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偉
(泰安市圖書館,山東泰安 27100)
石介與胡瑗、孫復(fù),因在宋初主張攘斥佛老、守道尊王,開有宋理學(xué)之先聲,后世尊稱為“宋初三先生”(1)《宋元學(xué)案·泰山學(xué)案·殿丞孫泰山先生復(fù)》文后載黃百家案語云:“宋興八十年,安定胡先生、泰山孫先生、徂徠石先生始以師道明正學(xué),繼而濂洛興矣。故本朝理學(xué)雖至伊洛而精,實自三先生而始,故晦庵有‘伊川不敢忘三先生’之語。”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73頁。清朱軾《史傳三編·孫復(fù)》附論稱:“復(fù)與胡瑗、石介,朱子所謂‘宋初三先生’者也?!贝松w“宋初三先生”稱謂之所昉也。。宋仁宗景祐年間,石介邀孫復(fù)來泰山講學(xué),后遂創(chuàng)辦泰山書院,士風(fēng)為之一變(2)(清)黃鈐修,(清)蕭儒林纂:《乾隆泰安縣志·方域》:“泰安舊稱淳樸,士習(xí)于孫、石遺風(fēng),多好經(jīng)術(shù),重氣節(jié)。”清乾隆47年本。。故考察石介之行實與著作,于研究宋代理學(xué)發(fā)端以及泰山學(xué)派成長軌跡,頗具學(xué)術(shù)要義。
石介(1005-1045)字守道,號徂徠,兗州奉符(今泰安)人,北宋天圣八年(1030)進(jìn)士及第,授鄆州觀察推官、南京留守推官,寶元初任嘉州軍事判官,入為國子監(jiān)直講,后以直集賢院,出通判濮州,事跡具《宋史·儒林傳》及同年歐陽修所撰《徂徠石先生墓志銘》(3)文載《徂徠石先生文集·附錄》《歐陽文忠公集·居士集》卷三十四,《續(xù)文章正宗》《唐宋八大家文鈔》等亦選入此文。。其所著作,見于《山東通志藝文志訂補(bǔ)》者,《徂徠先生周易》《春秋說》《唐鑒》《先朝政范》《圣政錄》等未見流傳,今存者唯其詩文集數(shù)種,以二十卷本者最為通行,而題名不盡相同(4)徐泳:《山東通志藝文志訂補(bǔ)》,濟(jì)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31,277,462,86頁。。如國家圖書館等藏明抄本、清初抄本數(shù)部,題作《徂徠文集》;山東省圖書館等藏清康熙五十六年石鍵刻本,作《徂徠石先生全集》;上海圖書館藏清彭氏知圣道齋抄本,作《新雕徂徠石先生文集》(以上見于《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5)《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另有北京大學(xué)圖書館藏清徐坊、徐埴撰《徂徠集校記》二十卷歸璞堂稿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集部,第203-204頁。;《四庫全書》本,題作《徂徠集》;《山東文獻(xiàn)集成》影印清光緒九年濟(jì)南尚志堂刻本(據(jù)濰縣張氏藏明影宋鈔本),作《新雕徂徠石先生文集》(附錄卷末一卷)。另有《中國叢書綜錄》著錄之零種,如清康熙十年吳氏鑒古堂刻《宋詩鈔初集》本《徂徠詩鈔》一卷,清宣統(tǒng)二年北京龍文閣石印《宋代五十六家詩集》本《徂徠詩集》一卷,清杏雨山堂聶氏刻本《石徂徠文抄》一卷,以及《正誼堂全書》本、《叢書集成初編》本《石守道先生集》二卷等(6)上海圖書館編:《中國叢書綜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245頁。,均為其詩文之摘抄本。以下僅就《徂徠集》編刻與流傳作一簡要梳理,并以清康熙、光緒兩種刻本部分內(nèi)容(以下簡稱“康熙本”“光緒本”)與《四庫全書》本(以下簡稱“四庫本”)對勘,俾知各本之優(yōu)劣。
《四庫全書總目》據(jù)江蘇巡撫采進(jìn)本著錄《徂徠集》二十卷,提要稱:“介深惡五季以后文格卑靡,故集中極推柳開之功,而復(fù)作《怪說》以排楊億。其文章宗旨,可以想見。雖主持太過,抑揚(yáng)皆不得其平,要亦戛然自為者。王士禎《池北偶談》稱其‘倔強(qiáng)勁質(zhì),有唐人風(fēng),較勝柳、穆二家,而終未脫草昧之氣’,亦篤論也。歐陽修作《介墓志》,稱‘所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又‘曰某集者若干卷’。凡重言之,似原集當(dāng)分為二部。此本統(tǒng)名《徂徠集》,殆后人所合編歟?”(7)(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五十二集部別集類五,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312頁。
《提要》于褒貶其人其書外,也言及《徂徠集》之成書,引稱歐陽修所作《墓志銘》“所為文章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8)《徂徠石先生文集·附錄》及《歐陽文忠公集·居士集》所載《徂徠石先生墓志銘》,兩句之間均無“又”字。,以為“后人所合編”。此說顯誤??际樽溆趹c歷五年乙酉(1045),光緒本卷末《附錄》除《墓志銘》外,尚有歐陽修所作《讀徂徠集》《重讀徂徠集》兩首長詩(9)兩詩亦見《歐陽文忠公集·居士集》,亦收入《宋文鑒》《宋元詩會》等集。《讀徂徠集》作于石介卒之次年,歐陽修時在滁州?!吨刈x徂徠集》作于慶歷七年石介險遭斫棺之難后。。其《重讀徂徠集》開篇云:“我欲哭石子,夜開徂徠編。開編未及讀,涕泗已漸漸。”又云:“我欲貴子文,刻以金玉聯(lián)。金或爍而銷,玉可碎非堅。不若書以紙,六經(jīng)皆紙傳。但當(dāng)書百本,傳百以為千?!笨梢姎W陽修已確知石介詩文集取名“徂徠”,且欲刊印其文,化身千百以傳世。詩末“忽開子遺文,使我心已寬。子道自能久,吾言豈須鐫”兩句,則顯指遺文已經(jīng)鐫成,自能傳之久遠(yuǎn)。而《墓志銘》則作于石介卒后二十一年(10)《徂徠石先生墓志銘》云:“后二十一年,其家始克葬先生于某所?!保匀徊荒懿恢募Q。所謂“曰某集者若干卷,曰某集者若干卷”,乃虛指其著作多種,古來做行狀、表、銘者多有其例,《提要》作者不察,遂致“后人所合編”之誤云。
按石介之卒,頗為突兀。史稱其作《慶歷圣德詩》稱譽(yù)一時名臣,亦言斥大奸,為夏竦所銜。石介“不自安,求出,通判濮州,未赴,卒?!?11)(元)脫脫等:《宋史》卷四百三十二《石介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2836頁。事發(fā)突然,又年僅四十一,正當(dāng)壯年,不宜有刻印全集之舉;然隨作隨存,自編其文,以號名集,亦理所當(dāng)然。至集之刻印,當(dāng)在其卒之后,慶歷七年歐陽修作《重讀徂徠集》之前。故其集最早行世者為北宋刻本,晁氏《郡齋讀書志》、陳氏《直齋書錄解題》均有著錄(12)《郡齋讀書志》《直齋書錄解題》俱作《徂徠集》二十卷。,至清代中葉仍有私藏家收藏(13)《郘亭知見傳本書目》云:“《徂徠集》二十卷,宋石介撰。乾隆中刊。汪氏有宋本。陽湖孫氏影宋本,?!端膸臁繁径唷陡戒洝啡暗谒木碓娝氖??!?。今宋代紹興、寶慶二刻均已散佚。清康熙本、光緒本傳本頗多,各有脫誤。清康熙四十九年徐肇顯刻本及張伯行正誼堂刻本《石守道先生集》,則各為二卷,非其全集?,F(xiàn)存鈔本中以日本靜嘉堂文庫藏明影寫宋本為最善,惜流失海外,原本難覯(14)四川大學(xué)古籍所編《宋集珍本叢刊》清張位鈔本《徂徠文集》書目提要,北京:線裝書局,2004年,第108冊,第15頁。,實為憾事。
康熙本《徂徠石先生全集》二十卷,于《總目》下列校訂人姓氏:“后學(xué)錢塘丁詠淇衛(wèi)瞻校訂,桐城張鴻聲自希、錢塘江德戊季魏、仁和喬良槐庭三同校?!本矶送行S喨诵帐希瑒t無“錢塘江德戊季魏”一行。書前有康熙五十五年(1716)泰安知州燕山石鍵序,云“先生十九世奉祀孫維巖捧前守徐公所刻《徂徠詩文》二冊進(jìn)見,且言有《全集》二十卷得之漁洋書庫者,徐公方謀剞劂,會內(nèi)遷,遂不果。予亟索觀,較徐刻數(shù)倍之,真可睹先生之全,而發(fā)先生之光矣。因割俸授梓,以廣其傳?!焙笥锌滴跷迨?1717)錢塘丁詠淇跋,稱:“遺編久遠(yuǎn),轉(zhuǎn)轉(zhuǎn)仍訛,既無精本可證,而其中疑者缺之,缺者仍之,確有可據(jù)者補(bǔ)之,顛倒舛誤者正之訂之,枝贅脫落而于文理有必當(dāng)然者略增刪之,總計一百八十五字。”
光緒本《新雕徂徠石先生文集》二十卷,書牌鐫“濰縣張氏藏本/光緒九年(1883)開雕”;卷末題“泰安張韻軒、歷城李廷芳合槧”,另“??帐稀绷袨H縣丁善寶、歷城吳夢齡、榮成孫葆田、諸城尹彭壽等二十一人,皆一時名流。書前有光緒十年(1884)濰縣王之翰序,石徂徠先生像贊(南通州徐宗干原稿諸城尹彭壽重摹畫像,濰縣張昭潛題贊)。書后有光緒十年日照丁艮善跋。王之翰序云:“《石徂徠集》二十卷,南宋初曾有雕本,迄今七百余年矣。余所見凡數(shù)刻,皆非全帙。甲申來歷下,適及門張君次陶藏有明人影鈔本,尚為完書,懼其久而散失也,爰與二三同志醵金付梓?!倍◆奚瓢蟿t云:“國朝石氏有家藏先生文十六首,詩三十九首。乾隆間,石太守重為編次,其數(shù)僅倍于舊。道光間,徐清惠公守泰安,以其本與明復(fù)小集合刻為《魯兩先生集》,并附錄《請孫石兩先生從祀議》于后。是集雖經(jīng)流傳,尚非完帙。吾友張次陶家藏二十卷,原本蓋前明時所影寫也,卷首有總目而無序,每卷首行題‘新雕徂徠石先生文集’。文內(nèi)凡‘構(gòu)’字必闕,注以字犯御名。是原本為南宋高宗時所刻無疑?!?/p>
① (清)王士禛《池北偶談》卷十七《談藝》“徂徠集”條,清康熙三十九年刻本。
② 《四庫》本《寄元均》有題無詩,以下依次為《寄叔仁》《赴任嘉州初登棧道寄題姜潛至之讀易堂》《入蜀至左綿路次水軒暫憩》《寄叔文》。光緒本《寄元均》詩不缺,以下依次為《寄叔仁》(缺文)、《赴任嘉州初登棧道寄題姜潛至之讀易堂》《綿州路次水軒暫憇》(缺三十八字),無《寄叔文》。
③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云“第四卷內(nèi)《寄元均》《叔仁》《讀易堂》《永軒暫憩》四詩,有錄無書”,而光緒本丁艮善跋稱“據(jù)徐本補(bǔ)其三詩,唯缺《寄叔仁》一首,《水軒暫憩詩》猶存其半”,是丁氏亦未詳核庫書也。
④ 光緒本之脫誤,蓋多由校刊未精所致,如卷一首篇《宋頌九首》“以其成功”誤作“成神”,“輔公祏”誤作“輔公祐”,又如卷末附錄“乾隆五十五年石鍵《序》”,“乾隆”為“康熙”之誤等等。
⑤ 陳植鍔點校本《徂徠石先生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
康 熙 本光緒本四庫本點校本自周以上觀之,賢人之達(dá)者,皋陶、傅說、伊尹、呂望、召公、畢公是也;自周以下觀之,賢人之窮者,孟子、楊子、文中子、吏部是也。然較其功業(yè)德行,窮不必易達(dá)。吏部后三百年,賢人之窮者,又有泰山先生。同。同。同。孟子、楊子、文中子、吏部皆以其道授弟子,既授弟子,復(fù)傳之于書,其書大行,其道大耀。先生亦以其道授弟子,既授之弟子,亦將傳之于書,將使其書大行,其道大耀。同。同。同。乃于泰山之陽起學(xué)舍,構(gòu)堂聚先圣之書滿屋,與群弟子而居之?!皹?gòu)”作小字“御名”?!皹?gòu)”作“齋”。當(dāng)時從游之貴者,孟子則有梁惠王、齊宣王、滕文公之屬,楊子則有劉歆、桓譚之屬,文中子則有越公之屬,吏部則有裴晉公、鄭相國、張仆射之屬;門人之高弟者,孟則有萬章、公孫丑、樂克之徒,揚(yáng)則有侯芭、劉棻之徒,文中子則有董常、程元、薛收、李靖、杜如晦、房、魏之徒,吏部則有李觀、李翱、李漢、張籍、皇甫湜之徒。作“游從”。作“游從”。“游從”,原作“游徒”,據(jù)石本改。今先生游從之貴者,故王沂公、蔡貳卿、李泰州、孔中丞,今李丞相、范經(jīng)略、明子京、張安道、士熙道、祖擇之;門人之高弟者,石介、劉牧、姜潛、張洞、李蘊(yùn),足以相望于千百年之間矣。孰謂先生窮乎?“泰”作“太”。“蘊(yùn)”作“缊”。“貳”作“二”。“蘊(yùn)”作“缊”?!巴弊鳌袄^”。作“秦”?!皳裰?原作“澤之”,據(jù)石本、徐本、張本、劍本改。大哉!圣賢之道無屯泰。孟子、楊子、文中子、吏部皆屯于無位與小官,而孟子泰于《七篇》,楊子泰于《法言》《大玄》,文中子泰于《續(xù)經(jīng)》《中說》,吏部泰于《原道》《論佛骨表》十余萬言。“大玄”作“太玄”。與光緒本同。(康熙本、光緒本、四庫本“玄”均缺末筆。)“大玄”作“太玄”。先生嘗以謂盡孔子之心者大《易》,盡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經(jīng),圣人之極筆也,治世之大法也,故作《易說》六十四篇、《春秋尊王發(fā)微》十七卷;無“謂”字。無“二”“經(jīng)”二字?!爸^”作“為”。“謂”字原奪,據(jù)張本補(bǔ)?!岸薄敖?jīng)”二字原奪,據(jù)石本、徐本、張本補(bǔ)?!笆呔怼弊鳌笆怼?注云:“原作‘十七卷’,據(jù)《宋史·藝文志》改。疑四兇之不去,十六相之不舉,故作《堯權(quán)》;防后世之簒奪,諸侯之僭偪,故作《舜制》;辨注家之誤,正世子之名,故作《正名解》;美出處之得,明傳嗣之嫡,故作《四皓論》。作“美出處之得宜,傳嗣之有嫡”。先生述作,上宗周、孔,下擬韓、孟,是亦為泰先生,孰少之哉!“亦”作“以”。介樂先生之道,大先生之為,請以此說刊之石,陷于講堂之西壁。康定元年七月十八日記?!跋荨弊鳌傲ⅰ?。
《泰山書院記》乃石介稱贊其師孫復(fù)而作,時為康定元年(1040),石介居鄉(xiāng)守喪。介于嘉州軍事判官與入京任職國子監(jiān)直講之間。據(jù)王茜《石介年譜》,石介連丁母、父之憂,始于寶元元年(1038)三十四歲代父遠(yuǎn)官嘉州不久,至慶歷二年(1042)三十八歲服除入為國子監(jiān)直講。在此四年間,石介居鄉(xiāng)教授,并創(chuàng)建泰山書院,與孫復(fù)延廣招生徒,講學(xué)其中,贏糧而至者接踵,魯?shù)貙W(xué)風(fēng)大盛。詳研石介與孫復(fù)講學(xué)泰山之史料,于宋初泰山文化乃至齊魯文化至為重要,因附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