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愛夏天,愛它熱烈鮮活,和它的豐饒多姿。在于它的色,也在于它的聲。
在這遠離湖海的內(nèi)陸,入夏,山方現(xiàn)朗潤,萬物也才徹底活了過來。那之前,雨水無暇浸潤的野地山間,只有執(zhí)拗的草木浮著三兩輕綠淺粉,其它,不過是漫山枯燥黃草和干澀空氣。哪有朱自清《春》里那般叫人心砰砰跳的“漸漸的……漸漸的……”更別提,久居喧囂的小城,朦朦朧朧間就過了四季,對于春夏秋冬,就是冷了加襖、熱了減衣,哪里激得出那么多的感慨和念想。只有山間的季節(jié),才如此鮮明,也只有山間的夏日,才真正有鶯飛草長的生動,讓人覺得過一天便有一天的懷戀。
今夏,得以回老家休假。遠離水泥森林的深山中,天開闊高遠,山連綿宏偉,水無拘流淌,不受任何修飾和左右。在這里,山才是山,水才是水。
或許是工作太久而難得的身心自在,又或是臂彎里有新生的喜悅,對這夏天,忍不住生出了些別樣情愫,看山也柔,看水也柔,添了幾絲喜愛。日子里,每一天過著也就用心更多一些,仿佛不舍錯過些什么。
最先一縷晨光才想要拂開黑暗時,先叫醒黎明的是那一聲雞鳴,高亢、悠揚,隨后,遠村近鄰,房前屋后,此起彼伏群起響應(yīng)。之后入耳的,便是鳥啼,嘰嘰……喳喳……啾啾,從偶爾的此一聲彼一聲,到四處沸騰,或急促如奪食,或婉轉(zhuǎn)如歌唱,一下賽過一下熱鬧。恰在我窗外,茂茂密密一廊軟竹林,是鳥兒的天堂。不必睜開眼,也不必刻意留心,每晨都聽得真切。側(cè)耳,如同自己也成了這群鳥中的一個。有心時,隔著快要被拉扯開的晨色,分辨分辨這嘰嘰急急呼喚的是麻雀,那婉轉(zhuǎn)綿延的是畫眉,還有咕嚕咕嚕沉穩(wěn)從容的是檐下那一群家鴿……
夏日里的每一天,似乎便從這里開始。
晨光已破曉,遠遠的山梁子上,太陽熱辣辣地探出了頭。的確,這夏日山里的日出,不似城中那種不緊不慢才搖上半竿高的循序漸進,完全是噴薄而出的激烈和生動,滿是儀式感,像是多莊重地宣告著一天從此開始,讓人不禁要心服一劑“一日之計在于晨”的濃雞湯,瞬間把精神全都抖擻起來。這抖擻精神的,可不只是人。安穩(wěn)了一夜的大山,剛被撫醒,忽就明媚起來。別致的是雨后,在旭陽光芒里,襯映著清澈如洗的萬里碧空,如黛的遠山,凈顯雄厚無垠,讓人難免浮想聯(lián)翩,村后近近的山梁,則新綠覆頂,豐腴欲滴。山也好,樹也罷,都像極了滿滿積攢著用不盡的力量等待爆發(fā)。
最愛在熱融融的陽光里,或遠眺山際,任思緒翻飛,或近數(shù)屋脊歇息的大小鳥雀,細瞧院里院外的雞飛狗跳,時間便偷偷滑去……
總有那么幾個午后,交付了乖靜的孩兒,搭上爹摩托后座,行上三四里路,到山澗箐邊,或河谷樹下,放風(fēng)似的貪上半晌。
每每行至車不便再往前時,爹給我在箐間指一處光滑干凈的大石板,他自去尋蜂看蟲,找他的自在。而我,靜坐,看云看樹聽風(fēng)聽水。
蟬來了。
近河谷的樹木,似乎因為離天更遠所以更欲參天,一個勁的向上直竄,天空便被遮成斑駁的縫。河谷的熱,卻不曾因有一心遮天的大小樹木勁長而消減半分。或盤腿或屈膝坐在澗間陰涼處的石上,總是極難從亂撞著奔流而下的水流聲中抽身回神。只好慢慢歇平喘息,看看天,看看樹。一點點把自己融進這山水。水,從高處傾泄而來,任性地拍撞石岸,在嶙峋的石巖上,濺起雪白水花翻飛跳躍。而天空,透過油綠樹梢,似一步步向林間塌陷、逼近,近得好像要跌下樹梢、滑進眼簾。
“唺……唺”,蟬聲闖入。奔入耳膜的第一聲,嘹亮,高亢,雄宏。有如號令。幾秒后,又一串聲音奮亢騰起,滿是奪人的氣勢,壓過了這滿山滿箐的一切喧鬧。開始了,這邊未落,那邊又起,一浪接著一浪,一浪高過一浪。仿佛猛然拔弄了哪一根神經(jīng)一般,耳里突就全被這聲灌滿。
有詩云,“菀彼柳斯,鳴蜩嘒嘒”。這里無柳,有的只是深箐里勁長的樹木,所以這粗山硬水間的野蟬呼喊起來,應(yīng)比那柳間“嘒嘒”弱蟬多了些雄渾感。更沒有秋后寒蟬的孱弱和冷清。這盛夏林間的蟬,有正值節(jié)令的茁壯,更有大山大水的滋養(yǎng),彼此唱喝間,如一場磅礴的交響樂。遠的悠揚破林而來,近的厲聲懸頂籠罩,不需用心傾聽,已然沉迷,并無聒噪,耳中再無他聲,心內(nèi)自覺寧靜空曠?!跋s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言的便是此情此景吧。
半晌高蟬遠韻,耳朵并不覺得累。只是日影西移,林間溫?zé)嵋淹?,該歸家去。
暮色漸重時,院旁的竹林中,鳥兒又開始集結(jié),嘰嘰啾啾相約入夢。
蟬已收起翅衣,鳥聲淡去,夜,卻又開始另一翻熱鬧。蟲兒們的好時光這才開始。
若是月色如水的深夜還不曾睡著,耳朵里便又是一場盛宴。蛐蛐兒叫得歡暢熱鬧,一聲緊接一聲,呼朋引伴?;蛘哌€有螞蚱,還有菜青蟲,像是在屋檐下的雜草中,也像是在窗外的墻縫里,你躡著手腳細聽,近處作響的蟲兒便悄然寂靜。待一不留意,又叫囂般的鳴放了起來?!斑筮筮筮蟆薄皢妴妴妴姟?,細弱的如游絲,粗亢的似鳴金,層層疊疊,排山倒海,沒有停歇。這交織的雜樂里,蛙聲有如大號,一旦登場,所有夜蟲的旋律便被掩去了,全變成了蛙的合聲?!斑伞伞伞保瑏碜猿剡?,來自玉米地,來自菜畦,清輕的,沉穩(wěn)的,你呼一聲,我和一句,遠近交雜。
牢記書里所言——“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蛙聲,也許該嗅著稻花香一并聆賞,才更有情懷。房前屋后已無稻花,卻仍是片片莊稼地。夜風(fēng)里,蛙呼蟲鳴相伴的,是攜著泥土芬芳的清甜山風(fēng),是星火一色的靜謐山嵐……
盛夏山間,這“有聞無聲”的境地,才真叫人寧靜,不急,不躁。
作者簡介:周永萍,女,1984年生,楚雄人,現(xiàn)供職于楚雄市委。
責(zé)任編輯: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