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慧,吳長安
(東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吉林 長春130024)
已有研究認為“全”和“都”皆屬于“總括副詞”或“統(tǒng)括副詞”,其實,兩者的相似之處不僅限于此。從歷時角度看,“全”和“都”的句法功能分布十分相似。張斌、朱景松、李小軍等學者認為“全”既有范圍副詞的功能又有程度副詞的功能①參見張斌《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441,442頁。李小軍《試論總括向高程度的演變》,《語言科學》,2018年第5期,第520-529頁。朱景松《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北京:語文出版社,2007年,第351頁。。也有武振玉、曹利華等學者認為“全”還有語氣副詞的用法②參見武振玉《試論副詞“全”的產生與發(fā)展》,《貴州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年第3期,第128-131頁。曹利華《“都”“并”“全”的歷時演進及相互影響》,《新疆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第138-145頁。。“都”的句法功能包括范圍副詞、時間副詞和語氣副詞,武振玉認為“都”還曾做過程度副詞③參見武振玉《副詞“都”的產生和發(fā)展》,《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01年第5期,第269-271頁。。從總括方式看,“全”和“都”卻是大相徑庭。周韌、曹秀玲等學者認為“全”具有[+整體性]的語義特征,把總括對象視作一個整體。④參見周韌《“全”的整體性語義特征及其句法后果》,《中國語文》,2011年第2期,第133-144頁。曹秀玲《漢語全稱限定詞及其句法表現(xiàn)》,《語文研究》,2006年第4期,第15-19頁。董為光、李文山等學者認為“都”有[+逐一性]或[+分配]的語義特征,強調總括對象內部成員具有均質性或把總括對象逐一分配給謂語的特點。⑤參見董為光《副詞“都”的“逐一看待”特性》,《語言研究》,2003年第1期,第93-98頁。李文山《也論“都”的語義復雜性及其統(tǒng)一刻畫》,《世界漢語教學》,2013年第3期,第319-330頁。除此之外,“全”和“都”還有其他共性和差異特征,共性特征為疊加使用提供了前提,差異特征在兩者并用時起到了互補的作用,值得深入研究。本文在前輩和時賢研究的基礎上,以“全”和“都”的范圍副詞功能為主要研究對象,試從歷時角度出發(fā),揭示兩者的認知差異,總結“全”和“都”的總括共性、總括差異以及并用條件,提出“一體”和“加合”的新認識。
“全”和“都”的初始義存在互補關系,這一關系持續(xù)存在于兩者的語法化過程中。“全”和“都”皆經歷了類似的語法化過程,即由名詞開始,語義逐漸虛化,產生新的句法功能,如動詞、范圍副詞、程度副詞、語氣副詞。《說文解字注》中,“全”的釋義為“大鄭云。全、純色也。許玉部云。全、純玉也”[1]。也就是說,在初始階段,“全”的本義是名詞,指稱“顏色單一或質地純粹的玉”。始見于“天子用全。上公用駹。侯用瓚。伯用埓(《周禮卷十二》)”。語義虛化后,“全”為“具也”(《玉篇》),“完也”(《說文解字》)。前者是說“全”表示“全部,所有”,后者說“全”表示“完全”,這兩個釋義的語義基礎來自“全”語義初始階段的兩個方面,一個是“顏色統(tǒng)一”,一個是“質地一致”。前者是從范圍角度來確定的,顏色作為名詞“全”的性質,必須全部覆蓋物質載體,當某一顏色不能完全覆蓋玉的時候,不能稱為“全”。后者是從程度角度來確定的,從石頭到玉是一個漸變過程,能稱為“全”的玉從質地上講具有百分之百的程度。由此可看出,“全”的初始義是靜態(tài)的,其突顯特征是事物本身具有的狀態(tài)。
除卻名詞、形容詞、動詞、范圍副詞、程度副詞這些已被學界認可的句法功能外,部分學者認為“全”還曾有過類似語氣副詞的用法,位于否定詞前,有強調的語氣,相當于“完全”?!冬F(xiàn)代漢語虛詞例釋》認為“在北方口語中‘全’還可以用在特殊的讓步副句中,表示甲事物尚且如此,乙事物也更可以如此了”,有尚且的意思,如:“他全走了,你還不走?”[2]這種方言口語中的用法,“全”更像是語氣副詞,與語氣副詞“都”類似。陳子驕認為“全”有表示“根本”“徹底”“全然”的用法,如“你看他吃相多壞!全不像在外國住過”[3]。武振玉的觀點與陳文相似,認為上下文中沒有表示范圍的總括對象時,“全”含有夸張、強調的意味,這種用法介于范圍副詞和程度副詞的中間狀態(tài),如“太子聞已,立地自撲,迷悶而絕,全不覺醒”[4]。由此可見,特殊情況下,“全”有表示語氣的作用。
“都”的初始義是“有宗廟的城市”[5]“先君宗廟的城邑”[6]269,用作“大都”“東都”“國都”,或者單用,最早出現(xiàn)在先秦時期。同一時期,“都”還有“蓄水池”的含義,含有聚集義,如“桓公曰:‘寡人欲毋榖一士,毋頓一?,而辟方都二,爲之有道乎?(《管子》24卷)”。谷峰認為“都”的聚集義不是來源于動詞“都”,而源于潴(豬),潴(豬)與“都”通用,表示蓄水。①參見谷峰《“聚集”義動詞“都”的形成及其語法表現(xiàn)》,《南開語言學刊》,2015年第1期,第94-101頁。這里含有聚集義的“都”還是以名詞用法為主。由此可見,“都”的初始語義雖然也是名詞性的,但可以看做是一系列動作后產生的結果,如城市/城邑是人們聚居而成的。相對于“全”而言,“都”的初始語義具有動態(tài)性,其作用對象需要經過一系列運動后,才具備[+完備][+完全]的語義特征,且較為隱晦。
除卻名詞、動詞、范圍副詞、語氣副詞和時間副詞這些已被學界認可的句法功能外,“都”也曾有過程度副詞的用法。楊伯峻、何樂士認為“都”有程度副詞的用法,當主語和賓語為單數(shù)時,或者只有主語且為單數(shù)時,再或者在否定句中,“都”全是程度副詞。②參見楊伯峻、何樂士《古漢語語法及其發(fā)展》,北京:語文出版社,1992年,第278頁。高育花、祖生利提到“中古漢語中,副詞‘都’用于表單數(shù)的肯定句時,雖然不表示數(shù)量的總括,但從整個句意來看,也是從程度上進行總括,表示程度上的百分之百,因此‘都’應被視為范圍副詞”[7]。文中雖然提出“都”總括的是程度,表示程度上的百分之百,卻稱之為范圍副詞,不過,這并不影響我們將之視作程度副詞繼續(xù)討論。武振玉指出:“‘都’為‘全然、根本’義,主要表示程度”,如‘司馬太傅齋中夜坐,于時天月明凈,都無纖翳’。”[6]270文中所舉例句皆為否定句,“都”皆位于否定詞之前。實際上,文中的百分之百程度不來自于“都”,而來自于否定詞,“都”只有強調作用,與其說是程度副詞,不如說是語氣副詞。而例句“此寂然不動,都忘其智。智而都忘,則神理獨運,感無不通矣。(《列子》8卷,張湛注)”中的“都”可以說是具有程度副詞的功能,雖未必表示程度上的百分之百,但可以表示高程度?!凹湃徊粍印薄爸恰焙汀吧窭愍氝\”之間存在明顯的程度階梯,每到下一個階梯都需要以“都”為代表的程度的積累。只不過這種用法適用范圍小,使用時間短,沒有其他用法顯赫,逐漸消失了。把“都”看作程度副詞也不是沒有理由的,徐烈炯曾提出“都1”“都2”“都3”都表示“程度”,只是體現(xiàn)方式不同?!爸灰f話者認為句子表述的某個方面有某種程度,達到或者超越期望值,就可以在句子里加‘都’”[8],如達到或接近全數(shù),或是發(fā)展到某種認定的程度,亦或是各個發(fā)展階段可以組成一個有序的集合。周永、吳義誠認為“都”的主要功能不是全稱量化,而是一個程度加強詞,和even相當。③參見周永、吳義誠《“都”的程度加強功能:語法與語用的互動視角》,《外語與外語教學》,2018第6期,第2-13頁。以上兩篇文章認為現(xiàn)代漢語中的“都”仍有強調程度/表示程度的語義,只是其所表示的程度未必能達到百分之百。因此,“都”曾有過程度副詞的用法這一點可以確定。綜上所述,“全”和“都”都經歷了類似的語法化過程,見表1。
表1“全”和“都”的語法功能分布
在歷史的各個階段,“都”的使用頻率一直高于“全”,“都”的語法化進程也比“全”快。原因在于,語義處于初始階段的“都”比“全”常見,無論是王公還是百姓皆生活在“都”里,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見到玉,更不用說是“全”,使用頻率低的詞不如使用頻率高的詞顯赫,語法化的契機和程度也不如后者。
1.兩者都可以總括不完整的集合。已有研究認為“都”的總括對象不強制要求是集合內的全體成員,而“全”則要求其總括的對象須是集合內的全體成員,即使不是全體成員也必須在說話人心里具有更高的“心理達及度”。①參見周韌《“全”的整體性語義特征及其句法后果》,《中國語文》,2011年第2期,第133-144頁。如:
(1)小站小村雖然沿路都有,但到行旅十人以上時,若想在小站上住下,米同鹽與住處全將發(fā)生問題。(沈從文《山道中》)
例句(1)中,“全”的總括對象“米”和“鹽”雖然不在同一個集合內,也不代表某個集合的全部成員,但在說話人和聽話人的百科知識中,共同認定兩者同屬于生活中的兩大最重要的問題,甚至在人們心目中可以融合為一體,暗指生活問題,具有極高的“心理達及度”。因此,“米”和“鹽”可以成為“全”的總括對象。
同時,已有研究認為當總括對象并非集合內全部成員,或者僅是集合中一部分成員時,只能用“都”,不能用“全”。其實在實際使用中這種情況也可以用“全”。如:
(2)一分為二的湖泊,中國一側全是淡水,鄰國霸占三分之一卻是咸水。(《中國質量萬里行》新聞標題)
(3)快狗打車父子司機月收入超3萬,三分之一全靠“額外獎勵”(《搜狐網》新聞標題)
(4)我一生中有些行為可以被人正確稱作挑剔行為,有誰愿意也可稱作聰明行為,作出此類行為如三分之一靠我自己,其余三分之二便全靠命運,人不完全聽天由命,人對自己的行為抱有難以實現(xiàn)的奢望,這似乎是人類的通病。(蒙田《蒙田隨筆全集》)
例句(2)—(4)中的總括對象不是集合的全量,只代表部分量?!耙粋取薄叭种弧薄叭种迸c全量之間相差較多,按照已有研究這類情況并不適合用“全”進行總括。本文認為這類情況下的“全”說明說話人認為雖然對象不是同范圍內的全量,但已有量足夠說明問題,足以引起聽話人的注意或同感。例句(2)中“全”的總括主語雖然是“整個湖的一側”,我國所占的淡水資源雖然只是一側,但足以說明我國所占在這座湖里的自然優(yōu)勢。例句(3)中“全”的總括對象是“月收入3萬多的三分之一”,雖然是缺失量,卻足以說明“額外獎勵”的占比之高,不是正?,F(xiàn)象。例句(4)中“全”總括的對象僅占全量的三分之二,在作者心中,靠命運的成分要比靠自己的成分多,這才叫聰明。也就是說,“全”總括的成分雖然不是全量,但只要比“靠命運”所占的量多就足以說明問題。
由此證明,“全”和“都”皆可以總括不完整的總括對象,這一點從結構上看,兩者是相同的。當總括對象不是全量,或者距離全量還有很大一段差距的時候,“全”的總括行為不是客觀的,而帶有明顯的主觀性。
2.兩者都可以用于主觀性總括。陳小荷認為“都”在前指時既可表示主觀大量也可表示主觀小量②參見陳小荷《主觀量問題初探——兼談副詞“就”“才”“都”》,《世界漢語教學》,1994年第4期,第18-24頁。。張誼生認為“都”只能總括表示主觀大量的總括對象③參見張誼生《范圍副詞“都”的選擇限制》,《中國語文》,2003年第5期,第392-398頁。。徐烈炯否定了“都”是全稱量詞、分配算子的身份,認為只要達到了聽話人認定的主觀標準即可使用。④參見徐烈炯《“都”是全稱量詞嗎?》,《中國語文》,2014年第6期,第498-507頁。Haiping Wu、Hongyin Tao認為數(shù)量表達中,“都”普遍具有交互主觀性。⑤See Haiping Wu、Hongyin Tao《Expressing(inter)subjectivity with universal quantification:A pragmatic account of Plural NP+dou expressions in Mandarin Chinese》,《Journal of Pragmatics》,2018(128),pp.1-21.可見,“都”的主觀性是毋庸置疑的。
其實,“全”也有主觀性用法。例句(2)—(4)充分說明,“全”并不強制要求總括對象是集合內全體成員,只要在說話人認為事件主體出現(xiàn)的范圍或數(shù)量足以說明問題即可。除此之外,周韌認為“‘全’要求謂語部分所表示事件,對于說話人來說有著比較強的現(xiàn)實性”[9]139,主要體現(xiàn)在句子的情態(tài)需要具有已然性和高確定性。但也不完全是這樣,以下三個例句的情態(tài)就不是已然的,高確定性并不是來自客觀情況,而是出自說話人的主觀傾向。
(5)“那里的事。地方小,不太骯臟就是了。我一個人在這里,無事栽一點花草,這南瓜,今年倒不錯,你瞧,沒有撐架子,恐怕全要倒了?!焙蜕袨橹更c南瓜看……(沈從文《石子船》)
(6)“我這兒好好的有職業(yè),為什無緣無故扔了它跟你去。到了里面,萬一兩個人全找不到事,真叫辛楣養(yǎng)咱們一家?假使你有事,我沒有事,那時候你不知要怎樣欺負人呢!辛楣信上沒說的拔我,我進去干么?做花瓶?太丑,沒有資格。除非服侍官太太做老媽子。”(錢鐘書《圍城》)
(7)據天氣預報,未來幾天,南方各省全將出現(xiàn)大風降溫天氣。[9]140
例句(5)中的“恐怕”和例句(6)中的“萬一”都說明“全”所在句是虛擬的,是說話人假設的情況,既不是已然的,也不具有高確定性。如果一定要說含有高確定性,也只代表命題事件在說話人心中具有高確定性。例句(7)中“全”所在句的情態(tài)是未然的,還未發(fā)生的。因此,例句(2)—(7)的句子都含有主觀性,這些主觀性來自于說話人的主觀傾向。
綜上所述,“全”和“都”作為范圍副詞,在特定句法環(huán)境中都含有主觀性。
3.兩者都有強化“總括對象具備謂語性質”的功能,即加強總括對象與謂語之間聯(lián)系。已有觀點認為范圍副詞“都”的語義表示“范圍內無一例外具有某種屬性或行為”,“全”在單用時的語義指向左側,表示所指對象“毫無例外地具有謂語部分表示的屬性”。作為范圍副詞,“全”和“都”不僅僅有總括的功能,還能加強總括對象和謂語之間的關系。
(8)孩子們勇敢不凡,各具赴湯蹈火的氣概,成天在街上來去。街上各處全濕了。沈從文《一個母親》)
(9)翠芝道:“我曉得你不喜歡她。反正是女人你都不喜歡?!保◤垚哿帷栋肷墶罚?/p>
例句(8)(9)中,除去“全”和“都”外,雖不影響主語和謂語之間的語義關系,但總括對象“街上各處”和“女人”與謂語“濕了”和“不喜歡”之間似乎缺了點什么,導致句子在結構上不成立。
“全”和“都”的總括共性,是并用的基礎。二者的差異并不矛盾,是互補的。所以,并用時并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各自發(fā)揮著不同的作用。
“全”常修飾“都”,“都”不常修飾“全”。張海榮認為“全”可以修飾“都”,但“都”不能修飾“全”。①參見張海榮《“都”還是“全”》,《對外漢語論叢》第4集,北京:學林出版社,2005年,第146-154頁。實際上,“都”不是不能修飾“全”,只是很少修飾“全”。嚴格地說,兩者并不是修飾關系,僅是一種并用現(xiàn)象。徐頌列認為“全都”不是一個詞,不然就無法解釋“都全”。②參見徐頌列《總括副詞“全”與其他總括詞共現(xiàn)探析》,《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2年第2期,第1-7頁。本文贊同此觀點,“全都/都全”是一個動態(tài)的識解過程,“全都”是將總括對象先做聚合解,再做分配解的過程,“都全”是先強調總括對象的個體成員,再進行總括處理的識解過程。兩者的并用通過雙重識解(即量范疇的疊加使用)起到強調的作用。
(10)局里的幾位副局長全都“起復”了,原來分工干什么的還干什么。(汪曾祺《云致秋行狀》)
(11)她平靜地看著他,嘴巴微微張大,困意和羞澀全都一絲不存。(張煒《你在高原》)
(12)他明白,在歐洲,人的生活都全應自己負責,到無可奈何時求是求神,也不敢太貪,神只是一個,照料不到許多。(沈從文《阿麗思中國游記》)
(13)有一天早上,他偶然照了一下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兩鬢的頭發(fā)連同胡子幾乎都全白了,人也瘦得幾乎脫了形。(格非《江南三部曲》)
例句(10)(11)中的“全”側重作用于總括對象,強調其整體性,“都”側重作用于謂語中心語,強調總括對象的成員與謂語中心語的聯(lián)系。例句(12)(13)中的“都全”也是如此,只是總括的先后順序不同?!叭焙汀岸肌钡膫戎夭煌?,存在互補關系,也是兩者可以并用的基礎。這種并用屬于“疊加強化現(xiàn)象”③參見張誼生《試論疊加、強化的方式、類型與后果》,《中國語文》,2012年第2期,第128-138頁。,有強調語義內容,加強語氣的作用。
全”和“都”作為范圍副詞中使用頻率最高的兩大成員,皆表示統(tǒng)指或統(tǒng)括,但并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可以進行替換,這說明兩者之間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這種差異是互補的,具體體現(xiàn)在對量的作用方式上。兩者的總括差異是指總括程序不同,即是先作用于總括對象還是先作用于謂語。
已有研究認為“全”具有[+整體性]語義特征。除此之外,“全”具有“一體化”的動態(tài)句法功能?!耙惑w化”功能是指將總括對象進行“打包”處理,把零散的、缺失的總括對象“一體化”成一個具有凝聚性和完整性的整體。學界從不同的角度解讀“都”的語義特征,認為其具有[+逐一性]或[+逐指性],既可視作分配解又可視作聚合解,既被認為是分配算子又被認為是加合算子。這些說法皆不無道理,也并不沖突。在同一句子中,范圍副詞“都”的分配解和聚合解,分配算子和加合算子的身份,很可能共現(xiàn),并以先后順序出現(xiàn)。這是因為“都”的總括功能是一個動態(tài)的認知過程,先對總括對象進行逐一處理,再把具有相同謂語性質的成員集合起來,概括地說,就是“加合”。
“全”和“都”作為動詞時,其運動方式不同。“全”對其動作對象的作用不具備動態(tài)性,而是指“保持原有狀態(tài)”(如保全)或“使其變成完整狀態(tài)”(如單獨作謂語)?!叭钡摹耙惑w化”句法功能是作用于總括對象的,先把總括對象“打包”成一個整體,使之具有“完整性”“凝聚性”的特征,再與謂語發(fā)生關系。具有整體性的集合相當于名詞“全”的物質載體,謂語所具備的性質相當于“質地”或“顏色”,集合中每個成員都具有同一謂語性質,與“全”的初始語義“玉的質地或顏色具有同一性”相對應,這是一個轉喻的過程。董為光提出“都”的總括作用是一個動態(tài)過程,“都”動作性的本質是聚集、匯集,這不是一個主體能完成的動作,而是多個主體奔向同一個目標的動作,這個動作具有過程性和動態(tài)性。①參見董為光《副詞“都”的“逐一看待”特性》,《語言研究》,2003年第1期,第93-98頁。語義在發(fā)展過程中會留有原始的語義特征,副詞“都”的語義也繼承了這一特征。“全”和“都”總括的動態(tài)過程,見圖1和圖2。
圖1“都”的總括過程
圖2“全”的總括過程
圖1、2中,“a1,a2,a3,a……,an”為集合內的成員,整個集合為A,謂語部分所代表的動作或性質為N。圖1、2的區(qū)別在于,前者是每一個成員都分別與N發(fā)生關系,再通過“加合”構成AN。后者是先將集合內成員“一體化”成A,A再與N發(fā)生關系,構成AN。
“全”和“都”的總括過程,很像數(shù)學中的分配律公式:
“都”的總括過程類似于等號左邊的公式,“全”的總括過程類似于等號右邊的公式。
(14)兩邊的柳樹,葉子都變成焦黃色。(張恨水《春明外史》)
(15)馬威這幾天的心里象一鍋滾開花的粥:愛情,孝道,交情,事業(yè),讀書,全交互沖突著!(老舍《二馬》)
例句(14)中“都”的總括程序是先將總括對象中的每一片“葉子”逐一分配給謂語“變成焦黃色”,也就是前人總結的“分配解”。再將每一個具有同一性質(變成焦黃色)的葉子加合成一個集合。而例句(15)中“全”的總括程序是先將“愛情”“孝道”“交情”“事業(yè)”“讀書”一體化成“一鍋滾開花的粥”,即馬威內心的煎熬,再與謂語“交互沖突”結合,使被一體化成整體的集合具有謂語所代表的性質。
簡而言之,“全”的實質總括程序發(fā)生在與謂語結合之前,對總括對象起到“一體化”作用?!岸肌钡膶嵸|總括程序發(fā)生在與謂語結合之后,對總括對象起到“加合”作用。
從名詞到副詞,“全”和“都”經歷了相似的語法化過程,兩者作為范圍副詞的總括方式都受其殘留的初始義影響?!叭焙汀岸肌钡目偫ü残园ǎ翰灰罂偫▽ο蟊仨毷撬诩系娜w成員;有主觀性用法;有強化“總括對象具備謂語性質的特征”的功能,即加強總括對象與謂語之間的聯(lián)系。兩者的總括共性是其并用的前提條件,兩者的總括差異具有互補關系。“全”更側重作用于總括對象,“都”更側重作用于謂語中心語?!叭钡目偫ǚ绞骄哂徐o態(tài)性,“都”的總括方式具有過程性和動態(tài)性?!叭笨偫〞r先將總括對象一體化,再與謂語發(fā)生聯(lián)系,“都”總括時先建立逐一成員與謂語的聯(lián)系,再進行加合作用??偨Y起來,“一體”與“加合”,是我們對“全”和“都”總括方式差異的重新概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