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晗
摘 要:作為中國詩歌史上雙子星座之一的杜甫,其在繼承前人詩學的基礎(chǔ)上有所突破與創(chuàng)新。本文從 “子美集開詩世界”“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 “詩史”與“憂天下的道德感”四方面論述杜甫不同于他人的詩學思想,旨在通過梳理其詩學以期對他在文學史上的地位有較為客觀的認識。
關(guān)鍵詞:杜甫 詩法 詩史 憂天下 DOI:10.12241/j.issn.1009-7252.2021.08.017
一、子美集開詩世界
在中國文化史中,“詩圣”和“杜甫”已成為一種文化上的關(guān)聯(lián)象征。在他之前的李白將盛唐詩歌推向極致,杜甫則開啟了唐詩的另一重境界,登上詩歌舞臺的杜甫為唐詩賦予新的內(nèi)涵,也為詩歌的發(fā)展增添了史的厚重,因此被王禹偁評為“子美集開詩世界”。
除卻在文學上的造詣,杜甫的論詩詩《戲為六絕句》則是彌補其在詩學上的空白。文論發(fā)展至唐代,杜甫突破了以往“以文論文”的藩籬,提出“以詩論詩”的體制,如《戲為六絕句》《解悶十二首》等。其《戲為六絕句》為論詩詩的開山之作,其采用七言絕句的形式論述當時的詩歌創(chuàng)作,從個人視角對當時詩壇情況進行評價。在《戲為六絕句》中,杜甫既能從局部,又能從整體論述,最后整合形成比較系統(tǒng)的理論。就前三首而言,杜甫對庾信、初唐四杰作出較為客觀的歷史評價,其中“庾信文章老更成”,“更”字既是對庾信前期詩歌創(chuàng)作成就的肯定,亦是對其后期詩歌的褒獎。隨后三首則是談?wù)撛姼鑴?chuàng)作和繼承問題?!安槐〗袢藧酃湃耍逶~麗句必為鄰”雖是簡要十四字,可杜甫指出當時詩壇上尚古這一問題,對今人學問的漠視提出批評,并且強調(diào)只要能提高詩歌創(chuàng)作本領(lǐng),“轉(zhuǎn)移多師是吾師”不失為一條學詩之路。
杜甫開創(chuàng)的“以詩論詩”的模式,對后世詩人創(chuàng)作影響很大。郭紹虞、錢仲聯(lián)等人合編的《萬首論詩絕句》,將杜甫置于首位,不僅是認可“以詩論詩”的傳統(tǒng)源自杜甫,更是以其《戲為六絕句》《復(fù)愁十二首》和孟棨《本事詩》中的《戲贈杜甫》為例開啟萬首論詩絕句之門。后繼學者的論詩則是延續(xù)其綱要,如唐人劉禹錫的《楊柳竹枝詞十一首》,宋人歐陽修之作,以及明之高啟和清之“南施北宋”等皆是繼承這一論詩形式,形成萬首絕句論詩的文化現(xiàn)象。正因如此,程千帆評價:唯有杜甫才能帶上這頂神圣而不被認為僭越的 “集大成”的桂冠。
二、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
詩歌創(chuàng)作避不開“詩法”,這一有關(guān)詩歌創(chuàng)作中語言應(yīng)用與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結(jié)合之法可追溯至魏晉時期,但正式提出詩歌之“法”的理念是杜甫,并由此開啟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詩學的詩法論。
杜甫作品中有兩處提到作詩之“法”:“嘆息高生老,新詩日又多。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和“法自儒家有,心從弱歲疲”,結(jié)合當時詩歌發(fā)展可知,第一個“法”指句法;第二個“法”指詩法來源,即 “儒家”。杜甫《宗武生日》一文中 “詩是吾家事”“法自儒家有”,可推測杜氏家族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浸染?!胺ā斌w現(xiàn)于優(yōu)秀作品之中?!凹丫浞ㄈ绾巍鼻宄@現(xiàn)這一認知觀念,“佳句”與“法”互通互證,“佳句”中有“法”的存在,而“法”存在于“佳句”中,句不“佳”則無“法”可言。
追溯唐代文學發(fā)展脈絡(luò),近體詩在此時已定性成熟。相較于古體詩而言,近體詩在詩歌形式上有嚴格的要求。在其《贈鄭十八賁》一文“示我百篇文,詩家一標準”中指出,鄭賁的作品可看作詩家的標準,正因如此,杜甫所釋之“法”不是指初學者的入門之法、淺法,亦非后來框架式的死法、板法,而是造詣深厚的自然之法。杜甫的詩法論,是他在長期的詩歌創(chuàng)作實踐中形成并臻于完善的,而他對于詩法、詩律的重視,彰顯其對詩藝的執(zhí)著追求。在此基礎(chǔ)之上形成的杜甫的詩法理論,較為充分地反映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基本規(guī)律。因而,杜甫既是傳統(tǒng)詩法理論的創(chuàng)立者,又是詩法思想和實踐最高形態(tài)的代表。
三、“詩史”
安史之亂后,唐王朝開始出現(xiàn)衰敗之勢,再無“稻米流脂栗米白”之類的開元盛世。正所謂“國家不幸詩家幸”,在這樣的時代中造就了“詩圣”杜甫,正如莫礪鋒所言“安史之亂前后的黑暗、動亂時代對我們的‘詩圣起了更重要的 ‘玉成作用。”
“詩史”一詞始于孟初中,發(fā)展于宋祁,成熟于胡宗愈。所謂“杜逢祿山之難,流離隴蜀,畢陳于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時號為‘詩史?!痹诿铣踔锌磥?,并非所有杜詩可稱“詩史”。據(jù)史料可知,杜甫遭遇安史動亂后,流落隴蜀一帶,此時詩作具有“詩史”這一屬性,而其余在他時、他地所寫則并非“詩史”。雖然詩作貫穿于杜甫生命始終,但奠定杜甫文學地位的詩作多為安史之亂時期所作。此時杜甫擔起士人之責,言時人所不敢言之事,為底層民眾發(fā)聲。如《乾元中寓居同谷縣作歌七首》《送路六侍御入朝》等詩作,不僅描寫了杜甫在接連不斷的戰(zhàn)亂中流離隴、蜀兩地的苦難生活,也再現(xiàn)了當時社會動亂不堪、民不聊生的場景,進而折射出當時的社會現(xiàn)實,而借此所作詩文俱為“詩史”。
乾元二年,無論是“老妻臥路啼,歲暮衣裳單”的離別,或是“積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的血腥;抑或是“棄絕蓬室居,塌然摧肺肝”的老無所依,無不暗含世態(tài)之悲涼凄絕,飽含著詩人的滿腔血淚。除此之外,“三吏”寫征丁戍守,“三別”見生離死別。這六首詩從多個維度為后世再現(xiàn)了安史之亂背景下小家庭和小人物的艱難和苦痛。作為“詩史”的另一重要特征就是以時事入詩,胡震亨指出:“以時事入詩,自杜少陵始”。杜甫的時事之作除卻“三吏”“三別”外,另有《述懷》《北征》《羌村三首》等詩作,亦具有史的價值。列夫·托爾斯泰被視為俄國的一面鏡子,杜甫的詩歌亦可當作中唐時期的鏡面。作為盛唐衰敗的見證者,杜甫以詩證史,可以補史之不足,亦可印證文與史之互證關(guān)系。
四、“憂天下的道德感”
王國維曾道“三代以下之詩人,無過于屈子、淵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若無文學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笨v觀中國文學史,杜甫如同一座里程碑立于文學長河之上。杜甫的一生幾乎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縱使身世浮沉雨打萍,但從未真正擊敗他,反而表現(xiàn)出對命運的對抗、對百姓的關(guān)懷和對時代的吶喊。劉熙載評價杜甫“一生卻只在儒家界內(nèi)”,他自謙稱自己為“儒生”“老孺”,甚至于“腐儒”,都不愧對自己的儒家理想,而其“儒生老無成,臣子憂四藩”更是印證作為一個傳統(tǒng)儒家的延續(xù)者,杜甫采用自身獨特的形式對儒家內(nèi)蘊進行薪火傳遞,以期生生不息。
杜甫的一生,居廟堂、處江湖始終心懷天下、惦念萬民,他的詩作無不透露著“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志向。而“自先君恕、預(yù)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yè)矣”,則是他立身處世、待人接物的法則,并且以文行道來闡釋自身對于儒家仁義的理解。他所期待的烏托邦即是大同社會,老有所依、幼有所養(yǎng),百姓富足安樂、國家昌盛太平。杜甫始終在踐行儒家的道義和理想,他“懷天下,記人民”,面對暗無天日的統(tǒng)治社會,他用詩聲討鞭笞著統(tǒng)治者的暴虐行為;目睹百姓面對著高額無理的稅收,只能通過賣兒鬻女解決,對此他發(fā)出“況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的控訴;看見達官貴人的紙醉金迷與下層平民的清鍋冷灶,用筆討伐“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不堪;面對社會的滿目瘡痍和妻離子散的慘況而為官者不作為,使得杜甫大聲疾呼“眾僚宜潔白,萬役但平均”。這既是對儒家思想的實踐,也是對自身道德修養(yǎng)的提高。杜詩的內(nèi)在精神底蘊就是心懷天下、心系人民的道德感,而他也以自己的終身來踐行憂天下之責。
“千載詩亡不復(fù)刪,少陵談笑即追遠。常增晚輩言詩史,清廟生民伯仲間”,此詩為陸游讀杜詩后而作,陸游將孔子刪詩與杜甫踐行儒家道義相聯(lián)系?!肚鍙R》《生民》源于《詩經(jīng)》,而陸游借此將杜詩拔高到與《詩經(jīng)》一流,既是對“詩史”的肯定,亦是對孔子詩教的認可。杜甫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的成就不言而喻,詩法、詩史及憂天下的道德感共同鑄就杜甫在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豐碑。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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