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成
(曲阜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2012年至2013年,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lián)合當?shù)匚奈锊块T對位于山東沂水縣泉莊鎮(zhèn)“紀王崮”山頂?shù)膬勺呵锍惯M行了搶救性發(fā)掘[1]。我們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對該墓出土一件銅盂的銘文進行討論,撰成此文,以就教于方家。
該盂器物已殘,銘文7行36字,重文2(圖一)。為了討論方便,現(xiàn)綜理各家意見并參以己見,錄銘文如下:
圖一 鑒盂銘文
該銘文雖已基本可讀,但對一些關鍵詞的釋讀尚有一定分歧,我們參照學者們的意見對此進行討論。
邛,除見本銘外,還見于十九年江干鼎(《集成》02693)、伯戔盤(《集成》10160)等。邛或作,見于叔鬲(《集成》0677)。邛,學者多讀為江,即江國。方浚益:“邛國不見于經(jīng)傳,其字從工者,當即春秋之江國。籀文于國邑名類皆從邑,經(jīng)傳以同聲通假作江也?!盵2]郭沫若認為“邛當即江黃之江”[3];劉節(jié)、楊樹達亦釋邛為江[4]。李零認為邛應當就是的省體,邛即古書中的江國[5]。陳槃認為釋邛為江,蓋誤[6]。我們認為從文字學角度而言,邛釋作江是可以的,但邛是否一定是江國還需要進一步討論,學者對此有不同認識。任相宏認為邛應指古江國[7],鐘紅丹認為“江”字不一定就指江國,可能只是氏名,“江伯厚”與古江國并無聯(lián)系,只是山東另一個江氏后人在某地為君,即采邑主之類[8];孫敬明認為邛伯乃江國滅國之前的某一代國君[9]。
其中第一種類型最常見。一般認為該字左上半是聲符。陳劍認為甲骨文“眢”字左半即以是?(睫)字的表意初文的繁簡各體為聲符。金文“”字左半或左上部分以?(睫)字的表意初文的簡體為聲符[30]。甲骨文中眢字形體還有、、、、等,可以看出,目上部分除了“”形體外,其它與字左上部分形體差異還是較大?!啊弊肿蟀霝椤皝M”,象雙手所持之形,字第三種形體左下部還有從廾,也是表示雙手之形?!啊钡诙N形體,右為丮,左為、。最常見的是第一種形體,右從丮,左下為“井”,上作、、等形。
此形體除陳劍釋作?(睫)字的表意初文的簡體外,還有學者釋作“韭”,徐伯鴻認為“”上部與篆文的“韭”字相類,乃韭與蔥薤之屬的象形;下部從井,并引《谷梁傳》“古者公田為居,井灶蔥韭盡取焉”,指出井、灶、蔥、韭,乃生活之所需[31]。林沄也認為該字左上為“韭”,下從井形是因為韭類植物進入生長旺期需經(jīng)常澆水,所以用園圃中之井以強調之,因此用韭形加井會蔥是沒有問題的[32]。
鑒在典籍中又作濫,《呂氏春秋·節(jié)喪》:“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含珠鱗施,夫玩好貨寶、鐘鼎壺濫、輿馬、衣被、戈劍不可勝其數(shù)?!碑呫湓唬骸傲褐僮釉疲骸畨貫E’劉本作‘壺鑒’”[39]?!赌印す?jié)葬》:“幾梃壺濫”[40]。字作“鑒”是以金為形旁表示其材質,字作“濫”是以水為形旁表示其功能。林沄也指出鑒字從水,可能是強調其為盛水器[41]。文獻和金文中常見器皿連言的情況,如文獻中習見“盤盂”連言?!赌印ぜ鎼巯隆罚骸白劣诒P盂?!盵42]《呂氏春秋·慎勢》:“功名鑄于盤盂?!盵43]金文中也常見器物連言者,如“盂簋”(滋盂)“壺盂”(齊皇盂)“盉匜”(甫)“盤盉”(免盤)等。連名之器用途大多相類似,鑒、盂不僅器形相近,而且春秋中期以后,鑒逐漸代替了盂,所以二者在功能方面也多有相似之處。故此,該銘文中“濫盂”應讀作“鑒盂”,也屬于器皿連言的情況,而非表示修飾關系。
就器形而言,該器雖自名為盂,但器形更近于鑒(圖二)。盂多有圈足,器腹較深,而鑒器腹多較為扁平,更重要的是盂幾乎不見束頸者,而東周時期鑒的基本器形是束頸,平口沿外折,該器侈口、折沿、方唇,沿面外緣外凸,束頸,頸下均勻分布四個獸首銜環(huán)耳,收腹,平底。頸部飾吐舌龍紋,腹上部飾三周勾連蟠螭紋,腹下部飾一周“S”形吐舌龍紋,銜環(huán)飾變形蟬紋。器形非常接近輝縣甲乙墓出土春秋中期龍紋鑒[44]。所以從器形而言此器實為鑒,而非盂。從流行時間而言,盂始見于商代晚期,盛行于西周中晚期,鑒則出現(xiàn)于西周中期,而且從功用角度而言,鑒逐漸取代盂,春秋中期出現(xiàn)的鑒是從西周流行的盂演變而來。所以從此角度而言,“濫盂”讀作“鑒盂”當更好些。
圖二 鑒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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