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字子美，自號“少陵野老”，和李白并稱“李杜”，是中國詩史上最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號稱“詩圣”，留下作品1500余篇，他的詩被稱為“詩史”。杜甫的詩歌對中國詩壇、韓國詩壇均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古代韓國文人喜歡杜甫的詩歌，他們的作品中留下許多受杜甫詩歌影響的印記。

李奎報，字春卿，號“白云居士”，是韓國高麗時期著名的文人，他精通詩歌和散文，在詩論、政論等方面也有不凡的成就，在高麗文壇有著極高的聲譽和地位，與李齊賢并稱“高麗漢詩雙璧”，加上崔致遠，三人并稱為韓國古代三大詩人。李奎報深受杜甫詩歌的影響，充滿杜甫忠君愛國、憂國憂民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詩風(fēng)。不僅如此，李奎報還學(xué)習(xí)杜詩句法，次韻杜詩，援引杜詩典故進行創(chuàng)作，并對杜詩進行化用、活用。

一、李奎報堅持杜甫與李白并崇

李奎報對李白、杜甫堅持“各有所長，不宜用優(yōu)劣論之”的觀點，主張李杜并崇。李奎報評價杜甫：“至如李杜，則其詩如熊膰豹胎，無有不適于人口者，其名固已若雷霆星斗，世無不仰其光，駭其響者?！崩羁鼒笤凇短茣鸥魇烦假澴h》中批判新唐書作者文羸筆弱，身為史官引用韓愈對杜甫的褒贊實為畫蛇添足，指出：“元稹所謂‘自詩人已來未有如子美者。此則微之所以直當(dāng)杜甫切評?！边@與韓愈的評價“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是一脈相承的。

此外，李奎報在《陳君復(fù)和，又次韻贈之》寫道：“九原可作如相較，李杜于君定孰勝?！庇衷凇蛾惥姾?，復(fù)次韻答之》寫道：“個中風(fēng)流不落李杜后，灑翰飛文皆老手?！边@是在贊揚“陳君”陳澕的詩藝達到可與李杜并列的程度。

對別人稱贊他為李杜，李奎報在《答全履之論文書》認為，“但書中譽仆過當(dāng)，至況以李杜，仆安敢受之……請以聲律以來，近古詩人言之，有若唐之陳子昂、李白、杜甫……莫不汪洋閎肆，傾河淮倒瀛海，聘其豪猛者也”，表達了謙讓之情。

二、李奎報仰慕杜甫的為人及才華

李奎報敬慕李白、杜甫的才華，有時也有和李白、杜甫比詩的愿望，他在《論詩》中寫道：“李杜不復(fù)生，誰與辨真?zhèn)?？”《郁懷有作》中寫道：“安得與太白子美對醉橫筆陣，吐出郁氣和長虹?！?/p>

此外，李奎報還有對李白、杜甫窮醉生活的感嘆，例如，《驅(qū)詩魔文》中的“憑于李白，顛作顧狂，促月而去，江水茫茫。憑于杜甫，狼狽行藏，羈離幽抑，客死耒陽”，《復(fù)答崔大博》中的“衣雖如華食如蟻，何似李杜死飽醉”，《醉后亂道大言，示文長老》中的“李白杜甫似蟬噪，我下視之拍手戲……嘲弄萬物好綺語，杜子窮終白醉死”，《城北楊生林園賞花吟》中的“君不見翰林工部醉死名何之？詩酒風(fēng)流留付吾儕嬉”。

李奎報在《次韻梁閣校，和潘閬春游篇》中寫道：“天若不喪眼，李杜胡為兮沮其情?！边@表達了他對李白、杜甫懷才不遇的惋惜?！锻硗分袑懙溃骸袄疃懦班焙?，乾坤寂寞中。江山自閑暇，片月掛長空?！崩羁鼒罂吹皆戮拖肫鹄畎?、杜甫，贊頌李白、杜甫的詩歌如北斗星一般光輝奪目，而李白、杜甫死后，文壇寂寥，飽含著對李白、杜甫的崇敬之意。

三、李奎報深受杜甫忠君愛國、憂國憂民思想的影響

李奎報的詩作深受杜甫忠君愛國、憂國憂民思想的影響?！栋自菩≌f》：“杜子美在寒窘中，句句不忘君臣之大節(jié)，況名將如公者，雖在間外，戀戀有愛君之心，固其宜也。”這是李奎報對大將金仁鏡的勸勉和稱贊，贊譽其像杜甫一樣忠君愛國。

李奎報熱愛祖國，他在《聞達旦入江南》中寫道，“安得天上刃，一時墮胡頭……化為魚與鱉，作膾我民喉”，表達了對侵略者的憎恨?！堵劰佘娕c虜戰(zhàn)告捷》中的“郵筒疾似飛，報道官軍捷。一國喜濃濃，簇賀如云合”與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中的“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一句，無論是內(nèi)容還是感情基調(diào)，都有異曲同工之妙。

受杜甫憂國憂民思想的影響，李奎報的很多詩作表達了對農(nóng)民的同情。例如，《雨中觀耕者贈書記》中的“一國瘠肥民力內(nèi)，萬人死生稻芽中”，《新谷行》中的“一粒一粒安可輕，系人生死與富貧”，《渴雨》中的“天不棄我農(nóng)，庶賜膏一滴”，《明日大雨復(fù)作》中的“民膏又肉君臣體，顧念農(nóng)家一日勞”等。

李奎報還表達了對貪官污吏腐朽生活的憎恨。例如，《啄木鳥》中的“誰能借汝嘴，啄去人中蟲”，《聞郡守數(shù)人以臟被罪》中的“問汝將幾口，食吃蒼生肉”。李奎報在《聞國令禁農(nóng)餉清酒白飯》中將豪俠之家的朱貝、美酒與普通民眾的清苦生活形成對比，他寫道：“長安豪俠家，朱貝堆如阜。春粒瑩如珠，或飼馬與狗?！贝送?，《望南家吟》中的“南家富，東家貧，寒廚七日無煙綠，南家歌舞東家哭”，《路上棄兒》中的“若曰今年稍歉饑，母兒一朝成讐敵。提孩能喫幾何匙，世薄民漓已可知”，寫出了廣大勞動人民的呼聲，詩人李奎報為世間不平而大聲疾呼，深切同情勞動人民的遭遇。這與杜甫《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中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歲晏行》中的“況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有互文性。

《孀婦吟》中的“獨有老孀嫗，拱手愿復(fù)暑”“故絮久已典，新衣誰復(fù)與”，寫一位老嫗因無衣避寒，祈盼永遠是夏天。這與杜甫《石壕吏》中“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所傳達的思想是一致的。

四、李奎報深受杜甫詩歌題材、句意的影響

李奎報還對杜甫詩歌的題材、句意進行學(xué)習(xí)，進而創(chuàng)作了很多詩作。例如，《題晉秀才別墅》中的“安得長梯萬丈矗，直注天潢亙相續(xù)”援用了杜甫《茅屋為秋風(fēng)所破歌》中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李奎報《苦寒吟》中的“吾非孔墨賢，胡為突不黔兮席不暖，妻兒莫啼寒，吾欲東伐若木燒為炭，炙遍吾家及四海，臘月長流汗”，《七月三日聞云梯縣為大水所漂》中的“其間猾吏輩……瘠民以肥己”及“愚民本何辜，未識皇天意。大禹不復(fù)生，老眼空泫淚”，表達了對農(nóng)民遭遇的痛心，對貪官污吏行為的憤恨。這不禁讓人聯(lián)想到杜甫在《北征》中痛心山河破碎，深憂民生涂炭的“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

李奎報《璨首座方丈所蓄畫老松屏風(fēng)使與賦之》中“坐對高松萬丈長……寫此磊磈千年不死之老樹”“鐵色黑蛇欲走未走低復(fù)起”“鯨鯢瘦骨填坑跨壑枕相峙”“云陰之日疑有風(fēng)雷作龍吼”的“萬丈長”“千年不死”“黑蛇”“鯨鯢瘦骨”“作龍吼”等詞與杜甫《望岳》中“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的“鐘”“割”意象相似。

五、李奎報次韻杜甫的詩歌

李奎報創(chuàng)作了16首次韻杜甫草堂詩的詩作，這在當(dāng)時是不多見的。李奎報的《辛酉五月草堂端居無事，理園掃地之暇讀杜詩，用成都草堂詩韻，書閑適之樂五首》次韻杜甫的《將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嚴(yán)鄭公》，例如，第一首中“懶惰無心賦兩都，況堪著論效王符”次韻杜甫詩作中的“得歸茅屋赴成都，直為文翁再剖符”。

李奎報還創(chuàng)作了《又次新賃草屋詩韻五首》，次韻杜甫的《暮春題瀼西新賃草屋五首》，例如，第五首中“寧為學(xué)稼老，恥作出貲郎”次韻杜甫詩作的“欲陳濟世策，已老尚書郎。”李奎報的《又次絕句六首韻》次韻杜甫的《絕句六首》，例如，第二首的“飯殘饑鳥喜，釀熟亂蜂多”次韻杜甫詩作中的“藹藹花蕊亂，飛飛蜂蝶多”。

六、李奎報化用杜甫詩歌的經(jīng)典語句

李奎報化用杜甫詩歌的經(jīng)典語句，創(chuàng)作了許多詩作。例如，《次韻耹首座寄林工部并序》中寫道：“世尊亦塵埃，古殿空颼颼。寺僧遇使君，告訴不自休。章公顧兵徒，棟宇俾營修。”此詩化用杜甫《山寺（得開字，章留后同游）》中的“雖有古殿存，世尊亦塵?！咕T紫馬……告訴棟梁摧。公為顧兵徒，咄嗟檀施開”。

七、李奎報的詩作流露出對杜甫詩歌的欣賞

李奎報在《斷牛肉》中寫道：“可笑杜陵翁，死日飽牛肉?！薄逗退薹宄恰分袑懙溃骸鞍肷叫比者^檐遲，清句唯吟杜紫薇?！边@表達了李奎報對杜甫詩歌的喜愛。

李奎報在《兒子涵編予詩文，因題其上》中寫道，“雕刻心肝作一家，于韓于杜可堪過”，說明自己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有非常嚴(yán)謹(jǐn)?shù)膽B(tài)度，付出的努力堪比韓愈和杜甫，苦吟的手段達到“清警、雄豪、妍麗、平淡”（《白云小說》）的境界。

八、李奎報對杜甫詩歌的引用

李奎報創(chuàng)作的詩歌既有對杜甫詩句原文的引用，也有縮略、變形的引用?！栋拙圃姟分械摹皾狨卜Q有妙，未會杜公意。乃知人之性，與習(xí)自漸漬”化用杜甫《晦日尋崔戢李封》中的“未知天下士，至性有此否……濁醪有妙理”，通過喝酒說明人生哲理。

《吳德全東游不來以詩寄之》中的“黃稻日肥雞鶩喜，碧梧秋老鳳凰愁。圣代未應(yīng)終見棄，莫思垂白釣清流”化用杜甫《秋興八首·其八》“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的痕跡十分明顯?！冻蚀廾乇O(jiān)詵》中的“形慚南郭木，身仿少陵楠”一句化用杜甫的《楠樹為風(fēng)雨所拔嘆》，表示懷才不遇的人，比喻自己?！稄?fù)和二首》中的“信步偶尋融老懶，滿身猶帶廣文寒”化用杜甫《醉時歌（贈廣文館博士鄭虔）》的“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洞雾嵢闹拈L老見訪，用吾江南集中詩韻》中的“不必論文期渭北，端宜聯(lián)句會城南”化用杜甫《春日憶李白》的“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洞雾嵗顏喦湫栌美钇秸马嵓亩喟悴朔N》的“不須憑仗催詩雨，波及恩踰溉灌濡”化用杜甫《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二首》的“片云頭上黑，應(yīng)是雨催詩”?！独钭囆Ｒ姾?，復(fù)次韻答之》的“北閣斜沖道，南山走裂坤”化用杜甫《木皮嶺》的“俯人裂厚坤”?！渡现遍T下省金迪侯》中的“紅盤三斗膽，岳立八圍腰”化用杜甫《飲中八仙歌》中的“汝陽三斗始朝天”?！缎鞂W(xué)錄見和，復(fù)次韻答之》中的“請君往續(xù)麗人行，不用丹青寫珠翠”化用杜甫《麗人行》中的“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渡剿略佋隆分械摹肮嗜宋ㄔ略?，人詠已娟娟”化用杜甫《船下夔州郭宿，雨濕不得上岸，別王十二判官》中的“石瀨月娟娟”等。

九、結(jié)語

現(xiàn)存李奎報的詩作有2000余首，杜甫的詩作有1500余首，在數(shù)量上，李奎報多于杜甫。李奎報的詩無視詩的原來形式，表現(xiàn)獨創(chuàng)的詩形，用語豐富，受杜甫詩歌的影響較為突出。

杜甫和李奎報在許多方面有共同點。從出生經(jīng)歷上看，兩人都出生名門望族。杜甫自幼好學(xué)，7歲能作詩;李奎報9歲能作文，稱作奇童。兩人仕途不暢，杜甫多次無緣仕途;李奎報35歲才入仕途，后又屢遭小人陷害，63歲還被流放。兩人都充滿愛國情感，安史之亂后，杜甫撰文為官軍平定安史叛軍獻策;李奎報陳情書擊退蒙古軍師，朝廷重要教書、外交文書出于其手。這些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使得李奎報欽慕杜甫的為人，并在他的詩文中體現(xiàn)出來。李奎報雖然崇拜杜甫，但是不模仿杜甫詩文，只是受杜甫現(xiàn)實主義思想的影響，在詩的內(nèi)容及形式上，李奎報創(chuàng)造了自身的境界。

（1.延邊大學(xué)人文社會科學(xué)學(xué)院;2.綿陽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與歷史學(xué)院）

基金項目：四川省區(qū)域和國別重研究基地韓國研究中心委托項目“李白詩歌對韓國文化的早期影響與現(xiàn)代傳承研究”（HGZX201603）;四川省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李白文化研究中心項目“李白詩歌對韓國古代文化的影響研究”（LB19-B24）。

作者簡介：李祥（1981-），男，江蘇揚州人，博士研究生，副教授，研究方向：韓國古代文學(xué)與歷史、朝鮮半島歷史與文化、漢字文化圈國家語言與歷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