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平
不久前接到《長沙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以下簡稱《學報》,其前身為《長沙水電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主編陳浩凱和編輯部邀請,說《學報》創(chuàng)刊35周年了,想請曾在《學報》先后擔任編輯和主編的我寫篇紀念文章。本來不想寫這些東西,因為無非是一些平常的工作而已。但因我在《學報》編輯部先后工作了12個年頭,是人生和職業(yè)生涯中一段不短的時間,同時也不好辜負編輯部同志們的好意,于是決定趁機回顧一下在《學報》編輯部工作時的點點滴滴。
1986年,我從湘潭大學研究生畢業(yè),求職于正在籌備中的三峽省委(籌)宣傳部,很快收到接收函,甚是高興。又很快,收到中國社會科院的接收函,卻很費解。原來三峽省委(籌)撤銷,三峽省委(籌)宣傳部將我的求職信轉(zhuǎn)給了中國社會科院,于是中國社會科院主動給我寄來了接收函。但我沒去成中國社會科院,主要是因為系主任和導師滄南教授軟硬兼施地要求我留校任教,我不得不從。因三峽省委(籌)宣傳部和中國社會科院對我有無名英雄般的知遇之恩,我一直心存感恩。所以也借此機會在此掠記,當時世風、政風亦可見一斑。
1987年初,我認識了在長沙上大學的女友,于是調(diào)離湘潭大學的心又開始躁動,到處打探消息,爭取調(diào)到長沙工作。1988年上半年,在一次看望寓居長沙的老師的聚會上,有位同學說《長沙電力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其前身為《長沙水電師院學報(社會科學版)》)編輯部要一名哲學編輯,于是我當天就去見了《學報》主編靳紹彤教授。聊了不到一個小時,靳紹彤主編就當場答應要我,并承諾接收我即將大學畢業(yè)的女友到學校財經(jīng)系任教。
問題又來了。滄南教授仍不同意我調(diào)離湘潭大學哲學系。經(jīng)死纏爛打,滄南教授終于松了口,但建議我調(diào)到中國社會科院去工作,我女友則通過考研去北京。但我沒聽“老人言”。當時我們還可以去深圳,也因少小懵懂廝守小日子而錯過。湖南師大倫理學研究所唐凱麟教授,在我剛調(diào)進長沙水電師院不久,希望我再調(diào)到湖南師大任教,但我因長沙水電師院有更好的住房而作罷。我后來拜在唐凱麟教授門下攻讀博士學位。
經(jīng)過以上“波折”,我終于在1988年7月來長沙水電師院報到。學報編輯部辦公室在圖書館六樓西南角的一個大通間,學報社科版編輯部和自科版編輯部共用這間辦公室。1988年國慶,我的婚禮也在這間辦公室舉行。沒想到的是,我在這間辦公室工作了近9年,并自此開始了從1988年至1999年長達12個年頭《學報》編輯出版工作的生涯(含擔任學工部長后兼任學報主編的時間),與《學報》編輯部同事及全國學報界的同行結(jié)下了深情厚誼,發(fā)生了很多美好的“編輯部的故事”。
我到《學報》編輯部上班的第一天,編輯部編務尹曉波同志就將一大摞稿件交給我審稿和編校。那時的編輯人員是審、編、校“一條龍”或“全鏈條”的。我從未受過編輯出版方面的培訓,也沒有師傅帶一帶,就連編校符號也只能基于平時的積累現(xiàn)學現(xiàn)用,學中用,用中學。由于有一定學術積累,愛思考以及做事比較認真和細心,包括跑印刷廠、指導排版工人揀疑難鉛字等一應活兒都干,所以很快成為了編輯骨干。
《學報》創(chuàng)刊于1986年,第一任主編是靳紹彤,他從事美學研究。當時美學研究很熱。靳紹彤主編的辦刊風格不拘一格,好文章、美學欄目的文章一般都不受篇幅的限制;刊物印張也不固定,根據(jù)每期所發(fā)文章的多少而定。當時審稿沒有“三審制”,一般就是按編輯所熟悉的學科領域分發(fā)稿件,編輯審稿并撰寫審稿意見,在編輯部定稿會上提出是否采用的建議,通過大家討論由主編決定是否采用。定稿會是非常認真和嚴謹?shù)?。由于靳紹彤主編善于交際,在學界和媒體界有一些朋友,所以一方面能組一些好稿件,另一方面逐漸擴大了《學報》的影響力。靳紹彤主編為形成《學報》的辦刊特色和擴大社會影響奠定了基礎,做出了重要貢獻。
大約在1993年,靳紹彤主編在延聘幾年后退休,中文系陳其相教授接任主編,基本上延續(xù)了靳紹彤主編的辦刊風格和工作方式,推動了《學報》影響力的進一步上升。
1995年,陳其相主編退休,我接任主編。
擔任主編后,我一方面繼續(xù)堅持質(zhì)量至上的用稿原則,另一方面又采取了一些改革措施。
一是在《學報》辦刊定位上,定位于“純學術”。現(xiàn)在學報都在辦刊特色上做文章,也得到了政府部門的鼓勵和支持。其實,在20世紀90年代,很多學報也在辦刊特色上想辦法,比如一些地方高校的學報結(jié)合地域文化資源和特色,突出地域文化或人物的辦刊定位和選題原則。而當時的《長沙電力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在地域文化特色上無法與《湖南師范大學學報》《湖南大學學報》《湘潭大學學報》比肩;作為一所以電力為行業(yè)背景、一般工科院校主辦的社科版學報,也無法在行業(yè)特色上做文章。于是,我們經(jīng)過調(diào)研和思考,慎重決定,《長沙電力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不應受地域和行業(yè)限制,不應只為追求行業(yè)和地域特色辦刊,而應定位于“純學術”,以“純學術”立刊。這里所說的“純學術”,是指在堅持正確辦刊方向和辦刊宗旨前提下,在選題范圍上不拘一格,嚴格堅持學術標準以質(zhì)取稿,通過不斷提高《學報》的學術水平而提高辦刊質(zhì)量。
二是嚴格以質(zhì)取稿。當時由于種種原因,一些并不從事教學和科研的領導、行政人員等也可以參評職稱,或許需要“扮靚”自己,他們要求在學報發(fā)表文章,而這些文章大多數(shù)都是學術水平不高的,甚至是工作交流和經(jīng)驗總結(jié)之類的。我堅決頂住壓力,不發(fā)表這樣的文章??梢韵胍?,一開始是很艱難的,但咬牙堅持下來,大家也就慢慢習慣了。當時《學報》還面臨一種情況,就是如何處理校外作者與校內(nèi)作者的關系?!秾W報》編委會、校內(nèi)作者常為發(fā)表校外作者文章過多而指責和抱怨《學報》編輯部,并提出發(fā)表校外作者的文章不能超過30%的建議。這種限定必然影響辦刊質(zhì)量。雖然作為學校主辦的《學報》毫無疑問要優(yōu)先發(fā)表校內(nèi)作者的文章,但當時校內(nèi)作者不論是在投稿數(shù)量上,還是在研究水平上,都難以支撐起進一步提高《學報》質(zhì)量的重擔。于是,編輯部認為,還是應該不論內(nèi)稿還是外稿,都一視同仁地堅持以質(zhì)取稿。另外,任何刊物的編輯部都難以擺脫“關系稿”之困,對此,我們堅持的原則是盡量不發(fā)關系稿。編輯們在領導、朋友、熟人、同學的文章達不到發(fā)表水平被否決而無法解釋和面對時,都可以把我作為擋箭牌,就說是主編不同意,所有得罪人的事我可以一人承擔。為了做好榜樣,有一次連我研究生導師的文章,我都親自否決掉了,編輯們也就不好意思多用關系稿了。其實按我研究生導師文章的水平是完全可以發(fā)表的,我只是要率先做好“要求他人做到的首先自己做到,要求他人不做的首先自己不做”的垂范。
三是主動向名家約稿,而且基本都能約到。我現(xiàn)在還記得,在我的邀請下,鄧曉芒教授每年都給《學報》寫一篇文章。我也曾向張岱年先生約稿,張先生給我回了信,說年事已高,身體不好,基本不寫文章了,很是抱歉。雖然沒約到稿,但張先生給我回信,我特別感動。這樣的事,在我擔任《學報》編輯,特別是主編時,是經(jīng)常發(fā)生的。
四是堅持發(fā)稿費,堅決不收版面費。那時不少刊物開始收取版面費,但我堅持《長沙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不僅不收取版面費,而且發(fā)放稿費。為了《學報》編輯部能夠有些收入,我們每年辦一兩期增刊,可給編輯部人員發(fā)點勞務費,那時增刊的文章還可用于參評職稱。另外,還可以賣一些舊報紙和過刊,得到的微薄收入,到年底可以給每位同事買一箱水果,當然也不忘給退休了的老同事送一箱去。
五是充分調(diào)動編輯人員的積極性,使大家有一種事業(yè)自覺和辦好《學報》的榮譽感。我們《學報》的編輯人員素質(zhì)非常高,都是“學編一體”,即編輯人員本身就是學有所長的專家。在當時國內(nèi)學報界,像我們《學報》編輯部這樣,編輯都有碩士學位和副教授以上職稱(后來都當了教授),還是罕見的,老一輩如靳紹彤、陳其相、章惠康是這樣,新生代如我、李傳書、劉范弟、王新生都是這樣。我擔任學工部長后,學校仍然要我兼任《學報》主編,我提出配一位副主編,主持日常工作,并與副主編各負責一半欄目,實行競賽,看誰負責的欄目質(zhì)量最好、水平最高。這種機制效果很好。
在原有基礎上,《學報》在編輯部同事共同奮斗、廣大作者的關心支持下辦得越來越好,越來越有影響力,國內(nèi)學界作者,不管老中青,紛紛給《學報》投稿,《學報》稿源充足。正因為《學報》影響力的快速提升,一方面高質(zhì)量稿源越來越多,另一方面通過提高辦刊質(zhì)量培養(yǎng)了一批作者,校內(nèi)作者如許第虎老師,因研究領域冷僻,很少有刊物接受他的文章,所以一生論文數(shù)量很少,在其即將退休之年,我大力支持他在《學報》連發(fā)兩篇文章。受此激勵,他在此基礎上又進一步研究,論文很快就在《中國社會科學》發(fā)表。因這篇論文,他年屆花甲時被破格晉升為教授?!秾W報》還扶持了校內(nèi)外大批青年學者,他們構成了《學報》的基本作者隊伍,很多作者現(xiàn)在已是知名學者。
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人大復印報刊資料在《光明日報》等有關媒體每年公布國內(nèi)刊物被其復印轉(zhuǎn)載的排名,我主編的《長沙電力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在高校學報中的排名一直比較靠前,《哲學》欄目甚至多年僅排在《哲學研究》之后,有些年份《哲學》欄目的文章轉(zhuǎn)載率甚至還排在《哲學研究》之前,位居全國第一。那時國內(nèi)還只有中文核心期刊要目總覽,且影響也不大;CSSCI期刊的評價體系還未問世;更沒有期刊影響因子一說;在學人心目中唯一或最重要的評價因素,就是轉(zhuǎn)載量、學術聲譽和學術界的認可。當時國內(nèi)學術界都了解并認可的三大文摘刊物就是《新華文摘》《人大復印報刊資料》和《高校文科學報文摘》(已更名為《高校學術文摘》)。《長沙電力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在這三大文摘刊物中都表現(xiàn)不俗。
1997年,學校迎接教育部本科教學工作評估,專家組成員進校時說的一句話,對《學報》編輯部是一種鼓勵和鞭策:“你們這個學校的文科《學報》辦得不錯!”2001年,我去上海大學開會,在報到時,一位與會者對我說,“你是長沙電力學院的?你們的文科《學報》辦得好??!”這位與會者知道廖小平是《學報》主編,但不知道本尊就站在這里。
還有一點特別要說一說。那時辦刊人還基本上沒有為了提高轉(zhuǎn)載率或影響因子,而去找門子、拉關系的行為和習慣,也沒有為了迎合刊物評價機構的偏好而確定辦刊方向的做法,更沒有目前特別流行的為了提高刊物影響因子而“自引”“互引”的做法。相反,逢年過節(jié)我還經(jīng)常收到人大復印報刊資料相關分冊的編輯寄來的明信片,而我們之間根本不認識。他們?yōu)槭裁匆o素不相識的刊物主編寄賀卡呢?我覺得應該是他們對我等的鼓勵和肯定,也許這是我自作多情吧!但至少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那時的社會風氣和學界風氣與現(xiàn)在大不一樣。
“中國高校文科學報研究會”是國內(nèi)一級學會中人數(shù)最多、辦得最好的學會之一。湖南省在這個學會中的常務理事只有兩人,一個是《湖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主編、中國高校文科學報研究會副會長、在學報界很有影響的卜慶華,一個就是我。因《長沙電力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在學報界的聲譽和影響,以及因我是國內(nèi)學報界最年輕的教授,所以在“中國高校文科學報研究會”成立青年委員會時,我還被推舉為青年委員會主任委員。
1999年,“中國高校文科學報研究會”第一次開展“百強學報”評選活動,《長沙電力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入列“百強學報”,且排名第26位,教育部發(fā)文通報。在強手如林的全國高校文科學報中,一所一般工科院校主辦的《學報》能脫穎而出,殊為不易!在《學報》編輯部這一高校“不起眼”的崗位上,能得到這樣的肯定和認可,是對我和同事們的最好回報、最大安慰和最高獎賞!我本人于1995年被湖南省委宣傳部評為“湖南省十佳理論編輯”,1996年被國家教委評為“全國優(yōu)秀學報編輯”,并獲田家炳基金獎。2005年,我調(diào)離長沙理工大學時,有人對我說:“你在長沙水電師院到長沙理工大學的18年間,做了很多出色的工作,但最大貢獻之一是把《學報》辦得在全國有影響、有地位。”
1999年,我因擔任教學部(教務處與學工部合并的機構)主任,行政事務太繁重,無法再顧及《學報》工作,于是辭去了《學報》主編職務。
我在十二年的辦刊經(jīng)歷中,深切地感受到:要辦好一份刊物很難,而要繼續(xù)辦好更難!
現(xiàn)在回想起《學報》編輯部的往事,特別是當時的同事們,感慨良多。
靳紹彤教授是把我調(diào)進《學報》編輯部的首任主編。他為辦好《學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因辦刊有功,他在學校是個可以“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在年滿60周歲之后,又延聘了一年,在延聘期間,他得了一場差點奪命的怪病,因這病,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幾十年來少了一個腎,據(jù)他回憶,可能是小時候在老家唐山時被日本人割掉了。我在病房里陪護了他兩晚,他長談了自己的經(jīng)歷,感嘆光怪陸離的人生,也談了他對辦刊的一些體會。他還說,出院后就退休,不再干了。但他出院后,又申請延聘了一年。這也許是對《學報》“有所不舍”吧。
陳其相教授是我的前任主編,研究中國古典文學。對我很好,很關心我。他是上海人,很精致。我送他兩坨邵陽特產(chǎn)“豬血丸子”,一個月后我問他好吃不?他說還沒吃,因為怎么洗也洗不干凈。我大笑:這是煙熏品,不管怎么洗,都會是黑的!
章惠康教授,在靳紹彤和陳其相擔任主編時任副主編,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當時《學報》富有特色的“補白”,基本出自他手。他富有激情,對我也很好。他的孫子和我兒子是幼兒園同班。
靳紹彤和陳其相兩位主編都已作古。他們?nèi)ナ罆r我不知道,不然我一定會去送他們一程。
李傳書、劉范弟、王新生三位教授都是在我擔任主編時與我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我們既是志同道合的同事,也是“稱兄道弟”的朋友。李傳書是我提議任副主編并與我開展質(zhì)量競賽的仁兄,已多年未見。最近,劉范弟在整理創(chuàng)刊歷史資料,并頻繁地向我核實一些情況,可見其嚴謹認真的態(tài)度。王新生后來也擔任了主編,后又為文法學院院長,我們聯(lián)系密切,常以“廖哥”“王哥”相呼。
1998年寒假,大雪紛飛,寒風刺骨,我、李傳書、劉范弟、王新生,還有當時身懷六甲的編務方志蓉,為了準備全國百強社科學報的申報材料,加班加點一個多星期,不僅沒有一分錢的加班費,還得自掏腰包輪流做東,或買盒飯,或下館子,雖然辛苦,但很快樂,最終收獲了國家教委“百強社科學報”且位列第26名的好成績!在一次學校的會議上,當聽到校長爆出哪些處哪些系一年中吃喝了多少錢時,我心里感到對不起編輯部的同事們!2019年,當我在出差途中聽到方志蓉因突發(fā)心臟病而逝世時,我忍不住留下了淚水,這淚水中就有深深的懷念和一份歉疚!
祝學報越辦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