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政法大學 李奉棲
提 要: 本文以45名翻譯碩士專業(yè)(MTI)研一學生為研究對象,將其漢英翻譯文本中的銜接手段與專家譯文進行對比研究,旨在揭示學生漢英翻譯文本中的語篇銜接問題。結果表明,學生譯文中各種銜接手段的頻數(shù)與專家譯文之間存在顯著差異。進一步分析發(fā)現(xiàn)學生漢英翻譯中語篇銜接存在的主要問題為: 人稱照應使用不足,“重復”使用過度;不善于使用“重復”以外的詞匯銜接手段來避免重復;不善于使用物主代詞;連接使用不當;不善于使用省略。
與翻譯領域的其他研究課題相比,翻譯中的語篇銜接問題所引發(fā)的關注嚴重不足。筆者在中國知網(wǎng)分別以“翻譯理論”“翻譯教學”“翻譯策略”“翻譯能力”“翻譯技巧”為主題關鍵詞,對外語類和翻譯類核心期刊所發(fā)的文章進行了檢索,分別得到2 608、750、654、407、277個結果,但當以“翻譯+語篇銜接”為主題關鍵詞進行檢索時,僅得到24個結果,以“漢英翻譯+語篇銜接”為主題關鍵詞進行檢索時得到的結果更少,僅有10個。這似乎說明,研究者要么更多地關注翻譯理論的構建與運用、翻譯教學實踐、翻譯能力體系構建和發(fā)展這些宏大的課題,要么更多地關注翻譯策略與技巧這些微觀層面的課題,而對于介于兩者之間的語篇銜接問題,就相對地被忽略掉了。然而,語篇能力是翻譯能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Beeby, 2000; Neubert, 2000; Campbell, 1998。引自王樹槐、王若維,2008),同時,實現(xiàn)語篇銜接與連貫又是語篇能力的一個重要方面(王樹槐、王若維,2008: 85;胡海峰,2017: 44)。所以對翻譯的研究不能忽略對翻譯語篇中銜接問題的研究。
不僅在翻譯研究領域語篇銜接問題常常被忽視,就是在教學實踐領域,語篇銜接問題也長期未得到重視,這一點可以從現(xiàn)有翻譯教材的編寫體例中體現(xiàn)出來——不少教材僅關注詞匯、句子層面的翻譯技巧問題,忽略了語篇層面的轉換;有些教材雖重視語篇層面的轉換,但其關注的焦點往往是不同文體的特征,而非語篇內部的銜接與連貫。筆者在翻譯碩士專業(yè)(以下簡稱MTI)的教學中發(fā)現(xiàn),不少學生的語篇銜接與連貫意識很差,尤其在漢英翻譯中,英語語篇的銜接頻頻失誤,令譯文讀起來詰屈聱牙,“漢語味”十足。這也從某種程度上說明本科翻譯教學中語篇銜接與連貫問題未得到應有的重視。為了探討MTI學生漢英翻譯中存在的語篇銜接問題,筆者以Halliday和Hasan(1976)提出的英語銜接機制為理論框架、以重慶某高校45名MTI學生為研究對象展開了實證研究,旨在回答以下問題:
(1) MTI學生漢英翻譯中的語篇銜接存在哪些具體的問題?
(2) 導致這些問題的原因是什么?
(3) 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Halliday和Hasan(1976: 4)認為銜接是一個語義學概念,它指“語篇內部意義之間的關系”。銜接是實現(xiàn)語篇連貫的重要手段,是語篇研究的核心議題,Halliday和Hasan(1976)、Hoey(1991)、胡壯麟(1994)、張德祿(2003)等人均對其進行過深入探討(參見許家金、徐秀玲,2016: 94),其中以Halliday和Hasan(1976)的研究最為經(jīng)典,也最受關注。他們將英語中的銜接分為兩類: 語法銜接和詞匯銜接。前者包括照應、替代、省略和連接,后者包括詞匯復現(xiàn)和搭配,其中有些銜接手段還可以進一步細分,如表1所示。
表1. 英語語篇中銜接手段的分類
本文將以這個框架為理論基礎,通過對比學生譯者和專家譯者在銜接手段運用上的差異來揭示前者在漢英翻譯語篇銜接上存在的問題,探討其背后的原因,并提出解決問題的對策。
1) 被試
筆者從重慶市某重點高校MTI專業(yè)中選取了兩個年級的學生參與實驗,人數(shù)分別為19人和26人,實驗均在他們研一第一學期時進行。這些學生的年齡在22—30歲之間,90%以上從本科直接升入研究生階段學習,無進修或從業(yè)經(jīng)歷,95%以上的學生本科專業(yè)為英語專業(yè)。筆者之所以選取兩個年級、分兩個批次進行實驗,主要是考慮到該校MTI專業(yè)招生規(guī)模較小,如果只選取一個年級的學生作為被試,則樣本太小。本研究的目的在于揭示MTI新生在漢英翻譯語篇銜接方面存在的問題,并不打算在兩個年級之間進行對比,所以筆者將兩個年級的實驗結果合并之后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
2) 材料
實驗材料為一篇古漢語短文——《黔驢技窮》,筆者要求被試將其譯為英語。短文如下: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⒁娭嬋淮笪镆?,以為神,蔽林間窺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
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后,終不敢搏。稍近,益狎,蕩倚沖冒。驢不勝怒,蹄之?;⒁蛳?,計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斷其喉,盡其肉,乃去。
這篇短文屬于敘事語篇,在漢英轉換的過程中需要頻繁地照應“虎”、“驢”這兩個主要角色,需要恰當?shù)厥褂眠B接來表達動作發(fā)生的先后順序以及事件發(fā)展的曲折過程,需要準確地使用替代、省略、詞匯銜接等手段來避免不必要的重復,因此它是考察被試翻譯語篇中銜接問題的理想材料。
3) 步驟
(1) 布置翻譯任務
筆者將上述材料作為課外翻譯練習統(tǒng)一布置給被試,要求被試在一周之內完成并將譯文發(fā)表在班級博客上(班內所有人均能見到其他人的譯文)。為了考察被試在自然狀態(tài)下處理英語語篇銜接問題的能力,筆者在發(fā)布任務時既未要求學生注意譯文的銜接問題,也未進行英語語篇銜接知識方面的任何講解,僅簡單要求學生運用所學翻譯理論與技巧翻譯短文。同時,筆者把這次翻譯任務設定為課外自由練習,而非課堂定時作業(yè),以便給學生充足的時間修改譯文,使他們提交的譯文能反映他們的最佳水平。這一點同時也通過博客發(fā)表這種形式得以強化——當被試獲知他們的譯文將會被老師和所有同學看到時,一方面他們的表現(xiàn)欲被激發(fā),希望自己的譯文以最佳狀態(tài)示人,一方面他們的“面子思想”被激活,不希望因為自己的譯文太糟糕而丟面子。博客發(fā)表的另一個優(yōu)勢是可以避免抄襲,這同樣是因為被試出于“面子”考慮,不想因為作假而給師生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結果表明,45名被試提交的譯文不存在任何抄襲現(xiàn)象(包括抄襲參考譯文和同學間互相抄襲),反映了被試的真實水平。
(2) 選取參照譯文
為了客觀反映被試在漢英翻譯語篇銜接方面存在的問題,筆者擬將被試的譯文與專家譯文進行對比,通過數(shù)據(jù)統(tǒng)計軟件考察兩者之間在各個銜接手段的運用方面是否存在顯著區(qū)別。因此,筆者需要選取一個專家譯文作為參照譯文。通過比對,筆者最終將楊憲益和戴乃迭夫婦的譯文確定為參照譯文(譯文載于曾誠,2002: 13)。
(3) 采集數(shù)據(jù)
筆者將每個被試發(fā)表在博客上的譯文和專家譯文分別存儲為txt格式文本,同時也將所有被試譯文整合存儲為一個txt格式文本,以方便數(shù)據(jù)采集。存儲好譯文后,筆者使用文本整理器3.0軟件對所有文本進行整理,剔除多余的空行、空格、亂碼等,而后使用語料庫工具WordSmith 4和AntConc 3.2采集數(shù)據(jù)。筆者首先使用WordSmith 4的Wordlist功能分別統(tǒng)計專家譯文和被試譯文的詞頻,以便從詞匯的整體分布上觀察二者在語篇銜接方面的差異。接著,筆者根據(jù)Halliday和Hasan(1976)的英語語篇銜接分類(表1),對所有文本中的各種銜接詞進行了人工提取,從而生成一份銜接詞清單,然后配合使用AntConc 3.2的Wordlist和Concordance功能,對這些銜接詞的頻數(shù)進行了統(tǒng)計(Wordlist用于計數(shù),Concordance用于人工逐行查看,排除干擾項,即排除詞形上為銜接詞但其意義并非起銜接作用的那些詞)。
(4) 分析數(shù)據(jù)
筆者首先從專家譯文詞頻表和被試譯文詞頻表中分別選取前20行,即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20個詞進行觀察,以便得出專家譯文與被試譯文在語篇銜接方面差異的初步印象,然后使用統(tǒng)計軟件SPSS 23的單樣本T檢驗將被試譯文中各種銜接手段的頻數(shù)與專家譯文進行比較(將專家譯文中的頻數(shù)設為檢驗值),以確認二者之間的差異是否有顯著性意義。
1) 詞頻對比分析結果
通過對比專家譯文和被試譯文中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20個單詞(表2)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 第一,用于指稱原文故事中兩個主角“驢”和“虎”的人稱照應it和its,在被試譯文中的使用頻率低于專家譯文;第二,被試譯文直接使用名詞donkey和tiger來指稱“驢”和“虎”的頻率高于專家譯文;第三,被試譯文使用指示照應the的頻率遠高于專家譯文。隨機抽取兩名被試的譯文與專家譯文進行對比(見表3),可以得出類似的結論,不同之處在于,兩篇被試譯文對物主代詞its的使用頻率比整體被試譯文更低,均排在了20名之后。通過詞頻對比我們可以得出一個初步印象,即被試在指稱多次出現(xiàn)的所指(referent)時較少使用人稱照應,大量使用詞匯銜接中的“重復”。這一點將在下文的數(shù)據(jù)分析中得到證實。
表2. 專家譯文與被試譯文(整體)詞頻比較
表3. 專家譯文與被試譯文(個體)詞頻比較
2) 整體銜接手段對比分析結果
SPSS單樣本T檢驗結果表明(表4),被試譯文中各種銜接手段的頻數(shù)與專家譯文之間的差異均有顯著性意義(p<0.05),如果用百分比來表示各種銜接手段出現(xiàn)的頻率,則這種差異可以用圖1直觀地表達出來。從總體趨勢上看,被試譯文銜接手段的使用頻率從高到低依次為: 照應、連接、詞匯銜接、省略、替代。這與專家譯文無異,但照應、連接和省略的使用頻率均低于專家譯文,詞匯銜接的使用頻率則大幅高于專家譯文。
表4. 各種銜接手段T檢驗結果
圖1. 各種銜接手段使用頻率對比
以上只是整體情況。那么被試譯文和專家譯文在照應、連接和詞匯銜接上有哪些具體差異呢?接下來將以實際數(shù)據(jù)予以說明。受原文語篇的限制,替代和省略在專家譯文和被試譯文中的使用頻數(shù)均很低(尤其是替代,被試譯文中只出現(xiàn)了0.16次,專家譯文中則未出現(xiàn)),下文將不報告詳細結果,但會在討論部分對省略予以說明。
3) 照應對比分析結果
T檢驗結果表明(表5),被試譯文中各個照應子類的頻數(shù)與專家譯文之間的差異均具有顯著性意義(p<0.05)。圖2顯示,專家譯文使用最多的是人稱照應,其次是指示照應,使用最少的是對比照應;被試譯文使用最多的則是指示照應,其次是人稱照應,使用最少的也是對比照應。專家譯文人稱照應的使用頻率高出被試譯文約20個百分點,指示照應的使用頻率則比被試少了約25個百分點。這表明被試不太善于使用人稱照應,卻過度使用指示照應。
表5. 照應T檢驗結果
圖2. 照應子類使用頻率對比
從人稱照應來看,原文出現(xiàn)了三個角色: 好事者、驢、虎,專家譯文用someone來指稱“好事者”,用it和its來指稱“驢”和“虎”,其中it使用了10次,its使用了4次,someone使用了1次,此外再未使用其他人稱照應。被試譯文除了使用上述人稱照應外,還使用了he, his, him, himself, they, themselves等人稱照應,其中it平均使用了10次,its平均使用了1.67次,he平均使用了1.56次,其余人稱照應的使用頻數(shù)不超過0.2次。絕大多數(shù)被試均選擇使用it來指稱“驢”和“虎”(少數(shù)被試使用了he來指代),這與專家譯文趨于一致,但被試譯文對物主代詞its的使用頻率則偏低。
從指示照應來看,專家譯文和被試譯文使用the的頻率均為最高(表6),而且均傾向于使用“the+名詞重復”的形式來照應前文出現(xiàn)過的所指,但是被試譯文使用the表達指示照應的頻率遠高于專家譯文(t[44]=20.229, p[2-tailed]=.000),而且使用“the+名詞重復”這種指示照應的絕對頻數(shù)也達到了專家譯文的3倍(t[44]=16.317, p[2-tailed]=.000)。
表6. 指示照應用詞頻率對比
對比照應方面,專家譯文與被試譯文之間的差異也具有顯著性意義(表5),而且前者的使用頻率高于后者。從用詞來看,專家譯文使用了nearer一詞來表達對比照應,該詞使用了3次,分別對應原文的三個“近”字:“稍出近之”、“又近出前后”、“稍近”。被試譯文中使用頻率較高的對比照應是closer和more兩個詞,分別使用0.47和0.38次,除此之外還使用了bolder、better、other、same等詞,但均不超過0.2次。
4) 連接對比分析結果
由表4可知,專家譯文和被試譯文在連接的使用頻數(shù)上的差異具有顯著性意義,表7和圖3則表明二者在連接及其各個子類使用頻率上的具體差異。首先,被試譯文的類符形符比(TTR)遠低于專家譯文,這說明被試譯文在連接上的用詞相對比較單一,多次重復同一個連接詞,缺乏變化。其次,被試譯文增補連接和原因連接形符數(shù)(即包括重復使用的連接詞在內的所有連接詞的頻數(shù))所占比例與專家譯文之間差異不明顯,時間連接和轉折連接則存在一定的差距——被試譯文過度使用時間連接,欠額使用轉折連接。
表7. 連接子類使用頻率對比
圖3. 連接子類使用頻率對比
5) 詞匯銜接對比分析結果
T檢驗結果顯示(表8),專家譯文和被試譯文詞匯銜接使用頻率的差異在重復和上義詞兩個方面具有顯著性意義(p<0.05),在同義詞和近義詞方面則不具有顯著性意義(由于總稱詞在專家譯文和被試譯文中均未出現(xiàn),故表8未將其包含在內)。被試譯文重復的使用頻數(shù)高達19.56次,是專家譯文的2.8倍,而且重復占據(jù)了其詞匯銜接的94.93%(圖4)。被試譯文上義詞的使用頻率很低,僅占3.67%,專家譯文則達到了22.22%。
表8. 詞匯銜接T檢驗結果
圖4. 詞匯銜接子類使用頻率對比
從上述結果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與專家譯文相比,被試譯文在語篇銜接方面存在一系列問題,包括: 人稱照應使用不足,“重復”使用過度;不善于使用“重復”以外的詞匯銜接手段來避免重復;不善于使用物主代詞;連接使用不當;不善于使用省略。本節(jié)將對這些問題逐一展開論述,并探討其背后的可能原因,作為對研究問題(1)(2)的回應。研究問題(3)筆者將在結語部分予以回答。
1) 人稱照應使用不足,“重復”使用過度
Halliday和Hasan(1976)指出,英語中具有銜接功能的人稱照應使用頻率非常高,尤其是第三人稱代詞的使用:“文本開頭使用John一詞,其后可能會使用大量he, him和his來照應John,這是實現(xiàn)文本內部銜接的一種顯性手法,它形成了一個照應網(wǎng)絡,網(wǎng)絡中所有人稱一路回指,直至所指首次出現(xiàn)。這些網(wǎng)絡的數(shù)量之多,密度之大,是形成文本獨特風格或文本性的因素之一”(Halliday & Hasan, 1976: 52)。本研究中的被試譯文很明顯違背了英語文本大量使用人稱照應這一規(guī)律,本該用人稱照應的地方卻使用了“重復”,這一點可以通過圖2反映出來: 被試譯文使用人稱照應的頻率低于專家譯文,使用指示照應的頻率卻高出專家譯文。被試譯文后者偏高是由于絕大多數(shù)指示照應采用了“the+名詞重復”的形式,也就是說當專家譯文大量使用人稱代詞進行回指時,被試譯文大量使用“the+名詞重復”的形式進行回指。指示照應“the+名詞重復”與詞匯銜接中的“重復”實質上是一回事,所以圖4其實是對圖2的印證——被試譯文使用重復的頻率高于專家譯文,就是因為前者較少使用人稱照應而較多使用重復。我們隨機抽取一份被試譯文中的前三句話與專家譯文進行對比,即可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
(1) 原文: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至則無可用,放之山下?;⒁娭嬋淮笪镆?,以為神,蔽林間窺之。
專家譯文: There were no donkeys in Guizhou until someone officious took one there by boat; but finding no use for it he set it loose in the hills. A tiger saw this monstrous looking beast and thought it must be divine. It first surveyed the donkey from under cover, ...
被試譯文: There was no donkey in Guizhou long time ago, so someone officious brought a donkey home with a boat. But it was useless there. Therefore he locked the donkey down the hill. It seemed to be something magical in the eye of the tiger, because of its huge body. So the tiger hid in the woods watching it silently.
原文“驢”、“虎”兩詞各只出現(xiàn)一次,用于外指,然后用三個“之”回指“驢”,用兩處省略回指“虎”。專家譯文除了用donkeys和a tiger進行外指外,僅重復一次donkey進行回指,其余回指均使用人稱代詞it。被試譯文卻不善于使用人稱代詞,而是反復使用同一個名詞進行回指——使用the donkey回指兩次,使用the tiger回指一次。過度重復導致被試譯文的連貫性明顯遜色于專家譯文。
被試不善于使用人稱代詞,卻熱衷于使用重復,原因之一可能是受母語的影響。雖然古漢語如同現(xiàn)代英語一樣,多使用“之”一類的人稱代詞來進行照應,力避重復以實現(xiàn)語義連貫,現(xiàn)代漢語卻多用重復手段來實現(xiàn)語義連貫(參見邵志洪,2013: 172;朱永生等,2001: 38;王玉英、張蓮,2006: 10),而被試在翻譯古文時往往會先將其譯為現(xiàn)代漢語,再將現(xiàn)代漢語翻譯成英語,所以漢英翻譯時被試腦海中依然使用現(xiàn)代漢語思維模式。第二個原因則可能是被試對英語語篇的銜接特點缺乏足夠的了解,尤其對英漢語篇銜接上的差異缺乏認識,致使他們意識不到欠額使用人稱代詞、過度使用重復會造成連貫性差的后果。
2) 不善于使用“重復”以外的詞匯銜接手段來避免重復
詞匯銜接中的復現(xiàn)包括重復、同義詞、近義詞、上義詞和總稱詞,這些復現(xiàn)手段組成一個連續(xù)體,處于兩端的分別是重復和總稱詞,位于中間的是同義詞、近義詞和上義詞(Halliday & Hasan, 1976: 278)。有時在一個故事或事件中,某些人、事、物會反復出現(xiàn),英語中如果一味使用人稱代詞進行照應,則可能會導致指代不明或指稱混亂,過多使用重復則又令連貫性受損。這時就需要采用上義詞、同義詞、近義詞、總稱詞等“重復”以外的詞匯銜接手段來避免上述問題。同時,使用不同的實詞來指稱同一個事物還可以達到求雅換詞(elegant variation)的修辭效果(參見林克難,1987),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本研究使用的原文故事就反復出現(xiàn)“驢”和“虎”兩個動物(雖然敘述時并未頻繁提及它們),專家譯文在少量使用“重復”和大量使用人稱代詞之外,還使用了兩個上義詞來進一步避免重復,即分別用beast和creature來指代donkey:
(2) 原文: 虎見之,龐然大物也,以為神,……
專家譯文: A tiger sawthismonstrous lookingbeastand thought it must be divine.
(3) 原文: 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
專家譯文: But it came back for another look, and decided thiscreaturewas not so formidable after all.
被試中雖有部分學生也使用了上義詞、同義詞、近義詞等“重復”之外的詞匯銜接手段,但比重遠低于專家譯文(見表8、圖4)。這同樣可能是因為被試缺乏對英語語篇銜接特點的了解,不知“重復”會導致譯文不連貫,因而不會刻意采用其他詞匯銜接手段去避免重復;也可能是因為被試未了解和掌握“重復”之外的其他詞匯銜接手段,因此就不會嘗試去使用它們。
3) 不善于使用物主代詞
物主代詞用Halliday和Hasan(1976)的話說就是所有格限定詞(possessive determiner)或所有格形容詞(possessive adjective),是人稱照應的一個子類,充當修飾語。與其他人稱照應一樣,物主代詞同樣是實現(xiàn)英語語篇連貫不可或缺的手段,上文出現(xiàn)的名詞在下文表達它與其他事物的所屬關系時,往往需要使用物主代詞,而不宜使用重復手段,否則會令語言讀上去不連貫、不自然,比如像“John was having breakfast when John’s father came in.”這樣的句子。
相對于英語,漢語則較少使用物主代詞進行照應。邵志洪(2013: 148)通過對比兩部中文名著及其英譯本、兩部英文名著及其漢譯本,發(fā)現(xiàn)第三人稱物主代詞在英語文本中的使用頻率高于漢語文本;王玉英、張蓮(2006: 11)通過對比《荷花淀》漢語原文與其英語譯文,也發(fā)現(xiàn)英譯本中物主代詞的出現(xiàn)頻率遠高于漢語原文本。漢語較少使用物主代詞的這種特點也影響了被試的漢英翻譯。他們在語言轉換時仍沿襲漢語思維,保留了源語少用物主代詞的特點,而未考慮目標語多用物主代詞的特點(見第4節(jié)小標題3)下對its統(tǒng)計結果的報告)。即使原文明確使用物主代詞的地方,他們在譯文中也較少使用物主代詞予以對應。例如:
專家譯文:“So that’s all it can do!” thought the tiger jubilantly. Then it leapt on the donkey and sank its teeth into it, severing its throat and devouring it before going on its way.
被試1譯文: ... who was very happy and thought that: donkey’s ability was just so so! so it jumped and cried loudly, biting up the throat and eaten up meat of donkey, then left.
被試2譯文: And the tiger was delighted about that and considered the donkey’s ability was just so so, then jumped up and yelling, bite the donkey’s throat, ate its meat, and just leave it.
被試1全文對物主代詞的使用頻數(shù)為1,是所有被試譯文在該項上的中位數(shù);被試2全文對物主代詞的使用頻數(shù)為2,高于中位數(shù)。也就是說這里選取的例子并非個別現(xiàn)象,而是反映了普遍傾向。從例中我們可以看到,被試寧愿選擇使用“of+名詞”和名詞所有格形式,也不使用物主代詞。
4) 連接使用不當
照應、替代、省略主要通過前后的指稱關系來實現(xiàn)文本內部銜接,連接則靠自身的特定含義來標示文本各部分之間的關系(Halliday & Hasan, 1976: 226)。胡壯麟(1994: 92)將“連接”稱之為“邏輯連接”。他指出,“通過連接性詞語的運用,人們可以了解句子之間的語義關系,甚至可以經(jīng)前句從邏輯上預見后續(xù)句的語義?!庇⒄Z是形合語言,善于使用顯性的連接詞來實現(xiàn)連貫,因而英語中連接詞使用頻率高,而且連接詞的種類也繁多;漢語是意合語言,善于通過隱性連接(即少使用連接詞)來實現(xiàn)連貫——“在漢語語篇中,隱性的連接成分是相當常見的、讀者或聽話者很容易接受和理解的一種語言現(xiàn)象”(朱永生等,2001: 100),因而漢語中連接詞的使用頻率及其種類均不及英語。被試由于不了解這種差別,或者雖了解卻在思維慣性的驅使下采用了中式銜接手法,致使其譯文在連接的使用上存在不少問題。
首先,連接的使用頻率偏低(參見表4、表7),該使用連接的地方未使用連接。比如下例中譯文兩個句子之間明顯缺乏銜接,如果在第二句前加上連接詞so或者until就顯得更為連貫。
(5)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
In ancient times there were no donkeys in Guizhou province. A busybody carried a donkey with boat, ...
其次,連接用詞單一,重復使用率高(參見第4節(jié)小標題4)以下的內容)。重復使用率最高的當屬增補連接詞and,其次為after、but、then、so等詞。連接詞重復率高,一方面是因為被試不能嫻熟地使用各種連接詞,他們頭腦中也許儲存有大量的連接詞,但多屬于消極詞匯,真正能主動而且靈活使用的就只有少數(shù)幾個詞,因而無法使用不同的連接詞來表達相同或類似的銜接意義;另一方面是因為被試誤用或者濫用了連接詞,本該用不同子類的連接詞,卻反復使用同一子類中的某幾個連接詞,而這些反復使用的連接詞中有些屬于過度使用。
上述后一個原因正是此處要論及的第三個問題: 誤用或濫用連接詞。比如:
(6) 他日,驢一鳴,虎大駭,遠遁;以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來視之,覺無異能者;益習其聲,又近出前后,終不敢搏。
被試1譯文: One day, the donkey brayed, and the tiger was frightened, thinking that the donkey was about to devour it. Otherwise, it got used to the donkey’s braying and was closer to the donkey.
被試2譯文: One day, the donkey was braying and the tiger was frightened and thought that it would eat him as its lunch. So the tiger quickly ran away. After the tiger turned back to observe the donkey and he found out that the donkey has no other skills than braying. Later, the tiger got used to the braying and began walking around it, but was still afraid of fighting with it.
被試3譯文: In the other day, the donkey cried and this sound scared the tiger to rush away and thought itself would be eaten. However, when it came back to look forward, nothing special happened, gradually he got used to it and got more closer to the donkey but finally dared to fight against with it.
專家譯文: One day the donkey brayed. The tiger took fright and fled for fear of being bitten, in utter terror. But it came back for another look, and decided this creature was not so formidable after all. Then growing used to the braying it drew nearer, though it still dared not attack.
被試1譯文中Otherwise就屬于誤用,雖然該詞屬于轉折連接,與原文“然”對應,但它并不表達“然”的意思,改用However更為恰當。被試2、3譯文的第一句均連用2個and串起3個小句,屬于濫用連接。英語中幾個小句之間若屬于并列關系,可以使用and予以連接,但一般只在最后一個小句前加and,其余小句之間僅使用逗號,但此處卻在第二、第三個小句之前均用了and。況且,這3個小句之間并非并列關系,使用and來連接,既屬濫用,也屬誤用。試看專家譯文: One day the donkey brayed. The tiger took fright and fled for fear of being bitten, in utter terror. 專家譯文首先使第二句獨立成句來減少對and的使用,接著用原因連接詞for來連接“遠遁”與“以為且噬己也,甚恐”這兩層含義,正確表達了原文各部分之間的邏輯關系。
5) 不善于使用省略
省略可視作“零替代”(substitution by zero)(Halliday & Hasan, 1976: 142),就是再次提及所指時不用其他詞語替代,而是讓其位置空著。省略的銜接功能體現(xiàn)在省略結構與被省略成分之間的預設關系上,它使句子內部各成分之間的關系更加緊湊,也是連結語篇中各句子的紐帶(朱永生等,2001: 63-64)。英語為了避免重復、實現(xiàn)連貫,除大量使用人稱照應外,也常使用省略。漢語雖也經(jīng)常使用省略,但卻與英語有著本質的不同: 英語的省略常常是語法性的,“多數(shù)伴隨著形態(tài)或形式上的標記,可以從形式上看得出來”,漢語的省略常常是語義性的,它“只求達意”,“只要能達意,省略的時候不但不考慮語法,甚至也不考慮邏輯”;英語可以省略謂語,卻很少省略主語,漢語則常常省略主語,較少省略謂語(朱永生等,2001: 69-71)。
受本研究原文語篇的限制,翻譯時需要用到省略的地方不多,專家譯文僅使用了兩次:
(7) 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
There were no donkeys in Guizhou until someone officious took one there by boat ...
Then it leapt on the donkey and sank its teeth into it, severing its throat and devouring it before going on its way.
第一處one等于說a donkey,donkey被省掉了,以免與前面的donkeys重復(1)one所表示的究竟是省略還是替代容易混淆,Halliday和Hasan(1976: 100-102)對此做出了細致的區(qū)分。;第二處動詞go的主語it或tiger也被省掉,同時借助before的語法功能將謂語動詞變成了非謂語形式going。
盡管可用省略的地方不多,我們還是可以從被試的譯文中窺見不足之處。這一點集中體現(xiàn)在對第一句話“黔無驢,有好事者船載以入”的翻譯上: 45位被試中,僅有15人(33.33%)在譯文中使用了省略,其中一人使用省略時還發(fā)生了錯誤(例9),未使用省略的被試中,除2人不恰當?shù)厥褂昧舜~it之外(例10),均用a donkey、 one donkey甚至the donkey加以重復(例11是一個具有代表性的例子)。
(9) Once upon a time, a person carried a donkey into Qian (Guizhou province) where is not found.
(10) In the area of Qian, there was not even a single donkey existed before an idle man shipped it into.
(11) There was no donkey in Guizhou Province. However, a meddler sent a donkey to Guizhou by ship.
像例11這樣重復使用上文剛剛出現(xiàn)的名詞,自然無法實現(xiàn)英文語篇上的連貫,這反映出被試依然固守“多重復”的漢語思維,不善于根據(jù)英語語篇的特點使用省略來避免重復。
本研究將45名MTI研一學生漢英翻譯文本中的銜接手段與專家譯文進行了對比,發(fā)現(xiàn)學生譯文中各種銜接手段的頻數(shù)與專家譯文之間的差異均有顯著性意義(p<0.05),進一步的分析表明學生翻譯語篇中的銜接存在人稱照應使用不足、“重復”使用過度等五大問題,導致這些問題的原因可能是學生未了解和掌握英語語篇銜接的基本特征和英漢語篇銜接的差異,也可能是學生未擺脫母語的干擾,受到語言負遷移的影響。
本研究的試驗對象為MTI新生,他們在漢英翻譯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英語語篇銜接意識和語篇翻譯能力差強人意,一方面反映了英語專業(yè)本科翻譯教學對英語語篇銜接以及漢英語篇銜接對比的忽視,一方面也敦促MTI教師調整教學內容,在漢英翻譯教學中重視培養(yǎng)學生恰當運用各種語篇銜接手段的能力。從宏觀層面來看,教師應首先引導學生對漢英語篇銜接機制展開深入細致的對比研究,使學生不僅明白漢英語篇銜接機制的異同,而且能追根溯源,明白導致這種異同的原因;其次,教師應引導學生在漢英翻譯實踐中有意識地運用英語語篇銜接手段,確保譯文的連貫性,并在譯文討論與反饋階段引導學生反思自己在語篇銜接方面存在的問題;最后,教師應引導學生通過精讀(包括朗讀甚至背誦)英語語篇來培養(yǎng)英語語感,并通過大量的漢英翻譯實踐來培養(yǎng)學生自然地運用英語語篇銜接機制的能力,從而使學生擺脫母語干擾,將英語語篇銜接機制的知識在頭腦中固化下來。從微觀方面來看,教師在培養(yǎng)學生正確運用英語語篇銜接手段的能力時,要特別注意糾正本研究所揭示的一系列不良傾向,包括喜歡重復使用名詞,不善于使用人稱照應、“重復”之外的其他語法銜接手段(如省略)和詞匯銜接手段(如上下義詞)來避免重復,不恰當?shù)厥褂眠B接,等等。
由于本研究所使用的材料僅為一種文體,而且較為簡短,只能部分地反映MTI學生漢英翻譯中的語篇銜接問題,如果更換材料的文體,增加材料的長度,可能還會有新的問題暴露出來,這需要我們做進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