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德
逢對的人,做值得的事,過快意的人生,這差不多算是最完美的光陰了。但事實上,生活不會讓你這般暢意舒適。
對的人能逢三五個就不少了,過得快不快意需要靈魂自內(nèi)而外的修行,至于值得還是不值得,則無須問,也不可問。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凡事總要問值得還是不值得,這樣的活法本身就不值得。
因為,強化了意義的追問會讓人生變得惶惑,歇斯底里的較真會把格局分割到瑣碎。
回看人生,張愛玲會問自己跟胡蘭成的愛情值得嗎?金庸的小說中,穆念慈會問自己傾心認(rèn)賊作父的楊康值得嗎?京劇《四郎探母》中,身在遼國十五載改名易姓并做了敵國駙馬的四郎楊延輝,決絕地到宋營探望老母親畬太君值得嗎?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張岱非得去西湖亭中喝三大杯值得嗎?
這些問題都不能問。因為,這些問題都沒有答案?;蛘撸鼈儫o論怎么答都是對的,也都是錯的。
我在一篇文章中曾表達過類似觀點:不管什么事,只要你當(dāng)時愿意,就是值得。
這是對初心的尊重。那段歲月只可告別,不能背叛。
拿后來結(jié)果的不如意來回評當(dāng)初的不應(yīng)該,本身是不厚道的。因為反過來,假如一切得如所愿——要什么得到了什么——這樣的值得,簡直太功利了,也太世俗了。
單純從得失拷問人世的值得與不值得,看起來,更像是從初始出發(fā)的一場陰謀。
我不會懷疑某些計較和在乎,是對人生的真誠。如果它的動機,是為了活著的價值和意義的話。
高尚的靈魂對自我天生苛責(zé)和自律,因為他們實在不愿蹉跎生命。在他們看來,有意義的生活是明亮的,虛耗的日子是可恥的。
也因此,人世間,有些計較屬于世俗境界,有些計較屬于靈魂境界。前者追尋物質(zhì)世界的滿足和慰藉,后者追尋靈魂世界的充實和踏實。
通常,前者對值得的叩問是短暫的,這是由物質(zhì)刺激的瞬間性決定的。后者對值得的叩問則是漫長而持久的,精神世界的潔癖,讓所有的叩問都成了信仰和哲學(xué)。
毛滂,宋朝人,曾擔(dān)任杭州法曹掾。
毛滂和歌妓瓊芳相愛,任職期滿將別,作《惜分飛》贈瓊芳。當(dāng)時杭州太守是蘇軾,在一次席間聽到歌妓唱此詞,大為贊賞,當(dāng)?shù)弥敲杷鳎拊唬骸翱ゅ加性~人不及知,某之罪也?!本古扇俗坊兀c其流連數(shù)日。
毛滂與歌妓的愛,蘇軾與下屬的惺惺相惜,都令人嘆惋。
你會發(fā)現(xiàn),為同一個世界的人,無論說什么做什么,說多少做多少,都是值得。
西晉張翰有“莼鱸之思”,他在洛陽做官時,一日秋風(fēng)起,特別想吃家鄉(xiāng)的莼菜羹和鱸魚膾,于是感慨:“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shù)千里以要名爵!”大意是說,人活著就得想干點什么就干點什么,不能為名韁利鎖所累。結(jié)果,他真的辭官不做,回家鄉(xiāng)去了。
張翰為了口吃的值得嗎?不,他肯定不是僅僅為了家鄉(xiāng)的美味。在他所處的魏晉時期,人活著,都有一股子精神,即所謂的魏晉風(fēng)骨。
人一旦活得有風(fēng)骨,就不會有那么多茍且,不會攀附、諂媚、屈從以及言不由衷,也就會少糾纏、多放下,容易干凈澄澈、物我兩忘。
這時候,其實已經(jīng)不用問值得還是不值得了,因為你的一切所為,皆是心之所向、心之所往。
(鄧志強薦自《知識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