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賢
途經(jīng)牛欄江
從海拔2686米的火紅梁子頂峰
跌落海拔1340米的牛欄江底
生命,是一片輕飄飄的樹葉
棲于山落于風(fēng)漂于水融于泥
隨遇而安
無法回頭的路,藏在群山中的命脈
左拐,懸崖
右拐,迂回的命運
駐足,是前進(jìn)的另一種姿態(tài)
看不見陽光,蒼涼、破敗和低矮的房屋
觸目可及的心痛
五六歲的小女孩,畫板上涂抹出太陽
藏在山背后笑
萬木逢春
我的眼睛里是貴州,我的根在云南
一條溜索,連接兩個省的臍帶
血脈里翻滾著同樣顏色的泥土
人溜過來,豬溜過來
下面巨浪滔天
途經(jīng)牛欄江,唯一的風(fēng)景和掛牽
是幾代人走出和回歸家園的堅韌如鋼的
命索
這一家人
火塘里,柴草燒過的灰燼
茍延殘喘
四個人的早飯
一鍋連皮洋芋,一碗清水煮白菜
就著幾個萎蔫的青辣椒
撐滿轆轆饑腸
老父親,七十五歲,駝背
老母親,七十四歲,小腳走不出方寸之地
老二,五十歲,單身
老三早夭,多年不見埋骨之地
老四弱智,口水如絲線垂進(jìn)泥土
唯一正常的姐姐遠(yuǎn)嫁外地
一年來一次,送點油和米
春天,播種活命的希望
洋芋種背到地里,又回到家里
老四笑,洋芋是人吃的,不是地吃的
老二往返折騰,把山路踩彎了
他說,這洋芋是他種的,又大又面
臉上的笑,掛著陽光
篾 ?匠
一把篾刀,輕松割斷生命的連結(jié)
疼痛被肢解,依附另一個物體存在
以佝僂的姿勢貼近命運
兩膝,夾一棵竹子挪動
右手舉刀,劃開骨縫
兩片,四片……
篾黃,焚于火,溫暖蒼生
篾片扭折迂回,變身撮箕、簸箕、背簍和
命如蚍蜉的沉重
他,三十不立,蒼老如狗
左手,五根冰冷的鋼針失去知覺
父母死去多年
眼淚從臉頰流到腳根,二十年未干
一個流浪者的命途,不為名利、理想
只有衣食、活著
我叫他疤三,他遠(yuǎn)遠(yuǎn)地笑
皺紋埋葬了真實的樣子
他走了,下一站,重復(fù)同樣的姿勢
他說,撮箕、簸箕、背簍用不了多少
再織,是混飯,良心不安
一個篾匠,他舉起篾刀
如同舉起一面銀光閃爍的旗幟
打工者
二畝薄地,種出貧窮
一背簍針?biāo)?,敗給四頭豬的亡魂
最后的家底
2000斤包谷籽,賣了1260元
含淚告別,向死而生
昆明市大板橋清水溝,狹小的出租屋
三腳架、鍋、碗、盆、桶
殘舊的時光,世界只剩下黑白色
世俗的煙火點燃清貧
燒柴是山里撿的,不要錢,可惜多刺
土,緊貼腳步
莊稼人的基因,傳承祖輩的榮耀和宿命
最初,為別人犁地、種地,看護莊稼
后來,為別人建房
背磚、背沙,一層一層爬行
命在懸梯,生死隨緣
一生卑微如土
挺直脊梁把命運舉過頭頂
鳥島播種
馬拉犁鏵,撕開大地的肌膚
趕馬人揮舞鞭子
在東方地平線劃出一條裂縫,紅日捧起朝霞
念湖畔凈心
護鶴人挎起撮箕
以低入泥土的姿態(tài)
拽種、蓋糞、施肥
鶴告別前,把洋芋種成等待
一把紅土豐滿思念的羽翼
泥土下沉默的塊莖
像上緊發(fā)條的時鐘
發(fā)芽、生根、結(jié)實
每一次召喚都是二十四節(jié)氣的演繹
靜待高原秋成、葉花枯萎、仙鶴回歸
銜一串愛親吻湖水
而后知鶴之圣潔
80畝鳥島,只種不收
云朵托起精靈的翅膀
高原閃耀佛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