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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 村

2021-03-22 02:39陳茂智
南方文學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瑤山彩蝶白光

陳茂智

邂逅,似乎有些俗套。葉子林與依梅的愛情,卻偏偏是從一次邂逅開始的……

五年前,葉子林遭遇過一次人生的變故。那一次,與合伙人一起開的公司僅僅一年,因為心思捏合不到一起,生意出現(xiàn)危機。三個人坐下來喝了一頓酒,杯子一砸,就宣布公司散了。公司解散,投資進去的錢沒了,還欠下一大筆債,引來債主隔三差五找他麻煩。葉子林很頹廢,經(jīng)常一個人喝悶酒,有時醉臥街頭,整晚不回家。相處多年的女友閔佳勸過他幾次,見勸不醒他,自己也很煩,撂下話說:“葉子林,你這個樣子算是徹底廢了,我不想跟著你過這種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你滾吧,有多遠滾多遠,我不想再看到你!”

葉子林不相信閔佳會說出這樣絕情的話,他相信閔佳這樣說是希望他振作起來。連續(xù)喝了幾次酒之后,晚上他再去敲閔佳的門,門卻始終沒有開。打閔佳的電話,電話也已經(jīng)關(guān)機。即便這樣,葉子林仍然相信閔佳,相信閔佳是在等著他重新振作起來,像原來那樣意氣風發(fā)地站在她的面前。

葉子林決定再頹廢幾天。他知道,如果重新意氣風發(fā)起來,他就再也不能頹廢了。

那天晚上,他醉得很厲害,醒來的時候天還未亮。他感覺肚子餓了,決定去對面街的沙縣小吃店吃一碗餛飩。走到街中心的時候,突然感覺雙腳像是被人用手拖住了一樣,整個人要跟著往下栽倒。他在心里驚叫一聲,本能地跳起來,拼命掙脫這突如其來拽他雙腳的那一雙手。這一跳救了他的命,當他回過頭來看時,他經(jīng)過的街面竟然塌陷出一個巨大的深坑!他親眼看到一對穿著結(jié)婚禮服的青年男女像兩只飛舞的蝴蝶一樣飄下了深坑,還看到三輛行駛著的小車被深坑張開的巨口吞噬,瞬間無影無蹤。

從身后塌陷的深坑跳出來,葉子林沒有像旁人那樣表現(xiàn)出萬分的驚恐和慶幸。他走進早餐店,把在店門口看熱鬧的店老板夫妻叫進來,要他們專門給自己煮了兩碗餛飩。他從容地吃完兩碗餛飩走出店鋪的時候,警車鳴著刺耳的警笛已經(jīng)到了,街道上的巨大深坑很快被警察用警戒線圍了起來。

很快就聽到了呼天搶地的哭聲。

哭的人是新郎新娘雙方的父親母親。

聽到這哭聲,葉子林身心才猛地一顫。他想,要是剛才自己深陷地坑,現(xiàn)在哭的那就是自己的父母和親人。要是剛才像蝴蝶一樣飄飛進地坑里的那一對新人是自己和閔佳,那現(xiàn)在哭的應(yīng)該是他和閔佳的父母親人。

他不希望是這樣!

要是是了呢,那會怎么樣?

活著或者死去,還真是個問題。

一連幾天,葉子林睡在車站候車室的長椅上,整個人恍恍惚惚,一直在想那天早上遇到的事,想著活著或者死去的問題。

要是那天早上他死了,這個世界就沒有他了。但現(xiàn)在他還活著,那就應(yīng)該有活著的目的和意義。那他活著的目的和意義又是什么?像之前那樣醉臥街頭?像之前那樣跟閔佳相親相愛或者反目成仇?但這些,似乎都不是他活著的理由!

葉子林決定遠行,跟自己過去的生活說聲再見。

他一咬牙,把自己心愛的車賣了,用賣車的錢把欠的債還了,然后來到車站,隨便買一張遠行的車票,從此浪跡天涯。

要到哪里呢?他茫然四顧,后來決定跟排在自己前面的人買同一張車票,不管他是誰,不管他去哪里。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姑娘!姑娘身材高挑,年輕漂亮,排隊的時候,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還對他笑了笑。

當他對售票員說,買一張跟剛才那位姑娘一樣的車票時,售票員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接過他的錢,遞給他一張去湖南永州的車票。

葉子林這才知道,排隊站在他前面的那位姑娘去的是湖南永州。

在候車室,他按照候車的車次找到了那位姑娘。正好那位姑娘旁邊有個座位,他就走過去坐在她旁邊。葉子林想跟她搭訕,問問永州的一些情況。沒想到,他剛坐下,那個姑娘就主動跟他說話,問他去哪里。葉子林說,我跟你一樣,去湖南永州!

“跟我一樣?湖南永州?”那姑娘很驚奇,問他說,“那你怎么知道我回湖南永州?”

葉子林坦白了自己的想法。姑娘笑了起來,說她第一次遇到這么好玩的事情。

姑娘告訴葉子林,她叫依梅,是湖南永州一個瑤族姑娘,家在很遠很遠的瑤山。她在上海讀書,后來留在上海工作,現(xiàn)在是一家藥物研究所的研究員,這次是因為母親病了,她想回去看看。

葉子林把自己的名字也告訴了她。他問依梅,她家鄉(xiāng)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依梅說,家鄉(xiāng)好玩的地方很多,最好玩的是她的家鄉(xiāng)竹瓦。竹瓦四面是山,山上都是竹林。大的竹子剖開可以給木樓做瓦,也可以砍下織竹筐背簍。山上還有一種竹,叫斑竹,竹子上有斑斑點點的淚痕。

葉子林說,我在書上讀過舜帝和他的兩個妃子的故事,說斑竹上的淚痕是娥皇女英尋找舜帝泣血流淚抹在上面的。

依梅點點頭,說她家鄉(xiāng)的斑竹就是娥皇女英抹淚留下的斑竹。除了斑竹,山上還有香草。娥皇女英的淚珠抹在竹子上成了斑竹,落在地上就長出了香草。

葉子林笑著說,跟著你買同一張票算是對了,我想跟著你去看看傳說中的斑竹和香草,可以嗎?

依梅說,可以啊,這一路我們正好做個伴。

臨上車的時候,依梅接了一個電話。通完電話,依梅神情悲戚地對葉子林說:“抱歉,我的導師剛剛?cè)ナ懒?,他還不到五十歲……我不回湖南,不回永州了!”

葉子林頓時不知所措起來。依梅說:“你能答應(yīng)我,不退票,替我回家鄉(xiāng)看看我的母親嗎?”

依梅用懇求的眼光看著葉子林。

葉子林點頭答應(yīng)了。

接過依梅寫給他的地址和電話,葉子林坐上了上海到永州的綠皮火車,獨自一人來到了湘江的香草溪,來到了一個名叫竹瓦的瑤寨。

在竹瓦,他遇到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人。

這個人是依梅的母親藍彩蝶。

葉子林是循著唱碟的曲音見到藍彩蝶的。

偌大一個寨子,只有藍彩蝶一個人。

見到藍彩蝶的時候,她睡在床上,已經(jīng)奄奄一息。她的床頭,一臺舊式留聲機正在播放著一張唱牒。唱的是女聲,聲腔清亮柔美,曲調(diào)哀婉動人——

西子湖依舊是當年一樣,

看斷橋,橋未斷,

我卻寸斷了柔腸,

魚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銀牙埋怨許郎……

后來葉子林才知道,唱碟里播放的是祁劇《斷橋》,唱戲的主角就是藍彩蝶自己。

看到葉子林站在眼前,藍彩蝶的眼睛仿佛見到神靈一般驟然亮了。當她聽葉子林說起她的女兒依梅,說是依梅讓他來看望她時,她從床上的被窩里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著床頭的柜子,說:“快,你快幫我煎藥!”

葉子林按照她的吩咐,從床頭的木柜子里拿出一包她自己曬干的草藥,用陶罐煎好藥湯,讓她喝下。然后藍彩蝶又說自己三天沒有吃東西,肚子餓了,要他去寨子東頭的瓦屋里拿一包米回來,趕緊做飯給她吃。

寨子里就一間瓦屋,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木樓,葉子林很容易就找到了那間瓦屋,很容易背回來一袋米。他做好米飯端給藍彩蝶,要用勺子喂她。她卻坐了起來,自己把碗端了,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她對葉子林說:“子林,你也吃呀,別省著,大米有的是。”她告訴葉子林,寨子里雖說只有她一個人,——不,現(xiàn)在有你葉子林,應(yīng)該是兩個。她補充說。寨子里每家每戶的米缸里都留著糧食,他們走的時候,都跟她說了,這些糧食都是專門留給她的。

寨子里的人到哪里去了呢?葉子林從走進寨子就帶著疑問,偌大個寨子,屋子都好好的,怎么沒有見到一個人。見到藍彩蝶,看到她終于能大聲說話了,他忍不住就問了這個事。

“他們哪——”藍彩蝶說,“他們都搬到城里去了,到城里享福去啰!”她告訴葉子林,寨子里原來總共有十戶人家,有五十來口人。這十戶人家住得也很散,七零八落地沿著溪水邊建起幾座木樓。平常日子,青壯年勞力都去了外面打工,留在寨子里的都是些老人孩子。只有過年的時候,在外打工的人回來,寨子里才顯得熱鬧些。因為人少,居住又分散,各家的日子原本過得安靜,后來因為大瑤山建了一座大水庫,水庫把原來的公路淹了,周圍那些地勢低一點的村寨也就隨移民搬遷消失了。后來,寨子里來了一些人,說是縣上派來的工作隊,他們召集寨子里的人開會說,竹瓦原本是個好地方,就是因為偏遠,交通不便,生產(chǎn)生活條件差,別的地方都富裕了,都過上好日子了,只有竹瓦還是窮,大家還是搬到城鎮(zhèn)里去吧。政府補貼錢給建房子,出門就是大馬路,學校、醫(yī)院、超市應(yīng)有盡有,小區(qū)周圍有各種工廠,打工不用出遠門,在家門口可以務(wù)工賺錢,還可以照看老人小孩,多好!

確實好!竹瓦人有很多親戚是水庫移民,搬出去后住在鎮(zhèn)上,清一色的三層洋樓,年輕人在工業(yè)園里打工,老年人每天陪孫兒孫女上學放學,日子是過得比在山里舒坦。工作隊來動員過幾回,寨子里的人也就動了心,都很爽快地搬到城鎮(zhèn)里成了社區(qū)居民。

只有藍彩蝶沒動!

工作隊找過她一次,也勸她搬到城里去。

藍彩蝶說,我原本就是城里人。她把戶口拿給他們看,戶口上赫然寫著她的戶口性質(zhì)和戶籍地址。藍彩蝶說,我是來竹瓦走親戚的,你們不要煩我!

既不是寨子里的人,縣上來的人自然不會煩她。只是告訴她,寨子馬上會搬空,要她趁早想辦法回縣城去,莫要影響了寨子搬遷的進度。

藍彩蝶說,搬家是別人的事,隨他們搬好了,她的來去自有她自己的安排。

那些日子,幾乎天天有人來向她辭行。

他們把家里的鑰匙交給她,說城里的新家置辦的都是新的,柴米油鹽,柴刀斧頭,床鋪家具……原來在哪里還是在哪里,如果要用,開門去拿就是了。

藍彩蝶一把鑰匙也沒接,說,你們要走就走唄,這寨子百十年沒見誰鎖過門,也沒見誰家丟過東西;要是鎖了,反倒讓那些想拿東西的人不方便。如此一說,那些要把鑰匙交給她、把家托付給她的人都縮回了手,他們明白老人的意思,即便把鑰匙交給她,她也不能照管什么。而他們原本的意思,是把鑰匙交給她,方便她去取自己需要的東西。

他們走的時候,每家都給她帶了一袋米一塊臘肉,說這一走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這些米和肉就算是孝敬她老人家的。

那些人搬走一年了,還真很少有人回來。

那一年里,藍彩蝶每天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寨子里,把每戶人家的家底都清點清楚。她發(fā)現(xiàn),家家戶戶的門還真的沒上鎖,只是在門的扣皮上插了一根竹簽。家家戶戶的米缸里都是滿滿的,家家戶戶的火塘上還掛有臘肉。

藍彩蝶突然就流淚了。

她在心里說,你們啊,你們真傻!你們走了,留著這些米啊肉啊有什么用呢?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這里,就是吃成個神仙又有什么趣味呢?

隨后她覺得這樣怨他們有些沒良心。當初他們決定要搬走的時候,人人都想到了她,沒有一戶不勸她跟著搬走的。搬出去,她可以繼續(xù)跟著他們到鎮(zhèn)里,也可以回到她自己在縣城的家里。他們不愿意看到她一個人留在這里,擔心走了,她一個人怎么辦?

是藍彩蝶自己堅持要留下來!

見她如此堅決,寨子里的人都無法再勸說。他們知道,即使勸說也是徒勞。每個人都清楚,當初藍彩蝶從縣城來到這里,執(zhí)意要住下來的緣由。

藍彩蝶從縣城來到竹瓦定居,是因為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的名字,所有竹瓦人都知道——他叫程北平。程北平是省城林學院的教授,也是一個年輕畫家。每一年的寒暑假,程北平總會帶著一幫學生住在竹瓦,考察這里的林木資源,閑時也寫寫畫畫。

程北平對學生說,南嶺這一片大瑤山,是華南地區(qū)野生林木保存比較完整的地區(qū),很多瀕危林木物種還在以群落方式存在。他說了這里的紅豆杉群落、穗花杉群落、金錢柳群落、金絲楠木群落、野生茶群落以及一些尚未發(fā)現(xiàn)的其他林木資源,激動地告訴他的學生,這樣一座林業(yè)寶庫,對于所有有志于從事林業(yè)科研工作的人來說,都應(yīng)該珍視每一次走進這里的機會。除了帶著學生翻山越嶺考察,還用畫筆把他發(fā)現(xiàn)的動植物畫下來。遇到下雨天不能外出,他就每家每戶串門,給寨子里的男女老少畫像。

幾年下來,幾乎所有人家都留下了他為他們畫的畫像。藍彩蝶就是因為他給自己畫的一幅肖像速寫愛上了他。

那一年暑假,縣劇團下鄉(xiāng)演出,程北平帶著學生去看戲,正遇上藍彩蝶唱的一段祁劇《斷橋》。這出戲剛演完,藍彩蝶還沒卸妝,程北平就把一張她的劇照速寫送到她手里。畫上畫的,正是一身戲裝的藍彩蝶?;氐绞〕呛螅瘫逼讲婚g斷地給藍彩蝶寫信,一來一往他們就相愛了。

他們約定,等第二年暑假一結(jié)束,他們就在省城舉辦婚禮。可就在那一年的暑假,竹瓦附近發(fā)生了一次森林大火,風助火勢,眼看就要殃及村寨,毀掉竹瓦和附近的整個山林,程北平帶著學生與村民一起趕往火場。在撲救山火的時候,為了搶救被大火圍困找不到出口的學生,他冒著生命危險沖進火海中,拼死把學生帶了出來,自己卻被熊熊烈焰熏烤,倒在一片火海里……

聞訊趕來的藍彩蝶看著已被燒成黑炭一樣的程北平,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剛喊出一聲“北平”,就暈倒在地。竹瓦的鄉(xiāng)親在寨子后面的山坡上給程北平筑了一座墳,墳?zāi)乖趦芍昙t豆杉之間??h政府在墓前給他立了一塊烈士碑。為了感謝程北平為竹瓦作出的貢獻,鄉(xiāng)親們把藍彩蝶當作寨子里的榮譽村民,把程北平住過的木樓留給藍彩蝶,隨時歡迎她入住竹瓦。

幾個月后,藍彩蝶生下了女兒依梅。

待依梅上了大學,早已退休賦閑在家的藍彩蝶真的到了竹瓦,成了這里的編外村民。

之后,也才有了葉子林與藍彩蝶的相遇,也才有了他與依梅的愛情。

五年前,葉子林一路輾轉(zhuǎn)第一次進入這個寨子。

他從縣城坐車到水庫大壩,在碼頭問清了去竹瓦的路線,坐船三個小時到了瑤河鎮(zhèn),然后徒步前往大山深處的竹瓦瑤寨。

一路都是空寂的山野和蔥蘢茂密的樹木,能打破寂靜的只有峽谷里的泉聲和山林中的鳥鳴。走到香草溪口,一個在溪邊喝水的人讓葉子林看到了希望。葉子林開始還不知道他是生意人,以為他是本地拾撿破爛的。那人騎著一輛老舊得很難看的摩托車,車后架子上扎著幾個鼓囊囊的蛇皮袋子,袋子上還綁著兩個被煙火熏得黑黝黝的小木桶。那人喝了水,從溪邊站起來,看見葉子林竟嚇了一跳,這一跳還帶著一聲猛然受了驚嚇的尖叫,就像見了鬼一樣,把溪邊樹林里棲息的鳥雀都嚇得撲棱棱亂竄。

那人咧著一嘴黑牙,尖著嗓音問他:“你是哪個?”

黑牙不問葉子林從哪里來,開口就問他是哪個,應(yīng)該沒把他當作是遠方人,而是把他當作附近村寨里猛然遇到的過路人。

葉子林沒答他。那人這樣問他,他覺得不好回答,也無從答起。

黑牙似乎看清楚了他,問他從哪里來。

葉子林同樣沒有答他。他覺得還是不好回答,也無從答起。

黑牙見他不答話,又嚇了一跳。他三步兩步走到摩托車旁邊,抬起腳,吃力地要從車架子上那些蛇皮袋子和木桶留下的有限空間里跨過去,試圖趕緊離開。葉子林卻叫住了他:“大哥,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葉子林帶著磁性的聲音顯得很威嚴。黑牙哆嗦了一下,差點松手從摩托車上摔下來。

黑牙看著葉子林一臉嚴肅的樣子,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他是廣西梧州人,來這里是販運土茶的。

葉子林聽了,抿嘴笑了一下。他走過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黑牙又一次尖叫起來,說:“我沒偷,我沒偷,這些茶葉都是我買的!”他一邊說,一邊用力甩動著胳膊,拼命要掙脫他的手。甩手的同時,腳下也沒閑著,一蹬右腿用力踩動油門,摩托車便轟的一聲猛地竄了出去……

“喂,喂,喂,別跑,你別跑??!我問你,竹瓦在哪里?竹瓦在哪里?”

黑牙沒有回頭,人和車很快消失在山路盡頭的林子里了,只聽見摩托車的馬達聲漸行漸遠。

葉子林悵然若失,他本想從那人嘴里知道自己要找的竹瓦瑤寨的情況,能盡快找到依梅的母親,讓自己在茫茫大山里有個地方歇腳。沒想到因為激動,卻被那人誤以為自己是捉賊的人了。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為自己舉動的不友好很是自責。這也難怪他,自從進入瑤區(qū)以來,他還沒真正遇到過可以說上話的人,甚至這一路都沒遇到幾個人。

見黑牙如此急慌慌的樣子,葉子林心里猜疑——莫非他還真是個賊?

望著空寂無人的茫茫群山,葉子林有些后悔自己當初茫無目的的選擇,不該盲從地跟著一個陌生人買一張去向不明的車票,不該草率地接受一個陌生人的請求,前往一個不可知的地方。

難道僅僅是因為這里有個舜帝,有個娥皇女英千里尋夫的傳說么?

葉子林想到了閔佳。他不相信閔佳也會像娥皇女英那樣,千里迢迢來這里尋找他。

思來想去,也就是因為舜帝和湘妃的傳說,才讓葉子林一頭扎進了這片大山林海。這是目前葉子林解釋自己為何獨自一人到這里來的唯一理由。

有人騎摩托車來販運茶葉,證明附近應(yīng)該有村寨、有人。他決定沿著溪水溯源而上,找一個地方落腳,然后再去尋找竹瓦瑤寨,幫依梅找到她的母親。

他清楚,如果再找不到人家落腳,他會餓死,或者絕望而死。

他幻想過餓死的慘狀,也臆想過絕望時自己所選擇的種種死法。這些死法,卻沒有一種是他滿意的。

自從那天早上在馬路上遭遇突然而至的陷坑之禍后,他對生命的存在與消亡開始有了自己的一點認識。他相信每個人的生死都不是由自己所能掌控的,生死都在一瞬,生死都突如其來。

最理想的死,是能找到死的合理方式,但不是每個人都能如愿。

他再一次想到了死在這里的舜帝。有的說,他是跟孽龍惡戰(zhàn)受傷而死;也有的說,他是沾染了山林里的瘴氣中毒而死;還有的說,他是中了當?shù)赝林玖硕疽旱闹窦?。葉子林覺得,無論何種死法,舜帝的死都是壯烈的,都是英勇的,都是空前絕后有意義的。而自己呢,死在這個偏遠的山林里,會有誰知道呢,父親知道嗎?母親知道嗎?姐姐知道嗎?閔佳知道嗎?——他們都不會知道,知道的只有蒼鷺,只有禿鷹,只有野豬和狼,要是尸體被大雨沖進溪水里,知道的或許還有魚蝦。

就在他幾近崩潰,踟躕行走中開始思考死的方式的時候,他見到了那個騎著摩托車販運茶葉的人。機緣巧合,他來到了小溪源頭的一個荒廢的村寨。

而這個寨子,正是依梅的家鄉(xiāng)竹瓦;寨子住著的唯一的一個人,就是依梅的母親藍彩蝶。

按照藍彩蝶的吩咐,這幾天里,葉子林都在寨子里走。藍彩蝶給了他十張紅色的紙條,每一張紙條上寫的就是一副春聯(lián),春聯(lián)上寫著那一家主人的名字。

藍彩蝶說,她在竹瓦已經(jīng)住了十年。這十年里,每年春節(jié),她都給寨子里的住戶寫春聯(lián)。她對葉子林說,你拿著這些對聯(lián)去,哪一家叫什么名做什么你就知道了。她還說,如果有興趣,你也可以打開房門進去看看,那戶人家家里的情況你也就清楚了。

聽藍彩蝶這么一說,葉子林注意到她住的木樓大門上的春聯(lián):水袖曼舞祥云起,歌喉輕開早春來。哈,她自家的春聯(lián)還真是把自己唱戲的身份亮明了。

藍彩蝶住的地方地勢比較高,屋旁邊那棵巨大的紅豆杉樹就顯得更高大。那條叫香草溪的溪流就是從這棵紅豆樹下流出,一路蜿蜒,把寨子里這十戶人家串珍珠一樣串了起來。葉子林順著溪水流的方向去探望那些空著的房子。那些房子盡管沒有居住,但都十分整潔,一如主人在家時的樣子。

離藍彩蝶的木樓不遠,是一戶篾匠,叫盤丁財。他大門上貼的春聯(lián)寫的是:翠竹編成千樣雅,金簍裝滿萬貫財。春聯(lián)色澤未退,鮮紅如新。屋檐下掛滿了打好的竹器,竹簍、簸箕、菜籃……一件件都金黃耀眼,十分精美。葉子林取下門扣上的竹插條,推開大門,只見堂屋正中除了供奉的神臺,還有一張畫像,畫的是一個織篾簍的老人,神態(tài)專注安詳,手中的篾片如舞動的絲帶,靈動有致??催@幅畫的題款,是“長沙人程北平”。無疑,這個畫像的程北平,就是藍彩蝶曾經(jīng)的戀人。

接著一家,門上的春聯(lián)是“拈來云霞遍地錦,繡出草木滿園花”。戶主叫馮玉蓮,是個繡花織錦的老奶奶。走進堂屋,木壁板上也掛著一幅程北平的畫作,畫上的馮玉蓮正在刺繡,腳邊有一只母雞帶著一窩小雞仔。葉子林正看著,忽地聽到腳邊傳來咯咯咯的幾聲雞叫,他低頭一看,屋子里還真的進來一只帶著小雞仔的黃母雞。中午吃飯的時候,葉子林把在馮玉蓮家看到母雞和小雞仔的事說給了藍彩蝶聽,說主人家都搬走了,干嗎還會留下一窩雞來。藍彩蝶說,寨子里的雞總會莫名其妙多出來,要么是母雞生了野蛋,最后把孵出的小雞帶回來;要么就是森林里的野雞把自己孵的小雞帶回來。

寨子里唯一一戶住紅磚瓦屋的叫李四清,是個磨豆腐的師傅。藍彩蝶給他家寫的春聯(lián)是“金豆送來全家福,玉石磨出萬戶春?!彼{彩蝶告訴葉子林,磨豆腐的李四清最喜歡程北平給他畫的畫,程北平住在寨子里的時候,李四清每天給他送兩塊豆腐。藍彩蝶住到寨子里來以后,李四清同樣每天給她送兩塊豆腐。

“唉,他們一個個是多么好的人??!”當葉子林把他見到的這些人家講給藍彩蝶聽的時候,藍彩蝶長長地嘆了口氣,很是惋惜他們的遠走和離去。

葉子林說,他們應(yīng)該還會回來吧。藍彩蝶搖了搖頭,說,回來?不會嘞,他們不會回來嘞!藍彩蝶撇撇嘴,眼淚流了下來。她告訴葉子林,他們搬走的時候曾經(jīng)互相約定,等她百年歸壽了,一定回來給她守靈,給她哭喪,給她抬棺下葬……藍彩蝶定定地看著葉子林,好久才說:“現(xiàn)在啊,不需要啦,不需要他們回來啦!”葉子林聽她這么一說,心里頓時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藍彩蝶仿佛看出了他心里的害怕,寬慰葉子林說:“你別害怕,如果我死了,是不會要你一個人來安葬的,你還有個幫手!”她說,那個人每個星期都會來寨子里一次,給她帶一些她需要的、寨子里沒有的東西。如果那個人不來也不要緊,你可以翻過山到金竹寨子喊一桌人來,他們知道埋的是我,沒有不來的。

那個人是誰呢?葉子林很想知道每個星期來的那個人。

“別急,等他來了你就曉得啦!”

葉子林走完寨子里最后一家的時候,還真的見到了那個人。

葉子林從李四清家里提著兩斤黃豆走回來的時候,看見屋門口的矮墻邊停著一輛他熟悉的破舊摩托。走進屋子一看,來人咧著滿嘴黑牙沖他笑,正是那個販運茶葉的生意人。他給藍彩蝶帶來了三斤豬肉、五斤油豆腐,還有一桶黑油漆。

藍彩蝶介紹他們認識,葉子林才知道他是廣西梧州人,名叫白光玉,是個販賣土茶的老板。藍彩蝶對葉子林說:“子林啊,你別看光玉那樣子不光鮮,騎的車子也破舊,做的生意也不起眼,其實啊,他發(fā)達得很,是個不顯山露水的大老板,實實在在的千萬富翁哦!”

白光玉見藍彩蝶這樣說他,顯得很是局促。他很有些難為情地說:“藍姨,您快別這么說,我跟子林認識,他來的那天我們就見過面?!?/p>

“是嗎?子林怎么沒告訴我!”

白光玉說:“子林那天,一定是把我當成是偷東西的賊了!”說罷,看了葉子林一眼,露出一嘴黑牙笑了笑。

葉子林說:“可不是,你怎么見了我就跑!”

白光玉說:“那天好奇怪,我看見你的時候,你頭上是長了兩只角的,腦門上還冒著一團火,就像書上畫的牛魔王一樣……奇怪啊,今天見了,竟完全不一樣了!”

葉子林聽白光玉這么說,忍不住大笑起來。

藍彩蝶也跟著呵呵呵地笑。

白光玉不笑,很認真地說:“真的!”

“真的!”跟著他又重復了一句。

藍彩蝶說:“光玉,你莫講神話了!我問你一句實話,你訂購的茶還有多少沒送完啊?”

白光玉回答說:“多著呢,估計今年一年都送不完吧!”

藍彩蝶有些驚訝地說:“喲,還這么多?。 鞭D(zhuǎn)而又對他說:“光玉啊,錢是賺不完的,這次別跟我再說茶的事了。這一周呢,你就暫時不回梧州送茶。你和子林幫我做一件事,用我托你帶的油漆,把我的壽屋裝修好。”

“壽屋?裝修?”葉子林好生疑問。

藍彩蝶笑著說,壽屋就是棺材;裝修,就是給白棺材刷上油彩。她的壽屋是竹瓦的鄉(xiāng)親用山里最好的香杉木做的,一副壽屋只用了一棵香杉樹。

她告訴葉子林,這個白光玉是個生意精,最近二十多年,一直在瑤山收購土茶,他把收購的土茶重新加工包裝后,賣到了國外,發(fā)了大財。有一次,一個美國佬看中了兩桶黑黝黝的老茶,出了兩萬美金連桶帶茶都買了下來。

有人分析,那個美國人可能是看中了那兩個裝茶葉的老木桶。那樣古老、精致的木茶桶如今還真的難找到了。

藍彩蝶說,瑤山到處是野生古茶,每年采下的茶吃不完,就裝在茶桶里,放在火塘上熏烤著。沒想到,這些吃不完的老茶竟是好東西,好貨賤賣,被白光玉撿了個大便宜。

白光玉笑著說,那確實的,最先的時候,他是來瑤山拆老房子賣木頭的。拆房子的時候經(jīng)??吹揭缓t簍、一桶桶的老茶葉廢棄不要,覺得很可惜。有一次,他用開水試著泡了一次,發(fā)現(xiàn)湯色、味道都比新茶好,有安化黑茶、云南普洱的味道。他帶了一桶回梧州,茶商們見了,都愿意高價收購。白光玉從此就開始了販賣土茶的生意。

這一次,因為水庫移民,搬遷的人家把家里的老茶都賣給了白光玉。白光玉也曾想趁水庫還沒蓄水、公路還在通行的時候帶輛車來,把收購到的老茶全部運回去。又轉(zhuǎn)而一想,這生意還是不能這么急著去做,得像之前那樣,用摩托車一點一點帶出去比較好。

“這樣看起來正宗一些吧!”葉子林說起那天見到白光玉的情景,還真的覺得販茶人就該是那個樣子。

“其實最正宗的,是用瑤山的水泡瑤山的老茶!”白光玉說,要是把瑤山的山泉水做成泡茶專用水,那可是一筆天大的買賣。

“那你可以做?。 比~子林說。

“我只做茶!人這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也就足夠了!”白光玉的這番話,給了葉子林某種啟示。

藍彩蝶的離去沒有任何征兆。

按照她的吩咐,葉子林跟著白光玉,兩個人一起給藍彩蝶的棺材刷油漆。

藍彩蝶笑著說:“你們不準馬虎,要把我的壽屋裝修得漂亮些,不要給它漏風哦,那樣的話我住在里面會很冷的。我,我怕冷!”

她的笑,她的話,很是瘆人,讓葉子林背脊好一陣發(fā)麻。

她似乎看出了葉子林的害怕,接著說:“冷也不要緊,有依梅她爹程北平呢!他年輕,身上帶著火,暖乎乎的呢!”

聽了她說的話,葉子林竟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

他們刷油漆的進度很慢,一天刷薄薄的一層;干了,第二天再刷。

他們干活的時候,藍彩蝶一直看著,還放唱碟給他們聽。曲子反反復復,還是她唱的祁劇《白蛇傳》里的那一折《斷橋》。

西子湖依舊是當年一樣,

看斷橋,橋未斷,

我卻寸斷了柔腸,

魚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銀牙埋怨許郎……

棺材油漆好了,黝黑錚亮,能照出人的影子來。藍彩蝶很滿意,說她要光光鮮鮮地去見依梅她爹。穿的是他喜歡的戲裝,坐的是簇新的轎子——她把自己睡的棺材當作是去見程北平的轎子,真好!

見她每天喜滋滋的,精神很好,白光玉說,他要回一轉(zhuǎn)梧州,把收購的古茶多送一趟回去。

藍彩蝶說:“你眼睛里就是一個錢??!好好好,好在現(xiàn)在有了子林!你去吧,回來不見了我,可別后悔!”

白光玉不相信藍彩蝶會說走就走。他對葉子林說,自從你來了,老太太像換了一個人一樣,看她那精神頭,再活個三五年、七八年準沒事!

白光玉說,多年來都是老太太關(guān)照他,為他在瑤山做生意帶來了很多方便。竹瓦的人搬走時,都把家里存的老茶低價賣給了他。后來她病了,寨子里的人都搬走了,輪到他關(guān)照她了,他也還算盡心。老太太唯一對他不滿意的是,沒有幫聯(lián)系上她女兒依梅。白光玉抱怨說,這人海茫茫的,沒一個聯(lián)系電話,沒一個準確地址,我怎么找??!

因為遲遲沒有依梅的消息,老人郁郁寡歡,不肯就醫(yī),不肯吃藥,甚至不肯吃飯。到葉子林來的時候,她整個人已是燈盡油枯,只等自己最后一絲鼻息吹出來,自己把自己的生命燭光捻滅了。

“唉,這個老太太,就是一個怪人!”白光玉笑笑說。他跟葉子林說,他還真得要送一次茶回梧州,那邊一家重要的客戶急著要茶,不能把自己最好的生意路子掐斷了。

“這茶真的有這么好?這么有錢賺?”葉子林知道自己是攔不住白光玉的,他隨口問道。

“子林啊,這么跟你說吧!”白光玉把嘴巴湊近,很神秘很親密地對子林說,“這生意一路做下來,輕輕松松的,幾代人就都過上好日子啦!”他說,如今的人衣食無憂,大富大貴的人多的是,他們追求什么?追求的是健康!而瑤山的老茶,就是能給他們帶來健康的好東西。身體不舒服吃什么好?吃瑤山土茶!或者把茶葉加鹽巴炒熱,裝進布袋子里,從頭到腳推一個遍,再包在肚臍眼上,之后吃什么都香!

“這瑤山茶,就是這么好!過去拆屋隨地拋,現(xiàn)在成了搶手貨,價錢也越來越好。”白光玉說,如果小老弟想賺錢,就吃點苦,跟著我送茶葉,怎么樣?

萬萬沒想到,就在白光玉送茶走的第二天,藍彩蝶穿戴一新,躺在油漆好的棺材里,安詳而逝。棺材里除了她的那些戲服,還鋪了一層她喜歡的香草。那一晚,唱碟一直沒停,曲子還是藍彩蝶自己唱的《斷橋》。

葉子林按照藍彩蝶生前的吩咐,翻過寨子后面的大山,從金竹寨請來一桌勞力,把藍彩蝶抬到山上,安葬在程北平身邊。

白光玉再來時,只見一座新墳。他一頭跪倒在藍彩蝶的墳前,把自己帶來的十根蠟燭、一筐紙錢燒了,還把一件嶄新的戲袍也點燃了。他痛心疾首地向藍彩蝶懺悔:“藍姨啊,不能給您老送終,是我白光玉最大的錯!我有錯,有愧,從今往后再無顏面——見您!”

葉子林勸白光玉無須過分自責,他轉(zhuǎn)達藍彩蝶的話說,感謝他這多年對她的照顧。白光玉聽了,更是哭得傷心。

拜祭過后,白光玉飯也沒吃,騎著那輛破舊的摩托車匆匆離去。這一次,他意外地沒有帶走半兩茶葉。

此后,也再沒見他來過。

葉子林依藍彩蝶所托,為她守到三七,便離開竹瓦,去尋找她的女兒依梅。

藍彩蝶給他留了三樣東西:一節(jié)斑竹,一把香草,還有一本手繪的《瑤山林木藥草圖》。她告訴葉子林,這三樣東西都是程北平送給她的,見到依梅,將這三樣東西交給她,她就會明白一切。斑竹金黃,竹上淚痕清晰,上面有程北平用蠅頭小楷刻的劉禹錫《斑竹詞》:“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蹦且话严悴萦眉t紙包裹,用一根金黃的稻草捆扎,雖時間久遠,仍清香撲鼻。藍彩蝶告訴葉子林,這斑竹和香草都是這里的奇珍。特別是香草,放在衣柜、書柜里香噴噴的,什么蟲子都不敢靠近。香草溪這一帶,因為來過舜帝和他的兩個妃子娥皇女英,斑竹和香草特別多。聽寨子里的老人說,每年農(nóng)歷七月十五早上,這一帶必有一場大雨,大雨過后,山上彩虹高掛,仙樂悠揚,據(jù)傳那是舜帝出巡的儀仗。

更奇妙的是那本手繪的《瑤山林木藥草圖》,厚厚的一大本手稿,是程北平在瑤山考察林木資源多年積累的珍貴資料。所錄林木藥草分綱目科別,將形態(tài)特征、經(jīng)濟價值和藥用價值等一一記載,并繪有樣本彩圖。附錄上還有兩百多個當?shù)噩庒t(yī)提供的中草藥驗方。

回到上海后,葉子林找到依梅的工作單位,卻被告知她出國考察,要半年以后才回來。他按照單位告訴的電話打過去,依梅沒有接聽,手機關(guān)機了。葉子林看看時間,知道時差顛倒,那邊還是深夜,她應(yīng)該睡熟了。晚上的時候,意外接到依梅回的電話,葉子林在電話里把她母親的情況告訴了她。依梅在電話里哭了,好一會她才說:“謝謝您,葉子林!謝謝您幫我送走了我媽媽!”她跟他約定,回來就給他打電話,兩人一起見個面。

葉子林想去見見閔佳。打她電話,卻是空號。去她住的地方,也是人去樓空。找到她上班的公司,知情的人說,她已離職跟人結(jié)婚,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不得而知。

葉子林知道,他跟閔佳的愛已成過去,再也回不來了。

一個月后,葉子林籌得一筆資金,來到梧州,找到白光玉,說跟他販賣瑤山土茶。

白光玉很高興。他說,子林啊,我知道你遲早要來!告訴你吧,我把那里的土茶都留給你了,你不用跟我販賣,只要把茶送來就行。你送多少來,我都收了——放心,價肯定是最好的!

葉子林說,白老板,這些茶都是您之前收購的,我不能白受!

白光玉說,不能叫白老板,叫我白大哥!你替我把藍姨的后事辦好了,我真心地感謝你!那些沒帶過來的茶就算我送給你的,權(quán)當是我?guī)湍愕囊稽c心意吧!

葉子林笑了笑,對白光玉的一番美意表示感謝。他沒有逗留,從梧州直接到了藍彩蝶住的地方——竹瓦。因為水庫蓄水,這里的公路已經(jīng)被淹,進出都要坐船。臨近寨子的時候,他欣喜地看到,他熟悉的竹瓦瑤寨在一片湖光山色中,宛如蓬萊仙境。

寨子里仍舊是空無一人。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來源于白光玉之前的一句話,辦一個純凈水廠!想到這里,他激動不已。他在寨子里住了兩天,專門考察了廠房的建設(shè),便趕往縣城約見竹瓦的鄉(xiāng)親。鄉(xiāng)親們得知他就是為藍彩蝶料理后事的葉子林,對他很是敬佩,也很支持他在竹瓦瑤寨投資辦廠。

一個秋天的黃昏,竹瓦碼頭開來一條游船。一位年輕女子從船上下來,走進了當年藍彩蝶住的木樓。

木樓里,照例放著唱碟,唱的還是藍彩蝶的祁劇《斷橋》——

西子湖依舊是當年一樣,

看斷橋,橋未斷,

我卻寸斷了柔腸,

魚水情山海誓他全然不想,

不由人咬銀牙埋怨許郎……

她的到來,讓住在這里的葉子林驚喜不已。這個年輕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藍彩蝶的女兒藍依梅!

他從她肩頭接過背包,嗔怪地說:“怎么不來個電話?我好去接你!”

“我這是回家啊!——我想給你一個驚喜!”

聽完《斷橋》,依梅含淚對葉子林說:“子林,你陪我去看看母親吧!”

高坡上,兩棵古老的紅豆杉樹下,兩個渾圓的墳包并排而立。依梅雙膝跪下,一頭拜倒在地,顫聲說:“爸,媽,女兒來看你們了!”

依梅的哭音,讓一旁的葉子林忍不住淚水滂沱,情不自禁也跟著跪了下去。

拜祭過后,回到木樓,葉子林把一節(jié)斑竹、一把香草,還有那本《瑤山林木藥草圖》交給依梅。他說:“依梅,這是父親母親留給你的東西,你收好!”

抱著斑竹香草和那本藥書,依梅的淚水再次涌了出來。

三天后,依梅要回上海了。臨行前,她把那節(jié)斑竹雙手遞到葉子林面前,說:“子林,這一節(jié)斑竹,是我爸我媽的定情之物,我把它交給你——你愿意接受嗎?”

葉子林接過那節(jié)斑竹,說:“依梅,我等你回來!”

依梅望著他說:“子林,這么好的地方,我能不回來嗎?”

葉子林告訴依梅說,除了水廠,他決定在這里再建一家茶廠,專門加工瑤山土茶。產(chǎn)品的名字他已經(jīng)想好了,就叫“依姑茶”。

依梅知道這名字的意思。她感動地說,謝謝你,子林!她說,爭取在家鄉(xiāng)建一個藥物研發(fā)基地,開發(fā)瑤山野生藥材。

“我們都留在這里,不再分開!”他們十指相扣,看著對方,幾乎同時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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