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樂耕
陶的發(fā)明是人類社會發(fā)展史上劃時代的標志。先民將粘土通過一系列的工序燒結成堅硬的陶,是一種人力改變天然物的開端。用濕潤柔軟的粘土制作陶器,塑造各種動物、人物,豐富了陶的造型,其中動物造型成為了陶瓷造型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早在新石器時期,我國原始陶中就有大量的動物造型出現。由于原始宗教與圖騰崇拜的觀念,人與動物的關系密切,相于對陶塑人物,動物的塑造顯得格外用心,更加成熟,其造型手法是一種去繁就簡符號化的提煉,這是一種古人簡化世界、掌握世界的方式。動物造型成為具有最大共性的代表,比如與人們生存密切相關的動物演化成生肖文化,構建起人與動物在時空觀念的統(tǒng)一,也搭建起了人與動物之間的一種自我投射認同。例如筆者的《吉狗迎春》(圖1)就是對中華生肖犬蹲立姿態(tài)的高度提煉,將狗的可愛,忠誠陪伴人類的品質得以凝聚,用粉彩梅花進行裝飾,表達了人們對幸福美好生活的憧憬;《龍行天下》(圖2)運用了中國幾千年哲學思維的太極陰陽“S形”弧線;《玉兔迎春》(圖3)的造型中,取一弧形即表現了玉兔的充滿生機、可愛躍動,圓潤的弧度也包含了中國傳統(tǒng)對“圓道”的崇拜。生肖不僅承載著中華民族“天人合一”的思想,更是對自然、天地的尊重,體現著華夏民族的最初意識形態(tài),即對自然的崇拜與虔誠。
動物雕塑去具象化細節(jié)而強調動物本體的特征,是中國造型藝術的基本底色,也是中國藝術精神的象征之一。中國文字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漢字,總體來說,是一種象形文字,而非拼音文字。對于事物常常是通過一種繪畫的方式進行記錄,逐漸將其簡化,最終用簡單筆畫構建出漢字。比如,現實中的馬都是唯一的真實的具體的某一匹馬,但是提煉出的“馬”卻具有馬的共性特征,頭、軀干、四肢、尾,以最能顯示馬的特征的側面構建出“馬”字。有了“馬”字之后對于顯示馬的精神則是書寫時候運筆點劃,搭建字體結構的獨立審美,書法藝術由此而生。同樣,中國造型藝術其本質也就類似如此,所以有成竹在胸,而非自然造化。
中國傳統(tǒng)雕塑中的馬常常和英雄在一起,是英雄的承載者或化身,比如秦始皇陵兵馬俑(圖4)、霍去病墓的躍馬(圖5)、昭陵的六駿(圖6)等。這些馬并非是表達馬本身,而是獨馬以及群馬的變幻組合而形成的精神與氣勢,演繹了馬與“英雄”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是英雄精神的載體,也就是英雄的化身。無論是走馬以糞還是戎馬生于郊,都是對馬的異化,被人類和外力強加上不屬于其本來特性的東西。
我在動物雕塑創(chuàng)作中,想將無任何異化精神與肉身的自由交融于天地間的狀態(tài)借動物造型展現出來。我鐘愛馬,傾慕自然天地間馬的各種生存狀態(tài),由此創(chuàng)作了許多以馬為主體的作品。在塑造的時候,將自然之馬的形態(tài)轉換成心中之馬,而非拘泥于某一具象之馬、某一具象之景。再將心中之馬置于心中天地間自由之景的狀態(tài),是精神之趣,更是自由空靈之美:例如《風》系列中一群迎風而立的馬氣勢磅礴,夸張的馬鬃和變形的馬體,既有呼嘯的動感,又有靜默的美感?!缎锌盏奶祚R》(圖7)系列,我用即興的自由手法塑造,與青白瓷澄透空靈的氣質結合,畫面中一望無垠的蒼穹大地上,駿馬在風中或昂揚、或沉思,其中的意象高遠曠達。晶瑩剔透的釉色襯托出如君子一樣的馬,含蓄蘊藉又空靈雅致,如玉一般的青白瓷充滿東方的審美趣味。馬是自由的靈魂與自由的肉身化顯的載體,而“?!毕盗凶髌罚▓D8)則是肉身負重、腳踏實地,沉穩(wěn)地矗立在天地間的圖騰。牛作為農耕時代人類最重要的交通工具和勞力,給予其最真摯的感恩和愛戀,力量、忠誠、忍辱負重的美感和與生俱來的野性,以及與人、與農耕社會的密切關系,催促觀眾再次回想漸漸遠去的生活場景。
中國傳統(tǒng)動物雕塑自古至今,有著濃重的文化血脈,從早期的陶塑家畜、青銅動物尊、陵墓瑞獸祥禽以及拴馬柱中,都可以看到以動物為題材進行表現或裝飾其表。中國古人通過對動物形象夸張、概括、象征、聯(lián)想和比興等手法,來承載當時人們的精神向往。當代雕塑創(chuàng)作處于一種極端自由化、開放化、個性化的狀態(tài),需要我們堅守和弘揚中國傳統(tǒng)雕塑精髓,從傳統(tǒng)的角度回歸雕塑本體語言是其根本,追逐與時俱進、展現時代精神風貌更是時代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