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鈺蕾,王曉華
(華東政法大學 刑事法學院,上海 200042)
人工智能為審判工作帶來最顯著的積極作用在于繁雜人工可逐步被智能所替代,這種優(yōu)勢在大量非審判性工作里體現得更為明顯。對庭審記錄電子化改革實踐較為明確地提出可見于2016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關于進一步推進案件繁簡分流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的若干意見》,其中第十六條指出:推行庭審記錄方式改革,一是利用智能語音轉化技術自動生成法庭筆錄文字;二是探索用庭審錄音錄像簡化或者代替書記員人工制作的庭審記錄。這一改革趨向在2017年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法院庭審錄音錄像的若干規(guī)定》(下文簡稱《錄音錄像規(guī)定》)第五條至第十一條規(guī)定中得到更體系化的落實,其中第六條規(guī)定了法院通過智能語音識別系統(tǒng)自動同步轉化的庭審文字記錄經核對后可作為法庭筆錄使用。而第八條則更具有改革性,提出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民事案件之庭審錄音錄像,經當事人同意即可代替法庭筆錄。在上述意見規(guī)定的指導下,浙滬粵等省市法院均進行了相應改革試點。
這種自上而下的改革試點相對提升了司法效率與質量,而司法工作人員的反饋卻褒貶不一,值得研究者思考:庭審記錄改革是如何進行的,改革是否符合庭審記錄最初的制度目的,又帶來了何種影響。筆者將以上海法院推行的庭審記錄改革試點內容為切入點,探析當下庭審記錄改革所面臨的現實問題,進而分析改革走入僵局之原因,并在最后提出相應的改進意見。
上海高院早在2016年前后就已經對庭審記錄改革進行試點探索,在前沿技術支持下試點獲得了相對豐富的經驗成果,2020年3月上海高院正式發(fā)布開展庭審記錄改革試點的決定并啟動第三輪改革試點。本輪試點以3類民事案件庭審記錄改革代替適用錄音錄像為主、探索其他類型案件適用為輔,在適用案件類型與試點范圍均突破了以往的廣度和深度,同時還使用區(qū)塊鏈、時間疊加、哈希函數等先進的數據存證技術,以確保錄音錄像的真實與完整,截至2020年7月1日上海全市法院均已全面納入試點范圍[1]。上海法院第三輪試點以智能技術為輔助、人工與技術相結合的試點模式,對于研究庭審記錄電子化改革的功能預設具有一定典型性和代表性。
根據上海高院發(fā)布的通知決定,第三輪試點實際上擴大了案件適用庭審記錄電子化的主要范圍:在當事人同意的前提下,一審法院適用簡易程序、小額訴訟程序審理以及適用司法確認程序審查的民事案件可以庭審錄音錄像替代庭審筆錄;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刑事、行政案件,法官獨任審理的二審民事案件以及部分適用普通程序的一審案件探索適用錄音錄像替代庭審筆錄[2]。試點選擇上述案件范圍避免了與現行法律有所沖突??傊鲜?類案件均具有案件簡單、程序簡化的特點,較為適合庭審記錄方式的試點改革。
當事人同意是適用庭審錄音錄像代替紙質筆錄的核心前提。因此,法院在改革試點中必然要推出具體措施流程來保障當事人在依法、合理、自愿的情形下同意處分其訴訟權利。對此,上海高院規(guī)定在審前階段、庭審開始時以及法庭最后陳述階段3個階段向當事人進行特別告知程序。經上述特別告知后,當事人一經同意以錄音錄像代替庭審筆錄,無正當理由不得反悔。一旦庭審結束,法院應當場檢測庭審錄音錄像的完整性,由庭審智能系統(tǒng)①(1)注:①試點法院進行錄音錄像的智能庭審系統(tǒng)是統(tǒng)一使用裝備有智能語音識別轉換功能的庭審系統(tǒng),且采取區(qū)塊鏈、時間疊加等存證技術來判斷庭審錄音錄像的時間、大小,有無中斷,是否完整等信息,以確保庭審錄音錄像的真實、準確與完整。自動生成《庭審錄音錄像文件元數據記錄》(載有哈希指紋,下文簡稱《元數據記錄》),交由各方訴訟參與人簽名后,歸檔[3]。
本次庭審改革試點的核心內容是對庭審記錄方式的改革。上海高院并沒有進行僅以庭審錄音錄像代替庭審筆錄的極端化試點,而是在具備相應條件的前提下,優(yōu)先適用庭審錄音錄像替代庭審筆錄。依據試點原則,上海高院指出庭審錄音錄像、智能語音識別同步轉換的文字記錄以及紙質筆錄等方式都是記錄法庭審理活動的有效載體,各法院可選擇或組合使用[2]。由此可見,以庭審錄音錄像為主、兼以其他記錄方式的庭審記錄方式改革是本次試點探索的主要方向。
以改革記錄方式為中心的庭審記錄試點對書記員群體產生的影響顯而易見。傳統(tǒng)庭審記錄方式是由書記員記錄制作為紙質文本,書記員作為記錄員的同時,一定程度上也扮演著庭審活動見證人的角色。對此,上海法院進行試點如下:在一些書記員無需制作庭審筆錄的試點案件中,書記員的工作重心仍然圍繞著庭審輔助工作。書記員在完成開庭準備工作且當事人表示不申請回避后退出法庭,不參與庭審?;蚴欠ü僬J為確有必要的,書記員可制作僅包括程序與實體信息要點的庭審筆記以供法官參考討論(或上級法院了解)等工作[2]??擅黠@看出,試點中對庭審記錄方式的重心從書記員手動制作記錄轉移到錄音錄像或智能轉換文字記錄,這在很大程度上減輕了書記員的工作負擔,提高了案件庭審的訴訟效率。但無法否認的是,這種技術革新的沖擊的確為書記員群體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
庭審記錄電子化的功能預設之一即為提高庭審效率,推動庭審實質化進程。與紙質記錄不同,庭審錄音錄像是庭審全程活動的真實記錄(而智能文字轉化記錄是根據錄音錄像自動同步轉換),法官與各方訴訟參與人的言行舉止、神態(tài)表情均可記錄。而且錄音錄像較于前者篡改的可能性較低,完整性與真實性系數更高。因此,庭審錄音錄像的功能作用與實踐適用更符合強調以庭審為核心、以證據為核心的司法改革方向。而庭審記錄改革對庭審實質化的推動,又直接帶動了庭審效率的提高。譬如,浙江高院聯(lián)合阿里云研發(fā)人工智能程序小Ai代替書記員進行庭審筆錄記錄,根據預先設定發(fā)言角色將語音內容轉化為文字,準確率達96.2%[4]。故而,當更先進的記錄方式出現時,從大體上看,傳統(tǒng)記錄方式被替代是具有進步意義的。
同時,庭審記錄電子化亦可實現訴訟效率與公正的動態(tài)平衡。一方面,庭審記錄電子化有助于落實直接言辭原則,保障訴訟參與人的程序權利。強調直接言辭原則,即當事人兩造在公開審理程序中,直接面對法官陳述其主張、列舉其證據并相互辯論;法官直接聽取當事人和其他訴訟參與人的發(fā)言,進行自由心證、做出裁判。庭審記錄改革為落實直接言辭原則提供2條路徑:一方面,從庭審錄音錄像本身作用出發(fā),錄音錄像將庭審全程完整記錄,自然也包括訴訟參與人庭上的主張與舉證,這本身就是一種對訴訟參與人合法權利的尊重[5]。另一方面,若訴訟參與人在庭后對某一實體或程序事實表示懷疑,其有權查閱相關錄像與轉化文字,內容全面完整的電子化庭審記錄更能滿足訴訟參與人的相關需求,以達到息訟止爭的效果。此外,庭審記錄電子化探索了庭審監(jiān)督的創(chuàng)新途徑,強化司法公正、公開。法官不僅是案件的審判者,也是庭審活動的主持者,因此司法公正與公開原則要求對法官的庭審活動進行有效的監(jiān)督,防止法官在庭審中出現專斷恣意行為。從錄音錄像的客觀屬性與功能出發(fā),庭審錄音錄像不僅記錄訴訟參與人的行為,也完整地記錄法官全部的庭審活動。庭審中,錄音錄像作為“忠實”的記錄者發(fā)揮著倒逼法官審視其自身行為的作用,讓法官行使審判權時必然考慮到其行為是否合法合理。一旦法官行為有所差錯,錄音錄像作為“可視化”的“透明管道”,可以有效幫助當事人、上級法院與社會輿論進行監(jiān)督與批評,進而深化我國司法公正與公開進程[6]。
改革試點地區(qū)的制度經驗為研究者提供了前瞻性的研究素材,但對于改革整體研究應結合其他地區(qū)的情況進行普適化分析,而司法實踐中反饋的各項問題則表明庭審記錄電子化當下所面臨的改革現實困局。
一方面,庭審記錄改革自始回避了庭審記錄屬性尚不明晰這一“先天問題”,使得制度整體無法進行根本性變革。另一方面,作為替代的庭審錄音錄像是否具有證據能力,其所證明對象的范圍是什么?根據《錄音錄像規(guī)定》第十三條、第十四條,最高法院賦予了庭審錄音錄像證據能力,但是其所證明的范圍僅限于參與庭審人員危害法庭安全、擾亂法庭秩序之行為或者違法程序性訴訟活動,既沒有對庭審錄音錄像能否證明案件事實予以明確,也沒有細化庭審錄音錄像的種類、質證、認證等方式。立法的粗淺所導致的結果就是庭審錄音錄像在庭審中作為證據的使用極為有限,也使得法官在對此質證、認證過程中毫無章法可循[7]。由于缺乏相應法律規(guī)范支撐,使得庭審記錄僅停留在最基本的方式記錄變革。庭審記錄電子化改革既未對庭審記錄定性進行明確,也無對庭審錄音錄像的證據力予以細化,僅是依賴技術進步來實現記錄載體的轉換,而并沒有對前述根本問題進行回應。
由于實踐操作與改革制度設計存在一定的落差,尤其是針對技術導向的司法改革內容,并非所有法官對試點案件都是得心應手。首先,是法官實際對庭審電子化系統(tǒng)的操作問題。庭審記錄電子化改革在試點初期存在一線基層法官擔憂這種電子化記錄方式是否具備可行性。有法官認為在改革中他們需要提前了解案情,但是由于案多人少的窘境這幾乎是無法實現的。其次,由于系統(tǒng)功能不健全,法官在尋找爭議要點時不得不在漫長的庭審錄音錄像中尋找其所需的片段觀看,這實際耗費很多時間。再次,是實際庭審效率提升問題。雖然江浙滬深等地區(qū)法院由于配備有智能技術水平相對高的系統(tǒng)設備,能夠在提升庭審效率方面取得明顯成效,但這并不意味其他地區(qū)試點法院也能獲得相類似成效。根據相關人員對Z省H市試點法院調研,發(fā)現JG區(qū)法院試行庭審記錄改革后,庭審時間平均縮短18~20min,但由于法官開庭前后對系統(tǒng)設備進行的啟動、檢測、關閉等工作,總時長比傳統(tǒng)記錄模式平均增加5min;如若出現設備異常,則所費時間將大幅增加。總體來說時間兩相抵消,庭審效率并未有明顯提升。而針對試點案件類型調研,對于案情簡單、爭議不大的試點案件,庭審時間比傳統(tǒng)記錄方式縮短約20%,且這部分案件占總體案件數量不多,對整體庭審效率提升并未達到預想的效果[8]。
依據《錄音錄像規(guī)定》第五條規(guī)定,法院應使用專門設備在線或離線存儲庭審錄音錄像。換言之,從庭審結束、法院與訴訟參與人確認錄音錄像真實性后至數據存儲完成前,除了書記員等司法工作人員,沒有其他見證人能夠證明存儲數據之真實性,尤其是離線存儲的庭審錄音錄像資料存在較高被篡改、毀損的風險。如果法院選擇完全在線存儲數據,則為預防庭審數據的泄露與流失,法院內部網絡的安全性將面臨較大壓力。一旦錄音錄像數據被篡改或損壞,不僅將侵犯訴訟參與人的合法訴訟權利,同時也妨害法官進行審判工作。
從現有庭審記錄改革規(guī)定可以明顯看出,我國的庭審記錄改革是一種在現有訴訟體制下將信息技術引入庭審記錄的“謹慎嘗試”[9]133。前述現實問題反映出目前庭審記錄改革陷入既不敢進行根本變革,又無法實現技術普遍適用的困局,對改革局限性應進行原因分析。“他山之石”可為我輩之鏡鑒。自20世紀末起,英美法系與大陸法系國家或地區(qū)均有對庭審記錄進行自我革新。筆者將選取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模式進行介紹,通過對比分析我國改革中存在的問題,以期取長補短、探索新徑,打破我國庭審記錄改革困局。
1.庭審筆錄性質模糊阻滯改革深化
庭審筆錄的性質模糊導致改革缺乏根本錨點,此前提下進行的庭審記錄改革并未實現太多實質效果。庭審筆錄法定化的必要性源于對司法公正、公開原則的追求,在庭審記錄改革中則反映為改革所具有的預設功能:一是庭審筆錄記載了完整的庭審活動及其過程,為訴訟程序的公正與完整提供具有法律效力的佐證,提高庭審效率與質量。二是庭審筆錄的真實記載反映了雙方在庭審中依法正當行使其訴訟權利,保障當事人訴訟權利。三是當法官對某一方主張及舉證記憶模糊時,庭審筆錄記載的兩造對抗內容是法官形成自由心證的有力輔助,成為其裁判文書說理的部分依據,同時監(jiān)督法官在庭審中依法公正進行訴訟活動。但目前尚無明文規(guī)定庭審記錄能作為證明法庭審理活動事實的法定證據,這導致前述預設功能僅是對庭審筆錄訴訟作用的理論探討,以致司法實踐中庭審筆錄只是記錄庭審活動、輔助法官審理的文本資料。由于庭審筆錄法定化的缺位,傳統(tǒng)司法體制下書記員制作庭審筆錄完全受制于辦案法官或合議庭,如此尚且無法落實司法公正、公開原則,遑論當下以尚未成熟的庭審錄音錄像代替庭審筆錄能實現前述功能預設。這不僅反映出法官庭審活動限制的內部監(jiān)督缺位問題[10],同時也表明當下庭審記錄改革只能淺嘗輒止,其合法性與有效性論證不足,無法填補法律空白為落實改革目標提供實質性保障。
2.單一性改革方向限制改革廣度
由于庭審筆錄性質不明問題,改革整體方向呈現出傾向技術的單一性。目前,以革新記錄方式的改革重心更是加劇了技術依附單一性,錄音錄像系統(tǒng)的穩(wěn)定性、安全性及便捷性、錄音文字轉化的準確率等功能和效果均受制于智能技術水平高低。最高人民法院雖然在大方向上指導各省區(qū)市法院進行改革試點,但落實到實處還必須依靠各地各級法院的經費預算。地區(qū)間經濟水平不一影響地區(qū)間法院經費預算高低,最終決定法院研發(fā)使用、管理的智能系統(tǒng)性能不一致,依憑智能系統(tǒng)進行的庭審錄音錄像自然也有存在效果高低之分,從而限制了改革的廣度,難以實現技術普適性。
1.并列式庭審記錄改革:以美國為代表
美國傳統(tǒng)庭審記錄方式是人工速記,但隨著科技發(fā)展與人力的緊張,1999年聯(lián)邦司法會作出將數位錄音作為制作庭審記錄方式之一的決議。實踐中,2010年起聯(lián)邦最高法院將其所進行的言詞辯論錄音公開于官網。而部分聯(lián)邦與州法院也進行了以庭審錄音替代庭審筆錄的改革,其中以猶他州法院最為徹底[11]。由此可見,美國將庭審錄音錄像賦予與庭審筆錄相同效力,呈現并列模式。由于美國司法具有法庭記錄向一般民眾公開之傳統(tǒng),其庭審錄音制度于誕生之初就指向踐行審判公開原則。但公開并非無限,因此近年美國庭審記錄改革的重心已轉向記錄或錄音對外公開時如何保障公民的合法隱私權。
2.輔助性庭審記錄改革:以德國和我國臺灣地區(qū)為代表
與英美法系國家不同,大陸法系國家和地區(qū)設置庭審錄音錄像的初衷或是有助于發(fā)現案件真實,或是輔助庭審筆錄的制作,具有輔助性特征。錄音是德國民事訴訟中設置的3種臨時記錄方式之一,包括直接錄音與法官口授2種形式。當事人與律師有權聽取錄音,核對筆錄與事實的完整性、正確性,但臨時錄音的最終目的僅在于方便事后將其轉化為文字,其本身不具有證據屬性。同時法院對使用、播放或復制錄音有嚴格限制,注意對人格權的保障[12]。德國刑事訴訟雖確定了庭審筆錄的證據力,但也不賦予庭審錄音證據屬性,僅用于法官評議時幫助記憶[13]。我國臺灣地區(qū)與德國相似,庭審錄音錄像的作用最初是為了輔助庭審筆錄制作,伴隨著“法庭錄音辦法”的七次修正,我國臺灣地區(qū)理論與實務界對庭審錄音的前沿爭點已聚焦在法庭錄音錄像光盤的交付與使用規(guī)范[14]。
3.殊途同歸:審判公開與隱私保護之對峙
多數國家和地區(qū)在庭審記錄改革之初就已將庭審記錄法定效力問題予以解決。盡管并列式與輔助性庭審記錄改革的出發(fā)點不盡相同,但卻最終走向相似道路:庭審記錄改革不僅局限于提高庭審效率,還在發(fā)揮庭審記錄深化審判公開作用的同時,避免對個人隱私過度入侵。質言之,前述國家和地區(qū)在確立庭審記錄法定化的基礎上,更關注電子化庭審記錄所蘊含的實踐意義與效用。對比觀之,我國庭審記錄改革還存在制度缺漏,仍停留在初期階段:一方面,改革缺乏庭審筆錄法定化的規(guī)范前提;另一方面,雖然《錄音錄像規(guī)定》對庭審錄音錄像的使用與公開有所規(guī)范,但條款多具有宣示意義,處于空置狀態(tài)??傮w呈現出庭審筆錄與庭審錄音錄像并存、且后者附條件適用的“準并列”模式特征[9]128。未來我國庭審記錄的長遠改革也必然朝著強化司法公開、優(yōu)化審判監(jiān)督的方向發(fā)展,應當在解決庭審筆錄性質“先天問題”的基礎上,對電子化庭審記錄的制作、使用與公開予以規(guī)范化。
基于我國目前庭審記錄電子化改革的現實境況,應從改革法律規(guī)范、改革配套措施以及改革技術供給3個方面協(xié)同并舉,在落實提升司法效率目標的基礎上,進一步實現庭審記錄強化司法公正、公開的效果。
首先,立法應予以庭審筆錄法定證據之屬性,將庭審筆錄的訴訟功能轉化為法定效力,使其作為具有法律強制力的法定證據文書,為庭審記錄深化改革奠定律法規(guī)范前提。其次,目前我國法院開庭審理的大多數案件已經實現對庭審活動全程錄音錄像,就算某些案件不屬于庭審記錄改革范圍,其庭審錄音錄像也具有一定的證據價值,因此對庭審錄音錄像證據規(guī)范進行細化符合司法實踐要求,以期發(fā)揮其對庭審筆錄的輔助作用。再次,對于庭審記錄改革試點案件則需從司法公正與庭審程序實質保障的角度考慮,完善相關的法律依據,比如涉及到試點改革中書記員的工作性質與法律地位是否具有轉變等問題。在庭審錄音錄像替代庭審筆錄時(尤其是書記員不在場的情形),書記員對庭審的旁證作用受到削減,那么是否要立法創(chuàng)設一種限制法官恣意審判、證明庭審活動真實有效的監(jiān)督與公證效力?例如有法官提出在適用庭審錄音錄像的刑事案件中確立出庭檢察員和陪審員對庭審錄音錄像的監(jiān)督職責[15]。筆者認為這是其他訴訟案件可以參考借鑒的有效措施。
法官、書記員與訴訟參與人對于庭審記錄改革的不熟練問題有待多種配套措施完善來解決。首先,針對法官操作問題,試點法院應當出臺相應操作細則[16],組織法官參加有關智能系統(tǒng)培訓,探索法官怎樣組織電子化庭審更有效順暢。其次,針對法官在庭后回顧錄音錄像難的問題,探索新的輔助審判方法在庭審記錄改革中的使用。如法官依據案由劃分辦理的案件類型,并在書記員的協(xié)助下提煉出具體案件的要素內容,將法官認定事實與適用法律時所需考慮的事項形成一份“要素式審判表格”預先送達給當事人,當事人確認后再返還給法官,法官據此判斷案件審理的大致要點何在,以此緩解法官在試點改革中遇到的大量工作壓力[17]。再次,針對不同地區(qū)智能技術應用程度不同的問題,建議最高院加強對不同試點地區(qū)的技術指導,并且后試點地區(qū)法院應當與技術水平相對較高的先試點地區(qū)法院進行交流合作,汲取其中的先進經驗作為本地區(qū)試點改革的參考。
目前的庭審記錄改革,歸根結底還是司法單方面對技術的接納與適用,因此試點反映出的問題更多集中于人對智能技術難以使用、司法制度與智能技術難以銜接的單向困局。而提高電子化庭審記錄所使用的智能技術是解決這種單向困局的必經之途。一方面,雖然構建全國性統(tǒng)一的庭審錄音錄像平臺是一個長遠目標,但以行政區(qū)劃為單位的各地各級法院規(guī)范相應標準進行探索式的統(tǒng)一庭審錄音錄像系統(tǒng)平臺的研發(fā),不失為當下試點改革的一種新選擇。另一方面,對于法律智能平臺的研發(fā)、維護與運營是計算機專業(yè)與法學專業(yè)知識的融合與碰撞,需要具有雙層專業(yè)背景的復合型人才參與到建立統(tǒng)一庭審錄音錄像智能系統(tǒng)的工作中。同時,由于智能技術發(fā)展并非一蹴而就,因此進一步完善庭審錄音錄像智能系統(tǒng)配套功能的研發(fā),并將這種配套功能進行推廣應用,有助于法官在試點案件中進行有效工作。譬如增加定位回聽功能,方便法官回顧錄音錄像中具體內容。再如智能語音識別系統(tǒng)附帶有自動學習與被動學習模式,前者根據電子卷宗自動生成內容導入系統(tǒng),后者則針對相對復雜的案件,通過庭前輸入熱詞或文本幫助系統(tǒng)生成內容[16]。
“所謂智慧司法,決不僅僅是一個輸入事實、輸出判決的‘自動售貨機’,它是有過程的?!盵18]我國目前的庭審記錄電子化改革并未對庭審記錄制度本身進行重塑,使得目前的庭審記錄試點改革有一種以電子訴訟為主的依附性,只看重智能技術在庭審活動中發(fā)揮的淺層作用。從長遠看本質問題在于如何為技術性改革創(chuàng)設合法前提,因此對當下庭審記錄電子化改革的思考要轉向怎樣從適用技術層面倒逼法律制度之革新,以達到落實智慧司法與強化審判公開的雙重目標。未來庭審記錄改革的終極目標應從兩方面對智能技術支持的庭審錄音錄像進行更精細化回應,而這種精細化的前提一是立法不應“保持沉默”,必須明確庭審記錄性質;二是智能技術水平足夠支撐電子化庭審記錄的建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