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向陽
“人類從樹上跳下來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雙手摸到了大地上的石頭。那時,天空星光閃爍。石頭,于是成了人類與夜晚的大地相遇之后認(rèn)識的第一個朋友,而雙手也因?qū)κ^的長久觸碰與撫摸變得靈活與溫暖,從而贏得了解放的可能。人有了石頭這個朋友之后,就把朋友請進(jìn)自己的山洞與草棚,石頭因此有了人的溫度與夢想,就像孵化中的雞蛋與鴨蛋一樣,孵出了舊石器、新石器,以及各種各樣的時代,然后就有了我們常說的那句老話兒——摸著石頭過河。河是什么?河就是咱們?nèi)祟悇?chuàng)造的一個又一個驕傲啊,石頭在這些排成行列的液態(tài)的驕傲之中磕碰著滾燙的火星,它們唱著歌睡去再醒來。嗯,就是這樣的。如果沒有石頭,也就沒有我們?nèi)祟惖慕裉欤赡芤矝]有我,也沒有你。而有了石頭就有了一切,因而也就有了我和兒子你。當(dāng)然,也包括你媽媽?!?/p>
聽完我編的這個石頭的故事,兒子說,爸爸我懂了,所以你才從外面抱這么多石頭回來放在咱們家里。你看,咱們家到處都放著你的石頭,你的書架上,每一格都有那么一塊兩塊,你的窗臺上,你的書桌上,咱家的花盆里,沙發(fā)的扶手上,你的枕頭下,廚房的碗柜里,我的抽屜里,都放著你的大石頭、小石頭。說咱們家是石頭的王國也沒有錯。爸爸,你是要用這些石來頭做些什么嗎?比如雕刻,比如做盆景?
兒子說的沒錯。的確,家里四處都擺放著我的石頭,各種各樣的大石頭和小石頭,可是說真的,搬這些石頭回家我也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也許只是看看,也許又不只是看看。我總想,肯定會有那么一天,石頭們會給予我些什么,或者是我給予石頭們些什么。而這些相互給予,會使這些石頭和我成為星星以及星星的伙伴。
這樣想真的沒什么道理,也許只是因為那些撿回來的石頭都來自我的某個出神時刻,在記不清楚的各種地方,但幾乎每一次的彎腰撿拾都是具體而生動的。我是說那些場景,我從山頂、河邊、林間,或公園里,甚至在城市的路邊上,彎腰伸手撿起來的都不僅僅是一塊石頭,而是一個運動的、連續(xù)的、豐富的場景。它包括天氣、光線、溫度、水分、風(fēng)速、鳥鳴或者其他的聲音。總之,這一切在特別的一刻水流一樣從四面八方匯聚到了某顆石頭身上,構(gòu)成了打動人心的東西,于是我?guī)鼈兓丶摇R苍S這樣,那些場景、那些記憶就得以保存,成為我大腦之外的索引與目錄,讓我一睜眼就可以看到我經(jīng)歷過的那些特別的時間與空間。嗯,這樣看來,那些羅列在房間四處的石頭,就是我的路標(biāo)、燈塔與紀(jì)念碑,它們構(gòu)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時空隧道,可以讓我在又一個出神的瞬間回到生命某個值得長久回想的節(jié)點,雙眼因凝視而閃閃發(fā)亮。
但這些,我無法告訴我的兒子。他還不懂石頭不僅僅是石頭,除了可以被司馬光抱起來砸缸救人之外,它還可以被他父親這樣的人放在眼前,星光一樣照亮記憶深處的棱角。
但我可以找個機(jī)會告訴我正在換牙期的兒子,有一個地方的石頭都像星星的乳牙。這個比喻,他也許聽得懂。而那個石頭像星星的乳牙的地方,有個好聽的名字叫薩拉烏蘇。
薩拉烏蘇,像孩子睡夢中的吃語帶著星光。而在蒙語里,“薩拉烏蘇”意為“黃色的河水”。那是內(nèi)蒙古鄂爾多斯最南端的一個小地方,與陜北高原相連。那里有中國最大的沙漠大峽谷和罕見的旱地自然奇觀。薩拉烏蘇河盤轉(zhuǎn)于群峰之間,生成的山谷、湖泊、草甸與林木都像來自遠(yuǎn)古童話。在1924年,這里的河谷中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兩顆遠(yuǎn)古童牙化石,由此引發(fā)的“河套人”考古發(fā)掘?qū)⑴f石器時代的中國古人類推向了全世界。
六年前的深秋,我和兩個朋友開車去那里參加考古紀(jì)念活動。車過陜西榆林,穿過連綿成片的砍頭柳樹林,遠(yuǎn)望赫連勃勃大王的統(tǒng)萬城遺址,在秋天的陽光中拐上幾個彎,我們便一頭扎進(jìn)了薩拉烏蘇河谷的懷抱中。當(dāng)夜躺在枕上,低垂的星空似乎就在窗前,我悄悄寫了一句:“薩拉烏蘇的夜空大被鋪展,月亮彎如小小嬰孩,微笑時露出星星的乳牙?!?/p>
翌日下午,在薩拉烏蘇河谷的一座山上我發(fā)現(xiàn)了那塊石頭。其實,這里有美麗的石頭的秘密是一個同行的地質(zhì)學(xué)教授發(fā)現(xiàn)的。他很年輕,但話特別少,一路上幾乎不與人交流,但在河谷的山路上,他突然間亮出一小塊剛剛撿來的石頭給我們看。那塊石頭看起來暗沉沉的,中間有些可疑的黃斑,似乎沒什么稀奇,但是風(fēng)一吹,云隙中恰好投下的陽光一照,奇異的花紋便一閃一閃從石面上顯露出來。教授神秘一笑,用專業(yè)的口吻說,這可是個寶貝哎。于是很快,我們?nèi)齼蓛啥技尤肓苏沂^的行列。
我的眼神兒不好,運氣似乎也差,從河谷里一直找到我們要去的那座如今已叫不出名字的山下也沒有找到任何一塊可以讓人眼前一亮的石頭。但一到山頂,我的運氣就來了。而實際上,那座山是座土石山,植被很少。我們之所以要走遠(yuǎn)路來這里,是因為當(dāng)?shù)嘏笥颜f,這里是薩拉烏蘇最好的觀星地。據(jù)說夜晚站在山頂,星光會照亮你朝天伸出的雙手,讓你看清自己的掌紋,星光會順著你伸展的掌紋照亮你眼前的河流、草場與連綿遠(yuǎn)去的山谷,讓你覺得星空之下,夢在掌中。而我們腳下的這些黃土,尤其是那些嶄露崢嶸的石頭,都是被星星照耀并賜過福的。
也許真的是這樣,因為我在拍照的時候突然就發(fā)現(xiàn)鏡頭前一亮,跑過去一看,草叢之下,兩塊石頭,離得很近,還都挺大。我趕緊放下照相機(jī),手忙腳亂把它們捧到一起。但我隨即發(fā)現(xiàn),兩塊石頭里的任何一塊都需要我兩只手才能捧起。而我還需要帶它們下山,走過一片過分寬闊的草場,再過一條河才能回到乘車點。思考良久最后我只能閉眼捧起一塊趕忙跟著隊伍下山。
下山的路很是艱難,草場上也牛糞暗伏,我背著相機(jī)捧著石頭跌跌撞撞往河邊趕,離得好遠(yuǎn)就聽見河邊騰起一陣哄笑,原來是同行隊伍中一位來自南方的女畫家失足從獨木橋上翻身落水。秋天的河水一定很涼,但是女畫家很是淡定,在大家的哄笑聲中,她爬起來,脫下腳上的皮鞋,擺個姿勢說:“來來來,給我多拍幾張。”
眼前的獨木橋與水中濕淋淋的女畫家加劇了我的擔(dān)憂。石頭占據(jù)了雙手,照相機(jī)就在背后,我得像走平衡木一樣挪過那根粗大的枯樹干。它被橫在河道中間,上面是凸起的樹瘤與絲絲縷縷的枝須。但我的憂慮似乎是多余的,也許是手中被星星賜福的石頭加持,我平平安安地過河了。但在河岸上回首被落日余暉涂染的山頂時,一瞬間我出神了。終于回過神來時,我把手里捧了一路的那塊石頭慢慢放在了河岸的草叢間。挺合適的,好像它就應(yīng)該生在河邊一樣,而我和它的緣分,就是把它從山頂抱起,一路帶到河邊來。
后來我想了很多次,為什么我要搬這塊石頭下山,搬這石頭過河?為什么在薩拉烏蘇河谷的黃昏,在一只山鷹回家的路上,我要從山頂上翻起這塊帶花紋的石頭?為什么在石頭翻動的那個瞬間,河流之上的土山正被濃云染出黑色?為什么我在那塊出土的石頭上隱隱聽見了流線型的風(fēng)聲與河流聲,還有星光近于童稚的言語?為什么我要走過牛糞味彌漫的草原,走上剛剛有人失足落山的獨木橋。那由一根枯樹干做成的橋一直都在搖晃。為什么在搬石過河后的瞬間我又將這塊石頭輕輕放下,放在河谷深綠色的懷中?為什么在石頭落地的那一刻河邊的蘆葦紛紛打開,河谷最后的夕光冉冉照上了我的眉間?
這些盤旋在腦際的問題一直都沒有答案。也許只是因為,在看向山頂?shù)囊凰查g,落日中被風(fēng)吹動的草叢讓我忽然間想到薩拉烏蘇的美是脆弱的。在山頂上,當(dāng)?shù)嘏笥阎v過,我們腳下飽含腐殖質(zhì)的黃土,每一顆每一粒都經(jīng)過了從沙向土的艱難轉(zhuǎn)化。那里面,雖有當(dāng)?shù)厝硕嗄甑呐?,而沙漠依然在近旁,峽谷的自然生態(tài)依然脆弱。
我放下了那塊美麗的石頭,因為那是星星的一顆乳牙。它真的很美,值得你跑遠(yuǎn)路到薩拉烏蘇河谷,在那片星光可以賜福的大地上親眼看一看。
我的朋友郭律師是個極好玩兒的人。她有一塊從新疆大戈壁帶回來的石頭,寶貝得不得了。那塊石頭藍(lán)底白紋,像一匹瘦馬踢踏在蒼天下的殘雪之上。郭律師給這塊石頭取了一個我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好名字:阿凡提和他的毛驢。
“阿凡提和他的毛驢”賦予了這塊來自新疆戈壁灘的石頭星光一樣的意義與時間的溫度,同時也悄悄暴露了我的朋友童年時的一些小秘密,比如阿凡提,比如那只調(diào)皮的毛驢,比如我朋友童年時第一次看到他們時臉上的微笑與內(nèi)心綻開的漣漪。而這些秘密我是無法抵近分享的,因為它們根本不存在于我的童年版圖,我無法通過一塊石頭從記憶里檢索與鉤沉。但如果說,我可以透過一塊石頭從童年的水面看見并打撈一些什么的話,我會說,我看見了一頭牛和牛尾巴后面的山。
而這一切,都源于一個石頭游戲——
“那邊樹下有許多小石頭,你去撿吧。盡量多撿一些,把小口袋裝得滿滿的?!?/p>
“過爺爺這里來,把口袋里的石頭都倒在地上,數(shù)一數(shù),看它們究竟有多少顆。再慢慢數(shù)上一遍,數(shù)清楚,但不用告訴我它們有多少個。讓爺爺猜一猜,你看猜得對不對?!?/p>
“你真的數(shù)清楚了?那么好,你先把這些小石頭慢慢分成數(shù)目相等的兩個小堆,看看能不能分勻?分不勻也沒關(guān)系,你告訴爺爺,現(xiàn)在還余了幾個?一個?好的,我知道了。你再動動手,把這兩小堆石頭,以及剩余的那一顆都合到一起去,再重新把它們分成數(shù)目相等的三個小堆,看看這次能不能分得勻?”
“分勻了?好!”
“分不勻?也沒關(guān)系,那么告訴爺爺現(xiàn)在余了幾個?兩個?還是一個?”
“……”
“……”
“那么,我們現(xiàn)在來正式開始玩這個游戲。來,先把所有的石頭先合到一起。然后,一左一右,把它們分成數(shù)目相等的兩個小堆,最后放不完的一個,就余下,把它放到前面一些來?!?/p>
“現(xiàn)在,你先從左面那一小堆里拿出兩顆,放到右面那一堆里去;再從右面拿出五個放到左面那一堆里去;再從左面拿出三顆放到前面來,也就是和剛開始余下的那一顆放到一起,再從右面拿兩顆,也放到前面這一堆里來?,F(xiàn)在,前面這一堆已經(jīng)越來越多了是吧?那么,現(xiàn)在你再從……”
“好吧,現(xiàn)在,就是現(xiàn)在,你的石頭是不是已經(jīng)全部都堆到前面來了,我說的對不對?也就是說,你的石頭,已經(jīng)從一個地方完全搬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都搬完了。對不對?我是怎么知道的?因為我是你爺爺嘛!爺爺會使乾坤大法,石頭們都聽爺爺?shù)脑?。還想再玩一次,那你再去撿更多的石頭吧。我們就重新來上一次?!?/p>
那個由一顆一顆的小石頭在搬來搬去的運動中構(gòu)成的童年游戲,在時間里終于殘破,就像大水退去,橋梁坍塌,河床上只余幾個殘破的橋墩,好像還可以被人踩著來往,但又實在走不進(jìn)那條河的往昔,更難以從記憶的黑水中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那個被石頭和它象征的數(shù)字支撐起來的童年游戲,在沉睡許多年之后,它的表面漸漸出現(xiàn)了被“……”所取代的部分,那些連續(xù)的黑點,作為一個個模糊的中空的球體,就像一些永不發(fā)光的行星,已完全游弋于我的認(rèn)知邊際之外。我反復(fù)回想,一次一次想靠近它,看清它,想知道究竟還需要哪幾個條件,才可以像當(dāng)年那個叫爺爺?shù)娜艘粯樱]著兩只眼睛,就可以把石頭從我手里一顆一顆都搬完。
但我終究也靠不到跟前去,我看不清那些被“……”所取代掉的究竟是什么,但我依舊記得清楚它的核心——一種游戲精神,就藏在一顆一顆的小石頭里,在相加或相減之間,實現(xiàn)一種豁然開朗與別有洞天。那洞天,我一定是看明白過的,只是在時間里沉睡過后,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又重新躺回黑暗的邊緣——它究竟該怎么玩呢?
我只記得,無論手里有多少顆石頭,只要你進(jìn)入了他的游戲,按照他的布置,分開,合攏,再分開,找到一個余數(shù),他就可以將你手中的石頭調(diào)來調(diào)去,然后忽然告訴你:你的石頭已經(jīng)搬空了,沒有了。
真的已經(jīng)沒有了,我雙手空空,總是帶著孩童才有的新鮮的驚訝,驚訝于那種準(zhǔn)確與及時,好像那個數(shù)著數(shù)目去撿石頭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那也是我第一次感覺到神秘的存在,從眼前的一小堆石頭身上,從爺爺?shù)挠螒蚶?。神秘是因為不清不楚,但又分明感覺得到那壓迫的力量,雖然它是微笑著的,像大霧后的笑面天使,總之就是模模糊糊的,被它操縱著,把這搬石頭的游戲懵懵懂懂玩了一次又一次。終于有一天,我突然在一顆石頭的棱面上看見一個樸素的真理——即使撿來再多的石頭,只要分成數(shù)目相等的兩個部分,它們的余數(shù)就不會超過1。
那顆被秋天的陽光冷冷照著的小石頭,是一個真正孤單的“1”,我喜歡的“1”。我把它翻轉(zhuǎn)過來,夾在指間。它從石頭堆里余下來了。它一旦余下來,從形狀和顏色看,就哪一堆、哪一面都不屬了。它黯淡著,帶著一些濕漉漉的水氣成了它自己,和誰也不依不靠,不互相取暖。我曾經(jīng)想過,把它塞進(jìn)左面那一堆,或者右面那一堆,但是,它總是會突兀地抖動一下,自己把自己從石頭堆里摘出來。
是真的,那顆余下來的小石頭就像一顆松動的乳牙,忽然就擁有了抖動與瑟縮的能力。只要隨意看上它一眼,它就會發(fā)抖,在區(qū)別著自己與同類。好像自從被余下來,它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就知道那個同類聚集的地方不再是自己該去的地方。又好像只要余下來了,就勉強(qiáng)不得,也不愿勉強(qiáng),就只想孤零零地走到前面去,等待那個閉著眼睛的老人替它尋找一種莫測的前途。
那些后來被從左一堆右一堆里拿出來的石頭,放到了它身邊,但它仍然是孤零零的,瑟瑟發(fā)抖的,像一個看著自己的信徒越來越多的神經(jīng)質(zhì)的領(lǐng)袖。它們環(huán)繞著它,它在它們中間,像一滴油在水池中,秋天午后的太陽,斜斜地為它加了一只冷色的皇冠。
石頭游戲玩了一次又一次,總有這樣一顆石頭會余下來,或者會是兩顆,比如把石頭分成三個小堆又分不勻的時候,就會出現(xiàn)兩顆零余的。這是我的另外一個發(fā)現(xiàn),也就是說,無論有多少顆石頭,當(dāng)數(shù)目相等的石頭堆三足鼎立的時候,余下的石頭數(shù)就絕對不會大于2。
那個“2”,是一對石頭夫妻。無論它們的樣子和顏色多么不同,多么互相排斥,但最終,作為余數(shù),它們都會成為一對夫妻,這是它們的緣分,在游戲里,它和它,因各自零余而找到了彼此,但是,也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同時放得下它們。它們同樣需要一起向前一步,又一步,走到那個閉著眼睛的老人跟前,等待一種安排。
當(dāng)然,當(dāng)石頭分開,也會完全沒有余數(shù)。也就是說,沒有孤獨者,石頭們都很好,一團(tuán)和氣擠在一起。但是,這時候,那個閉著眼睛的人就會要求把石頭們重新合起來,分成更多的堆數(shù),比如分成四堆,或者五堆,直到一個余數(shù)出現(xiàn)。比如1,比如2,比如3。
但無論有多少顆石頭,只要在石頭的分裂中捉住了余數(shù),那個閉著眼睛的人就抓到了我的把柄。在這場可以無限玩下去的石頭游戲中,他已經(jīng)暗自窺見了我的底細(xì)。只要他有足夠的耐心,他完全可以陪著我慢慢數(shù)完世界上所有的小石頭,然后告訴我,你的石頭,已經(jīng)完全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
但是,你懂,可能沒有任何一個孩子能把這個游戲里石頭的數(shù)目一直玩到無限大。因為,玩著玩著,那個閉著眼睛的老人就不見了。他似乎失去了游戲下去的興致,又似乎是累了。他一伏身,就悄悄消逝在那個孩子越堆越高的石頭里。
那些石頭,已經(jīng)砌成了一座可以遮擋住太陽的巨山。而孩子,在游戲中也終有玩膩的時候。當(dāng)玩膩的時候,那個閉著眼睛的長者,就會忽然睜開眼睛,把地上的小石頭撥來撥去,忽然對著孩子說:“你看,這像個什么呢?”
地上有一頭牛,石頭的腦袋,石頭的肚子和四蹄,連兩只椅角和一條尾巴,也是石頭的。
“孩子你看,如果有更多的石頭,這頭牛就可以鉆進(jìn)石頭山里去了。它的頭在山前,尾巴在山后。而爺爺呢,看見牛尾巴,或者看見牛蹄子,就能知道牛的腦袋里想吃的是什么?”
“好吧好吧,我再告訴你,如果將來有人問起這個游戲,你就把它叫“隔山打牛”。如果他們再問爺爺哪里去了,你就說——爺爺帶牛找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