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立娓
“喂,老李,有病號了。一會兒你過來幫幫忙,救護車大約十分鐘以后到?!?/p>
“好嘞,這就去?!?/p>
放下急診室的電話,老李把掛在門口的那件大衣拿下來穿上。這件大衣是剛發(fā)的,深藍色,翻毛領,穿上它感覺腰板都直了不少。
老李是這個醫(yī)院看管車棚的臨時工,他就住在車棚邊上的一間宿舍里,離急診室不遠。從屋里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燈把老李的影子拉得很長,十月的晚上已經(jīng)很冷了。
老李下意識地摸了摸大衣口袋,里面裝著中午從財務上領回的九十塊錢。這是他昨天看護了三個病號掙的,有四張二十的、一張十塊的,老李已經(jīng)數(shù)了好幾遍了。
老李來城里半年多了,前幾年他在工地上從架子上摔了下來,身體一直沒恢復好,干不了重活兒。這份工作還是縣城里的一個親戚給他找的,管住,一個月不到一千塊錢。錢雖然不多,但總比在家吃閑飯強,老李很知足。
最近醫(yī)院里“三無”病號比較多,特別是晚上,急診上有些忙不過來。老李有時候被叫去搭把手,無非是幫忙抬個病號,充當家屬的角色做個陪護。他也不是白忙活,每次醫(yī)院會給他三十塊錢的酬勞,而且第二天就能領。
這些“三無”病號一般都是突發(fā)疾病或者出了車禍的,來的時候有的神志不清,有的血肉模糊,還有些醉漢吐得到處都是,讓人作嘔。老李不在乎這些,他甚至盼著這樣的病號多些,他好多掙點兒錢。
“這個點不知道老伴兒吃飯了沒有?!?/p>
一想到老伴兒,老李心里熱乎乎的。老伴兒跟了他三十幾年了,沒過一天好日子。兒子成了家,他也出來了,家里就剩下老伴兒自己了。
明天,他要去商場給老伴兒買一件棉襖,城里人穿的那種,樣式好看,穿在身上也輕快。
老李從另一個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煙點燃,他這輩子就好抽個煙,戒不了了。老伴兒和兒子都勸他,也不管用。他也抽不起好煙,這幾年他一直抽“哈德門”,這個牌子幾乎是商店里最便宜的了。城里人一般沒人抽的,一包四塊五。他抽煙的時候都不好意思把煙盒拿出來,怕人家笑話。
后院看大門的老賈曾經(jīng)給過他幾次好煙?!昂脽煷_實好抽哩?!崩侠钫f這句話的時候也學著城里人吐了個煙圈,逗得老賈哈哈大笑。
老李走到急診室門口的時候,救護車也到了。
“趕緊的,病人快不行了?!?/p>
幾個醫(yī)護人員七手八腳把病號從車上抬了下來,準備去搶救。忙亂中,老李看到病人的褲子口袋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掉了出來。他湊上前去,看到地上有兩個紅辣椒和半包香煙。他把煙盒放在燈底下照了照,煙盒上的字讓他的心不由得一緊——“哈德門”,和他抽的是同一個牌子。光看這個,老李似乎就明白了什么。
“這個人很可能是干建筑的?!崩侠钤谛睦镎f。
就憑這兩個干辣椒,老李就能猜出病人是個建筑工人,因為老李當年干建筑時兜里也隨時準備這個?!顑豪?,伙食又不好,吃辣椒能下飯,不多吃飯撐不到時候。
老李也跟著去了搶救室門口等著,他心里忐忑不安起來。
“怎么會呢?”
老李想,這個男人一定是放了工準備回家,他干了一天活兒一定又累又餓。還有,他一定也很需要錢。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男子攙扶著一個接近崩潰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中年婦女五十歲左右,黑瘦的臉因為過于悲傷,看上去憔悴不堪,她應該知道老伴兒已經(jīng)快不行了。
看到這個悲傷的女人,老李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伴兒,想起了自己。他甚至有點兒懊悔,因為就在這個病人來之前,他為了那三十塊錢的報酬,心里盼著多來幾個這樣的病號。
老李咬了咬嘴唇,他快速走到中年婦女跟前,低聲說:“我是里面病號的臨時陪護,這半包煙和錢是從他口袋里發(fā)現(xiàn)的,你收好?!?/p>
老李說這話的時候沒敢抬頭,他的心情極其復雜。
老李回到自己的宿舍,插上門,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第二天老賈見了他說:“老李你知道嗎?昨天晚上那個干建筑的病號沒搶救回來?!?/p>
“我知道?!?/p>
“聽說今年剛剛五十虛歲,兒子還沒成家?!?/p>
“身上值錢的東西只有半包煙和一卷零錢。” 老賈嘆了口氣,“不容易??!”
“是,不容易。”
老李狠狠地抽了一口煙,一股白煙又從他的嘴里冒了出來。
這一次,老賈沒有笑。
[責任編輯 徐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