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鳳

摘 要：康熙版《御制耕織圖》是由宮廷刊印的表現(xiàn)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版畫作品，分耕圖、織圖兩部分。其中織圖描繪的是一系列的女紅活動，表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勞動婦女的生活常態(tài)。相較于其他女紅題材繪畫，它更具有宣傳農(nóng)桑、鼓勵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普及農(nóng)業(yè)知識的意義。焦秉貞的繪畫藝術，也使得《御制耕織圖》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對后世同類題材的繪畫創(chuàng)作具有借鑒意義。

關鍵詞：《御制耕織圖》;女紅;繪畫

女紅亦稱為女事和婦工，女性勞動題材的藝術表現(xiàn)由來已久，其中耕織圖的影響范圍更加深遠。宋代樓璹繪制《耕織圖》第一次掀起了對農(nóng)業(yè)題材表現(xiàn)的高潮?！队聘棃D》是康熙為鼓勵農(nóng)桑而下令繪圖刻版，共四十六幅，耕圖、織圖各二十三幅，由宮廷畫師焦秉貞所繪。

焦秉貞在康熙時任欽天監(jiān)五官正，擅長肖像畫。因受傳教士影響，其畫融入歐洲繪畫特點，重明暗，長于精工界畫。嘉慶朝翰林院編修胡敬在《國朝院畫錄》中如此評價：“海西法善于繪影，剖析分刌，以量度陰陽向背斜正長短，就其影之所著而設色，分濃淡明暗焉。故遠視則人畜花木屋宇皆植立而形圓，以至照有天光，蒸為云氣，窮深極遠，均粲布于寸縑尺楮之中。秉貞職守靈臺，深明測算，會悟有得，取西法而變通之。圣祖之獎其丹青，正以獎其數(shù)理也?！庇纱丝梢?，焦秉貞將中西繪畫熔于一爐，對于人物、界畫等方面均有極深的造詣。

本文通過對女紅主題表現(xiàn)的分析，了解焦秉貞所繪的《御制耕織圖》，分析清代女紅題材繪畫的特點。

一、繪畫內(nèi)容

《御制耕織圖》中表現(xiàn)女紅的內(nèi)容主要集中在織圖部分，除《采桑》《上簇》《窖繭》《染色》這四圖以外，其余十九幅均有女性參與，以此來表現(xiàn)中國農(nóng)耕文化的女織圖景。女紅并非只是獨自一人的孤立活動，而是可以多人參與的集體性勞作，在《御制耕織圖》中均在群體勞作語境下展現(xiàn)。在此將其分為女性空間中的女紅、女紅的母性特征以及女紅的社會性質三類進行分述。

（一）女性空間中的女紅

《御制耕織圖》中《浴蠶》《三眠》《緯》《織》《剪帛》這五幅，是只有女性角色的表現(xiàn)。畫中，人物情態(tài)輕松自然，嫻靜溫婉。例如《浴蠶》（圖1），焦秉貞以浸洗蠶子展開對女紅染織程序的描繪。圖中空白處的詩句為：“農(nóng)桑將有事，時節(jié)過禁煙。清風歸燕日，小雨浴蠶天。春衫卷縞袂，盆池弄清泉。深宮想齋戒，躬桑率民先?！?/p>

詩中描述的浴蠶時節(jié)為春日小雨天，燕子翻飛時，可見浴蠶是在初春時節(jié)進行。圖中四名女子，一名女子袖子輕挽，浴蠶選種，一名少女站在盆前幫忙，右側站立的女子則在一旁的桌子上晾蠶種，與浴蠶女交談甚歡。畫面最左側女子手捧茶盤，正準備前往浴蠶房間。人物衣裙組線簡潔到位，衣紋穿插精煉。房舍用筆干凈利落，剛硬有力。畫面右上角的雙燕，只寥寥幾筆，但姿態(tài)靈巧自然。畫中臺階、人物均有透視處理，岸邊蜿蜒做虛化。畫面左下角為山石，與右上角空曠的水面形成對比，也與左上角樹木相互作用，使庭院房屋更顯悠然安逸。

《浴蠶》等五幅描繪女性集體勞作的畫面，女性神情專注，心凝思聚，但閨中親友之間的自然交流以及女性細膩心緒的無顧忌流露，是獨屬于女性空間的展現(xiàn)。

（二）女紅的母性特征

女紅幾千年來貫穿著中國的發(fā)展史，除了蔽體御寒的原始功能外也逐漸衍生出許多其他的含義，而母性是其中表現(xiàn)極為豐富的一種。女紅完成的作品會寄托女性對孩子的祝福與期盼，而在女紅勞作的過程中，大人對孩子潛移默化的影響則更為直觀深刻。這在《御制耕織圖》的《二眠》《捉績》《分箔》《炙箔》《練絲》《蠶蛾》《絡絲》《經(jīng)》《攀花》中均有表現(xiàn)。豎線為經(jīng)，橫線為緯，將極長的絲線理成可供織布的經(jīng)線并不容易，在此畫家將牽經(jīng)表現(xiàn)得極有意趣?！督?jīng)》（圖2）畫面共五人，三名女性以及兩名男童。后面一女子細心將絡好的絲線均勻有序地在木架上排列。畫面前兩名女子一人理線，一人搖把手卷經(jīng)，畫中題詩：“素絲頭緒多，羨君好安排。青鞋不動塵，緩步交去來。脈脈意欲亂，眷眷首重回。王言正如絲，亦付經(jīng)綸才?！?/p>

經(jīng)線下竹蜻蜓、撥浪鼓等玩具散落在地，兩名稚子正躺在芭蕉葉上玩耍。仔細觀察，還可看到窗臺的茶具、立在一旁的竹簟、房里靜置的凳子，可見家中人人忙碌，不得空閑。畫中最大的特點便是長長的經(jīng)線牽扯之下引申出的空間之感，遠處人物經(jīng)透視處理變小，畫中木架下的橫木用兩塊青石板壓住，防止在牽扯之間木架倒地。圖中勞作的三人與玩耍的孩童形成對比。這一畫面與張萱《搗練圖》有異曲同工之妙?！稉v練圖》中熨練部分是四人熨練，一名小女孩在練下穿梭玩耍。許是焦秉貞對《搗練圖》的仿古之意。

即便是生活氣息如此濃厚的繪畫，也有“王言正如絲，亦付經(jīng)綸才”的深刻寓意，恍如女子理的不是線，而是在將勤勉、認真等品質一一展現(xiàn)，刻入尚不知事的幼兒心中，望他們在細密有序的絲線下，體會長輩辛苦紡織的不易。

（三）女紅的社會性質

女紅從勞作到完成，均與周圍群體不可分割，在封建時期，中國以家庭或家族為單位的女紅集體勞作是極為普遍的現(xiàn)象，而且與社會有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洞笃稹贰断麓亍贰稉窭O》《祀謝》《成衣》表現(xiàn)的即為在家庭背景下，圍繞女紅勞作主題，展現(xiàn)其社會性質的一面。

《成衣》（圖3）是織圖部分的最后一圖，表現(xiàn)從浴蠶到紡線織布最后制衣的成果。畫中成年男女各三名，幼童一名，三名男子于室外亭中裁布縫衣，動作熟練，心無旁騖。兩名女子在內(nèi)室窗前囑咐將兩匹布交于男子的女子，此女子雖已至門外，但目光向右，將觀者視線右移，加之門廊分割，隱喻男女有別，可見內(nèi)闈女性與外男的接觸之謹慎。但女紅的社會性質并不能讓女性與外界完全隔離，而需要通過社會群體的參與從而達到工作的完成。畫中幼童在庭外欄桿攀爬，好奇注視面前陌生的“游戲”，許是被各式工具或陌生面孔吸引。詩云：“銀針透錦絲，金剪沖嬌綠。長短在工人，寬窄憑尺數(shù)。橫裁雁陣云，碎補鴉翎目。衣成念織勞，莫把蠶家負?！?/p>

在所有工序完成時，圖中詩句依舊在告誡觀者，身上一絲一縷皆來之不易，莫要辜負蠶織者的辛勞，勸誡世人重視農(nóng)桑，諷刺驕奢貴胄的荒唐，也從側面反映出制圖目的，希望人們簡樸節(jié)約，勤于蠶事。畫中寧靜平和的氛圍，也宣示帝王歌舞升平、安寧祥和的治國功績。

二、焦圖與樓圖的繪畫差異

焦秉貞雖以樓璹的《耕織圖》為藍本，但二者之間有著很大的區(qū)別。首先二者繪圖目的不同。身為地方官吏，樓璹因感農(nóng)夫織女勞苦，才以此為表現(xiàn)題材，繪畫情感表現(xiàn)充沛。但焦秉貞受領皇命，為的是“印賜臣工”，卻難深入百姓，因此所繪畫面與現(xiàn)實有出入。如畫中女子大多身姿窈窕，姿態(tài)清雅，與真實的勞動婦女有著很大差別。

黑龍江省博物館藏的《蠶織圖》據(jù)傳為樓璹《耕織圖》的臨本，以此圖分析，畫面由多間房子組成的長屋展開，用平面的房間隔出一個個蠶織畫面，畫面最左側郁郁蔥蔥的春樹至末尾歲寒松柏的變化也暗喻著四季的更替，構圖形式較為單調(diào)、平板。焦圖則是單幅冊頁的形式進行表現(xiàn)，田舍阡陌具焉，屈曲回廊，棱角飛檐，屋瓦歷歷，人物或隱或現(xiàn)于建筑中。此是二維與三維的表現(xiàn)差異。

向達認為：“焦氏之圖大致模仿樓作而加以變通，點綴，于是全部風趣為之丕變，自然呈暇豫和平之氣，而其最為不同者則焦圖應用西洋之透視法以作畫是也……”焦圖畫面表現(xiàn)有透視處理，空間感較強，但其他方面仍循古法。畫中線條凝練，屋舍田野描繪精致，細節(jié)處理巧妙生動。畫中女性的描繪凸顯了畫家善畫美人畫的特點，卻也因此失去了勞動女性的精神風貌。樓圖線條典雅柔麗，為突出畫中技術表現(xiàn)，人物處理刻意減弱，并不施以過多筆墨。這是表現(xiàn)重點不同、采用技法不同導致的差異。

三、《御制耕織圖》女紅表現(xiàn)的意義

《御制耕織圖》的出現(xiàn)，是對“天子三推，皇后親蠶”遺風的繼承?？滴趺贡懛聵菆D重繪，一為普及農(nóng)業(yè)，鼓勵農(nóng)桑，二也不免有彰顯自己的賢德圣明的意圖。

但焦圖對于勞苦大眾來說不易讀的特點顯而易見。一是文化普及不夠，大眾不易獨立學習閱讀;二是畫面并沒有具體的操作說明，每幅畫只是?？棽襟E中的一瞬被定格在畫中，這需要讀者聯(lián)想出完整的過程圖。對于從事這一方面的農(nóng)民來說，自然明白畫中省略的步驟，但對于不熟于此道的人來說，解讀此圖仍有著一定的難度。

女紅作為古代傳統(tǒng)婦女必須掌握的技能，通過畫家的描繪，展現(xiàn)出傳統(tǒng)勞動婦女對于生活的積極樂觀，對于所肩負社會責任的勇敢承擔。她們對女紅的傳承發(fā)展貢獻巨大，使其不僅進入藝術審美的范疇，還上升至文化符號的層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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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向達.明清之際中國美術所受西洋之影響[J].新美術，1987（3）：15.

作者單位：

湖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