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超然
一位教授跟我抱怨他在大教室上的一門課,學生各種消極的表現(xiàn)讓他非常受挫,末了他丟下一句:“無所謂了,我的課就是講給前五排的學生聽的?!蔽抑肋@是氣話,他是一位愛崗敬業(yè)的老師。
即便老師的聲音可以毫無障礙地傳送到最后一排學生的耳朵里,但聲音只是教學的一部分手段,老師還有態(tài)勢語、微表情,當他需要目光交流時,是不大可能去找大教室后排的學生的。
我曾嘗試過讓常常坐前排與常常坐后排的學生調(diào)換位置,下課之后,我問他們的感受。雙方回答特別一致——“實在別扭”“難受死啦”。這真令我吃驚不小。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大教室的座位一直寬松到可以任意選擇,那么永遠坐在前排和始終坐在后排的人,真的可能不是一類人,至少在這個階段,他們是人生態(tài)度不同的兩種人。
她是學校的教學名師。當初,她是作為引進人才的家屬隨丈夫調(diào)入的,學校給她安排了一個辦事員的崗位。要做的無非就是收拾屋子,接打電話,取送文件。她的一位同學羨慕地說:“我怎么就謀不到這樣的美差?”她苦笑了一下。在此之前,她一直保持一種“前排”的姿態(tài),包括學習、工作,連演節(jié)目都要有個好名次,甚至在街上瞧熱鬧也要鉆進最里圈兒。在女人堆兒里,她的個子也算矮的。她說若不努力站在前面,自己什么都看不見、得不到。她通過努力取得了研究生學歷,又苦練了教學基本功,在她覺得自己“可以了”的時候,就向?qū)W校申請教師崗位。
她憑借高分通過了嚴格的筆試,之后還有試講。當時,校長、教學校長、處長、院長,還有專家組,坐了半屋子。她又以優(yōu)異的表現(xiàn)通過了面試。有人為她打抱不平,說這陣勢不是故意難為人嘛。她說她其實是喜歡這陣勢的,這么豪華的考核隊伍求都求不來,家里那個“引進人才”也沒這個待遇呀,這以后就“翻身”了,自己是“考上的”,不是“捎上的”,她再不欠誰的人情。
另一個她是一名編輯。最初她不是編輯,用她自己的話說“只是一個拆信封的”。雜志社要增加一個整理信件的人手,她來了。她把每篇來稿都仔細讀上一遍,還對照刊發(fā)的那些文章找不同,特別是同一篇稿件經(jīng)過優(yōu)秀編輯之手的前后變化,她會格外在意。碰到質(zhì)量高的稿件,她還會就同一主題自己寫一篇,然后找出差距,全心學習。她在分稿時,會附上一張小貼紙,寫幾句自己的看法,她也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幫上編輯一點小忙兒。
大概一年之后,幾位編輯不約而同地向主編建議,讓她來做編輯,說她已超過編輯中的多數(shù)人。她做了編輯,而在她之前就在拆信封的那個人還在拆信封。那時,拆信封的工資一個月大概是幾百元,而她每編發(fā)一篇優(yōu)秀的稿件,獎金差不多就有這么多。
“C位”一般不會是后排的位置,這個“C”到底是“Carry”還是“Center”的首字母,或有爭議,可毋庸置疑的是它表達了“核心位置”的意思。每個群體、每個團隊、每個班級都有一個“C位”的存在。
我女兒轉(zhuǎn)學頗費周折。學校說孩子在外縣成績優(yōu)異,到這兒可就不一定了,別害了孩子,以前這樣的例子太多了。見我們堅持,校長最后總算答應只要幾項測試全部通過就可以轉(zhuǎn)入,女兒也很爭氣,通過了全部測試。
女兒正式入學時,我送她到教室門口。女兒同班主任簡單交流了幾句,就進去了。從我的角度正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徑直走向了教室的最后一排,目不斜視,腳步不曾有絲毫的遲疑。我可以確定,女兒在面對老師時一定沒問自己該坐在哪里,因為根本不需要問——當時她已讀了七年半的書,知道此時此刻等待她的那個座位在哪里。許多孩子的求學過程,就是一部從教室后排到前排的奮斗史,我女兒也不例外。
而今,在大學里,在相對寬敞的大教室,一些人的抉擇竟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中小學教室里令人眼紅心熱、愛恨交織的“前排”,在高等學校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境遇。
我總能看到,當年執(zhí)著于坐在大教室后排的人,走出校園之后,因為未做調(diào)整,在其他人生場合也落在了后排。
當甬路的另一端出現(xiàn)了領導、長輩和老師的身影時,這一端就可能對應一個拐彎兒甚或掉頭的動作。單位開會,總能發(fā)現(xiàn)一些尋后排、覓角落,就差躲到室外的人,會議室最不被注意、最容易被忽略的那個座位從來不會寂寞。
如果大教室被無限放大,它就可能有一個新的名字——人生。也就是說,大教室的后排,有時就指向人生的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