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穎

印度果阿邦，曾是葡萄牙在英屬印度洋領域的殖民地，是一個處處散發(fā)著濃郁葡萄牙風情的海濱小邦。沙灘、椰林、天主教堂和修道院，使其成為印度最出名的旅游勝地之一。而在西方背包客中間流傳的一句“沒去過果阿就不能自稱嬉皮”，更是給這個海濱之城平添了一分與眾不同的味道。

一

15歲的斯嘉麗·齊林是英國德文郡迪德福德中學的學生。2007年11月，當她得知全家要去果阿旅行的時候，激動不已。果阿，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她早就想去感受那里溫暖的海水、綿柔的沙灘了。11月20日，斯嘉麗·齊林和母親、繼父以及七個兄弟姐妹一起動身前往印度果阿，開始他們的背包游。

異域風光，滿眼所見的嬉皮士，安朱納海灘和斯嘉麗自小成長的德文郡小農(nóng)場好似兩個星球。在德文郡，他們自己種菜養(yǎng)雞，日常用水取自儲水罐，自己用發(fā)電機發(fā)電，過著傳統(tǒng)的生活。母親并沒有用傳統(tǒng)的方式養(yǎng)育她的孩子們，她希望孩子們快樂、自由。

斯嘉麗在安朱納海灘盡享快樂假期。她坐船出海觀賞海豚，玩水上摩托，泡咖啡館，還喜歡上了一位25歲的當?shù)貛洑鈱в?，他雇她幫忙干點兒雜活。2008年2月初，全家準備離開安朱納海灘前往100英里外的卡納塔克邦的奧姆海灘。斯嘉麗沒有一同前往。她說她還不想離開安朱納。媽媽把她托付給那位導游幫忙照顧。兩人承諾不談戀愛，不會有過分之舉。斯嘉麗會住在導游的姨媽家，會有自己的房間。導游之前曾帶斯嘉麗獨自出海觀賞過海豚。觀賞海豚是她一直的愿望，可是價格昂貴，是這位導游幫忙讓她在船上打零工才使她掙到了船票，如愿以償。

2月17日晚上，斯嘉麗和來自西班牙的女孩盧碧出去玩。第二天凌晨1點，她們走進海灘上的一家咖啡館，盧碧提前離開。凌晨4點，斯嘉麗又走進另一家咖啡館“魯伊咖啡小屋”。

兩小時后，當?shù)鼐用裨诔筷刂械暮┥习l(fā)現(xiàn)了斯嘉麗半裸的尸體。比基尼泳裝的上身部分纏繞在她頸部，三角褲、短褲和涼鞋不見了，手中握著一個啤酒瓶，身上多處瘀青。

警察當場宣布，斯嘉麗死于淺水區(qū)意外溺水。但是斯嘉麗的母親菲歐娜·麥克奎恩絕不相信這個說法。她猛然想起導游曾經(jīng)打給她的一通電話。她立即趕回安朱納，要求警方對女兒之死立案調(diào)查。

她對聞訊趕來采訪此案的記者說，女兒是被奸殺的，“她的死不是一個意外。她是游泳好手，從小就玩俯臥短板沖浪。有人說她出事那晚喝醉了，可她平時不喝酒的。她不喜歡喝酒。”

法醫(yī)在尸檢中排除了謀殺的可能，稱斯嘉麗在大量飲酒后溺亡。尸檢報告還稱，她死前發(fā)生過性行為，但無法判斷是被強迫的還是自愿的（斯嘉麗在日記中提到，導游帶她搬進了他的公寓。他們在那里發(fā)生過性行為）。斯嘉麗身上共有五處瘀青，兩處在臉上，一處在腦后，另外兩處分別在一側(cè)脛骨處和背部。法醫(yī)憑借在斯嘉麗口中發(fā)現(xiàn)的沙子認定她死于淺水溺亡。

麥克奎恩女士不能接受這樣的判斷，她認為“警方是在試圖掩蓋事實真相”。之前曾有報道稱，果阿邦政府為了保護本地的旅游產(chǎn)業(yè)經(jīng)常性地隱瞞發(fā)生的案件，阻止被強奸的游客起訴強奸者。

二

斯嘉麗死后第三天，她的媽媽在沙灘旁的一條小路上發(fā)現(xiàn)了女兒尸體上不翼而飛的三角褲和涼鞋。這么重要的證據(jù)理應是由警察在搜查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可卻被死者的媽媽找到了。這加重了斯嘉麗母親對當?shù)鼐降牟恍湃?。她聘請了印度律師，要求印度警方還女兒公道。很快印度警方召開記者會，宣布將對斯嘉麗·齊林的非自然死亡立案，調(diào)查她是否被奸殺。

3月3日，當?shù)鼐焦际瑱z照片，并答應麥克奎恩女士的要求，進行第二次尸檢。照片里，斯嘉麗雙臂、雙腿、后背、下巴和左眼上方的紅色瘀傷清晰可見。麥克奎恩女士對記者說，一名英國游客曾對朋友提及，斯嘉麗死亡當晚，他看到了她在咖啡館屋后被性侵。麥克奎恩說，那位英國游客的朋友聯(lián)系并告訴了她這個信息。但是因為擔心自身安全，他已經(jīng)離開了果阿。麥克奎恩懇求他回來，把知道的情況告訴警方。

警方調(diào)查后確定，當晚斯嘉麗和咖啡小屋的一名服務員一同離開了咖啡館，但是警方?jīng)]有說出此人的名字。而那名導游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據(jù)。

事發(fā)后，果阿政府長官戴加姆巴·卡馬特在記者會上埋怨說：“這些女性游客不能說自己半夜里四處亂走，出了事后又來責備政府。她們不能指望我們的警察在午夜后還保障她們的安全。果阿是一個很安全的地方，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零星發(fā)生的令人不愉快的事件也是在所難免，我們也不希望發(fā)生這樣的事。游客們來我們這里度假放松，自己也應該小心一點?！彼参克辜嘻惖膵寢屨f警方會全力調(diào)查此案?？墒撬倪@番言論令斯嘉麗的母親非常氣憤，她認為，如果當?shù)鼐秸J為果阿不是一個安全的旅游目的地的話，他們早該發(fā)出旅行警告，可是他們沒有。為了掙錢，他們一直在為果阿做宣傳，說它是嬉皮士的天堂。

三

3月8日，由三名法醫(yī)組成的尸檢小組公布第二次尸檢的報告。斯嘉麗身上有50處擦傷和瘀傷;處女膜撕裂;體內(nèi)檢驗出可卡因、麻醉劑和酒精。她的頭部曾被強壓在水中5～10分鐘。

麥克奎恩女士說，多處瘀傷說明女兒生前遭受過重擊、毆打?！熬秸f被發(fā)現(xiàn)時，斯嘉麗的尸體漂浮在海面上。”她對記者說，“他們說斯嘉麗身上穿著泳裝，半夜里跑去游泳。他們說她身上沒有瘀青。他們說的所有這些都是在撒謊。”第一次尸檢后果阿警方就催促她盡快帶著斯嘉麗的尸體回英國。“他們一定是想要隱瞞什么?！?/p>

3月9日，魯伊咖啡館28歲的服務生塞姆森·德蘇薩因涉嫌強奸斯嘉麗被逮捕。果阿警察局局長奇杉·庫瑪說：“有人看見他和一個女孩出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尸體的地方。我們有充分的證據(jù)證明此人在2月18日凌晨與那女孩發(fā)生了性關系。我們認為他強奸了她。我們還逮捕了另外兩名與斯嘉麗被殺案有牽連的男人。我們還在追捕另外四名涉案人員?！?/p>

聽到這個消息，麥克奎恩“心里輕松了很多，但還是很難過”。她可以帶斯嘉麗回家了，葬禮后再返回果阿，繼續(xù)監(jiān)督警方查案，因為果阿警方的辦案方式實在是令她瞠目。麥克奎恩的印度律師維克瑞恩·瓦馬對記者說，案件調(diào)查拖后了三周才開始，其中必有問題。他想要的不僅是查清案件，而且還希望能夠?qū)⒐⒕狡髨D掩蓋事實的問題公之于眾。

四

3月10日，德蘇薩接受庭審，承認在2月18日凌晨與斯嘉麗發(fā)生了性關系，但他稱斯嘉麗是自愿的，他早上5時15分離開時斯嘉麗還活著。

庫瑪局長在法庭上說，有目擊者看見兩人在沙灘上發(fā)生性關系。在斯嘉麗尸體旁邊發(fā)現(xiàn)了德蘇薩的橘色拖鞋。即便他們的性關系是雙方自愿的，德蘇薩也要受到強奸指控，因為斯嘉麗未成年。

德蘇薩被判14天監(jiān)禁?？墒撬辜嘻惖膵寢寣@個判決并不認同。她認為果阿警方只是隨便抓了個人，擺擺樣子。真正的罪犯依舊逍遙法外。她要求印度中央調(diào)查局對案件進行重新調(diào)查。

維克瑞恩·瓦馬律師懷疑塞姆森·德蘇薩并不是主犯?！八皇强Х瑞^的服務生。警方想要掩蓋類似謀殺這樣的大案時，總會找個替罪羊，把主犯隱藏起來。這個案件有蹊蹺。”

3月12日，德蘇薩向警方告發(fā)了40歲的普拉斯都·卡瓦霍，稱兩人共同脅迫斯嘉麗吞下了搖頭丸，并吸食了可卡因。3月13日，卡瓦霍被帶上法庭。法庭宣布14天后對他進行庭審。

在庭審之后舉行的記者會上，庫瑪局長大致推演了整個案件的過程：2月18日凌晨，斯嘉麗走進魯伊咖啡館時卡瓦霍和德蘇薩認為她大概已經(jīng)喝醉了。兩人又給她灌了些酒，并給她服用了搖頭丸、迷幻藥和可卡因。接著，德蘇薩把她帶到沙灘上，對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的斯嘉麗實施了強奸。強奸過程中，有人拿著手電走過來，驚慌中他逃離了現(xiàn)場。此時的斯嘉麗已經(jīng)奄奄一息。海水涌上來后她溺水而亡。

卡瓦霍在接受警方訊問時稱，斯嘉麗走進魯伊咖啡館時已經(jīng)“酩酊大醉，很興奮”。凌晨4時40分，他看見斯嘉麗和收銀員一起離開咖啡館，五分鐘后德蘇薩跟了出去?？ㄍ呋粽f一名英國游客（他說是英國人）也在場。

五

這位英國游客35歲，來自倫敦，是一名木匠。他確實是目擊證人，但是因為擔心果阿警方不會保證他的人身安全而在事后逃離了安朱納。他膽戰(zhàn)心驚地在印度轉(zhuǎn)了三個星期。3月16日，在確定果阿警方會保證他安全的情況下，和警察做了五個小時的筆錄?！拔蚁霂忘c忙，但是我首先得想想自己能否安全?！?/p>

他對果阿警方講述了那天發(fā)生的事。2月18日凌晨，斯嘉麗搖搖晃晃地走進魯伊咖啡館，一邊喝酒一邊和三個本地男人搭訕。之后，她又湊過來和他搭訕，說自己15歲，沒錢坐出租車回家。她還說自己服用了毒品。沒過多久她就開始語無倫次了。5點時，斯嘉麗和一個男人離開咖啡館。幾分鐘后他也走出了咖啡館，看見德蘇薩在海灘上，壓在斯嘉麗身上。“我當時嚇壞了，騎上自行車就跑了?！笔潞舐犝f沙灘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女孩的尸體，回想自己昨晚看到的一幕，驚恐之下他離開了安朱納。

經(jīng)警方確認，這名英國游客與本案無關，可以離開印度。與此同時，果阿內(nèi)政部長拉維·納伊科宣布他正在向印度政府提出請求，不要延長麥克奎恩女士的簽證，并且不允許她再次進入印度。麥克奎恩指控他這樣做是為了協(xié)助掩蓋女兒被奸殺的真相。

六

3月21日，警方正式宣布，尸檢結(jié)果顯示斯嘉麗體內(nèi)有可卡因、麻醉劑和酒精。庫瑪局長說：“毒品和酒精對于女孩在被強奸和溺亡這一連串事件中起到了關鍵作用，導致她失去自衛(wèi)能力?！?/p>

負責第一次尸檢的法醫(yī)被停職。

第二次的尸檢報告令麥克奎恩“很震驚但并不意外”。她說：“我們一直都在說警方在企圖掩蓋真相。我見到了斯嘉麗的尸體。她頭上、臉上和肩膀上的瘀傷證明了她被毆打過。她掙扎過，努力抗爭過。她不想死。警方依舊企圖掩蓋真相的行為令我覺得恐怖。他們到底為什么要掩蓋？他們到底想要保護誰？ ”

3月23日，麥克奎恩不再露面。她的律師著手為她申請警方保護。麥克奎恩說：“我們接到了非常多當?shù)厝说木妗Ｋ麄冋f要我們小心點兒。很多人都對我們有意見，說沒人去海灘了，一半的咖啡館關了門，很多人沒了生意。以往熱鬧的海灘現(xiàn)在游客寥寥。這一切都是我們造成的。我們捅了馬蜂窩。”

4月，卡瓦霍被保釋。2008年9月24日，印度中央調(diào)查局沒有能夠在規(guī)定的90天期限內(nèi)拿到起訴書。德蘇薩被保釋。

中央調(diào)查局申請取消德蘇薩的保釋令，麥克奎恩的律師也抗議說，本該在斯嘉麗被殺后立即搜集、封鎖的證據(jù)卻被警方忽略或者銷毀了，不能消除德蘇薩的嫌疑。

被保釋三天后，德蘇薩承認自己把昏迷的斯嘉麗一個人留在了沙灘上，但是他否認奸殺了她?！笆俏野阉粋€人丟在了沙灘上，這就是我的全部罪責。”他說：“斯嘉麗死亡那晚喝得爛醉如泥，走路時一直在摔跟頭，根本無法站立。所以我當時覺得最穩(wěn)妥的辦法就是讓她躺在沙灘上。我這么做不算是犯罪?！?/p>

他說他曾提出叫出租車送她回家，但是她堅持說不要管她，讓她待在沙灘上。他認為她的死是由她在醉酒和嗑藥的狀態(tài)下游泳導致的。

他堅持稱之前認罪是因為在訊問過程中受到了警察的折磨，是屈打成招。他說警察起初用拳頭打他，“然后用塑料棒打我的雙腳。發(fā)現(xiàn)這些都沒用以后，他們又把二極管綁在我頭上和身體上，通上電，直到我說我會承認他們說的任何事情時他們才停手。我真的是無辜的。我沒有殺人”。

七

2010年3月，斯嘉麗死后兩年，塞姆森·德蘇薩和普拉斯都·卡瓦霍被指控犯有故意殺人、性侵害、逼迫他人服用毒品、蓄意侵害侮辱女性人格和銷毀證據(jù)罪。兩人拒不認罪。

2010年4月，庭審進行兩周后，斯嘉麗的繼父被發(fā)現(xiàn)死在他在德文郡托基小鎮(zhèn)的公寓里。他從斯嘉麗七歲起開始撫養(yǎng)她，他們感情非常好，她視他為親生父親。斯嘉麗的死令他悲痛萬分。他開始酗酒，直至死亡。

2010年7月30日，斯嘉麗的母親麥克奎恩勇敢地走上果阿法庭，第一次面對涉嫌殺死女兒的兩個男人。

她預計庭審會持續(xù)幾個月，結(jié)果證明她錯了。庭審過程漫長而毫無結(jié)果。麥克奎恩對印度的司法體系感到萬分絕望和氣憤?！澳呛喼笔抢?。開庭審理簡直就是在擺樣子。外人看起來他們好像是在維護正義，但實際上他們是在作秀?！?/p>

2011年初，塞姆森·德蘇薩和普拉斯都·卡瓦霍的公訴人辭職不干了。

時光荏苒，又過了五年，母親終于等來了對兩名疑兇的裁決，但對于斯嘉麗一家來說卻是最糟糕的消息：塞姆森·德蘇薩和普拉斯都·卡瓦霍被無罪釋放。這個裁決再度引發(fā)外界對果阿政府的廣泛批評。

麥克奎恩上訴，要求印度中央調(diào)查局重新調(diào)查此案。但她等了三年，沒有等到任何回應。

2019年4月，麥克奎恩擔心當局會終止案件調(diào)查，她對記者說：“11年過去了，他們希望此事能夠不了了之。但是我一定會堅持下去，一定要還女兒一個公道。我一定要找出那個該負責任的人。我決不放棄。”

3個月后，劇情急轉(zhuǎn)。

2019年7月，在果阿高等法院的一次聽證會上，德蘇薩的無罪釋放判決被收回，改判非故意傷人、企圖傷害、侵害侮辱女性人格、明知嚴重后果甚至死亡而為他人提供毒品和銷毀證據(jù)等罪名成立。

然而卡瓦霍的無罪釋放判決獲得支持。

塞姆森·德蘇薩被判十年有期徒刑，嚴加看管，這意味著他在服刑期間要做苦役。

經(jīng)過11年的堅持不懈，斯嘉麗的母親終于為慘死他鄉(xiāng)的女兒討回了公道正義。她對記者說：“真不敢相信，這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