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雪芥
今年北京的雪來得尤為早。
作為一個南方人,雪花對我就像鉆石一樣珍貴。雖然在北京生活了很多年,但我依然會在下雪的日子來臨時帶有滿滿的新奇感。
我會在初雪來臨的夜晚特地出門去吃一頓熱氣騰騰的火鍋,看著夜晚路燈下雪花的形狀興致勃勃地打開相機記錄下來,卻苦惱于無法將它們輕柔又獨特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出來,感覺只是拍了一場雨那般失落。
我也會期待著雪積了厚厚的一整夜,第二天清晨拉開窗簾,透過落地窗看到銀裝素裹的世界,然后發(fā)幾分鐘的呆。
但在城市里,這樣的景色通常不會保持很久。忙于上班的人們開疆拓土,把積雪鏟到一邊,就像完好的拼圖硬生生被摳掉一片。
因此,我對在北海道經歷過的雪天記憶猶新。那里的雪大得像是侵略者,怎么趕都趕不走,漫無邊際,鋪天蓋地。
且住在山中度假村的緣故,遠離城市紛擾,雪蓋在山頭和林間,天地白茫茫一片,純粹的白色中透出幾縷金光——那是有雪的日子降落的夕陽。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時,雪又開始飄落下來了。
雪花細密又黯淡,像夜間潛行的刺客。我不怕被它們傷著,甚至赤身裸體地跳進露天溫泉池里,任雪花落滿頭頂,感受著極致的冰火兩重天,有一種極為矛盾的撕裂感。
在這個奇奇怪怪的瞬間,我也開始思考一個很奇怪的問題:為什么雪是白色,而不是其他的顏色,譬如黑?
那樣世界黑漆漆一片,應該會很嚇人吧。
它偏偏是世界上最干凈的顏色,于是,很多溫柔的故事都和它聯(lián)系起來。
動畫《秒速五厘米》里有一個風雪的片段是最打動我的:男孩和女孩約定好要見面,女孩便在車站等他。可是那日天公不作美,暴風雪阻斷了電車運行。那輛載著即將和心愛之人見面的男孩的電車在茫茫風雪里像一截廢鐵,就那樣停滯了好幾個小時。
車廂里的男孩心焦又迷茫,他無法聯(lián)系到女孩,只能絕望地扒著車窗,雪片在他眼前劃過,美麗又殘忍。
等風雪稍微小了些,電車終于重新啟動時,已經距離他們約定好的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深夜的站臺空無一人。
男孩沮喪地下了車,卻在空蕩蕩的候車室里看到一直在等待、被凍得渾身瑟瑟發(fā)抖的她。
那一刻,他找到了風雪里唯一的落腳點。
這種畫面總是容易將我擊中。
想起我生長的那座南方小島,常年落雨,不會下一場雪。但有一年罕見地下了一場大雪,是可以堆雪人打雪仗的那種。
那是我記憶里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大的雪,興奮地走在路上,卻覺得腳下的地特別滑,有種走在冰面上的感覺。
那個時候我沒有雪地靴,也不愿意撐傘,在雪中呼啦啦地跑,像個小瘋子,結果在雪地里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磕傷了膝蓋。
第二天,雪還沒化,是爺爺背著我去上的學。
他的背彎彎的,很單薄,我牢牢抱著,卻覺得安全又溫暖。
那是關于我的,風雪里唯一的落腳點。
有些領悟是后知后覺才明白的。比如雪年年都會有,或早或晚,不在南方,就在北方,但雪中的落腳點化了就化了,不會重來,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只存在于我的記憶里。
這就和自然界的落雪一樣,是不可抗力的事情。
今年呢,雪來得早了一些,積起又融化。我則已經開始期待第二場落雪。
這次我已經學會慢慢地行走,穿上雪地靴,不再讓自己摔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