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麗

蘇象三戰(zhàn)大捷。

三戰(zhàn)說的是考研，不是考公，也不是考“三支一扶”和“特崗”。

蘇象三戰(zhàn)很幸運，剛剛擠進了一志愿的門檻，不像蘇魚，數(shù)學拉了后腿，直接被一志愿刷了，走了調(diào)劑。在大家眼里，一志愿跟調(diào)劑簡直有天壤之別。

這期間的過程蘇象倒沒有母親張小連那么緊張，或者她的表現(xiàn)還算淡定，沒有直接掛在臉上。她對人生和緊迫的現(xiàn)實沒有母親那樣的感觸?？佳蟹謹?shù)公布，隨后國家線公布，校線公布，然后院線公布，幸運的是她進入了面試環(huán)節(jié)。松弛了一段時間之后，她又緊張了十多天做準備。早晨七點出發(fā)去自習室，中午不回家，花十元錢在自習室吃午餐，晚上十點半過后才回家，吃晚餐和休息。面試前一天，她還在自習室里忙碌，張小連勸她放松一下，她生氣地頂了張小連一句，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還放松，明天之后有的是放松的時間。張小連沒有因為蘇象的頂嘴不高興，反而覺得蘇象說得對。

前一天面試群里進行了抽簽，蘇象抽到第八號，一人二十分鐘，八點開始，輪到蘇象的時候正好還是上午。八號這個號碼不錯，不在前面，也不在后面。張小連說你放松，不要緊張，蘇象說要不是站起來，要不是倒下去。張小連說放寬心，不行的話咱們調(diào)劑，總有一所學校會錄取你?？焐蠎?zhàn)場了，求勝心太切反而不太好，容易有更大的壓力，張小連只能給蘇象說一些寬心的話。

按1比1.2的比例面試，39名面試者里錄取31名，那么就會有8名將要面臨調(diào)劑的命運。說實在的，張小連那晚沒睡好覺，半夜老是醒來，心忽上忽下的，醒來她也不動，靜靜地躺著。這時候她便不由得起發(fā)愁來，一會兒是蘇魚的前途，一會兒是蘇象的前途，盡管她知道她的擔憂都是徒勞，但她無法讓自己從這種徒勞的憂慮中解脫出來。

蘇東明睡得呼呼的，鼾聲如雷，張小連伸出手去，推了推蘇東明，蘇東明翻轉(zhuǎn)一下身，不一會兒，呼嚕聲繼續(xù)。如此幾次，張小連也任由他了。

面試一結束，蘇象整個人一下就放松了，出去取快遞也哼著小調(diào)。張小連說你最近怎么老取快遞，都買了什么東西？蘇象說貓糧，貓砂，貓抓板，剪指甲刀。張小連的心一沉，貓都還沒影子呢，你倒買回來這些東西。蘇象說怎么能說沒影子呢，小姨家的那一窩不是快斷奶了嗎，我不管，你給我去捉。張小連說又來了，都多大了，整天不是貓就是狗，能忙得過來嗎。蘇象說，你不能食言，你不是答應過我養(yǎng)一只嗎？張小連說我可沒有答應，再說我答應了，你爸也不答應，聽說養(yǎng)一只貓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蘇象可能聽反對的聲音多了，也不管，說反正我都買了，都在地下室放著呢，我這是趕鴨子上架。

不是小姑娘，而是二十多歲的大姑娘了，張小連心里好笑，覺得蘇象也太孩子氣了。一個養(yǎng)貓的朋友跟她說了許多養(yǎng)貓的壞處，家里到處落著毛，有一股味兒，不小心會被貓抓，還可能引起過敏，主要是得花錢，買貓糧，貓砂，營養(yǎng)液，打疫苗，貓玩具，種貓草，買貓罐頭，生病的時候還得去寵物醫(yī)院。聽了朋友之言，張小連在心里下了不養(yǎng)的決心，但耐不住蘇象軟磨硬泡，考前一段時間，蘇象磨了幾次，見張小連有松口的跡象，就鼓動了蘇魚也來同攻。蘇魚在微信上看張小連的反應，張小連很堅決地說不能聽蘇象的，她想只要蘇象過了這個階段，說不定她自己也會覺得這事就算了。

稍有空閑，蘇象就圍在張小連跟前纏磨，張小連不為所動，有時還會岔開話題。第三天，面試結果公布，蘇象列入擬錄取名單，張小連繃著的一顆心徹底放松了，她摟著蘇象親了好幾口，蘇象終于考到了她鐘情的學校，可以去繼續(xù)深造了。那時蘇東明還沒有回家，張小連打電話通知蘇東明的時候，蘇東明也非常高興。等張小連把這個好消息在電話中告訴親友之后，蘇象不失時機地說，給我養(yǎng)一只貓貓吧，張小連說你九月份就要開學了，你實在喜歡，去你小姨家住幾天，幫她喂養(yǎng)一段時間，過過癮。蘇象說，不，我要一只我自己的貓貓。

堂妹張小玲家在省城開著一家酒店，養(yǎng)貓是副業(yè)。一次兩人視頻聊天，張小玲正在家里給貓打掃衛(wèi)生，張小連說還不知道你有這愛好。張小玲說什么愛好呢，養(yǎng)了順便賣錢，是生計所迫。張小連說現(xiàn)在時髦養(yǎng)寵物，你倒跟得上形勢。張小玲說你還別說，干什么都得緊跟形勢。張小連后來一問才知道，為了養(yǎng)貓，張小玲在酒店不遠處租了一處單元樓給貓住。張小連心想，養(yǎng)貓的利潤一定是能換回房租，要不張小玲圖什么呢。

那天蘇象正好在家，從視頻里一眼就認出了張小玲家的貓，金漸層、銀漸層、拿破侖、藍貓、布偶、英短、虎斑……那些貓非常好看，樣子各有不同，見蘇象感興趣，張小連就把手機給了蘇象，張小玲就給蘇象介紹她家里的貓，醒目家族、雪碧家族、可樂家族，說當時帶回來的時候還沒有給它們?nèi)∶?，柜臺里正好有飲料，就隨口給它們起了這些名字。

真好看啊，太可愛了，一下子看到這么多可愛的貓，蘇像的喜愛之情瞬間被激發(fā)起來了。那時候快過年了，小玲指著一只布偶對蘇象說，這只快生了，你喜歡的話我給你留一只。蘇象說喜歡。張小連接住了話頭，問她一只貓賣多少錢，什么貓最值錢，張小玲便給張小連介紹貓的行情，并說她要免費送一只給蘇象。礙著蘇象也在場，又對貓熱情高漲，張小連沒有明確表態(tài)。

過了幾天，張小玲與張小連視頻，告訴她布偶貓生了，生了八只。那時張小玲在酒店前臺，貓不在身邊，蘇象去和同學聚會了。張小連告訴張小玲不用給蘇象留，有人買就趕緊賣了。張小玲說沒那么急，要等到斷奶后才能出窩，得兩個月后呢。哦，張小連松了一口氣，趕緊表達了她的意思，說她不同意蘇象養(yǎng)貓，蘇象過些時間要去上學，等蘇象去上學了貓怎么辦呢？張小玲說你幫她養(yǎng)著，我看她是真喜歡呢。張小連說她喜歡我不喜歡，她喜歡等她將來工作了，有了自己的家再養(yǎng)。張小玲勸了一下張小連，張小連還是不松口，并且說如果蘇象再問，就讓她找一個借口推脫。

之后是過年，等待成績，然后便是緊鑼密鼓的消息，蘇象在不斷到來的消息中做著她該做的準備，她的娛樂是在網(wǎng)上瀏覽各種貓和與貓有關的一切，然后偷偷買下貓所需要的東西，回來后看一眼，藏在地下室。張小連那時還有些不為所動，覺得蘇象這種熱烈的表現(xiàn)過一段時間就會降溫，至于那些貓的用品，她可以處理掉。

擬錄取名單蘇象發(fā)在了他們家庭群里，全家四口人爆竹鮮花祝賀了半天，蘇象又提出來養(yǎng)貓的事情，讓張小連聯(lián)系張小玲。張小玲說順風車司機不愿意捎寵物，如果蘇象要，等有順車了捎回來，蘇象等不急順車，要張小連早點去取。

晚上與蘇東明商量，蘇東明的臉馬上就拉下來了，說他不同意養(yǎng)一只毛毛草草的動物。張小連說貓糧、貓砂、貓抓板都買回來了，你以為我能做得了主嗎。蘇東明不吭聲，張小連便說清明放假去一趟張小玲家，把那只小貓捉回來。

媽媽，我們得先給它取個名字，蘇象說，蘇象像小孩子一樣興致勃勃。張小連想到了蘇魚和蘇象的小名，蘇魚叫大臭子，蘇象叫二臭子，那么小貓來了叫三臭子。不行，太難聽了，蘇象說，你連我姨的想象力都沒有，人家還叫醒目可樂雪碧呢，至少還優(yōu)雅，我想叫它薯條，張小連說你才沒有想象力呢，薯條有什么好。那就叫馬卡龍，后來與蘇魚討論了一番，蘇魚說小名先叫三臭子，三臭子順口。

在貓還沒有來到他們家的時候，貓的名字和貓所用的許多用品都準備好了，不知是受了蘇象的感染，還是自己也喜歡，張小連那幾天也變得精神煥發(fā)，總之家里有一種喜事臨門的感覺，可不是，蘇象終于給她爭了一口氣，蘇象捧著她的臉說，我給你爭氣了，你也應該獎勵我一下，我都喜歡貓喜歡了這么多年了。

她們驅(qū)車去省城，去的時候三個小時，回來的時候三個小時。

八只小貓只剩下三只了，張小玲讓蘇象挑，蘇象挑了一只自己喜歡的，便抱在了懷里。張小玲說這是一只小母貓，明年到了發(fā)情期，如果想讓它生小貓了，就再抱來。之后張小玲給小貓帶了一些貓糧，止瀉藥，貓零食，說貓不能一下子換不同的貓糧吃，把她這兒的帶回去與蘇象買的攪在一起。張小玲還講了這只貓的特點，隔兩天吃一塊雞脯肉，清水煮，不放任何調(diào)料，它腸胃嬌貴，得喝桶裝水，桶裝水綿軟。張小玲還說所有的小貓她都不給起名字，在她這里，布偶貓家族被統(tǒng)稱為可樂。

起名字了嗎？張小玲問蘇象。起了，蘇象說，賤名好活，先叫三臭子，蘇象煞有介事地說。怎么叫個三臭子，張小玲說，這哪像研究生起的名字，蘇象說它在我們家排老三，跟著我和我姐的小名兒起的。回去還要給它起個學名，好聽一些的。張小玲說回去你們在網(wǎng)上買一個去毛機器人，網(wǎng)上挺便宜，過段時間大點了它會落毛。

第一眼看到它，張小連沒有什么特別的印象，它才兩個月，和它那兩個同胞的兄妹在一起玩得很熱鬧，不是跳在茶幾上，就是爬到茶幾下面，有一只大點的小白與它們在一起。據(jù)小玲說視頻里看到的全在附近的單元房里，她隔兩三天回去一次，酒店里就帶過來這幾只。兩個月的小貓，正是非?；顫姷臅r候，小眼睛圓溜溜的，也不怕生人。張小連第一次見布偶貓，也說不上來喜歡不喜歡，那時候她一整個人還是木的。

她是漸漸喜歡上它的，回來的時候暖氣還沒有停，這一年因為氣溫突降，政府發(fā)出延長十天供暖的通知，家里的溫度還算適宜。因為有地暖，地暖上鋪了瑜伽墊，瑜伽墊上還鋪了一層毯子，所以小貓就臥在毯子上。那兩天它不上床，有時候蘇象把貓包放在毯子上，它就鉆進去。蘇魚的臥室暫且就成了小貓的臥室，起初他們都覺得貓的空間是貓的空間，他們的空間是他們的空間，晚上各睡各的。

鉆進貓包要睡覺的時候，它用四只小蹄子很有節(jié)奏地踩貓包，還發(fā)出呼呼的聲音，蘇象說它這是踩奶，它想起它在母親身邊吃奶的歲月了。它踩奶的時候，蘇象就叫了張小連去看，張小連看到它踩得很認真，有時睜眼睛看一下她們，有時又閉著，一副非常享受的樣子。蘇象說這時候是小貓最放松的時候，也是它感到最幸福的時候。張小連第一次有種不好受的心情，她不知道它是不是想念它的媽媽和姐妹了，張小連被貓激發(fā)出了一種母性。

第三天，她發(fā)現(xiàn)貓給毯子上撒尿了，她很奇怪，剛回來它就知道去貓砂盆里撒尿。張小連覺得該說道說道了，就說三臭子，你為什么給毯子上撒尿呢，要撒尿去貓砂盆啊，貓聽著她說話，眼睛看著它，尾巴搖兩下子。后來隔一天，她發(fā)現(xiàn)它又在毯子上撒尿了，去網(wǎng)上查了一下，說這是貓有意見。張小連想，這是它換了新環(huán)境的抵觸情緒嗎，它嫌來她們家太孤獨寂寞嗎？就指著它尿濕的那一塊，又對它講了一通道理。蘇象說貓大概有三四歲孩子的智力，可那說的是成年貓，這小貓才兩個月，不一定有三四歲孩子的智力。

張小連把毯子洗了，曬干后又給它鋪上，以為它說不定還會尿在上面。但它再沒有在毯子上撒尿。蘇象給它買的貓籠子是三層的，每層之間都有樓梯。起初它不會爬樓梯，只去一層的貓砂盆里方便，之后便很少待在貓籠子里。有一天早晨，張小連發(fā)現(xiàn)它不在毯子上，也不在貓包里，不在床上，后來一看，它在三層上臥著，正看著東張西望尋找它的張小連，張小連看到它的時候，整個人竟非常欣喜，就像蘇魚和蘇象小時候剛剛學會了什么本領那樣，又高興又自豪。張小連知道它這是爬上去了不敢爬下來，就把它從里面抱了出來。

從那時開始張小連發(fā)現(xiàn)它喜歡藏起來，藏起來的時候它會把自己的四只爪子都包在肚子下面，身體圓滾滾的，非常有趣。它的眼睛專注地盯著前方，就像正在狩獵一樣。張小連看到它藏在茶幾下面，窺視著外頭，就故意偷偷瞄它幾眼，然后也藏起來，不一會兒，它就會撲過來，等要去抓它的時候，它又箭一樣跑了。

下班的路上，只要突然想起它，張小連的心中就會充滿快樂，這是一種很特別的情感。張小連開門的時候，它就臥在門口，有一次趁張小連進門的一剎那，它從門縫里鉆了出去，沿著樓梯一階一階地往上跳，仿佛對一切充滿了好奇。張小連趕緊把它抱回來，用濕紙巾給它擦干凈爪子。

三臭子，你想去干啥呢，告訴媽媽。張小連抱著它，開始了與它永遠沒有應答的對話。你想出去串門嗎，你說啊。張小連帶著一種歡快親昵的語調(diào)，有時候她會在蘇魚和蘇象跟前這樣和她們講話?，F(xiàn)在她不由得要這樣和小貓講話，仿佛這只小貓是她的一個孩子，因了這個關系，貓的到來，她們家的譜系沒有變，蘇東明是爸爸，她是媽媽，蘇魚是大姐，蘇象是二姐。有一次她父母來她們家，自然就是外公和外婆了。

停暖之后，小貓老打噴嚏，張小連聯(lián)系張小玲，問給貓吃什么藥，張小玲說吃小兒感冒顆粒和阿莫西林膠囊，還說等感冒好了就該去打疫苗了，得打三支唯三多和一支狂犬疫苗，還得給它進行體內(nèi)驅(qū)蟲和體外驅(qū)蟲，還得給它清洗耳朵。蘇象一一記下來，然后去網(wǎng)上買驅(qū)蟲藥和滴耳液。

蘇象和張小連自然就有了分工，凡是小貓所需的物品，都是蘇象去網(wǎng)上購買。蘇象要去多家店鋪看，要看下面的用戶評論，要看是否是品牌的，張小連則扮演起一個媽媽的角色，負責小貓的吃喝拉撒。去鏟貓屎的時候，張小連說，三臭子，你拉得好臭啊，這時候小貓已經(jīng)從貓砂盆出來，鉆進貓包里張望了。小貓不吱聲，不管張小連說什么，它都安靜地聽著，后來張小連發(fā)現(xiàn)，它幾乎很少叫，早晨起來要吃飯的時候，它會沖著張小連很輕微地叫兩聲，叫過之后，就跑在前面，跑兩步，然后轉(zhuǎn)過頭來，看張小連是否在后面跟著，如果跟著，它就繼續(xù)朝前走，如果不跟著，它就停下來等張小連跟上來，然后會把張小連帶進它的臥室，看一眼它的貓碗，看一眼張小連。

三臭子，是餓了嗎？張小連用充滿愉快親昵的聲音發(fā)問，有時候會彎腰把它抱在懷里，用臉蹭一蹭它的臉。張小連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經(jīng)驗，她不知道它竟然能給她帶來這樣的情感，喜歡，疼愛。張小玲打趣說，呀，到了你們家真受寵，粘在你們懷里，我可是從來沒有工夫抱它們，兩三天回去一次，給它們喂吃的東西，打掃衛(wèi)生，真夠我忙的，我也不喜歡抱它們，再說抱誰呢，抱不過來。你們家三臭子真是太幸福了。張小連說可不是，給它喂藥，用注射器喂的時候，在我懷里一會兒都不安分，大概是嘗到藥不好吃，給它吃貓零食的時候，自己把頭伸過來吃，吃也吃不夠。簡直像孩子一樣，到吃藥的時候還得哄著它說許多好話。

張小連自己都覺得好笑，盡管小貓在她懷里鬧騰，但她一點也沒有覺得給它喂藥麻煩，反而很享受這個過程。她可是嚴格按照張小玲的叮囑給貓喂藥的，準備好藥的時候，她把貓抱在懷里，哄著，三臭子，我們該吃藥了，要聽媽媽的話，吃了藥我們就不打噴嚏了，好不好？這時候貓還是安靜的，機靈的眼睛看著她。等到她坐在沙發(fā)上，把貓由豎抱變?yōu)闄M抱的時候，貓意識到要吃藥了，就會像孩子一樣轉(zhuǎn)動身子，還用四只爪子推張小連。這時張小連就會叫蘇象，蘇象立馬跑過來，用手撫著貓的腦袋，說乖啊，聽話啊，張小連再小心地把去掉針頭的注射器擠進貓嘴里，推一點液體進去，有時候經(jīng)不住貓的鬧騰，她只能放開它，讓它去跑一跑。

它鉆進貓包里的時候經(jīng)常要踩奶，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蘇象問它會不會想媽媽，張小連說大概會。斷奶后由張小玲帶到了酒店喂養(yǎng)，它熟悉了張小玲的味道，之后又由她們帶了回來，張小連的味道它現(xiàn)在也熟悉了。它喜歡嗅一嗅，喜歡嗅張小連的手、臉，張小連任由它把鼻子伸過來，那么近地嗅她。

還沒把貓抱回來以前，張小連對蘇象進行過一番告誡，不能讓貓上床，不能讓貓鉆被窩，不能和貓在一個房間里睡覺，不能和貓有太親昵的舉動。蘇象說知道。起初幾天是這樣，給貓喂食之后，她們在客廳里拿貓棒逗逗它，到睡覺的時候，給小貓閉了它的門，然后她們也各回各的臥室。不久，就不由得想看看它在臥室里到底干什么，三個人會分別推開門，偷偷地看一眼，看完之后通報一下情況。有時候它在貓包里，正在踩奶，有時候它在貓籠子的三層，有一次找不見它，發(fā)現(xiàn)它爬到了窗臺上，窗簾子擋著它。沒過兩天，她們想看看把它的門打開，它會怎么樣，結果它就來她們臥室轉(zhuǎn)悠，她們便要留它在她們房間睡覺。

到底也不知道它想在哪兒睡覺，是去自己的臥室單獨睡呢，還是與他們睡在一起。有時候它不來她們臥室轉(zhuǎn)悠，蘇東明就會把它捉過來，讓它臥在張小連跟前。這時候正是它活潑的時候，它又像狩獵一樣，把身子藏起來，一雙眼睛圓溜溜的，張小連把自己也藏起來，隔一小會兒偷偷看它一眼，然后它便會撲過來，撲一下子趕緊箭一樣跑掉，跑掉了再藏起來。有時候它想跑，被張小連抱住后，便用它的爪子把張小連的胳膊抱住，咬張小連的手。

蘇東明被貓咬著的時候，會嗚嗚地叫，然后說輕一點，寶貝輕一點。蘇東明是一個話少的人，在家里很少說什么。小貓來后，張小連發(fā)現(xiàn)蘇東明愛沖著貓說話了，也愛與她討論貓的一些事情了。蘇東明說它咬得有點疼，不過，它不是真咬，它是和人玩呢，但它自己把不住，咬的時候就會使勁兒。而且蘇東明下班回來的時間比以前早了，進門的腳步聲也不同，一回來就四處找貓，要先與貓打了招呼，抱一抱貓，再干別的。有時候他會把貓抱在身邊，用手摩挲著貓的小爪子。

貓草種子買回來了，商家送了一袋營養(yǎng)土，蘇象讓張小連給貓種貓草，張小連就找了一只小花盆，放進去營養(yǎng)土，種上了貓草。據(jù)說貓喜歡吃嫩草，第五六天的時候，貓草已經(jīng)有一寸多長了，張小連就端來給貓吃，起初它只是聞一聞，后來還真去吃了，它用牙齒一咬，貓草連種子都拽起來了。因為草細小，它一張嘴，就又掉出來了，有時候正掉在它的爪子上，它便急著再往嘴里放，既可愛，又笨拙。

早晨起來，張小連先要給貓打掃衛(wèi)生，然后給它喂吃的，之后給它換水。在它吃早餐的時候，她又去陽臺上看小花盆里的貓草，貓草長得很快，綠油油的，之后，給貓草澆水，等貓早餐過后用濕巾給貓擦一下眼睛，有時候它眼睛上會有眼屎。擦眼睛的時候它表現(xiàn)得很乖巧，安靜地等張小連給它擦，有時張小連還會給它滴一點滴眼液，它也不像當初那樣抗拒了。但它還是會轉(zhuǎn)動身子，張小連并不是很順利就能完成任務。張小連的嘴可一會兒也不閑著，張小連叫三臭子非常頻繁，張小連說三臭子聽話，聽媽媽的話。有時候會說，三臭子，看，是想讓揍你一下才聽話嗎，是不是想挨揍呢，是不是？說著狠話，臉卻是在貓的臉上蹭著，像女兒們小時候一樣。

哼，用得著那樣嗎？蘇象沖張小連說，每天回來就知道抱貓，連問都不問我一聲。當初是誰不讓養(yǎng)來著，現(xiàn)在表現(xiàn)成這樣是不是不正常呢。我都沒有像你這樣。張小連自己都不明白，想當初她可不是這樣。她對貓從來沒有過了解和喜歡，但自從它來到他們家，她對待它就像對待一個不懂事的嬰兒，像對待一個需要人呵護的嬰兒。

看你泛濫的，蘇東明說。

周日去父母家，張小連帶了一袋貓砂，把貓放在了一只紙箱里，然后帶了一些貓糧和桶裝水。家里人都跟著張小連叫它三臭子，它則是被指定叫她們大姨三姨四姨，有的是姐姐哥哥，盡管它并不懂，張小連還是會對它耐心地說，這是哥哥，這是姐姐，這是三姨，這是我們家三臭子，我們家三臭子，長得可愛嗎？幾乎所有人都說，它怎么長得這么萌呢，太可愛了，特別是家里那些正上小學的孩子。

散步的時候，張小連也會帶小貓出去。初夏的微風吹在臉上，感覺非常舒服。小貓被她抱著，好奇地看著來往的行人，有時候會看到別的主人牽著寵物狗散步，狗在地上走著，它就會探出頭看一陣子。張小連怕它跳下地跑遠了，出門的時候還會背上它的貓包，不過它并沒有這樣的打算，它用兩只前爪緊緊抓著張小連的胳膊，生怕自己掉下去。有時候，會有一只小狗停下來，在她坐著的椅子邊逗留，它也會探出頭去，無聲地與小狗交流。

有時候它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張小連，一副無辜的樣子，仿佛有什么話想對張小連說。張小連看到它這種表情，就有一種心疼的感覺。張小連說，三臭子，你有心事嗎，有什么心事對媽媽講一講。張小連把它抱起來，用臉蹭它的臉，用雙手把它柔軟的小身體緊緊地摟在懷里，這時候，張小連看到它又變得快樂了，一副沒有了心事的表情。

打了疫苗的第三天，張小連看到貓食欲大減，早晨給它的食物沒有吃完，中午又沒有吃完，那幾天貓糧里還給它拌了貓罐頭。張小連與蘇象討論，不應該這樣呀，以往它非常喜歡吃貓罐頭。打電話問寵物醫(yī)院的大夫，大夫說不要著急，先觀察兩天，看看它還有什么反應。之后，張小連又給張小玲打電話，把這兩天它的進食情況和吃貓罐頭的情況對張小玲講了，張小玲說先停了貓罐頭，光吃貓糧，觀察一下，也可以給它買葡萄糖喝兩支。張小玲儼然像一位專家，可不是，家里養(yǎng)著那么多貓，形形色色的都有。張小玲說你這么細心，它今天食欲不好你都發(fā)現(xiàn)了，我家的貓都是粗放式管理，食欲不好的事我都不知道。你養(yǎng)它就像養(yǎng)一個孩子啊。也是，你們家里現(xiàn)在沒有小孩子，下班回了家沒有事做，把它當作一個小孩子也挺不錯。

張小玲說了之后，張小連就去藥店買回了葡萄糖。蘇象按照張小玲的介紹在網(wǎng)上買了一種營養(yǎng)液，以備急需之用。蘇魚在視頻中看到小貓的樣子說，再讓它喝上純甄酸奶，吃上雙合成糕點，比我都幸福，哼，我嫉妒它不用寫作業(yè)。蘇魚還說，它真像一個淑女，又漂亮，又優(yōu)雅，特別是它走路的樣子，就叫它三公主吧，比我和蘇象都更像一個公主。

有時候，蘇魚會在視頻中對蘇象說，蘇象，你看看人家三臭子，身材多苗條，再看看你，你不嫉妒嗎？蘇象之所以叫蘇象，是因為她特別喜歡象，名字是她自己給自己起的，她的身材不愧為她的名字，與象一樣壯實。張小連說都是因為叫了這個名字，蘇象才成了這樣。張小連一度想讓蘇象改名字，蘇象不愿意。蘇魚說，蘇象，要不你叫蘇布偶，或者叫蘇貓，咱媽不是想讓你改名字嗎，蘇象說去，沒有一點想象力。

我有一個不能實現(xiàn)的心愿，張小連對蘇象說，蘇象說什么事呢，還憂心忡忡的。張小連說要是它能不長大，一直這樣就好了。蘇象說長大才更好看呢，你擔心什么呢？你是怕它長大了吃得多嗎？張小連說不是。那你怕什么，怎么還有這么奇怪的想法。張小連說我看到它現(xiàn)在最可愛，跳上跳下的，有一顆童心。長大了它可能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了，蘇象說你放心，長大了它照樣還可愛，樣子比現(xiàn)在還萌，我去網(wǎng)上給你找一些成年布偶貓的圖片，長大了它體重能達到十公斤左右。

四個月的時候，它剛剛兩公斤，抱在懷里正好。網(wǎng)上的資料說它四年才能完全發(fā)育成熟，那時候差不多要長到十公斤。長太大了就不好了，抱都抱不動了，張小連說。況且，它會發(fā)情，你說那時候該怎么辦呢，真的把它送去備孕嗎？不備孕的話，它會叫，會鬧，我聽到過咱們院子里的流浪貓叫春。蘇象說那讓它去備孕，給咱們生一窩小貓，生下來你都養(yǎng)起來，怎么樣？如果生小貓?zhí)?，我也不想讓它生，蘇象又說。網(wǎng)上說如果不準備備孕的話，九個月時，是絕育的最佳時機，聽張小玲說母貓絕育還是一個大手術，張小連有點兒擔心它會痛。

現(xiàn)在還早呢，到時再說，蘇象對張小連說。要不到時再喂一只小公貓，這樣，它也不孤獨。張小連說這是咱們的立場，假如是貓媽媽，你說它想讓它的孩子生小貓呢還是不生呢，蘇象說貓媽媽肯定想生小貓，這個種族總得不斷地往下延續(xù)，況且這也符合它的天性。

有的事沒有做出決定的時候往往會讓人不安，張小連便為此感到不安，她已經(jīng)不由得要為貓著想了，她思來想去，不知道該如何決斷，問蘇東明，蘇東明說還不是你說了算，你想讓它生，就去備孕，不想讓它生，就不生，說得輕描淡寫，張小連說這可是大事。

張小連于是在網(wǎng)上看網(wǎng)友的看法，眾說不一。張小連又問蘇魚，蘇魚說要不讓它生一窩。

生下來那么多小貓能養(yǎng)過來嗎？張小連問。

蘇魚說能呢，你開一個擼貓館吧，我看咱們這兒還沒有一個這樣的地方，開一個擼貓館會有很多小孩子喜歡。

張小連說你小姨家就開了擼貓館，聽說去和貓玩的孩子還不少。

那時候如果你養(yǎng)的貓多了，我就回來工作，怎么樣？蘇魚說。

張小連說看看你什么志向，都沒有考慮過為我回來工作，現(xiàn)在竟然考慮要為貓回來工作，什么出息呢。

蘇魚說，你不是說樓上那家的房子要賣嗎，咱們到時候買下來，專門給貓住。順著這個話題，蘇魚說了她的設想，再去抱一只虎斑和小白回來，讓它們住在一起，這樣貓的世界就更像貓的世界了。

張小連很是猶疑了一段時間，但沒有誰能幫她做出一個決定，她面對的難題大概不應該是難題，可是她心里就像有個坎一樣。

看向小貓的時候，她會征詢似的對它呢喃一番，仿佛想向它找一個答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