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

“碑不如告，告不如書，書不如起草”向來是古代文人的共識。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論起書寫的韻味，刻在石頭上的碑文不如官方發(fā)布的文件，又不如私人書寫的信件，而最動人的又往往是隨手寫的草稿，所以也有“一筆草草，恰到好處”的說法。正如這《韭花帖》，楊凝式在睡醒午覺后饑腸轆轆，恰逢老友送來一頓“下午茶”，怎能不驚喜、不意外、不享受？于是他從心所欲地吃了肉，寫了信，字里行間彌漫著翠綠清香的韭花滋味，真妙見于此也。

看著這樣愜意悠然的書帖，我們很難想象楊凝式生活在時局喪亂、筆法衰絕的五代。雖說文有李煜，畫有郭熙，但五代總體而言還是個“人物凋落、風流掃地”的時代。值得說一說的書中豪杰，楊凝式算一個。為了避免官場上的災禍，他不惜裝瘋賣傻、佯狂不羈。這點倒并非他獨創(chuàng)，畢竟真正的藝術家往往都是瘋瘋癲癲的，不知疲倦、充滿好奇，從不局限于既定經驗，也從不走尋常之路。難得的是，一向倨傲的米芾卻很高看他，論其《夏熱帖》時有云：“如橫風斜雨，落紙云煙，淋漓快目。”

性疏狂，愛喝酒，喜歡揮毫題字于壁……楊凝式的愛好與大書法家懷素頗為相似，于是他稱懷素“十年揮素學臨池，始識王公學衛(wèi)非。草圣本須因酒發(fā)，筆端應解化龍飛”。全詩的題眼看似是描述懷素的酒酣興發(fā)及其草書的龍蛇飛動，可總讓人覺得“醉翁之意不在酒”，楊凝式更想強調的是前兩句，也就是懷素刻苦臨池、博采眾長的功夫，正如他自己一樣。

楊凝式字景度，他的代表作《韭花帖》《盧鴻草堂十志圖跋》《神仙起居法》合稱“景度三帖”?！毒禄ㄌ非逖胖?，《盧鴻草堂十志圖跋》《神仙起居法》古樸奇崛，若不提前告知，很難想象這三帖出于一人之手。之所以能達到一帖一面貌、一帖一情趣的境界，多虧了他的勤勉好學，先是取法于歐陽詢、懷素、顏真卿、柳公權，后又追隨王羲之、王獻之父子，最終自出機杼，運化為帶著些清冽與仙氣的橫生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