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冰月
在雙方父母的撮合下,二十歲的她嫁給了一個她未曾了解的男人。這個男人的父親是當(dāng)?shù)匦∮忻麣獾睦现嗅t(yī),家里的父輩叔伯也都有點名望,一大家子都住在一間有天井的大房子里。相比之下,她家小門小戶,算是“高攀”。面對眾人的艷羨,她心里似乎也沒有多少歡喜,忐忑茫然著,便按照父母的指令老老實實地嫁了過去。她謹(jǐn)記母親的囑咐:嫁到了那邊,那邊便就是她的家,要把男人的父母當(dāng)作自己的父母般侍奉,不可與家里的長輩頂嘴;少說話多做事,遇到不平的事要學(xué)會忍耐。
可那男人從小被慣著,脾氣習(xí)性終究是不大好,手頭有點閑錢便想著如何享受,有時賭博看戲,有時買煙縱酒,從不見他攢著或補貼家用。她有時忍不了,免不了嘮叨幾句,男人自然也受不了自己被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女人整日數(shù)落,于是爭吵便成了家常便飯。后來有一次,男人偷偷拿了她藏在箱底攢了好久的錢,不知花到了哪里。她發(fā)現(xiàn)后,兩人爭吵,甚至大打出手。她個頭小身材瘦削,吃虧的自然是她。她躺在床上好幾天起不來,身上都是淤青。原本沒有十天半個月沒法恢復(fù),結(jié)果幾天后她便咬牙從床上爬起來,為一家老小做飯洗衣,操持好家務(wù)后又扛著鋤頭去田里除草,仿佛什么都不曾發(fā)生過。也許她是真的記性差吧。
自那以后男人倒是收斂了許多,除了隔三岔五還是會去茶館逛逛,可也只是看其他人打牌過個眼癮,甚至開始主動和她一起去田里干活。但她干起活兒來細(xì)致,感情上卻“粗心” ,對男人的變化并無察覺?;蛟S也不是“粗心”,只是怕了,再不敢輕易相信他了吧。為防著男人又拿家里的錢去揮霍,她總把錢、首飾一類的貴重物品東藏西藏,藏到最后連自己也忘記東西究竟放在了哪里。她以為又被男人偷偷拿走,便開始對男人冷嘲熱諷。男人解釋累了,便也不想再同她爭辯。兩人的關(guān)系也就愈發(fā)冷淡下來。
她心直口快,卻刀子嘴豆腐心。她和男人總是會因為大大小小的事爭吵不休,可她依舊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條。他們就這樣吵了大半輩子,在外人甚至孩子們看來都覺得他們的婚姻太過失敗,只是當(dāng)時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勉強(qiáng)湊合到了一起——他們自己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
直到一天下午,男人為幫孫女取不小心飛到樹上的羽毛球,爬上了搭在八仙桌上的方凳,結(jié)果沒站穩(wěn)摔了下來,摔斷了腿。男人被送到醫(yī)院,但因為年紀(jì)太大,本來身體就差,醫(yī)生不敢給男人做手術(shù)。她在旁邊急紅了眼,罵男人不知天高地厚,活該。男人也馬上噎回去,讓她自己回家去。可她仍舊沒日沒夜地在醫(yī)院守著男人,一邊數(shù)落著,一邊無微不至地照料著。
終于,男人從醫(yī)院出來又在家躺了半年多,在年后的一個寒冷凌晨,走了。她很淡定,勉強(qiáng)從蠟黃的皺巴巴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丑的笑容,說:“這個死老頭,這一世到最后總算是做對點兒事了,我讓他撐過正月再走,不然不吉利哩。”說完,她一個人守著不會再醒來的男人唱了好幾個小時的喪歌。
在她的老家,有一種說法:如果兩個人相愛,其中一個先走,另外一個三年內(nèi)很可能也會走。她的孩子們都覺得男人死后她可以省心不少,也不會有人老是氣她,她的身體肯定會更加康健。可就在男人走后的第三年,她也因生病走了。
有誰知道她在男人走后的那幾個月里身體一下子就垮掉了呢?有誰知道她每過幾個月就會去給男人的墳除除草呢?又有誰知道她是如何一個人在家百無聊賴,不會自己開電視,開了電視不會換臺,看電視也沒有人給她講劇情,只能瞇縫著眼自己瞎猜呢?
(指導(dǎo)老師:潘英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