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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鬼

2021-03-15 05:59韓東
江南 2021年2期
關(guān)鍵詞:小江圓圓

韓東

李暢接到老曹一個電話,對方劈頭就問:“你那有沒有司小江的照片?”李暢說有,“手機(jī)里肯定有,你手機(jī)里也肯定有?!苯酉聛砝喜艿恼f法就很奇怪了,“有沒有他單獨的、大頭的、比較正式的那種?”

原來昨天夜里司小江去一家室內(nèi)游泳池游泳,溺水身亡了,老曹正在小江家?guī)兔埩_后事,要照片是準(zhǔn)備追悼會上用的。電話那邊傳來女人的哭泣聲,自然不是老曹在哭,就像在證明老曹所言不虛。

隔了一天,大家前往殯儀館參加司小江的追悼會,路上老曹說,小江和他的老同學(xué)聚餐,飯后去了一個洗浴中心。這家洗浴中心是帶游泳池的,一伙人下到里面游泳。其中有兩個女同學(xué),只是坐在池沿邊,將腳浸泡在碧波里,幾個男的游了一會兒向其聚集,手扒著游泳池的邊沿,幾男兩女聊得沒完沒了。誰都沒有注意司小江。等他們發(fā)現(xiàn)少了一個人時已經(jīng)晚了,紫氣氤氳的水面上一個游泳的人都沒有。同學(xué)們大呼小叫,男同學(xué)潛泳去水下尋找,司小江已經(jīng)在深水區(qū)半沉半浮好一會兒了。

“太不可思議了,”老曹說,“小江的水性我是知道的,我們一起橫渡過長江?!?/p>

七座的商務(wù)別克里一片嘆喟之聲。

“派出所的結(jié)論是酒后溺水,”老曹繼續(xù)道,“估計是老同學(xué)多年不見,小江一高興就喝得沒譜了?!?/p>

“還是不可能,”李暢說,“無論小江的水性好不好、他喝沒喝多都不可能。那么精力旺盛的一個人,那么善良……他是我們中間最不可能出事的?!?/p>

李暢是不準(zhǔn)備哭的,或者說他沒有料到自己會哭。去年,李暢媽媽去世的時候他就沒有哭過,為此李暢沒少懷疑過自己:我別是淚腺出了問題?司小江是李暢最要好的朋友,但再好也比不上和爹媽的感情吧?可當(dāng)李暢隨著和小江遺體告別的隊伍向前移動,出乎意料的一幕還是發(fā)生了。

他就躺在那里,身上套著那件永遠(yuǎn)都不換的皮夾克。李暢注意到夾克的領(lǐng)口和袖口都沒有其他衣服的蹤跡,就是說小江是裸身套著那件夾克的。想必?fù)尵葧r他被剝光了,再次穿上衣服里面的衣服已經(jīng)不需要了。小江的頭發(fā)似乎仍然是濕的,貼著頭皮。目睹這一切,李暢雖然感到震驚但并沒有要哭的意思。這時他一抬頭(鞠躬完畢),看見了小江的那張巨幅遺照,小江笑得那么開心,神采飛揚(yáng),四目相對于是李暢就完蛋了。

按照老曹后來的話說,李暢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周志偉說,“看見李暢哭了,所以我們才會哭的。”

總之李暢哭得不能自已,眼鏡片模糊一片。他一邊取下眼鏡用手指擦拭著一邊走出告別廳。外面陽光刺眼,淚水刺激著皮膚。等李暢戴上眼鏡,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下面一個坐在花壇沿上的女人的前面。那女人面朝告別廳大門方向,顯然也是從告別廳里出來的?!皥A圓!”李暢說,馬上就認(rèn)了出來。

圓圓的眼睛紅得嚇人,手上抓著一塊手絹?!澳阋瞾砹??!崩顣痴f。

“能不來嗎,太意外了?!闭f著圓圓又開始流淚。

兩人再也無話,眼淚汪汪地互相看著。李暢覺得很不好意思。讓圓圓看見他哭泣不好意思,讓朋友們看見他和一個女人相對而泣更是無地自容,就像他們之間真有什么一樣,懷有什么難以言喻的深情。他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后面出來的老曹之流停下了腳步,正站在不遠(yuǎn)處的臺階上自上而下地看向這邊。

圓圓肯定也看見了他們,因此她下面的舉動應(yīng)該是故意的。圓圓將她手上的手帕遞向李暢,這可是一塊沾有她眼淚的手帕,如果李暢接過并擦了眼睛,他們的淚水就會混合在一起。李暢裝作沒看見,問對方說,“馬俊沒來嗎?”

“我怎么知道,”圓圓說,“我們有幾年沒見了?上次和你見面之前我就沒有見過他了。”

說著圓圓站起身來,想親自幫李暢擦眼淚。女人真的不簡單,可以一心二用,同時做兩件事。因此打岔這一招對她們是不管用的。眼看圓圓就準(zhǔn)備一只手取下李暢的眼鏡,一只手幫李暢拭淚,情急之下李暢生硬地說,“不用。”同時身體大幅度地后撤。他一轉(zhuǎn)身就朝老曹他們走過去了,甚至連“再見”都沒有說。

李暢沒有回頭,但身后就像長了眼睛一樣,看見圓圓愣在那里。

有幾年了?李暢實在記不太清楚。應(yīng)該是一個夏天,大家穿得都很單薄,心境不無躁動。一天圓圓打電話給李暢,說有事找他。李暢說有什么事可以在電話里說,“能幫的忙我會盡量幫?!眻A圓說,“這件事必須見面。”

李暢頗為為難,因為圓圓已經(jīng)和馬俊分手了,而自己也已經(jīng)離婚,孤男寡女的確不太方便。但圓圓畢竟是馬俊的前女友,馬俊又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對圓圓他似乎有某種義務(wù)。最后李暢還是同意見面了。

他沒有約在酒吧、茶館或者歌廳里見圓圓,讓對方來了他的住處。也沒有約在白天。圓圓到來之前,李暢的情緒不無緊張,甚至非常罕見地收拾了一番房子,擦了桌面、整理了書架、換了床單和被套。干這些活的時候李暢告訴自己,他只是做了必要的“應(yīng)急”準(zhǔn)備,并不指望也不希望真的會發(fā)生什么。

到了約定的時間,圓圓準(zhǔn)時叩門,室內(nèi)的燈光傾瀉到樓道里,首先出現(xiàn)在李暢眼前的是一枝黃玫瑰,然后才是玫瑰后面圓圓的圓臉。玫瑰的意思李暢明白,但為什么不是紅的是黃的呢?黃玫瑰是什么意思李暢就不大懂了。也許這不是圓圓特意的選擇,她只是隨便買了一枝玫瑰,只要是玫瑰就足以說明需要玫瑰說明的問題。

李暢沒有追問玫瑰為什么是黃的而不是紅的,圓圓也沒有說。關(guān)于圓圓為什么要找他,兩人也沒再提起。在客廳里他們又抻了一會兒,圓圓脫下一只鞋用光腳去蹭自己的另一條光腿,李暢這才走了過去,俯身抱住坐在對面沙發(fā)上的圓圓。圓圓回抱的時候能感覺到她在發(fā)抖。隨后那發(fā)抖變得夸張了,圓圓用足了力氣,就像要勒死李暢一樣。

直到兩人肩并肩地平躺在臥室里的黑暗中。李暢向上坐起一點,倚靠在床頭。圓圓也向上坐起了一點,靠著李暢。一只玻璃煙灰缸放在李暢裸露的肚子上,兩人吸煙,往煙灰缸里彈煙灰。

“你說有事必須見面談,什么事???”李暢問。

“我說過嗎?”圓圓說,“是你說能幫的忙盡量幫,我說這件事必須見面幫,難道不是需要見面幫嗎?”

“呵呵,那是那是?!?/p>

圓圓的幽默讓李暢放松,也說明她已經(jīng)完全放松了。李暢能感覺到他們之間有某種默契,這種默契從圓圓打電話給他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存在了。因此,李暢其實已無須再說什么。他只有一事不明,她為什么要選擇他呢?

扯了一些別的后圓圓表示,她是為了“完成一個心愿”。“雖然我已經(jīng)和馬俊分手了,也再也不想見到他,”圓圓說,“但我還是愛他的。”

“嗯,那肯定。”李暢說,“你們畢竟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

“馬俊最好的朋友就是你和司小江了,所以我必須和你們上一次床?!?/p>

“呃,”李暢吃驚不小,有些驚疑不定。頓了一下他說,“那么,下面該輪到小江了?”

“哈哈哈哈,”圓圓笑了起來,然后說,“馬俊的兄弟中只有司小江是正人君子!”

“你……你試過了?”

“試過的,”圓圓說,“還不止一次,司小江就跟一根木頭似的,跟我大談什么港務(wù)局集裝箱碼頭的倉儲容量,那大概是他的專業(yè)吧。”

李暢覺得無地自容。“慚愧?!彼睦锵耄谷徽f了出來。這時圓圓將身體向下出溜了一點,把頭枕在李暢的胸脯上,手上夾著的香煙并沒有熄滅。

“司小江的性取向有問題,”她說,“他多大年紀(jì)了,你見他有過女人嗎?”

“沒有?!?/p>

圓圓邊吐煙圈邊用腦袋在李暢的胸前蹭著,“還是你好,親愛的?!?/p>

圓圓掐滅煙蒂,將煙灰缸從李暢的肚子上拿開了。

下面記述的事李暢并不在場。據(jù)說一幫人在保齡球館打保齡球,不知道誰說漏了嘴,說到李暢和圓圓的事情上去了。當(dāng)時馬俊就掛下了臉,追問是怎么回事,傳話的人只得將所知和盤托出。馬俊球也不打了,伴隨著轟隆巨響的保齡球的滾動聲和喝彩聲在場內(nèi)走來走去。后來他索性走到了球道上,來了一個向后轉(zhuǎn),對大家說,“你們?nèi)紱_我來,把我當(dāng)球瓶,保證全倒!”說著就向后倒去。

馬俊被老曹他們架出球道,一個人擊球的時候其他人都在奮力摁住馬俊,聽他咆哮。

“他怎么能這樣,朋友妻不可欺!”

“是是是,這件事應(yīng)該發(fā)生在你和圓圓分手以后……”

“那也不行!李暢和我是什么關(guān)系,比兄弟還親!”

“是是,你們好得就像一個人,所以……”

“所以個屁??!這他媽的不是亂倫嗎,我一定得找他說清楚!”

“必須說清楚!”竟然有人在旁邊敲邊鼓,“這是一個道德問題,人格問題,李暢平時也太會裝了……”

“你誰啊,輪到你說我兄弟……我這就去找他當(dāng)面理論,你信不信?”

“如果需要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睂Ψ秸f。

馬俊擺脫了眾人的控制,連保齡球鞋都沒有換下就往外面走。敲邊鼓的跟在后面喊,“哎,哎,你還沒換鞋子……”

“老子不換了!”

敲邊鼓的也沒有換下保齡球鞋,跟著李暢就出去了。

老曹告訴李暢,那個敲邊鼓的人是周志偉。

這里面有兩個問題。

一是李暢和圓圓的事是誰傳出去的?李暢自然沒有說過,包括對司小江。之所以沒有告知司小江,只是因為羞愧。如果圓圓沒有試探過小江,并被對方拒絕,李暢覺得他是會對小江說的。那么,是圓圓自己說的嗎?那天晚上以后,李暢認(rèn)為他們之間已經(jīng)形成了某種默契。后來圓圓給李暢打過兩個電話,他們也不過是談了談天氣和彼此的近況,并沒有深入,關(guān)于上床的事誰也沒有再提起。如果圓圓實在想找人傾訴,那會找誰呢?不太可能是馬俊。如果是馬俊又怎么會出現(xiàn)保齡球館的那一幕?馬俊是猛然聽別人說起,這才會憤怒不已亂了方寸的。

傳話的源頭已不可追蹤。實際上,各種可能都有,包括誰都沒有對人說過。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天和地。有一句老話是怎么說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源頭就不說了,但非源頭的傳話多半是老曹。這家伙熱衷張羅各種事,搜集各種信息,包括家長里短、曲里拐彎。他熱心調(diào)解朋友圈里的各種紛爭,但實際上這些紛爭大多是因為他的不甘寂寞引起的。

關(guān)于保齡球館發(fā)生的事,老曹特意告訴李暢,敲邊鼓的是周志偉,大概是想轉(zhuǎn)移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吧:他和圓圓的事是誰告訴馬俊的?

老曹避而不談,但至少,馬俊聽說后的反應(yīng)是他轉(zhuǎn)達(dá)給李暢的。

李暢的第二個問題是,兩天之后老曹都趕來報信了,可為何還不見馬俊上門?從他們打保齡球的球館到李暢的住處,打車只需要半小時,為什么走了兩天三夜馬俊還沒有走到?在周志偉的提醒下,馬俊終于折回去換鞋子了?那也應(yīng)該走到了。馬俊還會不會來找我?李暢心里想,如果需要再等等,他還得等待多長時間?

李暢覺得無論如何他都得做好面對馬俊的準(zhǔn)備。如果對方要揍他一頓,自己決不還手。如果馬俊問為什么要這樣,李暢有兩點自辯的理由。一是他和圓圓的事是發(fā)生在馬俊和圓圓分手之后的;二是圓圓主動,來的時候帶了一枝黃玫瑰。黃玫瑰的事也許還是不說為好,太具體和場景化了,難免會引起馬俊的聯(lián)想。至于李暢當(dāng)時的心理,肯定是不能說的,不是為了他李暢的形象,而是要對他們的友誼負(fù)責(zé),不能發(fā)生二次傷害……總之從身心兩方面李暢都做了充分的準(zhǔn)備,只等馬俊按下他住處的門鈴了。

直到今天,那聲李暢思念已久的門鈴聲都沒有響起。多少年了?他真的已經(jīng)記不清楚。不能確定的還有,他是否給馬俊捎過話,或者發(fā)過短信,向?qū)Ψ降狼?,請求原諒?那些他用心措辭的辯護(hù)是只是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念叨,還是曾經(jīng)抵達(dá)了馬?。糠凑R俊沒有回應(yīng)過,這倒是真的。從那以后李暢和馬俊就再也沒有見過面。那以后的“那”是指哪一次呢?應(yīng)該從他(李暢)和圓圓上床算起,還是以保齡球館馬俊的發(fā)作為準(zhǔn)……

“那”以前,李暢、馬俊、司小江三人親如兄弟,朋友圈里人人盡知?!澳恰币院笕诵芯妥兂扇币涣?。這種三缺一的格局竟然持續(xù)了這么多年。李暢和馬俊互相避而不見,但情形也不是那么生硬的。不是李暢出差,就是馬俊有一點生意上的事走不開,陰差陽錯所以沒有碰上。不是不見,是沒有見上,二者之間顯然是有區(qū)別的。這年頭大家都忙,一年半載對不上時間見不上一面也是很自然的。但他們遠(yuǎn)不止一年半載,見不上的自然后來就被不會見的自然取代了??傊蠹揖蹠r有李暢就沒有馬俊,有馬俊肯定沒有李暢,已經(jīng)成了一種自然而然的神秘現(xiàn)象。司小江從來沒有問過李暢為什么會這樣,他多半也沒有問過馬俊。馬俊是否主動對小江說過一點什么,李暢就不得而知了。

順便說一句,三缺一的本意是圓滿為四,但只有三。李暢他們體會到的三缺一則是原本為三,少了一。直到司小江溺水身亡,情形仍然是這樣的。追悼會那天馬俊沒有出現(xiàn),就像小江仍然活著一樣,馬俊仍在竭力維持三缺一的局面。但小江分明已經(jīng)死了,那天李暢感受到的空虛只有“三缺二”才能勉強(qiáng)加以表達(dá)。

司小江真的死了,已經(jīng)被火化,變成了大理石盒子里的骨灰,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已徹底消失。這一感受或者事實,李暢覺得有必要告知馬俊。相隔多年以后他給對方打了一個電話,約馬俊見面,沒想到馬俊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答應(yīng)了。

他如約而至,恍若隔世,離很遠(yuǎn)那尊發(fā)福的身軀就向李暢展開了久違的手臂。李暢從茶餐廳里的餐桌后面站起,迎上去,馬俊一把將李暢摟進(jìn)懷里,立刻就泣不成聲了。他將巨大的腦袋擱在李暢的肩膀上哭了很久,李暢用手掌撫著那寬厚而陌生的脊背。“好啦,好啦,”他說,“節(jié)哀順變。”

坐定以后,馬俊取過桌子上的餐巾紙繼續(xù)擦眼淚,李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表情李暢準(zhǔn)備了很久,因為他覺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對)。兩人一時無話。顯然,馬俊的眼淚是為司小江流的。當(dāng)然了,也可能包含了他和李暢久別重逢的因素,馬俊不禁感慨。也許這是他精心準(zhǔn)備的一招呢?無論如何,主動示好的李暢都必須首先開口。

“時間過得太快了?!彼f。

馬俊不答,眼淚汪汪地看著李暢。

“責(zé)任在我,都是我的錯?!崩顣痴f,“小江的在天之靈可以作證,我向你道歉?!?/p>

馬俊下意識地向上看了一眼,隨后垂下眼皮?!暗朗裁辞秆?,多余……”他嘟囔說。

“追悼會上圓圓也去了。”

“圓圓,哪個圓圓?”

他這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忘記了,還是在向李暢表示,圓圓并不重要?

“就是那個和你處過一段的,圓圓,圓圓啊?!?/p>

“噢噢,”馬俊說,一面取過桌子上的菜單,開始研究。“你怎么選這么一個地方,啥吃的都沒有?!?/p>

“你發(fā)財了?”

“也不算吧……”突然馬俊撂下菜單說,“你別是以為因為圓圓我沒去追悼會吧?”

“不是因為她,”李暢說,“是因為我,你因為我才沒有參加小江的追悼會,但說到底還是因為她。”

馬俊樂了,“誤會,誤會,哥們,你真的誤會了。”

這之后馬俊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或者說恢復(fù)到了李暢所認(rèn)識的那個馬俊。就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隔絕。

他們開始喝酒吃菜,邊喝啤酒李暢邊聽馬俊侃侃而談。

“你懷疑小江的性取向是有道理的,不僅你懷疑,我也懷疑,我們大家都懷疑。這么多年下來了,誰見過他帶過女朋友?又不結(jié)婚。你還記得當(dāng)年我們千方百計地刺探小江這方面的情況嗎?也當(dāng)面問過他,小江總是那一套,說什么先事業(yè)后家庭。他還說過,就算有了女朋友,結(jié)婚以前也不會帶出來,尤其是不會介紹給我倆認(rèn)識,因為我們靠不住。

“我要告訴你的是,小江說得沒有錯,他是我見過的最誠實的人,從來不編瞎話,尤其是在sex的問題上。小江的性取向和咱倆是一樣的,只是不像我們那么無恥……不不,我是說我,不像我那么無恥。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在霸王路商業(yè)街,我倆正無事轉(zhuǎn)悠,迎頭撞見了司小江,似乎有一個女孩是和他在一起的,看見我們就鉆進(jìn)旁邊的商店里去了。我們問小江剛才他是不是和一個女的在一起,小江矢口否認(rèn)。我們讓小江跟我們一起去喝酒,他很反常地拒絕了,說那天是他爸七十大壽,要回家吃飯。為這事咱倆議論了很久,那個女孩身材很不錯喲。

“后來我就多了一個心眼,霸王路商業(yè)街離小江家很近,沒事我就去那一帶瞎轉(zhuǎn)。有時候一個人,有飯局也約在那附近。本人充滿了捉奸捉雙的熱情,當(dāng)然了,那肯定不是捉奸,我打個比方。小江把光明正大的事搞得遮遮掩掩的,難免不讓人好奇。我是準(zhǔn)備這事兒鐵板釘釘以后再來找你揭曉的。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一次田總請我吃飯,我指定了霸王街。我和田總兩個又撞見了小江,那女孩又是一閃,進(jìn)了旁邊的一家超市,和我們那次如出一轍。可見這是他倆的慣用伎倆,是事先商量好的。當(dāng)時田總站在那兒和小江說話,我趁他們不備就溜到一邊去了。我去了那家超市,那女孩正站在門里向外面看呢,我沒時間跟她套磁,直接就問:‘你是不是司小江的女朋友?我是小江最鐵的哥們,馬俊,他肯定提到過我。我發(fā)給那女孩一張名片,就這么地跟她聯(lián)系上了。我們交換聯(lián)絡(luò)方式的時候看見小江和田總還站在外面聊,田總東張西望的,大概是在找我。小江背對超市,一直沒有回頭……”

說到這里馬俊停下了,眨巴著眼睛看著李暢。后者以為他被魚刺或者雞骨頭卡住了——臉憋得通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俺砸豢谥魇?,饅頭……”李暢招呼服務(wù)員,“哎小妹,有沒有饅頭……”

馬俊搖手阻止了服務(wù)員,轉(zhuǎn)過臉對李暢說,“你、你就讓我哭一會兒吧?!闭f完就嚎啕起來。

“我對不起小江啊,我們可是最好的兄弟,比親兄弟還親?!瘪R俊邊哭邊說,“我干嗎要那么好奇呢?”

李暢一頭霧水,但似乎又有一點明白。他撕開一包紙巾遞給馬俊,對方接過,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爸x謝,謝謝您。”馬俊說。

“那女孩也是個奇葩,有她這樣的嗎,太耽誤事情了……”

“嗯嗯?!?/p>

“本以為回頭她會向司小江匯報我攔截她的事,但是沒有!你說,有這樣的女朋友嗎?有這樣的女人嗎?”

“好像沒有……”

“她不僅沒有向司小江匯報,還把沒有向司小江匯報的事告訴了我,第二天就跟我聯(lián)系了……”

李暢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司小江也有錯,他干嗎不準(zhǔn)女朋友認(rèn)識我們???所以女孩才不敢向他匯報,我、我才有機(jī)可乘的……嗚嗚……當(dāng)然了,小江犯的是技術(shù)性錯誤,我、我可是一個人品問題……嗚嗚嗚……”馬俊哭得稀里嘩啦。

“喝酒,喝酒?!崩顣痴f,“我人品也好不到哪里去。”

馬俊沒有碰杯子,直接舉起了易拉罐,開始“吹喇叭”。

李暢尚有一事不明,就是時間。所以接下來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在模糊一片的回憶中開始檢索。李暢的記性本來就不好,再加上事情類似、情節(jié)相仿,梳理出順序就更困難了。與此同時馬俊一直在說,一直在喝,也一直在哭,就更加干擾了李暢的思路。他努力將馬俊制造的噪音屏蔽在外,不得已也開始狂喝。

李暢(思考):我和馬俊一起,真的在霸王街撞見過司小江和一個女孩嗎?什么時候的事?但至少說明當(dāng)時我和馬俊還沒有斷交……

馬?。ㄕf):司小江和她約法三章,兩人逛街的時候要保持兩米以上的距離,如果遇見司小江的熟人就裝成不認(rèn)識。這些都是寫下來、摁了手印的。信不信隨你,是女孩在床上對我說的……

李暢(思考):馬俊和田總撞見司小江和那個女孩是在我和馬俊撞見他們之后,這是肯定的,但這“之后”是多久?馬俊和田總撞見他們的時候,我和馬俊是否早就不來往了?

馬?。ㄕf):是那女孩主動,我保證。當(dāng)然了,一個巴掌拍不響,我也有那個心思。我們只有一次,信不信隨你,騙你我是你孫子!感覺太不好了,太不對勁了。后來我們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了,女孩只給我打過一個電話,我就等司小江來揍我了……

李暢(思考):馬俊明知那女孩是司小江的現(xiàn)任還下手,可見這一關(guān)的確難過……我和圓圓那次真的是在她和馬俊分手以后嗎?我真的能確定嗎……

馬俊(說):這之后我就不怎么去找小江玩了,心里有愧啊。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但我傾向于他知道。不可能是女孩對他說的,是小江自己猜到的,他給我發(fā)了一條短信,說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們都還是兄弟。這不太蹊蹺了!我更不可能去找他了,無地自容??!我甚至都沒臉去參加他的追悼會。據(jù)說人的靈魂一旦脫離肉體什么都會知道,清清楚楚,毫厘不差……

李暢(思考):馬俊是不是說過,“等這事兒鐵板釘釘以后再來找你揭曉”?也就是說那會兒我們還有來往。對對,他就是這么說的。

思慮至此,李暢打斷了馬俊,問他說,“老曹說,你聽說我和圓圓的事情后大鬧保齡球館,有這事兒嗎?”

“什么?”馬俊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說是你把自己當(dāng)成保齡球了,讓他們都沖你來?!?/p>

“哦哦,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我和圓圓的事應(yīng)該是發(fā)生在你和小江女朋友的事情之后的……”

“是是。”

“那你還那么憤怒,要找我理論?”

“嗨,兄弟,”馬俊又打開了一聽啤酒,在李暢的易拉罐上碰了一下,“我那也是即時反應(yīng),后來……后來我不是沒去找你嗎?”

他們喝到深更半夜。從茶餐廳出來后又轉(zhuǎn)場去了一家酒吧。從酒吧出來,天正下著小雨,一溜出租車停在酒吧一條街上,其中的一輛正側(cè)面對著酒吧門,在他們出來的同時后座的門悄然打開了。沒有客人下車,車門就像是專門為李暢、馬俊打開的。兩人相扶著鉆進(jìn)車內(nèi),出租車便緩緩啟動了。橡膠輪胎輾過被雨水打濕的路面發(fā)出好聽的聲音,就像溫言婉語。

司小江去世以后,李暢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欣慰,也許是把該說的話都說開了吧?他和馬俊之間再無隔閡。仍然感到空虛,但已經(jīng)不那么劇烈了,不再是那種“三缺二”的感覺,又變成了三缺一,只不過這個一由馬俊換成了司小江。三缺一是二,則是李暢和馬俊。這種難言的感受大概也只有馬俊能與李暢共鳴了。

越過司機(jī)暗黑的背影,李暢看見了前方路口的紅綠燈,紅燈更紅,綠燈更綠,那種色彩的純凈和飽和度是李暢以前沒有見過的。燈光倒映在黝黑的路面上,他們就像在鏡面上行駛一樣。一會兒鏡面變成了無底深淵,出租車已經(jīng)駛離路口。

有一種在半空中飛翔的感覺,主城區(qū)的燈海被甩往身后,變暗變?nèi)?,就像星辰。李暢嘆了一口氣說,“要是司小江也在就好了?!?/p>

前面的司機(jī)回答說,“我在呀。”

李暢和馬俊都吃了一驚,雖然吃驚但并不恐懼。

“司小江?”馬俊問。

“是我?!彼緳C(jī)鎮(zhèn)定地說。

這時他們才把注意力集中到司機(jī)身上,的確是司小江的背影,是他的那件皮夾克。

“哎,你回一下頭?!崩顣痴f。

司機(jī)轉(zhuǎn)過臉,大概有兩秒鐘。真的是小江,模樣分毫不差,臉上帶著他特有的快樂而溫和的微笑。李暢的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了。想必馬俊也一樣,只聽他哽咽著說,“我、我們忘了告訴你地址……你也沒問?!?/p>

對方已經(jīng)轉(zhuǎn)回頭,用司小江的嗓音回答,“還用問嗎,我送你倆也不是一兩次了,先送李暢,再送你馬俊,我的車你們不認(rèn)識了?”

“小江……”

“不認(rèn)識竟然還上來了,說明我們緣分還在?!?/p>

“那當(dāng)然,我們永遠(yuǎn)是兄弟,最好的朋友?!崩顣痴f。

“這是我最后一次送你倆,也是有幾句話要說?!?/p>

“你說,你說?!崩顣澈婉R俊同時向前探出身去,各自將一只手搭在了小江的后背上。那后背很實在,有一點點涼,也許是潮濕吧,粘上了窗外飄進(jìn)來的雨水。或者因為小江是溺死的?漸漸地能感覺到小江的體溫了,也許是李暢和馬俊手上的溫度。

“是這樣的,”小江說,“你們今天說的話我全聽見了……”

“慚愧?!瘪R俊說。

“馬俊,你也不用慚愧,不是說我不介意,我的意思是介不介意對現(xiàn)在的我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但我非常愿意聽你們談?wù)撨@些事,當(dāng)你們談?wù)撨@些事的時候就會想起我。沒有那些事當(dāng)然也會有懷念,但畢竟時過境遷不會太長久。有了這些雞零狗碎就不一樣了?!?/p>

沉默。能聽見雨水打在車窗上的沙啦聲,雨刮器也開始拼命掃動。前后左右突然出現(xiàn)了很多車,車輛的尾燈閃爍出一片迷人的紅亮。他們就像在游車河一樣,司小江開得更穩(wěn)健了。

“都說死人是活在活人的記憶里的,”他再次開口,“這是活人的說法,我并不相信,或者說現(xiàn)在我知道了,不是那么回事。我們有我們存在的方式,和你們無關(guān)。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你們能記住我,記住我活著時的樣子,越久越好?!?/p>

李暢和馬俊同時回答,“好的。”“知道了?!?/p>

李暢說,“小江,你就放心吧。”他拍了拍司小江的肩膀。

“謝謝你們。”司小江說,“也謝謝我的女朋友,謝謝圓圓?!?/p>

雨下得更大了,幾成瓢潑。這以后他們再也沒有說過話,李暢和馬俊的手也沒有從小江的身上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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