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微自治是在村(居)民自治的基礎上進一步將自治單元下沉而形成的治理方式,具有時效性、自發(fā)性與靈活性的特征。而公共危機事件具有突發(fā)性、蔓延性、不確定性等特征,微自治以其及時、靈活、自發(fā)的方式可以做出有效應對。本文基于對蘇州市H村內疫情防控實踐的調研發(fā)現(xiàn),微自治正是危機治理的有效路徑。這反映了社會治理的一個趨勢,即隨著社會中復雜性與不確定性因素的增長,社會治理重心將會不斷下移,微自治必將成為治理的一個重要場域。
關鍵詞:公共危機治理;微自治;時效性;自發(fā)性;靈活性
中圖分類號:C91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5103(2021)01-0049-11
作者簡介:汪婉玉,南京農業(yè)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
一、從村民自治到微自治的嬗變
中國基層民主自治的形成與發(fā)展至少經(jīng)歷了四次重要轉型,它們分別處于清末民初、20世紀三四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20世紀以來這四個節(jié)點上[1]??v觀基層自治的歷史進程和相關規(guī)定,可以得出以下認識:第一,自治組織本身不是政權機關,不向國家承擔財務責任,只行使單一的自治職能;第二,自治組織內的領導人不屬于國家公職人員,而是從自治體成員中選舉產生;第三,自治的范圍限于基層的社會生活,以人民群眾生活的社區(qū)(村莊、街道)為自治單位;第四,自治的目的是使地域中的村(居)民實現(xiàn)自我管理、自我教育和自我服務,從而處理好基層社會生活中的公共事務[2]。
從理論上看,村民自治屬于社會自治的范疇,是一項排除政府權力機關干預的村民自治的法律權利,但就實踐情況來看,村民自治與鄉(xiāng)鎮(zhèn)政權之間扯不斷理還亂的關系以及自治權在行使過程中對村民所具有的公共權力的管理色彩,使其又具有了“準國家權力類型”的特征[3]。一方面,隨著簡政放權以及強鎮(zhèn)擴權等改革的推進,鄉(xiāng)鎮(zhèn)政府權力不斷擴大的同時,與其對等的責任和事務也日益增多。當基層政府負擔過重,責任下沉便成為其最直接和有效的手段。盡管村并不屬于一級政府,不是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派出機構,與基層政府間也不是領導和被領導的關系,但官僚思想的影響以及財政依附的限制等都促使村在實踐中依然服從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管理。另一方面,隨著發(fā)展進入新時期,村莊利益分化、村民意識覺醒、村務繁瑣沉重等都對村兩委的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相較于“社會生產量”的充足供給,村民更在意的是“美好生活需要”的滿足,即由量到質的需求轉變。而與此同時,合村并組、村干部職業(yè)化等舉措的推進卻導致村莊自治靈活性的缺失[4],實踐中的“村民的自治”異化為“村民委員會的自治”和“村干部的自治”[5],即一方面村民生活和村莊治理的需求層次不斷提高,另一方面內外雙因導致村兩委無法有效發(fā)揮其功能,二者的失衡阻礙了村莊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現(xiàn)代化,鄉(xiāng)村振興的“治理有效”成為空談。在村兩委之間的橫向關系上,也存在著行政權與自治權的沖突、政務與村務的沖突以及國家與農民緊張關系的外顯[6]。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兩委責權不清,出現(xiàn)問題時相互推諉;村黨支部一權獨大、越權干預其他事務等。
正是在對村民自治的對上、對下以及橫向三個方面的困境進行反思的基礎上,部分地區(qū)探索出了一種“以村民小組為基本單位,激發(fā)微觀層面的自治活力,實現(xiàn)治理單元下沉”的新的自治形式[7]。其中,J小區(qū)以小區(qū)為大單位、以樓棟為小單位,利用自治單元下沉走出居民動力不足的困境,從而產生居民共同利益需求、降低垂直分化程度、提高自治收益、降低自治成本[8];湖北秭歸縣通過基礎設施建設、困難幫扶和糾紛調解等方式進行幸福村落建設,并依托群眾動員機制、利益平衡機制以及微觀化權力運作機制托舉小微治理的運行,最終實現(xiàn)了農民組織化程度的提高、村莊公共品供給困境的化解、干群關系和黨群關系的密切以及政府合法性的強化[9];安徽望江縣的農民自發(fā)在自然村建立村民理事會組織,并以此作為其自治的載體和平臺,這一治理創(chuàng)新舉措得到官方的高度認可,2013年,村民理事會自治組織被寫入《安徽省實施<村民委員會組織法>辦法》,官方鼓勵各地農村的村民小組結合實際,以自發(fā)、自愿和自治為原則成立村民委員會[10]。這些新的自治形式即是微自治。
基于實踐的需要與發(fā)展,各級政府開始重視這種小微治理形式并出臺相關文件,如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關于全面深化農村改革加快推進農業(yè)現(xiàn)代化的若干意見》中指出“探索不同情況下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xiàn)形式,農村社區(qū)建設試點單位和集體土地所有權在村民小組的地方,可開展以社區(qū)、村民小組為基本單元的村民自治試點”;2018年,《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意見》中談到,要“推動鄉(xiāng)村治理重心下移,盡可能把資源、服務、管理下放到基層”,“繼續(xù)開展以村民小組或自然村為基本單元的村民自治試點工作”;2016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以村民小組或自然村為基本單元的村民自治試點方案的通知》,為農村基層組織和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以及進一步完善村黨組織領導下的村民自治有效實現(xiàn)形式提供了重要支撐。以上都是“自治單元下沉”的政策依據(jù)。所謂“單元下沉”,從字面意義來看就是將原來的自治單元進行進一步的劃分,把自治權下放至更小的自治單元層面,由原來的行政村變?yōu)楸却甯〉淖灾螆鲇颍ㄗ匀淮?、村民小組、小區(qū)、樓棟、網(wǎng)格等。關于微自治的單元到底應如何劃分、該下沉至何處的問題,學界目前還沒有統(tǒng)一的定論,本文認為,凡自治單元小于行政村的自治,無論是網(wǎng)格、小區(qū),還是因某一事件形成的臨時組織,都可稱之為微自治。
與自治相比,微自治的一個重要區(qū)別即在于“微”。那么,什么是“微”呢?本文認為,“微”包含三個方面的內涵:第一,從自治單元來看,其范圍較小,但利益關聯(lián)大;第二,從自治對象來看,事件情節(jié)較輕微,處理技術低;第三,從自治過程來看,利用精細化的治理手段。因此,微自治是指在一個“小”單元內,針對低技術需求的輕“微”事件,以精“細”化的治理方式采取集體行動,行使自治權、解決自治問題的過程。微自治作為基層治理的一種創(chuàng)新性手段,其作用體現(xiàn)在:比村更小的基本治理單元可以實現(xiàn)事權與治權的統(tǒng)一,并以此提高村民參與的積極性與主動性,為村民自治的發(fā)展提供了原始動力;促使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有效回應民眾需求,使基層治理與國家治理實現(xiàn)有效銜接,同時豐富村民自治的內容[11];既囊括“微自治”空間,又涵蓋“微共治”的基點,并通過內生機理要素的系統(tǒng)運行,有效彌合、回應社區(qū)治理中的困境[12]。
三、案例實踐
本文選取蘇州市H村作為調研對象并進行案例分析。H村共14個自然村莊、21個村民小組,為深化村民自治、保障甚至擴大村民合法合理權益,該村在實踐中嘗試將村民自治的重心進一步下移,使治理主體更直接有效地參與自治,激發(fā)微觀層面的自治活力。面對2020年初來勢洶洶的新冠肺炎疫情,其未知的發(fā)展態(tài)勢、毀滅性的破壞,各地方都紛紛啟動了防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的一級響應,全心、全力、全民抗疫。疫情的強傳染性特征,決定了在其治理過程中要避免大規(guī)模的人群聚集,做到應隔盡隔。正是基于這一認知,H村在召開相關會議時即決定以現(xiàn)有的網(wǎng)格為基礎,各網(wǎng)格實行自我防控、自我監(jiān)管,一切行動都在盡可能小的范圍內展開。由此,將行政村劃分為6個網(wǎng)格(如表1),實行網(wǎng)格自治,而各網(wǎng)格內部,村民又依據(jù)實際情況劃分為若干小區(qū)、街道等。這些小區(qū)、街道相互之間被人為進行了分隔,形成了一個個獨立小單元,每個單元都設置了唯一的進出卡口,以卡口為依托在轄區(qū)內實行自治。直至疫情防控的預警由一級調整為二級、各企業(yè)有序復工復產,整個區(qū)域內的卡口才陸續(xù)撤銷,結束微自治行動。而在此期間,各自治單元不僅沒有出現(xiàn)感染者,做到了有效防控,而且有力保障了村民的物質和精神需要,沒有群體沖突、民怨四起的現(xiàn)象,實現(xiàn)了有效治理。因此,H村疫情防控實踐的網(wǎng)格自治、卡口自治是鄉(xiāng)村微自治的典型,其在卡口設置、信息收集、物資供應等各方面所展開的行動,值得深入探究。
1.卡口設置
行政村雖已劃分為若干網(wǎng)格,但各網(wǎng)格依然是由自然村落或村民小組所組成,因此,道路四通八達,各種羊腸小道數(shù)不勝數(shù),這對各網(wǎng)格和卡口的封閉管理形成了挑戰(zhàn)。SX路附近一大片區(qū)域內,大大小小的弄堂加起來有幾十條之多,若是每條小路都設置卡口封閉管理,則需要投入相當多的人力和物力資源,因此,只能將SX路整條道路的南北兩端封死,以包圍整個大片區(qū)域。但該路是一條縱貫南北的主干道,日常所承載的人流和車流量非常大,若將其從南北兩端進行封閉,這必然會影響整個鎮(zhèn)區(qū)的交通?;趯Χ喾矫嬉蛩氐目紤],最終只能選擇放棄對該片區(qū)域實行封閉管理。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他片區(qū)都相繼封閉管控,該片區(qū)內的村民便發(fā)出了異議,“其他網(wǎng)格和小組都被封閉了,憑什么我們不封閉?憑什么不管我們?我們也想更安全??!”(HWZ-44)①在村民們強烈而主動的要求下,該片區(qū)最終也增設了若干卡口,進行封閉管理。但設置越多的卡口,就需要越多的人力?!霸谖覀冋椒忾]的前一天下午,我在微信群里看到一個別村的工作人員發(fā)的志愿者倡議書,然后我們也馬上展開了倡議,轉發(fā)朋友圈,號召村民成為志愿者。沒想到得到群眾的熱烈反響,當時就有100多人表示愿意參加。”(DJF-45)
2.信息收集
區(qū)域內人員的信息登記和統(tǒng)計工作,對確診、疑似或密切接觸人員等的排查、搜尋以及防止疫情的蔓延和擴散等,都有重要意義,因此,這必然是疫情防控工作的重中之重?!捌鋵嵨覀儙讉€(網(wǎng)格員)初一就去每戶居民家里看過了,因為正好借著拜新年嘛,就把附近的人家都基本先探查了一下,大概情況已經(jīng)有個掌握了,而且我們自己人,本來每家什么情況都知道。最主要的就是那些外地來打工的,人又多,我們又不怎么熟,而且過年也不知道是回老家了還是沒回,所以就很麻煩!”(CYY-52)鑒于外來人口大多為租戶,因此對他們的信息統(tǒng)計,最初是依靠房東的力量來獲取的?!拔覀儯ǚ繓|)主要就是要把他們(租戶)的情況講清楚,如果有人回來了就得報上去,然后上面再派人下來核實和檢查。按照規(guī)定,他們一回來我們就得跟他們講不準出門,發(fā)個紙面通知(《居家觀察告知書》),還得簽個《責任書》,反正就是我們要負責監(jiān)督他們不能出門,他們要自覺自家隔離?!保╓ZS-44)在各路口設置的卡口,除了發(fā)揮“隔離”作用外,還要對每一個進出人員進行體溫測量、身份登記,部分卡口還對進出事由、外出時間、外出頻次等也進行了詳細記錄。當然,這種登記不只包括外來人員,也包括本地村民。后期,工作人員利用“問卷星”設計網(wǎng)上信息登記表,每個人都可以自主掃碼登記而無需經(jīng)過中介房東。借助電子平臺的優(yōu)勢,既減輕了房東壓力、減少了直接接觸,又極大提高了信息收集的效率。
3.物資供應
疫情期間保障物資的供應是工作的重點之一。對于新近返回H村的外來務工人員,由于要進行居家隔離不能外出,因此,他們日常生活的物資供應,一般都是靠房東幫忙解決。即使是網(wǎng)上采買,由于道路卡口的設置,所有外部人員禁止通行,因此配送員們也只能將其所購買的物品放在附近的卡口值班處,再由房東幫忙送至各自的門口。在口罩和消毒液等防護物資方面,除了村委會、各網(wǎng)格為每戶分發(fā)口罩以及村民自身購買外,對于一小部分未購得防護用品的人,一些村民或黨員主動給予幫助,使得整個疫情期間村民整體未出現(xiàn)防護用品短缺現(xiàn)象?!霸诳谥蛋嗟闹驹刚?,他們的口罩、手套以及消毒水等這些東西,都是由村里下發(fā)到網(wǎng)格的,然后我們自己根據(jù)卡口的情況再分配,對志愿者的這些肯定是要到位的。”(ZXL-06)但非標準化分配也帶來了不良影響:個別卡口的志愿者因方便面、礦泉水等夜宵物資的分配而發(fā)生爭執(zhí),一些志愿者撒手而去導致卡口被迫拆除?!拔矣龅綆讉€老太婆,他們可能聽前面的人說有獎勵嘛,所以就非要來當志愿者。我跟他們說,你要當志愿者也行,但是可沒有獎勵什么的。聽了這話他們就猶猶豫豫到底要不要報名?!保╖XL-06)還有村民認為“我這是在為集體干活”,有獎勵是應該的,如果沒有就不愿意做志愿者。
四、微自治對公共危機治理的回應機制
從各網(wǎng)格和卡口的實踐中,可以看到微自治在時間、空間、動態(tài)各方面都有效回應了公共危機治理的快、好、準需求:網(wǎng)格、卡口的治理范圍小、活動開展難度小、行動效率高,使時間緊迫問題得以解決;充分發(fā)揮村民的自治性優(yōu)勢,以微單元自治控制疫情影響范圍,以高度自主自治減小自身損失,集合眾多小治提升整體大治,實現(xiàn)1+1>2;將“自”治所體現(xiàn)的對個體意志的尊重落到實處,允許各卡口多元治理主體、多樣治理方式、多種治理思維的存在,用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實現(xiàn)精準治理。
1.以時效性回應危機的時間需求
相對于大型組織機構的尾大不掉,小范圍的微治理顯然集體行動更為便捷。從自治單元的范圍來看,將行政村劃分為幾大網(wǎng)格(如圖2),又在網(wǎng)格的基礎上,按照地理位置和道路交通等因素,再劃分成小區(qū)和小組。在應對疫情的治理過程中,每個卡口內的村民實行封閉管理,進行自我監(jiān)督和檢查,因而“卡口”就是其基本的自治單元。這一微單元的劃分,與傳統(tǒng)的行政村相比,范圍縮小了很多倍。物理范圍的縮小,意味著群體內部的信息流通更迅速,可以大量節(jié)省因覆蓋面廣而產生的時間成本,如在動員村民、招募志愿者方面,各網(wǎng)格運用自身的近距離優(yōu)勢,在當天下午就解決了人手不足的問題,各卡口的搭建工作更是迅速完成,時效性非常高。而在信息收集方面,微自治所體現(xiàn)的時效性優(yōu)勢更為明顯。面對統(tǒng)計龐大外來人口信息的困難,房東發(fā)揮了重要的中介作用:利用房東與租戶之間的親近關系,開展廣泛的信息收集,正如MBO(Management by Objective)所強調的目標層次性,將信息獲取的目標分解至每一個房東身上,再通過房東進行信息反饋。這種分解目標任務的形式,顯然可以在更短時間內掌握所需信息,實現(xiàn)公共危機治理對“快”的要求。
另外,無論是人手不足、信息收集還是物資供應等方面的問題,都不屬于技術性要求高的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并不需要具有專門知識的“技術專家”。因此,疫情發(fā)生后,盡管突發(fā)性和破壞性對治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但對于這種“能力范圍之內”的事,村民們只要有足夠的積極性與奉獻精神,都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快速解決的。此外,由于微自治主體間關系平等,不存在明顯的管理者與被管理者關系,因此,每個個體在必要的時候,都可以即時即地作出決定,而無需經(jīng)過繁瑣的程序,極大提高了行動效率。
2.以自主性回應危機的空間需求
危機的空間需求即是要應對其破壞性大的問題,包括“影響廣”和“損失重”兩方面。為了對危機空間需求進行回應,微自治必須取得突出的治理績效,彌補損失、減小影響。微自治的小單元治理,決定了其在本質上就是與“影響廣”相對立的。同時,由于各主體間的經(jīng)濟、情感等各方面的關聯(lián)性都較強,群體利益集中、共同事務密集性高,因此,在公共關聯(lián)強的情況下,村民的參與熱情必然更高。正如案例中村民深知疫情可能帶來的嚴重后果和對自身利益的侵害,因而無論是從主觀還是客觀層面出發(fā)都會更加積極主動投身于防控行動中,大大提高了村民參與度。而在疫情所帶來的社會以及心理等影響方面,暖心房東則是避免這一“損失”的主力軍。“剛回來的這夫妻兩個是安徽人,他們(距離14天)還差8天。一開始他們是點外賣讓我去卡口幫拿回來的,后來覺得一天(讓我)拿好幾次挺不好意思的,就開始自己在家燒飯了,隔兩天叫我去買個菜就行了。其實,我倒挺樂意的,反正我自己也閑在家沒事。”(YZH-54)疫情期間,所有居家隔離群體的物資都是由房東負責采買和運送,最大程度地減輕了隔離所帶來的不便?!罢f實話,我還挺享受的,哈哈哈!我覺得疫情對我也沒什么(不好的)影響,就是在家不能出門而已,我正好好好歇歇了,平時廠里上班那么累。(隔離期間)吃的用的啥的也不缺,我覺得我更舒坦了,哈哈哈!”(WZS-53)
顯然,村民自主性對危機破壞性的修復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首先,村民身處于危機之中,親身感受到其破壞性的強大,因而擺脫危機的愿望更加強烈,即具備自主性的內生動力;其次,親歷危機也自然對其有更全面和深刻的了解,這對治理問題的解決至關重要,即擁有自主性解決的基礎;再次,村民自己最清楚自身的需求,最終期望實現(xiàn)什么樣的結果,即治理目標確定的自主性;最后,利益的密切關聯(lián)決定了村民自身是最有權對治理效果進行評價的主體,即危機治理效能的自主評價。正是在村民這種自知、自覺、自歷的基礎上,其對危機治理的自評才真正實現(xiàn)了“好”。
3.以靈活性回應危機的動態(tài)需求
微自治的自主性特征決定了村民自己就是行動主體,這也意味著對村民個體意志的尊重,對個體差異和多樣性的尊重。村民可以不拘于形式和前例,創(chuàng)造性地開發(fā)出與實際相適應的方式和策略,以實現(xiàn)精準治理。H村內各網(wǎng)格的劃分并沒有統(tǒng)一標準,各卡口也沒有固定的地點與人員組成,甚至同一片區(qū)的卡口在不同階段也會隨疫情防控需要呈現(xiàn)出不同的布局(如圖3)。44網(wǎng)格是H村一個面積較大的片區(qū),該網(wǎng)格內聚集了住宅、工廠、學校、廣場等場所,人口密度大、管理難度高。前期因人手不足只在部分干道交匯處設置了卡口,而隨著村民對“封閉”需求的日益增加,后期又在多個人員密集處增設了若干卡口,并實行“一口一管”的卡口負責制。相比于“省長責任制”“河長制”這類強調領導責任的制度,卡口負責制并不明確指定總負責人,而是由各家派人輪流值守,以“輪流”的方式替代固定的崗位責任人,更突出每一個在崗者的責任,因而避免了“好壞都是領導的責任,我干嘛要管”的心理產生。正是在這種責任主體的嬗變過程中,微自治的內生動力被激活,內在認識與外在行為都發(fā)生了從自覺到自發(fā)的轉變。
微自治在解決危機的動態(tài)之“變”、實現(xiàn)治理之“準”問題上,具有兩方面的優(yōu)勢。首先,其主體間的異質性小、利益關聯(lián)大以及熟人社會等特征的存在,使治理過程中各種問題的把握難度相對較小,也更容易準確定位并及時解決問題;精細化的治理方式,不僅包含地理范疇的“細分單元”,更強調治理面的細致、廣泛,這種細致也正是微自治“準”的重要體現(xiàn)。其次,第二方面優(yōu)勢則隱含于“自”的主體。對自治權的實際掌握與責任的現(xiàn)實肩負,決定了村民在危機面前有有的放矢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既充分利用了村民這一身份的基層性、廣布性、聯(lián)動性的特征,使治理問題得到妥善解決,又在這一過程中將權責對等落到實處,提高村民參與度,以“自”的主觀能動性實現(xiàn)“準”的治理產出。
五、結論與展望
對于公共危機而言,第一,由于其突發(fā)性、破壞性和不確定性等特征的影響,必須對其做出快、好、準的反應,這些要求恰是微自治的優(yōu)勢之所在——微自治的自治單元范圍小、行動集體人數(shù)少決定了其治理行動展開的便捷性,正如案例中的網(wǎng)格和卡口都是小微自治單元,它們都能在各自的行動中充分調動場域內的所有人力、物力、財力資源,以盡可能快的速度處理好問題,避免因延誤而導致的危機惡化。第二,對諸如信息收集、物資分配等“低技術含量”的、村民“能力范圍之內”的問題,可以有效自行解決;同時微自治組織受外部干擾小,可以自主自治地應對危機,從而更大程度地調動村民參與的積極性,以擴大參與度來提升“集思廣益”的效用。第三,“自”作為微自治的重要特征和優(yōu)勢之一,強調治理主體本身的作用。作為行動主體的村民,既有自治意愿,又不乏自治權利和自治能力,這三個條件的具備促使微自治落到實地而不是形式主義。“自”體現(xiàn)的對個體差異性的尊重,使主體可以因地制宜、精準施策,既在治理單元上微小,又在治理覆蓋面上精細,以這兩方面的細微來實現(xiàn)治理之“準”。從這三個方面來說,微自治與公共危機治理的需求是耦合的,因此,在鄉(xiāng)村公共危機的治理中引入微自治具有明顯合理性和與有效性。當面臨諸如公共危機等公共事件時,雖涉及面“廣”,但治理卻要“微”,或者說正是由于涉及的群體廣泛,才更要求我們要覆蓋到每一個“微單元”。微自治在治理單元下沉的基礎上,既能襲承村民自治的自治特性,又能以其蘊含的“微”“自”“治”發(fā)揮出優(yōu)越的靈活、自主、有效的治理作用。
誠然,微自治作為基層治理的一種創(chuàng)新性手段,在其治理場域內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但其在實踐中也時有不和諧因素:微自治主體缺乏規(guī)范和約束的力量,致使其相互之間凝聚力和包容性不強,一旦出現(xiàn)矛盾和分歧就極易“各奔東西”,導致自治組織的解散和失效,如案例中鎮(zhèn)上的人大派工作人員下來指導和協(xié)助相關的工作,但卻遭到卡口村民的排斥;村民愿意成為志愿者,但前提是要有獎勵。盡管治理的確意味著權力在某種程度上由政府向其他主體轉移,意味著人民參與的極端重要性,但是這并不能得出治理理論所堅持的觀點,即擴大民主是實現(xiàn)治理目標的先決條件[27]。在當前的中國社會,很多村民的素質仍不高,甚至多數(shù)時候是“經(jīng)濟人”思想,帶有濃厚的小市民色彩。因此,本文認為,盡管建立和完善三治融合的鄉(xiāng)村治理體系、促進鄉(xiāng)村治理的體制機制發(fā)展對鄉(xiāng)村問題的治理具有重要意義和作用,但從根本上來說,最重要的還是深植于鄉(xiāng)村的村民素質的提升。只有村民整體的素質水平得到提升、鄉(xiāng)村內部的矛盾減少,才能使許多治理問題變成為“未然”,從源頭上減少其發(fā)生;即使是“已然”,因著高素質和能力,村民也會盡量就地且盡快解決,減小其惡化的幾率。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村民素質的提升可能比外在硬件的治理更值得引起重視。
本文雖證實微自治是鄉(xiāng)村公共危機治理的一個有效路徑,但當其運用于案例以外的其他地區(qū)時,是否能取得相同的成效則不得而知:本文選取的案例分析對象地處蘇州,該村從總體上來說經(jīng)濟較為發(fā)達,在危機治理期間受財力、物力等方面的條件限制較小,上級政府等給予的支持和幫助也較為全面,因此對于其鄉(xiāng)村治理經(jīng)驗是否可移植于廣大中西部農村,還需在實踐中加以檢驗。由于我國微自治的實踐才剛起步,理論界的研究也相對較少,微自治的有效與無效也不能一概而論,未來中國農村的治理結構將是豐富多彩的,應避免用一把尺子去衡量村莊治理結構的現(xiàn)代化程度,應鼓勵和允許各地根據(jù)自身的條件,采取不同的適合本地情況的治理結構[28]。同時,自治單元下沉的微型自治形式固然有其成效,但這一微單元到底該下沉至何處,是否自治單元越小越好,自治單元與治理成效間是否存在某種線性關系,又是否存在一個合適的微單元劃分使自治成效達到理想的最值?這些都有待學者們未來在理論與實踐中進行更多的研究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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