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棟
摘 要:通過從主位與客位相結合的視角分析扎西鄉(xiāng)對牛糞的維護與利用,可以發(fā)現(xiàn)地方性知識的變化及其與實踐的關系。地方性知識是一個知識連續(xù)統(tǒng),其存在與轉型的直接原因在于這種知識在社會生活和結構之內的實踐過程與取向。對牛糞維護與利用知識的轉型本質上是知識實踐過程。在結構取向的歷史進程中,對牛糞維護與利用的地方性知識的實踐轉型可以從3個方面給出啟示:保護人民群眾身體健康、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充分發(fā)揮牛糞生態(tài)肥料特性。
關鍵詞:西藏高原;牛糞文化;地方性知識;維護與利用
中圖分類號:C9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 - 621X(2021)01 - 0027 - 10
在西藏,牛糞是經常見到的一種日常生活用品,在高原牧區(qū)更是如此。牛糞的藏語音譯為“久瓦”,意思為燃料,而沒有動物糞便的含義,這種稱謂可能隱含著牛糞特殊的意義。筆者在西藏阿里高原牧區(qū)工作和調查的6個月,深刻感受到牛糞在當地的極端重要性,這種重要性源自日常生活。但是牛糞文化的本身是否可以直觀地用外在的觀察進行語言描述呢?在西藏牧區(qū)生活方式快速轉型的過程中,傳統(tǒng)的牛糞地方性知識面臨著怎樣的境遇,人們在行動上是否發(fā)生了分化,應如何看待這些問題并找到一條更有前景的發(fā)展之路,本文將圍繞這些問題進行討論。
本文的田野場位于西藏阿里地區(qū)的扎西鄉(xiāng)(化名),平均海拔超過4 600米。該鄉(xiāng)下轄2個純牧業(yè)村(數據截止2016年7月):扎西一村(化名,共276戶)和扎西二村(化名,共236戶),共有牧民群眾2 000多人。在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和兩個村的村委會周邊形成了生活中心區(qū),并在該中心區(qū)建設了政府保障房。扎西鄉(xiāng)生活中心區(qū)位于219國道旁,是西藏阿里旅游的重要中轉站,建有邊防派出所、郵政局、農業(yè)銀行、鄉(xiāng)小學和鄉(xiāng)衛(wèi)生院,有多家飯店(多提供住宿)、雜貨店和藏式茶館(餐館)。
一、文獻綜述
牛糞作為一種日常生活用品,一些研究者主要從文化表現(xiàn)對牛糞進行了歸納。謝啟晃、李雙劍、丹珠昂奔將“牛糞”作為一種文化收編入他們主編的《藏族傳統(tǒng)文化辭典》中[1]164。在看到牛糞作為“燃料”的同時,也有人強調其肥料的作用,作為“高原之舟”的“產品”之一[2]55。對西藏牛糞文化進行較為全面歸納的主要有《西藏的牛糞火俗》[3]206 - 211《西藏的牛糞文化》[4]《走遍藏北無人區(qū):羌塘變遷紀實》[5]《藏地風俗》[6]等,歸納的內容和結論相符度非常高,其中以張宗顯的《西藏的牛糞火俗》較為全面?!段鞑氐呐<S火俗》一文介紹的4個主要方面具有代表性:(1)西藏使用牛糞的普遍性,“有人的地方就有干牛糞碼成的墻或牛糞垛……在西藏牧區(qū),人們的生活燃料基本上全是干牛糞”[3]206;(2)牛糞的飲食保障功能:燒茶、保溫、烙餅等用途,譬如“人們的一日三餐中不可缺少的酥油茶是用牛糞火煮的”[3]209;(3)以牛糞燒制家庭器具,譬如“燒制他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陶鍋、烙餅鍋、陶蒸籠、香爐、背水桶、膏稞酒壺、酥油茶壺、牛糞火爐、香插、酥油燈、花盆等陶器”[3]210;(4)祭祀與法事中的用途,譬如“在初一、十五祭神時,用燒得半透的牛糞作火引,來煨桑,是為火種,以為吉祥”[3]210 - 211,還有以牛糞為原料制作面具,作為“供奉的圣物懸掛”[3]211,等等。
整體上,牛糞文化研究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傳統(tǒng)的“單向度的日常生活肯定性的描述”范疇,主要體現(xiàn)在3大方面:(1)作為能源消費結構的組成;(2)對高原高寒草地健康的影響;(3)對室內空氣污染的影響。例如,有的研究強調了西藏以牛糞為主的生物能消耗對森林和草地產生了嚴重的破壞[7]。也有研究者強調西藏炊事能源消費結構中牛糞仍然居首,但比重有所下降[8]。牦牛糞對青藏高原高寒草地的復雜影響受到了重視:一方面燃燒牦牛糞使灌叢草地免于破壞,另一方面也使高寒草地損失了養(yǎng)分和種子。研究以量化數據為支撐對這兩方面進行了探討,并分析了牦牛和綿羊的消化率特性、牦牛和綿羊對高寒草地牧草種子的消化道傳播機制與過程等方面[9]。關于燃燒牛糞的不良后果,有研究指出:西藏農牧區(qū)群眾在室內燃燒牛糞導致了室內空氣污染,并且構成了當地主要的污染暴露源[10]。
西藏高原牧區(qū)牛糞的使用是一種生活與歷史中形成的“地方性知識”,這種知識以正向的意義對牛糞給予全方位的肯定,表現(xiàn)在牛糞的使用與意義滲透到生活的許多方面。但現(xiàn)代科學的進展對這些地方性知識提出了挑戰(zhàn),這也為如何進一步看待地方性知識,如何在生態(tài)文明建設中不斷提升牧民群眾的生活質量提出了需要深入回答的問題。
孫立平教授提出應將社會事實看作是動態(tài)的、流動的,而不是靜態(tài)的,要關注過程下的實踐[11]。其研究方式是“過程—事件”體系,通過動態(tài)的實踐關注現(xiàn)象的變化。但本文并不準備嚴格按照其“過程—事件”的研究方法進行分析,而是在這一研究理路的啟發(fā)下更多地關注結構的變化和這種變化與實踐的互構(主要是對實踐的影響),集中于結構的變遷中地方性知識實踐的狀況,并突出這種知識轉型的可能性、必然性與方向性,最終落實到結構框架內知識的實踐特征:為西藏經濟社會發(fā)展和人民福祉服務。
二、客位視角:牛糞文化和相關知識
學界對地方性知識并未形成一個清晰明確的概念,反而形成了一個有多種理解的研究范疇。吉爾茲突出其“空間屬性”以把握其中的可理解取向,列維·斯特勞斯則突出其中的“實踐性、文化性、多元性”,以把握其科學實踐哲學的本質[12]。本文認為,在整體上運用這一范疇時,應抓住其主要特征,應當將空間性、實踐性、文化性、多元性等考慮在內。這是因為,“由于民族地區(qū)特殊的生存環(huán)境,少數民族在成長和發(fā)展過程中,基于生活經驗和日常體驗,以及對外部世界不斷地適應的基礎上,形成了對生活世界獨特理解的語意、文化成分和意義系統(tǒng),并經過族群代際之間的綿延傳遞,構成了一套具有少數民族特點的知識體系”[13]217。這種知識體系“形成了針對少數民族成員特點的價值實踐和認識反應”[13]217,并主要體現(xiàn)在認知基礎、知識構成和知識傳承三個主要方面[13]217 - 220。
從客位視角看待西藏的牛糞文化,構建出積極的獨具特色的日常生活感,以下描述具有一定的典型性。
西藏人用牛糞燒茶做飯,有許多好處。首先,牛糞燃點低,很容易生火,一張廢報紙就能把火引燃。西藏地處高原,氧氣缺乏,引火很不容易。主婦們用木柴引火,又是吹氣,又是用皮風囊送風,弄得滿臉臟黑滿眼淚,火還是生不起來。牛糞的主要成分是青草和干草,燒起來沒有臭氣,沒有黑煙,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烤起來心舒氣爽[6]166……
日常生活形象的構建既來源于外部觀察,也來自于內部解釋。吉爾茲重新闡釋的“本文”(text)概念意在把握共同察知的符號而理解其背后的意義結構[14]前言9?;诳臀挥^察形成的認知需要與文化持有者進行對話并進行檢驗,將有助于提升信度和效度。按照這樣的理解,可以將牛糞文化和相關知識簡要歸納如下。
其一,普遍性。主要表現(xiàn)在牛糞的數量、覆蓋度、使用頻度三個方面。農牧業(yè)的主導性使牛羊成為西藏農牧區(qū)的主要牲畜,譬如西藏阿里牧區(qū)的扎西鄉(xiāng)2016年初牲畜共有113 000頭(匹、只),牛主要包括牦牛、犏牛和黃牛,它們成為牛糞文化的重要基礎。以此支撐的牛糞數量是巨大的,因此也產生了相應的交易市場。農牧區(qū)大多數人家使用牛糞取暖,2016年1月拉薩市還有一些人家以牛糞為燃料。高海拔以及長期低溫狀態(tài)使西藏許多地方一年四季都要使用燃料,高原牧區(qū)更是如此,這使牛糞的使用頻度非常之高。
其二,重要性。主要表現(xiàn)為牛糞可以作為重要燃料、筑墻材料和玩具材料,也可以增加收入以及可入藥醫(yī)治疾病等。除了作為燃料外,在西藏,牛糞還廣泛用來筑墻,甚至做孩子的玩具,譬如加入牛糞后的泥土做成小牦牛玩具。在紀錄片《牛糞》中基本展現(xiàn)了牛糞的這些重要用途。
其三,正功能性。主要有兩大類:促進家庭日常生活的維持、促進村莊群體生活的整合。對家庭日常生活的維持功能來自對西藏高寒低氧的高原環(huán)境的應對,或者說是牛糞的普遍性與重要性結合的必然產物。對村莊群體生活的整合來自于牛糞的普遍性,甚至它在某一時間內成為公認的“通貨”,同時,通過對牛糞知識的共享促進了人們的互動,提升了集體意識。
其四,促進女性的角色化。主要體現(xiàn)于女性身份的符號意義,突出在家庭中的價值。拾牛糞的工作主要由家中的女性完成,甚至做牛糞墻也多由她們負責。由于牛糞對個體、家庭和村莊集體生活具有重要性和正功能性,所以收集、歸置牛糞被賦予了“打理家庭”的含義,它與打酥油、做酥油茶共同勾勒出女性在家庭中的生動形象。
以上四點顯然對生活的維持與價值的界定非常重要,但它們是否在西藏高原牧區(qū)是不可替代的呢?默頓指出早期的功能主義中有一條重要原則是錯誤的:任何社會都具有某種普遍的功能先決條件,而且只有特定的文化事項或習俗才能實現(xiàn)這樣的功能。他認為其錯誤之處就在于,忽視了任何功能都存在可替代的選擇,即某事項具備某種功能并不意味著與之相同或相似的功能不能由替代的事項來完成[15]90 - 91。如何考慮替代事項,就必須面對現(xiàn)實生活,以衡量替代的可實現(xiàn)性。那么就需要考慮“以何替代”和“替代成本”的大小問題。而這兩個問題與生活方式的變化以及對牛糞文化的再界定有關。
南文淵認為,藏族傳統(tǒng)文化是對高原環(huán)境的反映和適應:西藏高峻的地勢易使人產生“高山反應”,同時山形地貌易使人產生敬畏,水土資源的珍貴易使人產生珍惜觀念,同時干旱而寒冷的氣候限制了生物的生存生長[16]2 - 8,這就造成了“植物與動物互為依存”[16]21的局面。科學技術與經濟發(fā)展極大削弱了高原環(huán)境對人們生活方式的約束,那么與高原環(huán)境相關聯(lián)的傳統(tǒng)牛糞文化是否也會發(fā)生相應的變化呢?這種變化是如何與現(xiàn)代生活方式取向相關聯(lián)的呢?
三、主位視角:扎西鄉(xiāng)牛糞文化調查
“主位”分析類似于語言學中的音位(phonetic)分析法,強調從特定文化的內部去看待和理解文化,它與“客位”分析相對,后者指通過從外部看特定文化,并通過與外部文化對比來理解特定文化[17]34。二者各有優(yōu)劣勢,但如果無法真正用當地人的知識形成的“內部視野”去發(fā)現(xiàn)事件的地方特性以及當地人特有的想象,是無法真正實現(xiàn)客位分析所需要的對比視角的。
20世紀60年代,扎西鄉(xiāng)附近全部以牛、羊糞為主燃料,那里曾流行著一句話:“兒不嫌母丑,人不嫌牛糞臟”。張宗顯認為這種說法以前廣泛流傳于藏族牧區(qū)[3]206。到了2019年,這種知識表達是否還是“內部視野”呢?
通過對扎西鄉(xiāng)的牧民進行的結構式訪談發(fā)現(xiàn),在2019年的扎西鄉(xiāng),牛糞知識已經發(fā)生了分化,人們對牛糞的態(tài)度也產生了化分,而且這些分化的表象后蘊藏著更多的信息。此次訪談主要通過扎西鄉(xiāng)衛(wèi)生院院長扎頓完成,共訪談了8人。扎頓在當地衛(wèi)生院工作了10余年,在扎西鄉(xiāng)群眾中有很高的威望,對獲取主位視角的知識的信度和效度提供了保障。訪談發(fā)現(xiàn)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對牛糞的依賴程度。主要用3個視角來展現(xiàn):(1)當地仍全部使用傳統(tǒng)式的火爐取暖、燒茶;(2)8位受訪者中,家中以牛、羊糞為主要燃料的有4人,以煤(焦炭)為主燃料的有3人,以木材為主的有1人;(3)8位受訪者中,傾向于牛、羊糞的有4人,傾向于煤(焦炭)的有3人,傾向木材的有1人。
其二,對牛糞作為燃料的喜好程度。主要通過2個角度來展現(xiàn):(1)當在牧場或路上看到牛糞時,有6人會拾回家中,有1人說看情況,有1人明確不會拾回;(2)以牛、羊糞為主要燃料的4人中,有3人喜歡燃燒時的味道,有1人認為難聞,不喜歡。
其三,牛糞與草場之間關系的認知。8位受訪者一致認為牛糞在草地上堆積不會影響草場。
其四,牛糞與污穢的關系認知。有6人明確表示不會在牛糞堆上曬衣物,有2人表示偶爾會有這樣的行為。
受訪者的牛糞知識和相關行為分化雖然程度不同,但卻是明顯的。由于女性在傳統(tǒng)的牛糞文化中占據重要地位,因此首先選取3位女性進行個案分析:(1)拉姆(26歲)家中以煤(焦炭)為主燃料,而她在情感上也更認可煤(焦炭),不再拾草場或路上的牛糞;(2)桑姆(20歲)家中以牛、羊糞為主燃料,她在情感上也更認可木材,路上有牛糞時她偶爾會拾回家中;(3)曲尼桑姆(47歲)家中以牛、羊糞為主燃料,她在情感上也更認可牛、羊糞,路上有牛糞時她表示一定會拾回家中。
在3位女性之間為什么會發(fā)生這種分化呢?從年齡上,看似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啟示,即年齡大的更傾向于傳統(tǒng)中留存下來的牛糞知識。但是其中一個案例否定了其決定性。貢覺次仁66歲,雖然他家中仍然主要以牛、羊糞為燃料,但他說更喜歡燒煤(焦炭)。因此需要進一步走入他們的生活之中。
拉姆家位于鄉(xiāng)政府周邊,家中共有5口人:奶奶、父親、母親、拉姆和她的妹妹,目前妹妹已經出嫁,父親是扎西鄉(xiāng)的清潔工人,家庭收入穩(wěn)定,家中飼養(yǎng)牛、羊共40只,較為富裕。拉姆患有先天心臟病,初中畢業(yè)后,她曾經去拉薩檢查并治療過。后來,她在扎西鄉(xiāng)的一家飯店打工。病情加重時,她多去阿里地區(qū)檢查治療。拉姆家中以傳統(tǒng)的火爐取暖和燒茶,但煤(焦炭)已經成為她家中的主燃料,她說煤比牛糞要好,燃燒的時間長,更潔凈,“符合趨勢”,所以她喜歡用煤。但是偶爾也用牛糞,因為父母、奶奶仍然偏愛牛糞,但家中生產的牛、羊糞根本不能滿足需要,所以有時也會到熟識的朋友家去買。拉姆對牛糞有一種明顯的距離感,她并不愿意拾起路上遇到的牛糞,拒絕在牛糞墻或牛糞堆上晾曬衣服。
桑姆家中共有8人,她在衛(wèi)生院做清潔工。她說喜歡用木材取暖和燒茶,因為衛(wèi)生院里引火是用木材,看起來非常好用,火苗大,也更容易引燃。但是家里沒有木材,所以只能燒牛糞,因為家里牛糞太多了。她說自己是在牛糞火邊長大的,看到牛糞時偶爾也會拾回家中,偶爾也會在牛糞堆上曬些破舊的衣服。
曲尼桑姆家2018年時屬于貧困戶,家中共有3口人,全部是女性,完全以放牧為生。平時取暖和燒茶用的牛、羊糞全部來自家中的牛羊。她喜歡房間中燃燒牛糞時產生的味道,但并不喜歡把東西放到牛糞堆上,因為她看到衛(wèi)生院里用的是衣服架,而且商店里也有很多好看的衣服架,把衣服掛著曬比放在牛糞堆上更易干,而且不會粘上別的東西。
可以發(fā)現(xiàn),三個人對牛糞的認識實際上是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的一種糾纏結果。在日常生活中,她們受到了不同文化、不同生活方式的影響,這種影響的程度關系著他們在牛糞知識上的分化程度。以下對2位男性牧民進行分析。
桑達,今年40歲,他的三個孩子都在讀高中,他以打工和國家給的多項補助來支持孩子們的學費。由于家中只養(yǎng)了一些羊,沒有牛糞,所以他主要燒煤(焦炭),但桑達認為牛糞更好燒,所以他也會到熟識的朋友家去購買一些。他說習慣了牛糞燃燒時的味道,但談不上喜歡。由于家中沒有牛糞堆,所以他沒有在上面曬過衣物,但他說即使有也不會曬上去,因為會把衣服弄臟。
扎西益嘎,今年22歲,家中共5口人,他平時在外地打工,主要是開挖掘機。他說,在外地接觸的燃料以煤和天燃氣為主,所以現(xiàn)在家里也主要用煤(焦炭)取暖和燒茶,他也更喜歡用煤,但是因為家里有牛羊,有很多牛糞,所以偶爾也會燒一些牛、羊糞。出于習慣,他看到路上的牛糞一般會拾回家里。但他說不會在牛糞堆上曬衣服,這樣有點臟。
生活的經歷一定程度可以說明他們對待牛糞的態(tài)度以及行為上的選擇,外出打工的生活深刻影響了他們對燃料的偏好與選擇,同時,這種影響和積淀下來的傳統(tǒng)地方性的牛糞知識相匯到一起,促使傳統(tǒng)的知識體系逐步解體并吸納新的元素進行重新組合,同時逐漸淘汰某些元素。這樣,關于在牛糞上曬衣服“臟”的概念就產生了。
在人類學范疇內,對“污穢”的理解更多是一種文化的范疇,而不能簡單歸于“衛(wèi)生與否”,也不能簡單歸于某一個統(tǒng)一的概念范疇。劉志揚通過對位于拉薩邊緣地帶的娘熱鄉(xiāng)的研究得出了這一結論,他認為“潔凈”與“污穢”的觀念受隱藏于社會結構深層的一整套文化邏輯的支持和限制,藏族形成了內外有別的“污穢”觀:(1)越是接近宗教便越是潔凈,距離宗教越遠,越是世俗的便越是污穢;(2)內部,必須保持潔凈,為保證內部的潔凈常會通過向外排出污穢[18]264 - 308。從扎西鄉(xiāng)的調查可以發(fā)現(xiàn),牛糞已經由傳統(tǒng)的潔凈狀態(tài)轉化為具有污穢特征的狀態(tài),這可能就意味著牛糞正在原有的意義上和當地的社會生活生成著某種距離。
8位受訪者明確表示,如果有更好用、更方便的燃料,并且足夠多,一定會使用,這是他們的一個共同特點。在他們看來,作為燃料的牛糞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在他們目前的知識體系中,牛糞的重要性已經大大削減,傳統(tǒng)的儀式性、功能性的意義也已經逐漸消退。
扎西鄉(xiāng)衛(wèi)生院院長扎頓在那里長期的工作和生活使他成為了當地人,他給出了自己的理解。現(xiàn)在鄉(xiāng)政府和鄉(xiāng)衛(wèi)生院全部使用煤和焦炭,不使用牛糞。從獲得同樣的燃燒效果上來說,牛糞價格比煤和焦炭的價格要高,人們已經慢慢認識到了這一點。但是牧區(qū)里地廣人稀,最方便的燃料就是牛、羊糞,所以那里的大多數人仍在使用牛糞作為燃料。最主要的是,這些牛糞多是他們自己家里的,不用花錢,不燒的話也沒有其他用處。
扎西鄉(xiāng)有較多的外地經商者,以經營飯店、旅館、雜貨店為主。他們長期生活在當地,與當地牧民產生了較多和較深刻的互動,他們的理解和實踐在當地產生了一定的影響。2015年,小程和他的妻子來到扎西鄉(xiāng)做生意,開始時從當地牧民家里租了2間房開了一家小飯店,2016年又租下了另外幾間房子做旅館生意。他們最初用牛糞取暖、燒水,廚房則使用焦炭,但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使用牛糞成本太高,隨后改燒焦炭,經過對比,他們最終選擇了焦炭。2018年8月,小程擴大了自己的生意規(guī)模,并安裝了鍋爐,把飯店的每個房間都安裝了暖氣,此時他又改燒煤,說焦炭燒鍋爐“勁太大”,1燒煤更好。燒牛糞時他們每天的成本為150元左右,改燒焦炭后,每天成本為80元左右,而且更多房間可以從中采暖,效果更好。2小程夫婦的行為和選擇對當地牧民產生了直接的影響。
四、科學與實踐:牛糞作為燃料的危機
關于牛糞作為燃料的研究多持肯定態(tài)度,主要體現(xiàn)為:(1)燃點低,很容易生火;(2)沒有臭氣,沒有黑煙,還有一種淡淡的清香[6]166;(3)使家庭有溫馨感[3]206;(4)數量多,易得;(5)方便保存火種;(6)可以利用牛糞灰[3]209。這些結論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西藏農牧區(qū)傳統(tǒng)的牛糞知識和外部的界定。
高翔對牛糞燃燒特性做了系統(tǒng)分析,他發(fā)現(xiàn):(1)牛糞餅的灰分含量高,從而導致牛糞餅燃燒的熱值低于一般秸稈類生物質燃料;(2)牛糞餅的總熱值是其他各種常見生物質燃料和煤的50%左右,其原因在于燃燒時其表面上的可燃物質燃盡后形成的灰分外殼隔絕了氧化介質(空氣)與內層可燃物質的接觸,使得牛糞餅難于燃燒完全,并且降低了熱傳遞效率;(3)燃燒時需要相對更多的氧氣供應[10]41;(4)燃燒牛糞餅污染了室內環(huán)境,牧區(qū)使用火塘的帳篷內的PM2.5和PM10嚴重超標,其中PM10濃度是國家標準的20.1倍[10]38。結合該研究結論以及筆者的調查發(fā)現(xiàn),在西藏高原牧區(qū),牛糞作為炊事能源的危機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導致室內空氣污染。截止2018年底,作為西藏高原牧區(qū)的扎西鄉(xiāng)還仍然以傳統(tǒng)火塘和火爐為主要取暖設備,二者在牛糞燃燒時可以實現(xiàn)較好的熱傳導,但牛糞燃燒特性增加了污染暴露時間和強度,牛糞餅燃燒“排放的顆粒態(tài)PAHs具有較強的致癌風險”[10]82。
其二,與替代能源相比較下的燃燒弱點突出。牛糞燃燒需要更多的氧氣,而且容易發(fā)生燃燒不充分現(xiàn)象,在燃燒過程中的熱傳導效率低,所以“在假設爐具設施熱傳遞效率相同的情況下,使用牛糞餅作為燃料的消費量將比其他固體燃料多”[10]41。Ravindranath和Ramakrishna的研究也支持這一結論[10]41。
其三,牛糞灰使用存在著誤區(qū)。由于牛糞燃燒產生的灰分大,并且“灰分組分在燃燒過程中并不像碳元素等被劇烈氧化而放熱,同時這部分組分在燃燒中將儲存一部分熱量”[10]41,因此牛糞灰具備一定的保溫性,可以用來“保存火種”、烙餅等。但是如果為保持牛糞灰的熱值而去悶燒,那么就會導致進一步的空氣污染[10]56。
其四,經濟成本高于替代燃料。牛糞燃燒特性決定了其與煤或其他燃料相比的劣勢,達到相同的燃燒效果,其成本要高于其他燃料。同時,傳統(tǒng)地方性知識中牛糞的重要性很大程度上影響到牛糞在當地的交易價格,當地所有商戶和扎西鄉(xiāng)的一些牧民因為成本原因并未選擇以牛糞為主燃料。3
牛糞作為燃料的危機發(fā)生的根源在于知識的進步,科學揭開了傳統(tǒng)地方性知識編織的蓋頭,一定程度上也否定了傳統(tǒng)地方性知識的某些組成部分,甚至威脅到其在集體整合中的權威性,將促使牛糞文化和相關知識的共享性被打破。同時,由其建構出來的普遍性、重要性、正功能性、女性的角色定位形成的強大社會紐帶也隨之被削弱。
客位視角與主位視角相結合形成的分析表明:關于牛糞的地方性知識并未固化于某一模式,因為它是歷史的,也是現(xiàn)實的,并動態(tài)地處于這一時空結構之內。也正是在此基礎上,牛糞作為燃料的地方性知識具備了轉型的可能與取向。也就是說,作為炊事能源的牛糞知識是否科學或正確并非其存在或轉型的直接原因,直接原因在于這種知識在社會生活和結構之內的實踐過程與取向。當然,知識的科學性和正確性與更長的、更深的歷史過程相關聯(lián),即科學的進步可能在更長的歷史進程中對地方性知識產生根本的影響。
五、牛糞知識轉型的實踐取向:“三元一體福祉”
當關于燃料的牛糞文化受到沖擊時,簡單否定這種文化是極度危險的,因為知識及其研究是一個連續(xù)統(tǒng),在曼海姆和默頓的知識社會學研究中都得到了肯定,默頓這樣定位知識社會學:“主要致力于探究知識與人類社會或人類文化中存在的其他各種要素之間的關系”[19]592,他承認知識與人類社會或文化存在的對應關系,那么時間序列在其中是基礎性的。知識作為“一系列的事實或見解”[19]574是特定群體在特定條件下的集體智慧,以完全隔離的維度來看待時間的進程性顯然有悖于知識作為精神產品與其存在基礎關系的特定時空要求。
在生產力水平極低的情況下,人們對牛糞的定位是大自然的賜予,在高寒低氧的高原環(huán)境中,牛糞實踐是牛糞的普遍性與重要性結合的必然產物。有研究者這樣總結那時的牛糞文化:“熔鑄了藏民族獨特的人文色彩、風俗民情,體現(xiàn)著民族心理和審美情趣等深層次的內涵”[4]60。但隨著科學和生產力的發(fā)展,純粹的牧業(yè)生活模式被打破,人們與大自然的原初狀態(tài)的一體性開始逐步解體,扎西鄉(xiāng)居民對牛糞態(tài)度的分化在一定程度上注解了這一情況。以此而言,扎西鄉(xiāng)牛糞知識的轉型成為一種必然。
從實踐角度來看,積極引導牛糞知識的轉型可主要從3個維度考慮:保護人民群眾身體健康、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和充分發(fā)揮牛糞生態(tài)肥料特性。三者相互聯(lián)系,構成以人民福祉為中心的一體結構。
第一,保護人民群眾身體健康主要通過消除或避免牛糞作為燃料產生的室內空氣污染危害。路徑主要有兩條:(1)用其他潔凈高效能源取代牛糞作為燃料。(2)用多種方法消除或減少污染的產生。前者的實現(xiàn)主要建立于以西藏高原牧區(qū)為主的各個區(qū)域能源結構的變化,即適用的可持續(xù)的潔凈高效替代能源的供給度。目前,扎西鄉(xiāng)太陽能已經實現(xiàn)了全覆蓋,但太陽能在取暖燒茶的使用上利用度還非常有限,煤和焦炭使用較多,二者仍會造成污染。因此,在替代能源上仍需不斷探索。在消除或減少污染產生方面,可以從兩個主要維度加以關注:改進爐具、把牛糞加工成合適尺寸并及時清灰。西藏牧區(qū)的許多爐具是自然通風型爐灶,在氧氣供給方面可以進一步改進,以提升燃燒效果,同時改進傳熱率,從而減少燃料的使用。研究表明,在32 cm2的自然進風截面條件下,大于15 cm的燃料塊無法充分燃燒,而小于5 cm的燃料塊在爐膛中則能與空氣充分結合[10]82。扎西鄉(xiāng)牛糞的尺寸一般都要超過15 cm,其將加工成小于5 cm的小塊狀將有助于充分燃燒,減少污染。及時清除火塘中的牛糞灰可減少污染的排放;用火結束后,及時離開用火區(qū)域,以減少處于高濃度的污染源中。
第二,牛糞與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主要集中于2個方面:(1)堆積下的牛糞對草地的影響;(2)拾走牛糞對草地的影響。研究表明,不同月份中因牧草供給和自身營養(yǎng)差異,牦牛排糞量存在較大差異,不同年齡段的牦牛單次排糞量變化幅度為 0.025 kg到 0.426 kg,對整群牦牛而言,平均鮮糞排糞量為每頭每天 7.99 kg(干糞為每頭每天 2.00 kg),每頭每天平均排糞 9.33 次[9]38?!瓣笈未闻偶S量和覆蓋面積呈正相關關系,即單次排糞量越大,其覆蓋草地的面積也越大”[9]41。同時,研究發(fā)現(xiàn),在草地上放牧7小時30分鐘,出牧和歸牧分別用 12 分鐘和18分鐘的情況下,草地上排糞量占全天總量的 35.65%,歸牧路徑和出牧路徑上的排糞量分別占 6.83%和 1.98%,畜圈排糞量占 55.54%[9]42。
基于排糞量與時空特點,牛糞對草場能夠產生較大的影響。堆積下的牛糞會產生2種后果:(1)牛糞堆積會造成其覆蓋的草地植物的死亡,由于牛糞覆蓋,前兩年總體表現(xiàn)為草地受到破壞,產量降低[9]33;(2)堆積當年可改善土壤肥力,從牛糞堆積的第二年起,其肥效對糞堆周圍的植被產生益處[9]34。因此,牛糞在草地上過多堆積既會一定程度上提升草地土壤的肥力,又同時破壞草地植被。與之對應,從草場上拾走牛糞雖然可以使植被免受破壞,但會造成草地養(yǎng)分的大量流失,同時也會使少量存留于牛糞中的種子流失[9]35。從保護草場植被、提升土壤肥力的生態(tài)視角來看,可有3個重要啟示:(1)直接將留存于草場上的牛糞進行碎化處理;(2)或進行堆肥后再歸還草地,二者可以減少甚至消除對草地植物的損害,同時有助于改良草場植被和提升土壤肥力;(3)羊和?;炷?,增加羊的數量的同時減少牛的數量,這樣可以利用羊糞使高寒草地受益[9]86。
第三,在充分發(fā)揮牛糞生態(tài)肥料特性方面,研究都表明,家畜排泄物糞、尿沉積可以改善土壤,“在草地營養(yǎng)元素循環(huán)中起關鍵作用”[9]29。除了將其適當處理后供給給草場外,牛糞作為生態(tài)肥還存在許多可探索空間,這為西藏高原牧區(qū)經濟社會發(fā)展提供了新的有益的實踐路徑。微電影《牛糞》突出了在電能廣泛應用后,牛糞從傳統(tǒng)燃料到重要肥料的用途轉換。西藏阿里地區(qū)已經建成普蘭縣生態(tài)產業(yè)園、噶爾縣生態(tài)產業(yè)園,初步實現(xiàn)了“生命禁區(qū)”內棚栽業(yè)為主的現(xiàn)代設施農牧業(yè),取得了較好的成效,目前這一模式正在阿里地區(qū)大力推廣[20]。扎西鄉(xiāng)所生產的牛糞可以銷售到產業(yè)園,作為產業(yè)園內蔬菜瓜果的主要肥料,這樣不但可以提供優(yōu)質的肥力,還能避免使用化肥對土壤造成的不良影響。
另外,牛糞是傳統(tǒng)的藏醫(yī)藥文化中的一種元素,至今很多農牧地區(qū)仍然保留著以牛糞入藥的實際操作。譬如用以安神鎮(zhèn)定的一種稱為“龍杜”的嗅煙療法,其方法是把安神藏藥撒在牛糞灰上使其冒煙,患者吸入此煙[3]211。還有一種用以治療腳心和拇趾疼痛的冷罨敷法,只需以木藤蓼、牛糞配伍冷敷即可。另有一種主治熱性腫脹的涂膏,黃牛糞作為原料之一。在治療眼疾等其他配方中也多有牛糞成分。1從保護、傳承和創(chuàng)新藏醫(yī)藥文化角度,可科學地適當加大相關藥物的研發(fā)力度,促進牛糞知識與價值的進一步轉化。
六、結 語
本文通過對扎西鄉(xiāng)的牛糞文化及其實踐的研究表明:在西藏高原牧區(qū),地方性知識的產生是一種結構和文化語境下的知識生產,具備其特有的資源基礎并發(fā)揮著較為顯著的功能。但地方性知識并非固定不變的,相反,它是隨著社會結構和實踐的變化而不斷在其中實現(xiàn)著篩選、重組和再生產。我們在引導這種多維度的地方性知識轉型時,要審慎地把握其實踐取向,緊盯在結構條件下的人民福祉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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