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簡

小城東西南北四條主街，東街上只有一家國營理發(fā)店，就在我家那條街口。

母親總回憶三歲多那年帶我去剪頭發(fā)的情景，我已經(jīng)留了兩根長辮子，辮子長到了矮小的身體的腰間，也不知家人們怎么想的，決定給我剃個光頭。

我不情愿地躲在了門簾背后，手拽著門簾的一邊兒不出來，被父親從門簾那邊硬拽出來，巷口有家國營理發(fā)店，一個女理發(fā)員手里拿著剃頭刀，我縮著身子被按在了寬大的椅子里，“噌、噌、噌”，剃頭刀在旁邊的布袋子上剮了幾下，便在頭上刮起來。不長時間，鏡子里的頭皮似乎已經(jīng)和剃頭刀一樣閃著寒光，我一直哭著回了家，回家也大哭，我說是那個剃頭的阿姨把我的腦袋劃破了一道口子，大人們怎么哄都哄不住，其實，我的腦袋沒有被劃破一丁點兒，只是我傷心自己的長辮子找的借口而已。

又一年，我姨走在大街上突發(fā)奇想，想給小小的我燙個卷發(fā)，我姨整天帶著我，特別愛給我搗鼓各種奇特發(fā)型，每次都被母親責罵，但她依然故我。她常常拿筷子放在爐子里燒一下，然后給我卷劉海兒，有著卷卷的劉海兒，就像一個洋娃娃，我一年級的照片就是卷劉海兒的。還有一次，她拿筷子卷頭發(fā)的時候給我脖子里燙起了泡。也許有了這次經(jīng)歷，她就想徹底給我燙個頭發(fā)，我充滿了好奇和激動。

她把我?guī)У嚼戆l(fā)店，買了兩角錢的票，拿肥皂在洗頭池子上洗了頭。然后她告訴理發(fā)員——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說，要燙頭。理發(fā)員很嚴肅地問：“給誰？”我姨說：“給這個小丫頭，我外甥女?！迸掷戆l(fā)員看了我一眼，那時候我大概五歲吧，然后回過頭聲言厲色地訓斥我姨：“一個小孩子，燙什么頭，簡直不像話。哪里有給小孩子燙頭發(fā)的，不燙！趕緊領走！浪費我們的水和肥皂?！蹦菚r候，我姨也就二十出頭，她一看理發(fā)員那樣子，嚇得趕緊領著我從那家店里溜了出來。出了店門心里非常失望。自那后，她也再沒有拿木筷子鐵梳子給我卷過頭發(fā)。

那年夏天，我奶奶突然病逝，兩個叔叔都在外地，家里只打電報說是“母病重速回”，怕直接告訴實情他們接受不了。那天，小叔叔接到電報，單位領導讓他趕緊回家，他走到巷口想著要理個發(fā)，出差離家二十多天了，怕母親看見長頭發(fā)又該被罵“長毛子”，他先在巷口理短了頭發(fā)，走出理發(fā)店沒幾步，就看見院子門口紙燈籠迎風飄著，他大哭著進了院子，一進院門還哭訴說是剛理了頭發(fā)，想讓母親看看，沒想到連最后一面也沒見上。

從奶奶去世后，我就很少去人民街了，巷口的那家理發(fā)店再也沒怎么關注過，什么時候消失的，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