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杰,胡翠翠
(1.天津職業(yè)技術師范大學 藝術學院,天津 300222;2.清華大學 美術學院,北京 100084)
澳大利亞原意是“南方的大陸”,由拉丁文演變而來,奇特的氣候特征和地形地貌令許多珍稀動植物在此繁衍生息,桉樹便是其中的代表。桉樹是大自然贈予澳洲的禮物,為澳大利亞的樹皮畫提供了豐富的原材料。
樹皮畫,顯而易見,就是以樹皮為載體作畫。澳大利亞樹皮畫歷史悠久,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早在久遠的時代,澳大利亞土著人便在雨季將成片的桉樹皮剝下,經(jīng)過多次漂洗把樹皮泡軟并修整好,烘干碾平后鋪展在木棚內(nèi)壁或棚上,以樹枝、人發(fā)、袋鼠毛或植物纖維作為畫筆,用木炭、赭石、蠶汁、血、土塊等作為顏料,畫出圖形,或?qū)淦び脽熝?,再用尖銳石刻出淺線。用樹皮作畫有一些天然優(yōu)勢:桉樹粗壯筆直,具有光滑細密的淺褐色外皮,樹皮上的特殊肌理,在作畫結(jié)束后呈現(xiàn)出令人驚艷的效果,給人以不同的美感愉悅;對于畫家來說,桉樹皮這種繪畫載體唾手可得,幾乎取之不盡,也更易攜帶,便于保存①;樹皮取自天然,能夠給觀者從未有過的感受,筆者曾到國家博物館參觀過“大師:澳大利亞樹皮畫藝術家”的展覽,一進展館,一股濃厚的原始質(zhì)樸氣息撲面而來,讓人仿佛步入了原始社會,感受到其中“野蠻”“夢幻”的色彩。
澳洲樹皮畫上的裝飾題材十分奇特,主要以動物和人物為主。動物方面,土著人大多選取具有圖騰意味的形象②,如鴯鹋、食蟻獸、蛇、鱷魚等。這些動物能飛會游,奔跑速度快,體力持久,繁殖能力更強,因此人們希望對它們施加控制,利用它們保佑自己的部落。值得一提的是,彩虹蛇這種動物在樹皮畫中的出現(xiàn)頻率很高(圖1),這與澳大利亞的信仰密切相關,澳大利亞土著人被認為是虹蛇的傳人。傳說在萬物創(chuàng)始之時,澳大利亞人的祖先曾借助神秘蟒蛇的軀體在澳洲大地蜿蜒而行,并留下了縱橫交錯的足跡,在途中,祖先神靈創(chuàng)造了世間萬物,塑造了今天的大地、河流、山脈、山洞和巖石。傳說中的虹蛇體型巨大,力大無比,以彩虹的形式出現(xiàn),具有使人們重生和死亡的能力③。人們將其作為守護神和造物主,希望發(fā)揮魔力,得到它的庇佑。在人物方面,土著人大多表現(xiàn)人的生育、祭祀、死亡、狩獵等儀式活動(圖2),這些生動的形象不僅僅是他們本身的寫照,更多的是以他們崇拜的祖先為藍本,記錄部族的歷史和傳說,可以稱得上是澳大利亞原著民族精神世界與文化傳統(tǒng)的百科全書。
>圖1 《彩虹蛇納里奧德》 1984年 巴戴耀·納加麥瑞克 澳大利亞國家博物館
>圖2 《儒拉津勾氏族葬禮》1967年 馬瑟曼·馬瑞卡 澳大利亞國家博物館
雖然澳洲樹皮畫上的圖案五花八門,但都可以抽象為點、圈和線的符號。點是土著人應用最普遍的慣例符號,能夠表現(xiàn)很多事物,如星星、火花或者燃燒的地面。各種不同的點狀組合和紋樣表現(xiàn)不同的內(nèi)容,具有豐富而深刻的文化內(nèi)涵。圓圈常被用來表現(xiàn)營地或巖石地,如聚集地、避難處等。線有多種不同形態(tài),短直豎線代表著矛、骨頭、路徑等;波浪線可以代表蛇、河流、尾巴等;短銳的筆畫通常代表英雄們的旅跡;波浪線穿過圓圈表示水和雨水。簡單的點線面的組合卻構(gòu)成了樹皮畫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土著人沒有受過專業(yè)的美術教育,因此乍一看澳洲的樹皮畫,有種兒童畫的趣味:人們不追求立體效果,不主張明暗對比,而是把形象直觀地擺布在空間上,有種稚嫩的童趣。樹皮畫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形成了不同的流派,其中一個“X射線透視畫”尤其引人注目④,人們在紅色背景或直接在樹皮上繪出人物或動物的外形,接著將脊椎、心臟、肺葉及其他內(nèi)臟器官也描繪出來。這與現(xiàn)在的解剖學有些相似,但最重要的,是表達了當時土著人的一種精神需求,正如當?shù)匾晃凰囆g家所說:“我們表達的不僅是生物的軀殼,我們更想表達出他們活生生的生命形態(tài)。”
黃久紅在《論藝術與文化哲學的關系》中提到:“藝術終究是一種文化,它不能不受文化的制約,又不能不具有文化的功能?!雹莨P者認為這句話適用于所有的藝術,澳大利亞樹皮畫也不例外,樹皮上那些抽象又有內(nèi)涵的圖形、鮮艷又不媚俗的顏色,絕不是憑空產(chǎn)生,而是一定文化的映射,我們可以從樹皮畫中窺見澳大利亞土著人的文化。首先,我們能從樹皮畫中深刻感受到土著文化中的宗教功能。早些年,土著居民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自然環(huán)境惡劣,只能通過巫術活動和圖騰崇拜來表現(xiàn)對自然的敬畏和依賴。幾乎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圖騰,除了重大節(jié)日舉行的祭拜,土著民族還將圖騰畫到巖石、沙石和樹皮上,以此來祈求神靈保護,樹皮畫上形象各異的神體便是明證。由此可見,宗教往往滲透和融入到藝術中,構(gòu)成藝術表現(xiàn)的一部分。其次,與神話的相關性也成為澳大利亞土著藝術的重要特色之一。樹皮畫上的每一個形象,包括動物、植物以及人等均是對某一個神祖以及相關行為活動的再現(xiàn)⑥。如中國國家博物館中展覽的作品《彌彌于狩》表現(xiàn)的便是傳說中棲息在澳洲大陸的穴居精靈咪咪獵捕袋鼠的場景(圖3)。精靈咪咪身材纖長瘦弱,而身材碩大的袋鼠幾乎占滿了整個畫面,形成強烈對比,咪咪將獲得的食物與部落分享,傳遞著應當分配食物、兼濟眾人的社會規(guī)則。看上去稚拙的樹皮畫中,澳大利亞土著居民的文化藝術呼之欲出。
>圖3 《彌彌于狩》,約1980年迪克·古奈古奈·摩如摩如 澳大利亞國家博物館
樹皮畫是澳大利亞古老又充滿生命力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但它卻不是澳大利亞所特有的,在非洲和中國同樣有稱之為“樹皮畫”的藝術品,下面筆者將闡釋其中的不同點。首先是繪畫載體的不同。如上文所述,澳洲樹皮畫的繪畫載體是桉樹皮;非洲卻是一種稱之為紙莎草的植物,紙莎草莖部富有纖維,將硬的外層去除后再將里邊的芯剖為長條,排列整齊連接成片后便可以造紙作畫;中國樹皮畫集中在吉林省,采用樺樹皮為原材料,樺樹皮材質(zhì)粗細對比強烈,具有畫家理想中的肌理,且柔韌度好,便于施刀。其次是發(fā)展歷程的不同。澳大利亞土著居民仍過著漁獵生活,因此保留著原始藝術的特征,樹皮畫也成為澳大利亞土著居民至今仍流行的獨特工藝;非洲紙莎草的書畫藝術最早可追溯至三千多年前,但公元八世紀中國造紙術傳入阿拉伯地區(qū)時曾對其造成沖擊,直至20世紀50年代才得到恢復和改進;樺樹皮工藝在中國吉林也由來已久,據(jù)說在明代就有了各種樺樹皮制品,后來發(fā)展成為樺樹皮畫這種具有特色的藝術品。另外一個不同點是題材表現(xiàn)的不同。澳洲樹皮畫和非洲樹皮畫的畫面情節(jié)生動,內(nèi)容豐富,反映的多是古代神話故事以及平民生產(chǎn)生活的情景,表現(xiàn)了土著民族樂觀的情緒和愉悅的生活,有強烈原始色彩的同時也充滿生活氣息,非洲樹皮畫中也有表現(xiàn)古埃及王室貴族生活的內(nèi)容;中國吉林樺樹皮采用中國畫章法,根據(jù)樹表皮上的天然紋理、形態(tài)與顏色,構(gòu)造庭院式小景、名山大川風景畫以及雪景等,天然與人工相輔相成,且呈現(xiàn)出高浮雕的效果⑦。澳大利亞桉樹皮畫、非洲紙莎草畫以及中國吉林樺樹皮畫取自天然,各具特色,都是人類工藝百花中不可或缺的藝術瑰寶。
澳大利亞樹皮畫使用的材料,無論是繪畫載體還是繪畫工具,皆來自大自然的饋贈,淋漓盡致地體現(xiàn)了人類與環(huán)境、人工與自然之間復雜又微妙的關系;樹皮畫上的內(nèi)容和形式依舊具有強烈的原始藝術色彩,充滿夢幻的神秘感和旺盛的生命力,同時又與居民生活息息相關,有強烈的人間煙火氣。畫上的每一個形象、每一種色彩,都是對宗教活動、圖騰與祖先崇拜以及神話故事的闡述,具有深刻又令人敬畏的涵義。除了澳大利亞樹皮畫,非洲樹皮畫以及中國吉林樺樹皮畫都各具特色,有著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它們?nèi)≈匀挥指哂谧匀?,接受著來自大自然的饋贈,又將這份禮物回饋給全世界,讓全人類享受視覺上的文化盛宴。
注釋:
①馬雪君.澳洲樹皮畫[J].早期教育(美術版),2009(11):20-21:“樹皮畫的材料在澳洲唾手可得。生長筆直的桉樹,有光滑細密的淺褐色外皮,是繪畫的天然好材料?!?/p>
②沈斌.夢幻的想象 生命的追求——澳大利亞樹皮畫藝術特點淺析[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2000(04):85-87:“……與當?shù)氐膸r畫一樣運用動物和人物為主要素材,運用與人類生命形式相近和人類利益相關的蛇、袋鼠、蜥蜴、鴯鹋、鴨嘴獸……”
③左茜茜.圖騰崇拜及符號象征[D].南京:南京藝術學院,2013:“在古老神秘的澳大利亞大陸,虹蛇是土著的精神圖騰,被土著當成上帝來崇拜,虹蛇圖騰在土著文化生活中占據(jù)著十分重要的地位,它是幾乎所有的土著人都信奉的神話。”
④左茜茜.圖騰崇拜及符號象征[D].南京:南京藝術學院,2013:“樹皮畫的花紋圖案,在繼承傳統(tǒng)繪畫技法的同時,也有所創(chuàng)造和發(fā)展,形成了各種流派。主要有三大派:透視派、米米派和蒂維派?!?/p>
⑤黃久紅.藝術與文化哲學的關系[J].劇作家,2008(01):158:“藝術終究是一種文化,它不能不受文化的制約,又不能不具有文化的功能。物質(zhì)文化、制約文化以及非藝術的精神文化,大都直接或間接影響和制約藝術的存在和發(fā)展……”
⑥江舟.澳大利亞土著文化[J].風景名勝,2001(9):86:“……以土著人特有的思維方式,把部落中各種傳說和神話故事畫在樹皮上,這樣既便于創(chuàng)作又便于攜帶和保存……”
⑦宋小丹,劉大治.淺談吉林樹皮畫[J].時代文學(下半月),2010(02):219:“吉林樹皮畫,采用樺樹皮為原料,材質(zhì)粗細對比很強,韌如皮革,便于施刀;雖纖如毫發(fā)而不斷,雖經(jīng)多年而柔潤如初,且容易粘接、染色,制作時非常方便。更兼吉林地區(qū)原料來源充足,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簡直是自然界賦予我們的瑰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