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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12 09:07:50鄭金師
星火 2021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芹

○鄭金師

1

周末的上午,婆婆有事要外出,臨走前囑咐童菲到冰箱里拿菜出來做午飯。婆婆出門不久,童菲走到冰箱旁,拉開柜門,一股嗆鼻的硫黃味撲鼻而來,混雜著一種腐爛的果香味。冰箱里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牛肉、西蘭花、臘肉、豌豆都裹著一層白色的保鮮膜,層層疊疊地擠在逼仄的空間里。童菲拿起其中一袋,紅色的血水從保鮮膜的空隙中漏出來,滴在她的手上,腐臭味瞬時蔓延開來。一陣惡心在她的胃里翻滾,她捂緊鼻子,才沒讓胃里未消化的食物嘔吐出來。

童菲跟陸澤濤埋怨這件事時,他正在房間的衣柜里找運動服?!案奶煺覀€時間和你媽談?wù)劙桑I這么多菜又不吃,會放壞的。再說,塞太多東西在冰箱里,怎么保鮮呢……”

“壞了就扔掉唄,不值幾個錢?!标憹蓾唤?jīng)心地說。衣柜的格子被他翻了個遍,也沒找到一套像樣的運動服。二十分鐘前,小芹打電話過來,催他到健身房去,“我昨天等了你一天,可你沒過來。今天特意排了班,你一定要到啊?!彼穆曇糗浘d綿的,似是哀求,又有些命令的意味。陸澤濤無法抗拒,答應(yīng)下午過去。辦卡一個多月,他只去過一次健身房。那天店長將她帶到他跟前,笑瞇瞇地說,這是我們店的招牌私教,滿意的話找我升級年卡哦。小芹用一雙丹鳳眼上下打量著他,伸出手來,“叫我小芹就行,以后過來提前聯(lián)系我哈?!彼耐缀谄崞岬模σ獠卦谘鄣?。陸澤濤抑制住心中的慌亂,握了握她的手,柔軟的掌心里挾帶著一種粗糙感,那是長期與健身器械摩擦的結(jié)果。

“錢不是大風(fēng)吹來的,哪能說扔就扔呢。現(xiàn)在的花銷不比從前了,而且你每天加班加點工作,掙的也不是輕松錢?!蓖普f。陸澤濤沒搭話,她問道:“你在找什么?”

“沒什么,拿一件衣服。不過好像沒在這兒?!彼砗脛偱獊y的衣服,關(guān)上衣柜門?!皩α?,中午不用煮我的飯,領(lǐng)導(dǎo)約了我,等下要回城里?!?/p>

“周末了還要應(yīng)酬啊,這段時間你都沒在家吃過幾回飯。我的肚子越來越大,動一下都覺得累。你不吃的話我不做午飯了?!?/p>

“不做怎么行,你不餓,孩子也要吃,怕累的話煮點牛肉粥吧。你吃多一點孩子才能長身體。最近比較忙,畢竟剛換新部門,工作沒法一下子上手?!闭f完陸澤濤洗了把臉,又刮干凈胡子,才拿上車鑰匙,上了車。

啟動油門后,他將車子倒出院子。這時,他瞥見后視鏡里的童菲,她站在門口,目光追隨著車子,右手扶在腰上,渾圓的肚子像一只碩大的皮球,顯得她越發(fā)矮小。隨著車子遠去,她的臉逐漸匯聚成一個小圓點,后來那圓點也消失了。陸澤濤的心里溢出一絲愧疚,但這感覺沒有持續(xù)太久,手機里彈出一條信息,是小芹發(fā)過來的:濤哥,到了給我電話哈,記得帶上毛巾和便裝哦,運動完洗個澡會舒服一點。

2

陽春三月,南方的太陽十分火辣,從停車場走出來,陸澤濤的后背已是汗涔涔。見到小芹時,他的額頭和手心也變得濕漉漉的,不知道那是天氣的原因,還是緊張所致。

健身房里的氣氛如同室外一般熾熱,器械前坐滿了人。小芹穿著黑色的緊身運動服,厚實的雙乳夾在吊帶底下。她的腰間紋著一只蝴蝶,隨著她走動,蝴蝶翩翩起舞。她領(lǐng)著陸澤濤穿過大廳,正在做運動的男人們目光炯炯,頻頻向她眨眼。小芹停在一臺鍛煉胸部肌肉的器械前,向陸澤濤講解如何使用器材,“像這樣,抬頭挺胸,收緊小肚子,然后用兩臂向中間夾胸時呼氣,保持2秒鐘,再慢慢吸氣還原……”她的手臂擺動著,兩只兔子一樣白皙的乳房也在躍躍欲試,仿佛要跳出來。陸澤濤將眼神落在器械上,余光掃到她的胸前。

“你來試一下,像我剛剛那樣?!?/p>

陸澤濤坐下來,手持器械,緩慢地將它收至胸前,又推回兩邊。胸部的肌肉在拉扯,他能感受到它們的躁動。當(dāng)他呼氣的時候,他的胸向前起伏,汗珠從細微的毛孔中鉆出來,一種潮濕而黏糊糊的感覺。如此簡單的動作,他想。他還不至于到健身房來,他才三十二歲,一米七五的個子,脂肪和贅肉尚未找上門來,穿上西裝和皮鞋,挺拔的身姿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中年發(fā)?!边@類字眼?!澳阋灰黄鸬浇∩矸垮憻捯幌拢课覀儾块T的工作強度挺大,要加強鍛煉才行?!蹦翘禳S總這樣對他說。陸澤濤受寵若驚,黃總是他競聘的新部門的領(lǐng)導(dǎo),初來乍到,他需要找一棵大樹乘涼。他立即辦了一張會員卡。事后他才得知,健身房的老板是黃總的堂弟。

“很好,就是這樣。許多人第一次到健身房來,總是找不著門路,你適應(yīng)得真快?!毙∏鄄煌?滟?。陸澤濤停下來,擦了一把額上的汗珠。他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贊美帶給他的觸動,似乎他與這些器械有種天然的默契,它們無條件配合和服從他?!皟芍皇稚晕⑽站o一些,這樣可以順帶鍛煉臂力?!毙∏圩叩疥憹蓾?,彎下腰,兩手握住他的手臂,矯正他的動作。她的胸與他的額頭不到一個拳頭的距離,他能聞到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香氣,那是隱藏在汗味里的淡淡的體香。

陸澤濤深吸了一口氣,他忘記帶水過來了,他需要一杯水來緩解身體的燥熱。事實上,他也還沒吃午飯。從鄉(xiāng)下回來,他耗費了一點時間—那條正在施工的縣道上發(fā)生了一起追尾事故,他被堵了四十多分鐘?;氐匠抢铮昧艘惶走\動服就匆匆趕了過來。這會兒,他的胃與喉嚨都空蕩蕩的,需要食物和水的填充。

小芹陪練了一會兒,就被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男孩拉走了。男孩染著黃色的頭發(fā),學(xué)生模樣的稚嫩感還沒脫落。小芹給陸澤濤講解的時候,男孩來過兩遍,他將手搭在小芹的肩膀上,向她撒嬌:“小芹姐,前天你不在,我扭到腰了,今天終于等到你,快過來教教我嘛。”第二次,他的手直接落到那只蝴蝶上,連拖帶拽地將小芹帶走。陸澤濤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心想,等她回來,他要約她一起吃個晚飯。

小芹跟著男孩走到另一臺器械前,陸澤濤不認識那種器械,他猜測他們用它來鍛煉臀部的肌肉。果然,小芹半蹲下來,將身子的重心移到雙腿上,她伸手去抓器械的手柄,示范如何使用它。陸澤濤遠遠地望著,直到她被一群男人團團圍住。他們像蒼蠅一樣纏在她的身邊,嗡嗡叫個不停。陸澤濤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發(fā)現(xiàn)小芹不在器械旁邊了。他坐下來,伸手去推蝴蝶機,但他的心思不在這里,他的呼吸也失去了應(yīng)有的頻率,沒有按照小芹所教的那樣去做,很快連他自己也覺得乏味了。

陸澤濤悻悻地換下衣服,這趟健身沒有達到預(yù)期效果,他捏著酸痛的手臂,覺得身心更疲憊。然而他還得回鄉(xiāng)下接童菲。想到這里,陸澤濤的心煩躁不已。

3

陸澤濤將副駕駛的座椅推到前方,盡可能地為車子后座騰出最大的空間。這樣的動作他做了許多次,每當(dāng)童菲需要坐他的車,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倒騰這張座椅。等她下了車,他又將車座移回原先的位置。童菲很久沒坐在副駕駛,懷孕以來,副駕駛后面的那個位置成了她的專屬座位。有時候,陸澤濤會產(chǎn)生一種錯覺,他與她之間不是夫妻關(guān)系,她只是個陌生的乘客,而他是一個司機。

他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她的兩條腿分得很開,坐在位置上一動也不動。她的頭朝窗外望去,臉上既無初識時的萌態(tài)與活潑,也沒有表現(xiàn)出熱戀時的甜美動人。上了車,她一直是這種神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陸澤濤以為她在生氣,為他突如其來的“應(yīng)酬”,為他不陪她吃午飯,丟下她一個人在家,也為他這么遲才回來接上她回城里。她有無數(shù)個可以生氣的理由。他也望向窗外,碧綠的秧苗在風(fēng)中互相追逐,夕陽打在遠處的山坡上,背陰的一處,樹木和房子都罩上一片暗沉的陰影。

“你在想什么?”他打破了沉默。

“你說,孩子多大可以坐飛機呢?”她的頭沒轉(zhuǎn)過來,仍盯著窗外飛速閃過的農(nóng)田和作物。

“太小的話一般都不給上飛機的吧,怎么了嘛?”

“等生完小孩,滿月了,我想帶他出去走走?!?/p>

“你最好打消這種念頭?!?/p>

“為什么?”她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鏡子里的他。

“孩子還這么小,抵抗力太弱了,而且在公共場合喂奶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标憹蓾荛_童菲的眼神,眼睛直視著前面的擋風(fēng)玻璃。

“我會給他準備奶粉?!?/p>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樣簡單,這事以后再說吧?!?/p>

“我是認真的?!?/p>

“你別胡思亂想了。”

“好吧。”她終于不再說話。陸澤濤看到她低下頭,一只手使勁地摳另一只手的指甲。

這個動作使他想起了一段往事。一年前,他們剛失去第一個孩子。在醫(yī)院里,醫(yī)生宣告胚胎停止發(fā)育,勸童菲盡快做手術(shù),以免引發(fā)不良風(fēng)險。十分鐘后,他陪她走出醫(yī)院大門,他的心情無比沉重,難受得無法說出一句話來安慰她。他到停車場取車,走到一半時,她突然停了下來。他驚訝地回過頭尋她,發(fā)現(xiàn)她的淚水汩汩淌下來,她的兩手緊握著,用力地摳大拇指的指甲。

“你想去旅游的話,等寶寶學(xué)會走路了,我們可以開車帶他去周邊的城市走走?!彼囍参克?。

“嗯?!彼槒牡攸c點頭,沒再說話。她從座位旁邊拿起一本月子會所的宣傳手冊,假裝認真地翻閱起來。

車廂內(nèi)死一般沉寂,只有踩剎車或油門時腿部移動的摩擦聲。他倒想聽她說些什么,哪怕是抗議他剛才所說的話??伤察o極了,她的臉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哀傷,那雙圓溜溜的珠子垂了下來,不知何時,她的鼻翼兩旁長出了黃色的斑點。他感覺她變了,變的不止是她的樣貌。他還記得拍婚紗照時,攝影師和化妝師都對她贊賞有加,她的五官那樣立體,皮膚也是白里透紅,無需過多粉底,就能成為攝影機里的嬌俏新娘。如今她長出了雙下巴,她的腳越來越腫,所有裙子的碼數(shù)都比過去翻了兩番。

“我的睡衣又穿不下了,好想趕緊生下孩子,然后減肥啊?!迸紶査麜犓@樣抱怨?!坝惺裁搓P(guān)系呢?”他反問道。但他再也不愿碰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她的小腹明顯地隆起,隨之而來的是起夜頻繁。他逐漸感到厭煩,她翻身的動作太大,以至于將他從睡夢中吵醒。后來他找了個借口,搬到客廳的硬床板上睡覺。他說,一米五的床太窄了,他想勻出多一點空間讓她翻身,不必這么辛苦。分床睡后,起先他不太習(xí)慣,半夜聽到她翻來覆去的聲音,他爬起來拉開燈,將她踢掉的被子給她重新蓋好。漸漸地,他在硬床板上睡得越來越踏實,隔壁出租屋里的人下了夜班回來炒菜,他聽到聲響,翻個身又睡過去了。而她夜里起來了幾次,他要次日問她才知道。

他不再對她的身體感興趣。每天晚上,他總是在她入睡后才躺下,他的身體不時涌現(xiàn)出火山爆發(fā)前的熱能,燒得他渾身發(fā)燙。每當(dāng)那時,他只能到洗手間里,在花灑的水流聲里讓自己盡情嘆息,讓生命的種子從他的手中滑過。他看著它們流向下水道,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的不是她的臉,而是應(yīng)酬時酒桌上陪酒女郎的臉,或新部門里坐在他前面的女同事的臉,后來又變成了小芹的臉。

“等下過了永久橋你停車讓我下去吧。”童菲突然說道。

陸澤濤愣了一下,“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我想去江邊走走?!?/p>

“可是很晚了,江邊不好停車,要不改天吧?!?/p>

“我自己過去就行?!彼龍猿值馈R股兴哪樐:磺澹憹蓾煊X到她不開心,不再堅持己見。

“那好吧,你小心一點。江邊人多,路燈不是很亮,走慢一點,我到附近找個停車場放好車就過去找你?!?/p>

童菲推開車門,小心翼翼地將腿邁出去。她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很吃力。距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兩個多月,但她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即將要分娩。陸澤濤默默看著她,直到她安全跨過人行道,消失在江堤的人群中,才啟動車子離去。

4

在沿江路的一個公園里,陸澤濤停好車子。他不急于下車,便將座椅調(diào)低,愜意地躺了下來。打開手機,工作群的信息“嘀嘀”響個不停,領(lǐng)導(dǎo)在群里提到他,語氣略帶責(zé)備,怪他沒將指標管控好。他讀完一條條信息,臉上浮現(xiàn)陰云。在老部門8年,習(xí)慣了融洽的同事關(guān)系、輕松的工作氛圍,日子在悠閑和平淡中流逝,偶爾收到合作單位的一包茶葉或一桶油,他很享受這樣的額外驚喜。童菲再次懷孕后,家庭支出漸長,甚至動用了買房的存款。生活的重擔(dān)壓在肩上,他不得不換個環(huán)境,尋求晉升的機會。在市場部,繁雜的指標和項目使他摸不著頭腦,對于剛接手的一個30多萬的項目,同事們未將存在的審計風(fēng)險告知他。他請他們吃過幾回飯,他們?nèi)杂兴A簦奥骶椭涝趺椿厥铝?,我們?dāng)初也沒有人指導(dǎo),都是靠自己領(lǐng)悟?!?/p>

回復(fù)完領(lǐng)導(dǎo)的信息,他無力地癱坐在位置上。想到部門里幾乎都是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他覺得自己老了。褶子爬上了他的臉,頭發(fā)日漸稀疏,更重要的是,他不如他們那般靈活、善于取巧。他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適應(yīng)新工作的強度和壓力,這是他競聘前意想不到的。

下了車,他的思緒仍沉浸在工作中。明天是周一,在部門常規(guī)會議上他需要發(fā)言作周總結(jié),反思指標未達標的原因,他必須提出切實有效的措施,確保完成階段性目標。這對于表達能力不出眾的他而言,并非易事,況且他對指標的管控欠缺個人見解。想到這里,他對即將到來的工作日平添了幾分恐懼。

夜色漸濃,涼風(fēng)撲面而來,侵入式地穿透他的全身。公園里,跳廣場舞的大媽們邁著輕盈的步伐,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扭動著。好不容易越過這片區(qū)域,他爬上了江堤。江邊的摩天輪在旋轉(zhuǎn),炫目的燈影打在地上,使他有些眩暈。人來人往,多半是牽著小孩的父母,或成雙成對的情侶,他們沿著堤岸散步。一家三口靠在橋邊的欄桿上,小孩驚奇于橋洞噴灑出來的水流,那水流在燈光的投射下五彩繽紛,“快看那里,爸爸!好漂亮??!”小孩雀躍不已。

陸澤濤想起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他和童菲在江邊散步,江面倒映著柔和的月色,幾條小魚浮出水面,隨即翻身、跳躍,蕩起一圈圈漣漪。晚風(fēng)吹過,送來對岸紫荊花的清香。那時童菲還留著長發(fā),陸澤濤的五指穿過她的發(fā)梢,兩人暢想著未來的生活,討論給小孩取什么名字。童菲說,孩子的名字不能取疊音,要隔一個聲調(diào),聽起來才會抑揚頓挫。陸澤濤笑了笑,他的家族里有固定的字輩,孩子叫什么,早已被祖先決定,不過他沒有告訴童菲這些。只要她開心就好,他想。

而今,陸澤濤懷疑自己對她的愛不如過去那樣深了,至于什么改變了他,他也不清楚。陸澤濤走到他們常去的那段路,沒有看到童菲的身影。他掏出手機,撥打她的電話,話筒里傳來一個陌生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

陸澤濤慌了,他加快步伐,沿著江邊小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四處張望。怎么會關(guān)機了呢?他感到不解。也許是沒電了,他安慰自己。人們好奇地望著他,以為他丟了東西。越往前,路燈越昏暗,散步的人變成了三兩個。整條江堤十多公里,最熱鬧的地帶才兩公里。她不會走到這里來的。陸澤濤搜尋了一周,他的心猶如槍聲一樣“砰砰”響動。他望著江面,平靜的江水漆黑如墨,她會去了哪里呢?

有一天晚上,將近12點他才回到出租屋。屋子里沒開燈,他以為她睡著了,打開房門,黑漆漆的房間里透出一絲藍光,映著她那張白臉,耳畔的頭發(fā)垂下來,將她的臉遮擋了一半,看起來詭異而陰森。這場面使他差點嚇暈過去?!澳愀陕镪P(guān)著燈在玩手機啊?”他當(dāng)時很惱怒,語氣也重?!拔宜恢_燈太麻煩了?!彼恼Z氣淡淡的,顯得他大驚小怪了。還有一次,那時離她剛做完手術(shù)沒多久,半夜他起來上廁所,發(fā)現(xiàn)她坐在陽臺上嗑瓜子,清脆的響聲回蕩在城中村里。他以為自己在夢中,但一切是那么真實,瓜子的氣味,她的呼吸聲,還有她睜大眼睛瞅他的樣子,如同幽靈一樣。

回想起這些片段,他的心越發(fā)不安。江畔被他繞了一圈又一圈,她的電話一直無法接通。他后悔極了,不該讓她獨自過來。在車上,她郁郁寡歡的樣子理應(yīng)引起他的重視,他怎么能放任她一個人在江邊散步呢,假若不小心摔倒了,他們的孩子該怎么辦,萬一她想不開……陸澤濤的腦海中亂糟糟的,他不敢往下想了。

時間指向十點鐘,江邊的人群逐漸散去,公園的廣場舞大媽們也關(guān)掉音響,散落到各個街巷了。城市的夜變得格外安靜,安靜中藏著一絲危險的氣息。他的心狂跳不停,沿途的人都被他問遍了,仍一無所獲。他想打電話回家,又擔(dān)心驚擾到父母。最終他將手機塞回褲兜里,懷著歉疚、氣餒和擔(dān)憂,走回到車子邊。

5

陸澤濤打開后座的車門,映入眼簾的是童菲的手提包,也許她把手機落在包里了。他打開手提包翻了起來,一個錢包、一串鑰匙、一把梳子和一個小小的筆記本,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他拿起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面寫著“尋‘鹿’記”三個字,他認出是她娟秀的筆跡。陸澤濤揣摩著這三個字的意思,難以猜透童菲的心思。第二頁,記錄了兩個日期:2020年8月15日、2020年9月3日。

陸澤濤使勁回憶這兩個時間點里發(fā)生的事。8月15日,他還在老部門,那天很早下班,他帶她到公司附近新開的一家商場里吃火鍋,吃完火鍋他們進電影院看了一部電影,是日本的文藝片,冗長,煽情,他看得有點犯困,掏出手機玩起游戲來。他之所以記得這件事,是因為那晚她哭了兩次,問他拿紙巾,他翻遍全身,也沒找到一包紙巾給她。至于9月3日,他忘了那是一個怎樣的日子,正如他們的婚姻生活一樣,每一天都是尋常、普通的,沒有什么波瀾和儀式感。她曾抱怨他變得越來越不浪漫,可他認為婚姻的本質(zhì)是務(wù)實,沒有哪一對夫妻永遠生活在花前月下。如今看來,那番話著實傷害了她,畢竟那天是他們結(jié)婚的三周年紀念日,而他什么禮物也沒有準備。

第三頁,筆記本的內(nèi)容豐富了些,記錄了一些零碎的句子,無非是季節(jié)更替引起的傷感之情。這些文字使她變得十分陌生,他從未意識到她會是一個敏感、脆弱的人,在他的印象中,她很愛笑,即使生活陷入低迷,也能快速走出來。失去第一個孩子,是他們的婚姻遭受的最大打擊,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她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同事的孩子舉辦滿月宴,邀請他倆參加,他看到活潑可愛的孩子,悲從中來,難以自持。而她的胃口極好,看到他沒怎么動筷,不斷夾菜到他碗里。真是沒心沒肺的一個人啊,他對此很無奈。

現(xiàn)在,他不得不改變想法。本子越往后翻,她的情緒越充分暴露出來。第一次產(chǎn)檢,是他陪她一起去的,那天她的心情很激動,說如果懷上了要下館子慶祝一番。然而她在筆記本里寫道: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我的腿一直在顫抖,閉上眼睛后,我感覺喘不過氣來,害怕聽到相同的話,我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寶寶,假如再經(jīng)歷一次這樣的痛苦,我很懷疑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翻著翻著,陸澤濤的眼眶濕了。他想起那個下午,在一個簡陋的手術(shù)室里,醫(yī)生剛走出來,他沖進去,看到滿臉蒼白的她,近乎昏厥—她的手術(shù)沒打麻醉藥。他把衣服和紙巾遞給她,眼神不由地望向那一個角落—在那個小小的盤子里,他們的孩子安靜地躺在那里,它還未成形,僅是一個沾滿血的肉塊。

他合上筆記本,無法細讀下去那些心緒。在那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所有人都為她歡呼,只有她獨自承受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痛苦。陸澤濤將本子放回原處,鑰匙、錢包等物品也一一歸位。他迫切地想找到她,哪怕什么也不說,只是靜靜地握緊她的手。他拉好手提包的拉鏈,不知為何,鏈子的齒輪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怎么也拉不上。陸澤濤打開手提包,查看里面的東西,發(fā)現(xiàn)筆記本的內(nèi)頁多了一個折角,他將折角整理好,卻看到一張B超單子。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在他的腦海中回蕩,他屏住呼吸,把單子攤開來。陸澤濤的注意力跳到“超聲提示”那行字下面。讀完,一切正常,心中的石頭才落地。隨即他發(fā)現(xiàn),這份報告并非出自他們常去的那家三甲醫(yī)院,報告顯示這是一個私人診所。陸澤濤的疑慮在放大,直到他看到右上角的那個符號—醫(yī)生用鉛筆在那里畫了一個淺淺的“♀”。他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童菲堅信那是一個男孩。她曾告訴過他,夢里孩子光著屁股,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個男孩子。陸澤濤高興壞了,父母渴望抱孫子已久,這種延續(xù)香火的思想影響了一代又一代,有了兒子,家族的使命才算完成。如果沒有那次意外,他的人生也該完整了。

啟動車子后,他拋去所有的雜念,決定要告訴童菲,孩子的健康比一切都重要。等紅綠燈時,他看到右前方的麥當(dāng)勞里坐著一個孕婦,背影像極了童菲,他搖下車窗,想確認是不是她。一個男人拿著兩支雪糕走過來,遞了一支給她,孕婦站起,接過雪糕吃起來。她的個子很高,不是童菲。男人用一只手護著女人的肚子,兩人邊吃雪糕邊往門口走。

陸澤濤想起童菲也愛吃雪糕,剛懷孕那會兒,有一次路過麥當(dāng)勞,她看到窗口的廣告,說甜筒出新品了,想嘗一嘗。他不肯買給她,“生冷的東西對胎兒不好。”他很嚴肅地告訴她,還讓她戒掉了奶茶。他們小心翼翼地呵護這個來之不易的生命,飲食、運動、性生活……一切可能影響他發(fā)育的因素,都被他們扼殺在搖籃之內(nèi)。想到這里,陸澤濤的心里泛酸,他對她過于苛刻了。

綠燈亮起,陸澤濤迫不及待地踩下油門,他要盡快回到出租屋,他希望她已經(jīng)安全回到家,要是她沒在那兒,他得報警才行。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來,陸澤濤拿起手機,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猶豫著按下接聽鍵。

“老公你在哪兒?”童菲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來。

“我快回到家了,你去了哪里?怎么手機關(guān)機了?”陸澤濤急切地問道,失而復(fù)得的感覺使他的聲音有點發(fā)抖。

“我在江邊散步,剛好碰到同事,和她聊了兩句,不知怎么就出了點血。她送我到醫(yī)院來了。不過不礙事,醫(yī)生說是胎盤低置,讓我多休息。”

“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么會這樣呢?”陸澤濤喃喃自語。調(diào)整好心情,又說道:“你在那里等我,我馬上過去?!?/p>

6

醫(yī)院的停車場里,昏黃的路燈發(fā)出冷光,叫人頓生寒意。陸澤濤走在樹木繁茂的林蔭小道上,空氣中漂浮著消毒水的味道,他不愿回憶過去那些酸楚的瞬間,加快步伐,往急診室走去。

童菲坐在休息室里,手里握著一次性紙杯,看樣子剛服完藥。她的臉色紅潤,看上去很健康,與同事交談時,恬淡的微笑掛在臉上。陸澤濤很久沒這樣仔細地看她,婚姻的第四個年頭,他們曾經(jīng)歷過最難熬的一段時光。他以為時間治愈了傷痛,也試圖尋找婚姻之外的寄托。這一刻,他為自己感到羞愧。

陸澤濤走到童菲身邊,坐下,將手放在她的肚子上。童菲驚訝地望著他?!皠e說話?!彼隽藗€“噓”的動作。這是懷孕后的第一次,他與她坐得如此近,她的呼吸在他的耳邊拂動。隔著裙子,陸澤濤感覺到肚皮在跳動,小家伙踹了他一腳。他抬起手,放到另一邊,輕微而有規(guī)律的起伏昭示著孩子有一顆強壯的心臟。他輕輕拍起來,一下、兩下、三下……肚皮鼓起一個小包,仿佛在回應(yīng)他的撫觸。

“孩子在睡覺,你吵醒她了?!蓖颇闷痍憹蓾氖郑粥恋?。她的聲音格外溫柔。

“真是個調(diào)皮的小家伙啊!”

“是呢……”童菲欲言又止,眼神掠過一絲失落。

“我們也該給她準備衣服和奶瓶了?!标憹蓾龜堊⊥频募?,輕輕拍了拍。

童菲沉默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將孩子的性別告訴陸澤濤,確切地說,她不想破壞這一刻的溫情。

同事走后,陸澤濤扣住童菲的五指。一種奇妙的感覺在他的心底蕩漾,像是回到戀愛初期,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童菲的手柔弱無力,她在退縮。陸澤濤重新握緊她的手。“傍晚你在車上的時候,悶悶不樂,嚇壞了我?!彼f道。

“你知道嗎?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和你媽吵了一架。”她哽咽道。

“怎么了啊,別這樣子?!彼焓秩ゲ镣频难蹨I。

“冰箱里的那些菜,已經(jīng)變質(zhì)了。你也說要扔掉,可她說沒關(guān)系,如果我介意,她吃掉就好??晌也皇悄莻€意思……”童菲泣不成聲。

“哎呀,小事而已,哪里值得掉眼淚呢,你這么一哭,孩子也會不開心的,她會擔(dān)心媽媽出了什么事?!?/p>

“我想告訴她冰箱怎么保鮮,她誤解我的意思了?!?/p>

陸澤濤沉吟片刻,童菲的話一下子擊中他的心門?!吧倒?,她會明白的。只是老人家的消費觀念,一時改不過來。”

“我擔(dān)心以后對孩子也那樣,想到這些,我接受不了……”童菲掩住臉。

“不會的,我找個時間跟她好好談一談?!标憹蓾参康?。

兩人走出醫(yī)院大門,起風(fēng)了,颯颯作響的葉子也掉落了一些。陸澤濤解開外套,披在童菲身上。兩人默默不語。

“下午你在看的那本月子會所手冊,”陸澤濤開口道,“感覺怎么樣?要不我們訂一個房間吧?!?/p>

“我有過這個打算……”童菲停頓了一下,停車場的階梯有點高,她喘了一口大氣。比起腳下的路,心中的坎更難邁過去。

陸澤濤沒說話,他在靜靜等待,等童菲敞開心扉。

然而童菲沉默了。這個幼小的生命,她何等珍視和期待他的到來,她想給陸澤濤一個驚喜??赡切┢嫫婀止值膲艟晨偸菗]之不去,她時常夢見一個戴著面罩的小女孩,當(dāng)她在街上走著,小女孩總是跟在她后面。她帶她到店里買了冰糖葫蘆,給她報了跳舞的培訓(xùn)班,她才肯摘下面罩。她也夢到過生小孩的那一刻,孩子的臉圓圓的,腿又白又粗,她卻怎么也看不清兩腿之間長著什么東西。

停車場的車子陸續(xù)開走,只剩陸澤濤的車孤零零地停在樹底下,黑色的車身與樹影混為一體。陸澤濤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坐前面來吧。”

“我還是坐后面吧,怕安全帶勒著她?!蓖评_后座的車門。

陸澤濤繞到她前面,雙手擋在后座的車門前,“聽我的。我會開慢一點兒?!?/p>

“那好吧?!蓖普驹谲囎优赃?,看著陸澤濤在調(diào)試座椅。這一次,他無需將座椅往前推,而是推向后面。他從后座上拿來一個靠墊,先試了一遍,才讓童菲坐上來。

車子繞出醫(yī)院的大門,往出租屋的方向開過去。陸澤濤打開音響的按鈕,夜間電臺里在播許美靜的一首老歌,柔和的歌聲在車里流淌:世間萬千的變幻,愛把有情的人分兩端,心若知道靈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夠朝夕相伴……

童菲關(guān)小了音樂,輕聲說道:“我感覺,這一次是個女孩?!?/p>

“男孩女孩都好?!标憹蓾挠沂炙砷_方向盤,握住了童菲放在大腿上的手。她的手心黏黏的,陸澤濤用大拇指輕輕地揉干那片潮濕的汗。

車窗外,月色彌漫在云層中,透過重重阻礙,正一點點地探出頭來,悄悄地灑在城市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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