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吳冠宇
前段時間,母親不辭辛苦地坐公交從城西到城東,給我送來一大包薺菜餃子,叮囑我不要久放,趁著薺菜新鮮趕緊吃了。拿上樓我就下鍋煮了,夾一只放進嘴里,薺菜獨有的香味讓人胃口大開,這滋味多少年不曾變。
要不是母親送來這包薺菜餃子,每日禁錮于高樓之間對四季變化已經遲鈍的我,怕是無緣這一口春天的味道了。
薺菜美味是有大詩人陸游背書的:“惟薺天所賜,青青被陵岡,珍美屏鹽酪,耿介凌雪霜。……吾饞實易足,捫腹喜欲狂,一掃萬錢食,終老稽山旁。”薺菜好吃卻不易得——得親自去山間野地里挖。
挖薺菜,是我兒時春日里必備的家庭活動。奶奶再加上我和兩個妹妹,是固定不變的挖野菜小組,各有分工,配合默契。
“薺菜的葉子是鋸齒形狀像花一樣散開的,開白花的老了,不好吃”,“蒲公英也是鋸齒葉子,開黃花,頂著一個白色的絨球”,“野韭菜的葉子細細的,像蔥,一叢叢長在一起,挖起來根是白色的圓球”……奶奶是野菜專家,會教我們如何識別。但對我們這些一時興起的孩子來說,辨識太難,且意不在此,我們的注意力只在挖上。奶奶定個位,我們就開始挖。帶著刨地三尺的決心和寧可錯挖不可放過的信念,挖野菜小組從來都是滿載而歸。
回到家中,我們仨嘰嘰喳喳圍著奶奶,央著她做給我們吃,待她把野草從中分撿出來,學著她的模樣將野菜一把把理好,按捺著性子等野菜洗凈、剁碎,最后料理成一盤盤薺菜餃子、野韭菜炒干子、香椿煎雞蛋、涼拌蒲公英……春天就這樣巧妙地擺上了桌,吃進肚子里,真真是“試尋野菜炊春飯,便是江南二月天”。
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奶奶就年紀大了,行動不便,挖薺菜這項春日活動就再沒有成行過。我們姐妹仨也長大成人,二妹遠嫁南方不?;貋恚∶煤臀译m在一個城市,卻各自忙碌。
“春光一去如流電”,古人都說春光易逝,易逝的哪里只是春光,人、事都在流轉改變。甚至連野菜也如這世間人事一樣,興盛衰微,波詭云譎?,F(xiàn)在,在超市難得遇見,山野之味卻搖身一變,價格奇高,讓人還得猶豫一二。
而回歸春野,卻是“縱使相逢應不識”,野韭菜什么的我已然無法僅靠葉子辨識了,薺菜依舊是要等它開了花才認得出,想靠自己就包出一大盤鮮嫩味美的薺菜餃子,怕是有些強“己”所難了。也許再過一些年,連與野菜相關的故事和味道也會淡去,它們或許就誠如葑莫苕荼堇之于《詩經》,知其名不知其實;或是隱沒山野,默默無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