,媽!我會跟她結婚,還要盡快給你添個孫子。

蘇建榮喝口茶,有些興奮地問他,你猜我媽什么反應?

她什么反應?他一時無法體會當時場景下的舐犢情深,好奇地反問。

蘇建榮說,我媽哭了,眼淚嘩嘩地流。搞得我手足無措,急忙抽出紙巾遞給她。她不接,瞪大眼睛死死看著我,看得我心里發(fā)毛,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

我媽說,你還是年輕,跟當年你爸一樣。聽了這句話,我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么。

所以,你現(xiàn)在急著買房、結婚生子,是想給她一個溫暖的家。他回應。

也算是吧。蘇建榮說,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看著蘇建榮,沒說話。待蘇建榮抬起頭來時,發(fā)現(xiàn)他眼里亮晶晶地閃爍了一下。他心想,為了買房的首付款,不至于吧。

他溫和地問道,遇到什么麻煩,方便跟我說說實情嗎?

蘇建榮用手指朝后理了理頭發(fā),說,首先申明,這錢不是我主動要的,是你多次當著我的面,自己口頭承諾的。我只是順著你的意思,朝前實質性邁了一步,看你是不是真心想給。

稍作停頓,蘇建榮繼續(xù)說,你沒有義務給,我也沒有權利要。以前你自愿說給,今天你也可以收回去。你給也好,不給也行,我們之間的血緣關系沒法變。但今后,像這樣面對面的機會,我們倆都可以選擇。

他看著蘇建榮,瞪大眼睛,心里反倒平靜了許多。

我不是在逼迫你。蘇建榮說,我在求證,你說過的話算不算數(shù)。你也可以認為我在利用你的承諾,給你施加壓力。你覺得幾年后,我憑自己的能力,在東莞買不起房嗎?你認為我們老蘇家自強的基因到我這一代會變異?

他被蘇建榮最后這句話逗樂了。怎么會?只有勝過,哪有不及。

蘇建榮也笑起來,說,我妹妹建蓉明年就要參加高考。我答應過老楊,要對建蓉讀書負責到底,直到她出來工作。老楊在農(nóng)村種了一輩子田,活路太累,體力透支嚴重,最近身體不大好。

你缺錢是真,但,負擔建蓉讀書這點事,難不倒你。他沖蘇建榮笑著說。

楊建蓉跟你沒關系。蘇建榮收住笑,負責我妹妹讀高中讀大學是我的事,你放心,我不會因為這事找你要一分錢。

蘇建榮喝茶,不再說話,看都不看一眼對面坐著的他。

他發(fā)現(xiàn)蘇建榮的目光要么投向窗外的湖面,要么停留在不近不遠的吧臺,要么落在桌面茶壺茶杯上。甜品吃完了,甜品墊剩在瓷盤里,花紙做的,四周有褶皺,中間粉紅,精致,好看。他沒記住剛才吃的甜品叫什么名,但可口,還想再來一份。

他隱約感覺到,今天的見面可能要到此為止了。對于馳騁江湖幾十年的他而言,還沒摸清對方約見的真正目的和意圖,約會就要結束。想到這里,他說,甜品真不錯,再來兩份吧。

蘇建榮朝吧臺喊道,美女。服務員搖曳著裙擺過來。

蘇建榮說,來份布朗尼。

服務員征求道,每人一份嗎?

蘇建榮糾正,他一份。

說完,蘇建榮抬腕看表。他尋思,這樣下去可不行,得想辦法救場。

蘇建榮起身。他心一沉。

我去趟洗手間。蘇建榮說著,拿起桌上的手機,按照服務員的指引去了。

甜品上來時,蘇建榮也回到座位上了。

他主動說,首付款,你報給我一個整數(shù)吧。話語間多了小心翼翼。

你愿意給多少?蘇建榮說,多給,我就多付。少給,我就自己再湊點。不難為你。

這話說得密不透風。他心頭一顫:真不愧是我老蘇家后人。

他假裝尷尬地笑起來,說,方便問一下,多大面積的房子,是哪個樓盤么?

你給多少錢,我再決定買什么房。蘇建榮似乎早有準備,從容地說,真要給我?guī)装偕锨f,我就去深圳買一套。

他學著年輕人的樣子,一小片一小片地切甜點,放進嘴里。他尋思,不如順著這個話題,趁機告訴他自己的決定。

他問,你真想在深圳買房?

當然。蘇建榮不假思索地回答。

假如我送一套給你呢?

那我謝謝您啦!蘇建榮的語氣里明顯帶著玩笑的意味。

他看著蘇建榮,不說話。

蘇建榮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漸漸收住了臉上的笑,顯得有點尷尬。這次的甜品味道怎么樣?跟剛才那份相比,口感還好吧。到底是年輕人,腦子轉得快。

他把目光移向窗外,外面陽光燦爛,如同夏天。在南方,很難分清夏天和秋天。坐在開著空調的西餐廳里,他感到?jīng)鏊孢m。

他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蘇建榮。我跟你阿姨商量好了,把深圳寶安中州花園那套四房兩廳的房子,過戶到你名下。這是辦理過戶手續(xù)的流程指引,你抽空看看。

從蘇建榮的面部表情,他看出對方有些“意外”。他不希望自己在蘇建榮面前顯得“老辣”。相反,他想輸給蘇建榮,輸?shù)迷綉K,越欣慰。

這跟首付款是兩碼事。他說,我的錢和資產(chǎn),遲早會分給你們。你是我的長子,我希望,我的資產(chǎn)以后由你來操盤。你會有這個能力的。

你的判斷是對的,但是我現(xiàn)在只缺錢。蘇建榮果斷地說,其它的事,我沒想過。

他說,首付款,我回頭就辦,上百萬的資金,給我?guī)滋鞎r間調撥,好嗎?

你可以幾萬、十幾萬地分批給。蘇建榮說。

也行。這次他很快地答應。

蘇建榮沉吟了一會兒,又問,假如這錢,我不是用來買房,你還愿意痛痛快快地給嗎?

他看著蘇建榮,腦子飛快轉動,到底是我老蘇家的后代,看上去云遮霧罩的事情,即將撥云見日了。

他說,我給你的錢,就是你的,你想怎么花、如何支配,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

蘇建榮拿起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又把手機遞到他面前說,你看看老楊的確診報告。

尿毒癥。

蘇建榮壓低聲音說,我想救老楊。

他看看蘇建榮,看看手機屏。在蘇建榮眼里,他似乎看到盈盈淚光。

蘇建榮說,小時候,我在你們的緋聞里活得憋屈、壓抑、自卑。我恨過你,恨過老楊,甚至厭煩過我媽。我發(fā)狠讀書,一心想逃離。直到上大學后,我才慢慢理解老楊,對他有了愧疚。從那時起,在我心里,把他當作了父親。雖然,我一直叫他老楊。

他聽出蘇建榮的聲音變得有些喑啞。

我想救他。我想盡一份孝心,堅持送他上醫(yī)院透析,最好能幫他換腎,讓老楊走得慢點,在他生命最后的時光里,能感受來自兒子的那份愛。

你可能認為,這是我和老楊之間的事,跟你沒關系。蘇建榮喝口茶,調整了一下坐姿,接著說,或許你至今還在痛恨老楊。

兜了那么大圈子,你就為了讓我拿錢給老楊治???他問蘇建榮,語氣里掩飾不住失望。

你以為當年上門討債的人,是沖著老楊去的嗎?他們是沖著我來的,要用卸掉我的胳膊和一條腿威脅你,作為索要工錢的籌碼。是老楊在拼了老命護著你兒子。看得出,蘇建榮在努力克制情緒。

在我記憶里,印象最深的就是老楊被討債的鄉(xiāng)親們打得頭破血流,還把我護在他身后。我能毫發(fā)無損,全靠老楊護我周全。在最困難的時候,是老楊在替你履行父親的責任。這些都是事實。你為我出錢,是在我念初三以后,那時你已經(jīng)飛黃騰達了。這也是事實。

這些都是過去……

蘇建榮抬起右手,攔下他的話,示意自己還未說完。我剛跟你說了,我要結婚。我也沒想到,上個月老楊就被確診了。我要讓妹妹建蓉放心,有我這個哥哥在,什么都不是事。我要讓她安心念書,鼓勵她考進理想大學。老楊的病,我會幫他治療到底。上個月,我?guī)Ю蠗钊ノ錆h協(xié)和醫(yī)院,做了全面檢查和各項化驗。醫(yī)生把我拉到一邊,建議帶他回家邊調養(yǎng)邊治療。他自己也意識到病情不好,吵著鬧著要回家,陪我媽,說過一天算一天。我只好把老楊送回老家。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我手中積蓄所剩無幾了。

這個時候,我覺得你應該拿出行動來感謝老楊。蘇建榮說,你把錢給我,由我出面給老楊治病。無論最后老楊的命運如何,你可以心安很多。

他點燃一支煙,長吸一口,又掐滅在煙灰缸。

蘇建榮說,或許,在我僅剩的一點積蓄還沒花完前,老楊就沒了??赡悖袥]有出錢幫老楊治病,是另一回事。

他沉默著,好像還沒回過神來。

蘇建榮拿起桌上的手機和汽車鑰匙,站起身。在離開座位前,低聲對他說,我不想老蘇家虧欠老楊太多。蘇建榮的目光,釘子樣盯著他。對你來說,這輩子,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還是少給自己留遺憾吧。

蘇建榮朝餐廳大門口走去,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外面射進來的光線,再次被蘇建榮瘦高的身板遮擋住了。陽光里,蘇建榮轉過身,朝他這邊看過來,大聲說道,蘇志強,你應該抽空回去鄉(xiāng)下,看看你的楊大哥。

背著陽光,他看不清蘇建榮的臉。蘇建榮轉身走出西餐廳,他看著那個酷似自己年輕時的背影,慢慢走向停車場。他的目光像長了翅膀,跟隨著蘇建榮上車,關門,系上安全帶,發(fā)動汽車,直到他駕車駛離。他希望蘇建榮能夠轉身回望一眼,哪怕僅僅是一眼,但他的愿望落空了。

開始陸續(xù)有客人走進西餐廳。他想離開,腿卻邁不動。那份房產(chǎn)轉讓資料,還擺放在他面前的餐桌上。

他揮手,找服務員要了一聽啤酒。他打算,跟往事干一杯。

(責任編輯:費新乾)

周家兵,曾用筆名:麥田、周楓。祖籍湖北隨州,現(xiàn)居深圳。作品見于各文學期刊。有小說被選刊轉載、入選多種文學集。出版短篇小說集《亞泰的密室》。獲《廣西文學》2019年度優(yōu)秀作品獎。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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