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莉艷
線,是它和這個世界的唯一聯(lián)系。日常,它封閉于狹小的木匣。偶爾,呈現(xiàn)自己于一小塊幕布前。
它知道,自己舞臺的狹小與無力改變。
一塊完整的木頭被雕刻成一具人形,它好像被賦予了無限的權(quán)利。它快樂起來,手腳舞動,試圖走向虛擬的前方。
停頓,靜止,憤怒,抑止,平靜。
間或心底暗流涌動,然后一遍遍止息。
于黑暗里心生妄念,于光明里受制于人。
這無法改變的命運,刀子于一瞬間刻就。
線,操控著它??鞓?、憤怒都是世界所需要的恰到好處。
它身不由己,跌跌撞撞。它依賴著這有限的活動,感到自己活力尚在。它想到——如果不被牽引,它將寸步難移。
移動。碰撞。這被控制的力量,從不為它自己所用。
它的力量來自世界的控制。
鞋·沙
一雙鞋灌滿了沙粒。沙粒磨紅了腳,磨破了鞋。沙愈來愈多,鞋愈來愈舊。腳不懂得喘息與哀嘆。疼痛無語,錐心蝕骨。
邊關(guān)一彎寒月,清輝冷徹。這唯一的長久之物,忠心從未改變。
沙來自何方,鞋并不知道,腳也不知道。
卑微得——從不知道命運的風(fēng)吹自何處,又吹己于何方。沙,這施暴者,溫柔的尖利,似珍珠,卻有無限的傷人的本質(zhì)。
來自哪里?它記不清了,太浩瀚了。沙海是它唯一的故鄉(xiāng)。億萬年的沉淀、分解、風(fēng)化,巨大的塊粒變得細小,仍然硌疼游人的腳?;臒o人煙,仍然強有力地拒絕著人跡。
蜥蜴,地鴉,罕有的沙漠魚,仍然是億萬年的霸主。
頭頂,浩瀚的星空啊:你發(fā)出的巨大嘆息被誰一一收記,被誰一一在心底摩挲,讓它擁有發(fā)亮的質(zhì)地?
鞋,沙,這一組相依相伴的偽命題。人類史有多長,它的生命就有多久。
沙的哭泣又有誰聽過?也許,它真的哭過。
夜空,應(yīng)該聽過。
沙漠里的魚
一條魚離開大海、長江。離開熟悉的海腥味,拋去基因、記憶,褪去鰭、鰓、尾。模仿獸類跳躍、噬咬,互相搏擊,仿佛愚鈍得不知疼痛為何物,它柔軟的身體假裝長出鎧甲、獸牙。仿佛從不曾灌滿海水、鹽粒;仿佛從未有過故土。
它學(xué)習(xí)忘記——它卸下曾經(jīng)。異化。玫瑰插滿頭頂。卑微、從眾。但,它仍是異類。
粗野從不理會文雅。無法深入的溝壑,厭棄挖掘。
誰,真正喜愛并贊美過他方?
野蠻一夜之間無法進化至文明頂層。文明又豈甘心真正俯就!
負重前行的已疲憊不堪,那愚頑的又怎可自知?
眼望星空,星空是如此遙遠,仿佛永不可及。
一代代孱弱。一條魚吞咽下多少沙粒,才能把沙漠變成瀚海?一條魚最后的眼淚:這最后的海水,沿著來路,滲進沙漠。
魚,思念的海水里,并不生長綠洲。
——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喀拉峻
那是一個夢,遼闊蒼茫。
不忍涉足。像一只鷹那樣俯瞰你。起伏的內(nèi)心,一覽無余。
牧歌有多憂郁,你就有多悲傷。
高空,王者冷冷地掠過。像一個巨大的陰影。誰看見了它內(nèi)心的悲憫?孤獨的王者,同時擁有了自由和傷囗。
它的子民:奔跑的羊群,形影相吊的人類,連綿的群山。
聽啊:它凄厲的叫聲,像利刃一樣劃過長空。
裂谷應(yīng)聲而開,忍不住說出大地長久的孤寂。
這巨大的傷口,需要多少人聲鼎沸才能填滿?
黃昏來臨,人們,雪水一樣隱退。
星空高遠,清冷的夜,是誰發(fā)出了深深的嘆息?
此刻,我多想像一只鷹高高地掠過雪山。巨大的翅翼,撫慰你那無法觸摸的疼痛。
植 物
植:直立。高于地表的姿態(tài)。
春發(fā)秋萎。根,深植土層。應(yīng)和微風(fēng)細雨,枝葉向虛空致意。
造福人類的:莊稼、藥草。河姆渡、半坡人刀耕火種,馴化谷、粟,安慰空空的胃。神農(nóng)嘗百草。至今,它們?nèi)栽谌祟愺w內(nèi)消除病灶。血脈里流淌植物渺小的回音,姓氏借此繁衍生息。
“無用”的綠草,牛羊嚼食。
“無用”的花朵,置換雙眸的愉悅。
被虛無的美再次拯救?
植,直立。高于人類的姿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