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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佛典識“玻璃”
——兼談古代印度寶石學(xué)對中國的影響 ①

2021-03-02 06:23鄭燕燕
西域研究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大正藏紅寶石琉璃

鄭燕燕

內(nèi)容提要:“玻璃”是古印度俗語“phaiha”或巴利語“phaika”的音譯。該詞大約在三國時期通過佛教傳入中國,早期多寫作“頗梨”“頗黎”“玻瓈”等,唐代開始出現(xiàn)“玻璃”的寫法。它最初是指水精似的無色透明寶石,后來也指紅寶石、藍(lán)寶石、尖晶石等顏色艷麗且瑩澈通透的彩色寶石,直到宋代才開始用來稱呼硅酸鹽類人造材料,也即今天所說的玻璃。今天的人造玻璃在古代通常被稱為“琉璃”,只是宋元時期“琉璃”漸成釉陶制品專名,而人造玻璃與寶石“玻璃”通透的性狀相似,因此其名稱就由“琉璃”漸變?yōu)榱恕安AА?。從“玻璃”和“琉璃”等詞匯傳播和使用情況,我們可以看到印度寶石學(xué)知識如何以佛教為載體滲透到古代中國的。

玻璃,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主要是指硅酸鹽類人造材料,一般認(rèn)為起源于四千多年前的兩河流域,大約春秋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在中國內(nèi)地。關(guān)于中國古代的人造玻璃,不僅存有豐富的文獻(xiàn)記載,還出土過大量考古實物,因此一直是個重要研究課題。學(xué)界利用上述材料考證玻璃的名稱、起源、歷史,分析玻璃的成分、產(chǎn)地、制作技術(shù),探討其背后的社會經(jīng)濟(jì)和宗教文化意義等,可謂成果斐然。以人造玻璃的古代名稱為例,章鴻釗、蕭炳榮、張維用、羅學(xué)正、李志超、李清臨、趙永、黃振發(fā)、齊東方與李雨生等學(xué)者都曾作過討論。(1)章鴻釗:《石雅》,百花文藝出版社,2010年,第16~20、37~38頁;蕭炳榮:《我國古代玻璃的名稱問題》,《玻璃與搪瓷》1984年第5期,第56~59頁;張維用:《琉璃名實辨》,《故宮博物院院刊》1986年第2期,第64~69、96頁;羅學(xué)正:《琉璃稱謂考辨》,《求索》1992年第1期,第113~115頁;李志超:《漢語“玻璃”的起源》,收入《天人古義:中國科學(xué)史論綱》,大象出版社,2014年,第178~183頁;李清臨:《中國古代玻璃與琉璃名實問題芻議》,《武漢大學(xué)學(xué)報》2010 年第5 期,第626~639頁;趙永:《琉璃名稱考辨》,《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3年第5期,第63~72頁;黃振發(fā):《中國古代玻璃的名稱》,干福熹等著:《中國古代玻璃技術(shù)發(fā)展史》,上??萍汲霭嫔?,2016年,第101~109頁;齊東方,李雨生:《中國古代物質(zhì)文化史·玻璃器皿卷》,開明出版社,2018年,第3~13頁。通過這些研究可知,人造玻璃在古代曾被稱為“琉璃”“玻璃”“藥玉”“硝子”“假水晶”“罐子玉”“料器”等。其中,討論較多且爭議較大的是“琉璃”一詞,這是玻璃自漢代直至唐代的主要稱呼。相較而言,關(guān)于“玻璃”一詞的探討則少得多,且一些論點仍有可商榷之處。

事實上,以“玻璃”稱呼硅酸鹽類人造材料是宋代以后才漸漸流行的,而在此之前這個詞主要是指天然寶石。雖然上述諸位學(xué)者多已注意到這一點,卻很少有人做出詳細(xì)討論,并得出令人信服的結(jié)論。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宋代以前的世俗文獻(xiàn)中,關(guān)于“玻璃”的記載非常有限,學(xué)者難以對該詞追根溯源。不過,筆者注意到,“玻璃”曾是佛教的七寶之一,很早就出現(xiàn)在漢譯佛典中,且很多記述頗有史料價值。因此,本文嘗試結(jié)合世俗文獻(xiàn)與佛教經(jīng)典,討論中國古人對“玻璃”的認(rèn)識,并指出在這種認(rèn)識的背后,隱藏著印度寶石學(xué)知識以佛教為載體傳入中國的史實。

一 “玻璃”的詞源及其本意

玻璃,早期又寫作“頗黎”“頗梨”“玻梨”“玻瓈”等。大體自唐代開始,“玻璃”這種寫法才出現(xiàn),宋元以來漸漸流行,但并沒有固定下來,其他寫法仍舊繼續(xù)使用。因此,在同一部佛經(jīng)的不同漢譯本中,或同一條史料的不同版本中,有時會使用不同的寫法。如唐窺基撰《觀彌勒上生兜率天經(jīng)贊》稱:“其樹生果,如玻璃色,一切眾色,入頗梨色中。贊曰:第二廣樹,頗梨色者,謂紅赤色,此為根本。一切寶色,為此所含,皆入此色?!?2)〔唐〕窺基:《觀彌勒上生兜率天經(jīng)贊》卷二,《大正藏》第38冊,第288頁中。又,《舊唐書》卷一九八載,貞觀十七年,拂菻王波多力遣使獻(xiàn) “赤玻瓈”(3)《舊唐書》卷一九八《拂菻國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5314頁。,而《太平寰宇記》卷一八四作“赤玻璃”(4)《太平寰宇記》卷一八四“大秦國”條,中華書局,2007年,第3516頁。?!缎绿茣肪矶挥涊d,吐火羅國有“頗黎山”(5)《新唐書》卷二二一《吐火羅國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6252頁。,《文獻(xiàn)通考》卷三三九作“玻璃山”(6)《文獻(xiàn)通考》卷三三九“吐火羅國”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9391頁。??梢姡邦H梨”“頗黎”“玻瓈”等同于“玻璃”。

“玻璃”等相關(guān)詞匯最早出現(xiàn)在中國,是在漢譯佛典中。其中,西晉之前的材料多有爭議,如《大方便佛報恩經(jīng)》曾提到“頗梨縷”(7)失譯:《大方便報恩經(jīng)》卷四,《大正藏》第3冊,第144頁下。,該經(jīng)古代被列為東漢譯經(jīng),但現(xiàn)代學(xué)者或懷疑其是偽經(jīng),(8)林顯庭:《〈大方便佛報恩經(jīng)〉纂者考及其唐代變文》,《中國文化月刊》1987年第91期,第65~91頁?;蛘J(rèn)為其譯于三國或兩晉之后。(9)參看史光輝:《東漢佛經(jīng)詞匯研究》,浙江大學(xué)博士論文,2001年,第132~144頁;方一新,高列過:《從疑問句看〈大方便佛報恩經(jīng)〉的翻譯年代》,《語言研究》2005年第3期,第54~57頁;史光輝:《從語言角度看〈大方便佛報恩經(jīng)〉的翻譯時代》,《古漢語研究》2009年第3期,第44~50頁;方一新,高列過:《從佛教詞語考辨〈大方便佛報恩經(jīng)〉的時代》,《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2012年第3期,第139~147頁。三國曹魏康僧鎧譯《佛說無量壽經(jīng)》提到金、銀、琉璃、頗梨等七寶樹,但有學(xué)者懷疑其譯于劉宋時期。(10)呂澄:《新編漢文大藏經(jīng)目錄》,齊魯書社,1980年,第5頁。東吳支謙譯《菩薩本緣經(jīng)》中也提到金、銀、琉璃、頗梨等,(11)〔吳〕支謙譯:《菩薩本緣經(jīng)》卷一,《大正藏》第3冊,第57頁下。但該經(jīng)同樣被懷疑是西晉以后所譯。(12)顏洽茂,熊娟:《〈菩薩本緣經(jīng)〉撰集者和譯者之考辨》,《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2010年第5期,第55~63頁。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至遲在東晉十六國時,“頗梨”等已經(jīng)頻繁出現(xiàn)在譯經(jīng)中。

大概自南北朝開始,“頗梨”出現(xiàn)在佛典以外的漢語世俗文獻(xiàn)中?!逗?nèi)十洲記》曾提及“碧頗黎”(13)《太平御覽》卷八〇八,中華書局,1960年,第3592頁。,該書題為西漢東方朔撰,但實際可能是后世假托。(14)參看吳從祥:《〈海內(nèi)十洲記〉成書新探》,《廣西社會科學(xué)》2009年第10期,第93~97頁?!读核墓洝诽岬绞捔簳r“扶南大舶從西天竺國來,賣碧玻黎鏡”(15)〔唐〕張說:《梁四公記》,收入李劍國輯校:《唐五代傳奇集》第一冊,中華書局,2015年,第268頁。,該書為唐人所撰小說,不能斷言其所述為史實還是傳說。比較早的明確記載見于南梁蕭繹《金樓子》,其中提到“齊郁林王,嘗取武帝衣箱開之,有金射雉、玻瓈、貫納等”(16)〔梁〕蕭繹撰;許逸民校箋:《金樓子校箋》卷一《箴戒篇》,中華書局,2011年,第343頁。。另外,北齊魏收《魏書》提到,波斯國多頗梨。(17)《魏書》卷一〇二《波斯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2270頁。

比較而言,當(dāng)以印度語源說最為可信。究其原因有三點:

至于日下出火的說法,結(jié)合“白珠”“火珠”的譯法,推測主要是因為“玻璃”雕琢成珠后,可以聚光生火。據(jù)《十誦律》記載,佛在世時,曾有一比丘以頗梨珠生火,為賊所見,誤以為是珍寶而欲奪之,遂殺死比丘。佛陀知道此事后,規(guī)定比丘“從今不得畜月珠、日珠”(30)〔后秦〕弗若多羅譯:《十誦律》卷三八,《大正藏》第23冊,第278頁中。。由此可知,印度古人很早就已經(jīng)以“玻璃珠”作為生火器具了。

關(guān)于“玻璃”,印度古人的另一個奇妙看法是它生于山中,原為冰塊。約生活于3世紀(jì)的龍樹菩薩在《大智度論》中就提到,頗梨珠出山窟中,是千歲冰化成。(31)〔天竺〕龍樹菩薩造,〔后秦〕鳩摩羅什譯:《大智度論》卷十,《大正藏》第25冊,第134頁上。又,鮑威爾所獲梵語寫卷中提到“雪山上的玻璃”,雪山即喜馬拉雅山,古代印度人認(rèn)為此山中出“玻璃”,很可能是因為喜馬拉雅山終年冰雪覆蓋。無獨有偶,古羅馬學(xué)者老普林尼在《自然史》中也稱,水晶是一種冰,出產(chǎn)于冬雪徹凍之地,因此不能用來盛裝熱飲。(32)D.E.Eichholz trans.,Pliny:Natural History,Vol.X,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62,p.181.考慮到古代羅馬與印度存在密切的寶石貿(mào)易,老普林尼曾宣稱,來自印度的水晶最受歡迎,所以兩地之間“冰化為水晶”的說法,很可能是相互影響。

大概受《大智度論》等漢譯佛典影響,中國古人也紛紛承襲水精為冰化之說。唐代崔玨《水晶枕》云:“千年積雪萬年冰,掌上初擎力不勝?!?33)《全唐詩》卷五九一,第6860頁。南宋楊萬里《水精膾》云:“上饒靈山無他靈,空山滿腹著水精。炯然非石亦非玉,乃是陰崖絕壑千秋萬歲之堅冰?!?34)〔宋〕楊萬里撰;辛更儒箋校:《楊萬里集箋?!返诙?,中華書局,2007年,第616頁。元人伊世珍《瑯?gòu)钟洝芬吨酒妗份d:“貞觀中冬月祁寒,韋維家池水徹底俱凍。至季春,水無停流,而此池凝結(jié)如故。使人鑿之,干堅如石。維往諦視,皆水晶也?!?35)〔元〕伊世珍輯:《瑯?gòu)钟洝肪砩?,收入《叢書集成新編》?7冊,新文豐出版公司,2008年,第421頁。

但需要注意的是,無論音譯“玻璃”或意譯“水精”,都不是嚴(yán)格的礦物學(xué)概念。古人辨識寶石多憑外觀、產(chǎn)地而非質(zhì)地,這就產(chǎn)生了兩個問題:1.雖質(zhì)地不同但外觀相似者,皆有可能被視為一物。因此,古代文獻(xiàn)中的“玻璃”“水精”或“水晶”,并不完全等同于現(xiàn)代意義上的石英水晶(rock crystal),可能還包括其他種類的寶石,甚至是某些外觀與天然寶石相似的人造物。關(guān)于這一點,后文還會進(jìn)一步論述。2.雖質(zhì)地相同但因外觀、產(chǎn)地等有異,反被視為不同物。比如對那些熟悉印度語言和文化的佛經(jīng)傳譯者而言,“玻璃”即“水精”,但對很多中國古人而言,“玻璃”帶有明顯的異國情調(diào),與“水精”并不完全相同。所以在一些漢文文獻(xiàn)中,“玻璃”和“水精”有時會并列出現(xiàn),如唐代溫庭筠有詞云“水精簾里頗黎枕”(36)《全唐詩》卷八九一,第10064頁。,顯然詞人將二者視為相似但不同的寶石。

二 從無色水精到五色寶石

從水精、水玉、白珠、千年冰等說法來看,“玻璃”最初應(yīng)該是白色或無色透明的。這從佛典的一些描述中也可以看出端倪,比如佛陀眉間白毫如頗梨色,“皎然大白”(37)〔劉宋〕沮渠京聲譯:《治禪病秘要法》卷下,《大正藏》第15冊,第339頁下。;雨水落下,生成水泡,“似頗梨珠”(38)〔北魏〕菩提流支譯:《入楞伽經(jīng)》卷三,《大正藏》第16冊,第532頁上。;修持禪觀時,觀人骨“白如頗梨色”(39)〔后秦〕鳩摩羅什譯:《禪法秘要經(jīng)》卷上,《大正藏》第15冊,第244頁中。,皎然白凈。正因頗梨珠無色透明,若與其他顏色的珠子放在一起,便會映射后者的顏色,而使自身顏色改變。(40)〔后秦〕筏提摩多譯:《釋摩訶衍論》卷三,《大正藏》第32冊,第622頁下。遇青色即變得像藍(lán)寶石,遇紅色像琥珀,遇綠色像祖母綠,遇黃色則像黃金。(41)〔唐〕玄奘譯:《瑜伽師地論》,《大正藏》第30冊,第718頁下~719頁上??梢哉f,白色或無色透明曾是玻璃的最大特點。

但是,后來“玻璃”卻出現(xiàn)了青黃赤白紫等多種顏色,如《雜阿含經(jīng)》描述世尊入火三昧,“出種種火光,青黃赤白紅頗梨色”(42)〔劉宋〕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jīng)》卷八,《大正藏》第2冊,第50頁中。;《新華嚴(yán)經(jīng)論》也稱頗梨“此寶有青黃赤白”(43)〔唐〕李通玄:《新華嚴(yán)經(jīng)論》卷十五,《大正藏》第36冊,第816頁下。。而且,因為顏色變得豐富,有人開始懷疑“玻璃”并非“水精”,如唐代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稱“頗胝迦,梵語寶名也,正梵音云颯破置迦。古譯云是水精,此說非也。雖類水精,乃有紫白紅碧四色差別?,搩敉?,寶中最上。紅碧最珍,紫白其次。如好光明砂,凈無瑕點。云是千年冰化作者,謬說也”(44)〔唐〕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四,《大正藏》第54冊,第330頁中。。

實際上,“玻璃”之所以會由無色變?yōu)槲迳?,是因為在印度本土出現(xiàn)了一種不太尋常的理論,認(rèn)為“玻璃”是一個包含數(shù)種寶石在內(nèi)的屬。關(guān)于這種理論,在印度寶石書《阿加斯蒂瑪塔》(Agastimata)中,收集了兩種不同的說法:1.“玻璃”包括nilagandhika(紅寶石)、gomedaka(黃寶石)、vaidurya(藍(lán)寶石)、marakata(綠寶石)四種;(45)nilagandhika是藍(lán)紅寶石(blue ruby),因nila意為藍(lán)色,因此這種紅寶石可能偏紫色;gomedaka是牛脂(一說牛膽),大概是指微黃色的寶石;vaidurya即琉璃,佛典中常指青色寶石,也即藍(lán)色;marakata通常是指祖母綠或綠色寶石。2.除鉆石、珍珠和珊瑚外,其他8種主要寶石如紅寶石、藍(lán)寶石、綠寶石等都包含在“玻璃”內(nèi)。(46)Finot Louis,Les laidaires indiens,pp.130~131.

考古資料和文獻(xiàn)記載證明,印度古人將紅黃藍(lán)綠色寶石視為“玻璃”的看法,同樣影響到了中國。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中曾出土過一件銀罐,罐中清理出藍(lán)、黃、紅、綠色寶石16塊,其中藍(lán)者7塊,為藍(lán)寶石;紅者2塊,為紫寶石或紅寶石;黃者1塊,為黃精、黃玉、或黃色剛玉;綠者6塊,為綠瑪瑙或綠玉髓。(47)關(guān)于寶石的種類,說法不一,參見陜西省博物館文管會:《西安南郊何家村發(fā)現(xiàn)窖藏文物》,《文物》1972年第1期,第32頁;韓建武:《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寶石玉器》,《收藏家》2001年第3期,第7~9頁;林梅村:《唐武德二年罽賓國貢品考:兼論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原為大明宮瓊林庫皇家寶藏》,《考古與文物》2017年第6期,第100頁。由于在銀罐蓋內(nèi)有墨書題記,稱罐內(nèi)所盛物品有“頗黎等十六段”,可知上述寶石在唐代被稱為“頗黎”。(48)有學(xué)者認(rèn)為,銀罐所處藍(lán)寶石與紅寶石數(shù)量最多、價值最高,且二者皆屬剛玉家族,因此罐蓋墨書所謂“頗黎”僅指剛玉類寶石(李國忠:《“火珠”的寶石學(xué)成分探討》,《寶石和寶石學(xué)雜志》2009年第4期,第48頁)。但筆者認(rèn)為,將紅、藍(lán)寶石歸為剛玉,從而與其他寶石區(qū)分開來,是今人根據(jù)礦物學(xué)知識做出的判斷,并不能指望古人有這種能力。很顯然,唐人的觀點與印度寶石書提到的“玻璃包含紅黃藍(lán)綠四種寶石”的說法是完全一致的,前者必然是受了后者的影響。

根據(jù)文獻(xiàn)記載,唐代曾有五個國家來獻(xiàn)“玻璃”,包括:武德二年劫國“遣使貢寶帶、金鎖、頗梨、水精杯各一,頗梨四百九十枚,大者如棗,小者如酸棗”;(49)《通典》卷一九三“劫國”條,中華書局,1988年,第5277~5278頁。貞觀十七年拂菻王“遣使獻(xiàn)赤玻璃、綠玻璃、石綠、金精等物” ;(50)《太平寰宇記》卷一八四“大秦國”條,第3516頁。高宗上元二年拔汗那王“獻(xiàn)碧頗黎”、龜茲國獻(xiàn)“頗黎”(51)吳玉貴撰:《唐書輯?!肪硭?,中華書局,2008年,第1068~1069頁。原文為“龜茲王白素稽獻(xiàn)金頗黎”,“金”字下疑有奪文,故其所獻(xiàn)玻瓈不知顏色。;開元二十六年吐火羅國“遣使獻(xiàn)紅玻璃、碧玻璃、生馬腦、生金精及質(zhì)汗等藥”(52)《太平寰宇記》卷一八六“吐火羅”條,第3571頁。。其中劫國、吐火羅和拔汗那三國鄰近,皆以頗梨為貢品,且吐火羅國“其城北有頗黎山”,由此可以推測三國所在地區(qū)是“玻璃”的一處重要產(chǎn)地。

唐代吐火羅國在今阿富汗東北部、塔吉克斯坦南部,都城為阿緩城(今阿富汗昆都士附近)。這里自古至今一直是重要的寶石產(chǎn)地,其中最出名的是巴達(dá)赫尚(Badakhshan)出產(chǎn)的青金石和巴拉斯紅寶石(balas ruby)。13世紀(jì)時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途經(jīng)該地時就曾提到:“此地出產(chǎn)珍貴寶石,其中一種名巴拉斯(balasci),非常美麗且很珍貴,因其產(chǎn)地而得名……國王只恩準(zhǔn)官方開采,其他人不得私自到山中開采……這些寶石全部屬于國王,它們或者被當(dāng)作貢品獻(xiàn)給其他大國的君主,或者被當(dāng)作禮物贈送給其他國家的國王……在此境內(nèi)還有一座山,此山出產(chǎn)的群青色青金石(azur),是世界上最好的青金石?!?53)A.C.Moule & Paul Pelliot,Marco Polo:The Description of the World,London:George Routledge & Sons Limited,1938,pp.136-137.青金石一般為藍(lán)色,有時含黃鐵礦,會呈現(xiàn)出金星密布的效果,在古代又被稱為金精。(54)章鴻釗:《石雅》,第14頁。前文提到,金精與紅玻璃同時出現(xiàn)在了唐代吐火羅國的貢品名單中,推測紅玻璃即巴拉斯紅寶石。由此可見,青金石和巴拉斯紅寶石自唐代直至元代一直是當(dāng)?shù)氐闹匾饨欢Y物。(55)關(guān)于巴達(dá)赫尚的紅寶石,可參看王一丹:《巴達(dá)赫尚的紅寶石》,載榮新江,朱玉麒主編:《絲綢之路新探索——考古、文獻(xiàn)與學(xué)術(shù)史》,鳳凰出版社,2019年,第143~157頁。該文征引了豐富的阿拉伯和波斯史料,但略感遺憾的是,未注意到這幾條唐代的史料,因此誤以為中國古人對巴達(dá)赫尚紅寶石的認(rèn)識始于元代。

現(xiàn)在通常所說的紅寶石(ruby)是指紅色剛玉,但巴拉斯紅寶石實際卻是尖晶石(spinel)。由于紅寶石與紅色尖晶石顏色和光澤非常相似,在古代經(jīng)常被混為一談。比如世界著名的“鐵木爾紅寶石”(Timur Ruby)以及“黑王子紅寶石”(Black Prince’s Ruby),過去一直被視為紅寶石,直到近代才鑒定出是尖晶石,(56)張蓓莉主編:《系統(tǒng)寶石學(xué)》,地質(zhì)出版社,2006年,第281頁。而它們的產(chǎn)地很可能就是巴達(dá)赫尚地區(qū)。在唐代,西安何家村窖藏的紅寶石被認(rèn)為是“玻璃”,那么吐火羅的巴拉斯尖晶石自然也可能被認(rèn)為是“玻璃”。

劫國即劫比舍也國,唐代又稱罽賓國或迦畢試國,在吐火羅西南,都城即今阿富汗喀布爾北面的貝格拉姆(Bgram)遺址,而喀布爾東南的吉格達(dá)列克(Jegdalek)河谷就出產(chǎn)紅寶石、藍(lán)寶石和尖晶石,其開采歷史至少已經(jīng)七百多年。(57)羅索夫斯基著;曹俊臣譯:《阿富汗的寶石礦床》,《地質(zhì)地球化學(xué)》1981年第1期,第10~12頁。拔汗那國在吐火羅國以北,位于今烏茲別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交界的費爾干納盆地。盆地三面環(huán)山,南面突厥斯坦山脈(Turkestan ridge)上勘探有藍(lán)寶石,(58)http://www.geoportal-kg.org/index.php/geology/mineral-resources/raw-materials恰與該國所獻(xiàn)“碧頗黎”顏色相符,因為石之青美者曰“碧”,碧頗黎當(dāng)為藍(lán)色。龜茲國以今新疆庫車綠洲為中心,全盛時還包括拜城縣等周邊地區(qū),而拜城縣恰好就有紅寶石礦。(59)羅益清:《中國紅寶石礦床》,《礦床地質(zhì)》1996年第15期,第27頁。

既然“玻璃”所指實物由水精擴(kuò)展到紅黃藍(lán)綠寶石,那么該詞就不再僅用來翻譯印度俗語phaiha、巴利語phaika或梵語偶爾也用來翻譯其他外來詞匯。唐代中天竺摩揭陀國的僧怛多蘗多、波羅瞿那彌舍沙合撰《唐梵兩語雙對集》,將漢語詞匯所對應(yīng)的梵語詞匯的讀音用漢字寫出來,其中漢語“紅頗梨”對應(yīng)的梵語詞匯為“缽納么羅〔引〕誐”,(60)〔天竺〕僧怛多蘗多,波羅瞿那彌舍沙:《唐梵兩語雙對集》,《大正藏》第54冊,第1242頁上。筆者以為即梵語padmarag,該詞詞意即紅寶石(ruby)。(61)Raj Roop Tank,Indian Gemmology,Jaipur:Dulichand Kirtichand Tank,1971,p.1.此外,“玻璃”有時還會用來翻譯梵語(62)〔日〕平川彰編:《佛教漢梵大辭典》,第820頁。詞意為巖石,在漢譯佛經(jīng)中常音譯為“試羅”“尸羅”,或意譯為璧玉(63)〔日〕平川彰編:《佛教漢梵大辭典》,第828頁。、碧玉(64)〔日〕平川彰編:《佛教漢梵大辭典》,第891頁。。如《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疏》提到,“尸羅幢者應(yīng)云試羅,此云美玉”(65)〔唐〕澄觀:《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疏》卷十一,《大正藏》第35冊,第580頁中。;《一切經(jīng)音義》:“若云試羅,此翻為玉,謂以玉為幢,名尸羅幢也?!?66)〔唐〕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二一,《大正藏》第54冊,第437頁上。從被譯為“碧玉”的角度看,該詞之所以與玻璃產(chǎn)生聯(lián)系,大概是因為碧玉與碧玻璃顏色一致。(67)梵語有時也會被譯為“碧綠”(平川彰編:《佛教漢梵大辭典》,第891頁),應(yīng)該也是由于碧玻璃的緣故。

三 佛典中人造玻璃的名稱

通過以上論述可知,直至唐代“玻璃”仍然主要是指天然寶石,而非現(xiàn)代所說的人造玻璃。特別是在漢譯佛典中,“玻璃”作為七寶之一,基本都是指寶石。至于人造玻璃,在漢唐時期則另有名稱,如“迦遮”“(假)琉璃”“瑠琉”“水精”等。

但當(dāng)“琉璃”一詞傳入中國后,卻經(jīng)常被借用來稱呼人造玻璃。這樣,梵語或巴利語佛典中的人造玻璃“kca”,在漢譯佛經(jīng)中除被音譯為“迦遮”,也會被意譯為“琉璃”。(74)〔日〕平川彰編:《佛教漢梵大辭典》,第821、828頁。這就造成了一種困局:漢譯佛經(jīng)中的“琉璃”有時指天然寶石,有時指人造玻璃。為了對它們作出區(qū)分,譯經(jīng)者往往會將天然寶石稱為“真琉璃”或使用比較完整的音譯“吠琉璃耶”“毘琉璃”等,而人造玻璃則稱為“假琉璃”或使用簡略音譯“琉璃”。如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釋“琉璃”時提到,琉璃“青色寶也。有假有真,真者難得,出外國。假者即此國煉石作之,染為五色也。”(75)〔唐〕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八,《大正藏》第54冊,第418頁下。其中所謂假琉璃,乃煉石染色所成,為人造玻璃無疑。唐代義凈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三四提到,吐羅難陀尼有一“琉璃杯”,被人借去使用,結(jié)果“手脫便破”。(76)〔唐〕義凈:《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十七,《大正藏》第24冊,第374頁下。此事在該經(jīng)卷十七也曾提及,稱琉璃杯為“假琉璃器”,“用時墮地便破” 。(77)〔唐〕義凈:《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十七,《大正藏》第24冊,第283頁上。從“假琉璃”的稱呼及其易碎的特點來看,這應(yīng)該是一件人造玻璃杯。

這樣,在一些佛典中提到的迦遮與無價寶、迦遮與吠琉璃的對比,在另外一些佛典中就翻譯成了琉璃與吠琉璃、假琉璃與真琉璃的比較:“譬如世間有琉璃珠似毘琉璃,有人見之謂毘琉璃,愚癡凡夫亦復(fù)如是”(78)〔北魏〕瞿曇般若流支譯:《正法念處經(jīng)》卷四,《大正藏》第17冊,第23頁上。,“譬如有人棄舍無價吠瑠璃寶,乃取假偽瑠璃之珠”(79)〔唐〕般若,牟尼室利譯:《守護(hù)國界主陀羅尼經(jīng)》卷八,《大正藏》第19冊,第560頁中。,“如假琉璃寶大聚,不及一真琉璃寶”(80)〔宋〕法賢譯:《佛說佛母寶德藏般若波羅蜜經(jīng)》卷三,《大正藏》第8冊,第684頁中。。從文意來看,引文中所謂琉璃、偽琉璃、假琉璃應(yīng)與迦遮一樣,是價值低廉的人造玻璃,而毘琉璃、吠琉璃、真琉璃則是指珍貴的天然寶石。

四 從天然寶石到人造玻璃

從文獻(xiàn)的記載來看,人造玻璃的名稱在古代中國經(jīng)歷了從“琉璃”到“玻璃”的變化。宋代以前人造玻璃常被稱為“琉璃”,宋代以后則漸漸流行使用“玻璃”“硝子”“料器”之名。時至今日,“玻璃”成為人造玻璃的專名,與寶石再無瓜葛。之所出現(xiàn)這樣的變化,恐怕要從人造玻璃自身的特點講起。

人造玻璃大約誕生于四千多年前的兩河流域,從一出現(xiàn)就經(jīng)常模仿天然寶石,因而常與寶石同名。最初人造玻璃經(jīng)常模仿青金石或綠松石,呈現(xiàn)不透明的藍(lán)色或綠色,因此阿卡德人(Akkadian)中分別稱它們?yōu)椤爱a(chǎn)自窯爐的人造青金石”和“產(chǎn)自山中的天然青金石”,(86)戴維·懷特豪斯著;楊安琪譯:《玻璃藝術(shù)簡史》,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16年,第19頁。同樣,在古希臘和古埃及,人造玻璃和青金石也曾使用同一名稱。(87)E.Marianne Stern,“Ancient Glass in a Philological Context”,Mnemosyne,60.3,2007,p.388.后來,人造玻璃的透明度提高,顏色變淡乃至無色,便又模仿寶石水晶,使用水晶的名字。羅馬老普林尼就曾提到,他生活的年代人造玻璃黑色如黑曜石、白色如螢石、藍(lán)色如藍(lán)寶石或青金石、無色透明如水晶,其中最珍貴的是模擬水晶的人造玻璃,當(dāng)時人們多以人造玻璃仿造水晶器皿。(88)D.E.Eichholz trans.,Pliny:Natural History,Vol.X,pp.157,185.

雖然漢魏人造玻璃多青色,并因此與青色寶石“琉璃”共名。但是,隨著中外交流活動的加深,人造玻璃器物沿著絲綢之路持續(xù)輸入,中國本土制作玻璃技術(shù)不斷發(fā)展,人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琉璃不只有青色。如唐代顏師古曾批評孟康琉璃為青色的說法:“《魏略》云大秦國出赤、白、黑、黃、青、綠、縹、紺、紅、紫十種流離,孟言青色,不博通也。此蓋自然之物,采澤光潤,踰于眾玉,其色不恒。今俗所用,皆銷冶石汁,加以眾藥,灌而為之,尤虛脆不貞,實非真物。”(93)《漢書》卷九六《罽賓國傳》,第3885頁。又,《魏書》提到北魏時有大月氏人來華,“自云能鑄石為五色瑠璃,于是采礦山中,于京師鑄之。既成,光澤乃美于西方來者。乃詔為行殿,容百余人,光色映徹,觀者見之,莫不驚駭,以為神明所作?!?94)《魏書》卷一〇二《大月氏傳》,第2275頁。一般認(rèn)為此處人工鑄造而成的五色琉璃即人造玻璃,以人造玻璃為門窗等建筑構(gòu)件,很早就出現(xiàn)在西方羅馬等地。

在各色人造玻璃中,從東晉南北朝開始,無色透明的人造玻璃日益增多,它們有時被稱為“白琉璃”,有時則與“水精”相混淆。如東晉葛洪《抱樸子內(nèi)篇》提到,“外國作水精椀,實是合五種灰以作之。今交廣多有得其法而鑄作之者。今以此語俗人,俗人殊不肯信。乃云水精本自然之物,玉石之類。”(95)〔東晉〕葛洪著;王明校釋:《抱樸子內(nèi)篇校釋》卷二,1985年,中華書局,第22頁。由五種灰鑄造而成水精椀,為人造玻璃無疑,可是卻被人誤以為是天然水精。這種混淆一直持續(xù)到了唐宋時期。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的銀罐中,曾清理出無色透明的寶石水晶杯及人造玻璃碗各1件,而罐蓋上墨書題記卻稱之為“琉璃杯椀各一”,(96)陜西歷史博物館等:《花舞大唐春:何家村遺寶精粹》,文物出版社,2003年,第214頁。顯然寶石水晶杯被唐人誤以為是人造玻璃,因而也使用了“琉璃”之名。南宋趙葵《行營雜錄》記載,劉貢父一日朝會,與出身軍伍的兩帥相鄰,兩帥傳玩一水精茶盂,問曰“不知何物所成,瑩潔如此”,貢父答“此乃多年老冰耳”(97)〔宋〕趙葵錄:《行營雜錄》,收入《叢書集成初編》第2868冊,中華書局,1991年,第4頁。??紤]到宋代人造玻璃器皿的使用情況,所謂“水精茶盂”應(yīng)該是一件人造玻璃茶杯。

從上述人造玻璃在古代中國被稱為“琉璃”或“水精”的情況,可以推知“玻璃”如何與人造玻璃產(chǎn)生聯(lián)系:一方面,“玻璃”最初是指無色透明的寶石,意譯為“水精”,這就很容易與無色透明的人造玻璃混淆。特別是《行營雜錄》中視人造玻璃杯為多年老冰的說法,無疑與寶石“玻璃”為千年冰的說法有關(guān)。另一方面,唐代以來“玻璃”除了用來指無色透明的“水精”,也用來指青黃赤白紫等彩色寶石,即所謂“五色玻璃”,這難免使人聯(lián)想到“五色琉璃”。尤其是考慮到“玻璃”與“琉璃”本就字形相近,且皆屬西來寶物,經(jīng)常一起出現(xiàn)在佛典中,如今又皆為五色,自然很容易被混為一談。比如唐代李商隱有詩曰:“五色玻璃白晝寒,當(dāng)年佛教印旃檀”,清代馮浩注釋時就引《魏書》之“五色瑠璃”,認(rèn)為李詩所謂“玻璃”即“琉璃”。(98)李商隱撰;劉學(xué)鍇,余恕誠著:《李商隱詩歌集解》附編詩《詠三學(xué)山》,中華書局,2004年,第2244頁??梢哉f正是“琉璃”“水精”和“玻璃”之間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復(fù)雜關(guān)系,為人造玻璃名稱的轉(zhuǎn)變埋下了伏筆。

而進(jìn)一步促進(jìn)了這種轉(zhuǎn)變的,則是釉陶制品的流行。大約自東晉南北朝起,“琉璃”一詞除用來稱呼寶石和人造玻璃外,偶爾還用來稱呼釉陶類建筑構(gòu)件等。如《南齊書》記述北魏宮殿,“正殿西又有祠屋,琉璃為瓦”(99)《魏書》卷五七《魏虜傳》,第986頁。。事實上,很多早期人造玻璃透明度不高甚至完全不透明,從外觀看與釉陶差別不大。更重要的是,東晉南北朝時佛教盛行,佛典中頻頻提及佛、菩薩、權(quán)貴等人物的居所為琉璃所造。受此影響,釉陶類建筑被稱為“琉璃”,也就不難理解了。由于寶石琉璃較為少見,因此古代中國世俗生活中所謂琉璃,大多是指人造玻璃或釉陶。

但是至宋元時期,人造玻璃的透明度已經(jīng)大為提高,與釉陶外觀差異明顯,而且釉陶日漸流行,與人造玻璃分庭抗禮,二者繼續(xù)共用“琉璃”一名越來越不現(xiàn)實,必須加以區(qū)分。(100)安家瑤:《玻璃器史話》,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1年,第173頁。于是,“琉璃”逐漸變?yōu)橛蕴罩破返膶C?,而“玻璃”則被用來稱呼人造玻璃。這種情況可以從宋代蔡絳《鐵圍山叢談》中的一段記載窺得一斑:北宋政和四年(1114),宋徽宗檢察奉宸庫,“時于奉宸中得龍涎香二琉璃缶、玻瓈母二大篚。玻瓈母者,若今之鐵滓,然塊大小猶兒拳,人莫知其方。又歲久無籍,且不知其所從來?;蛟撇袷雷陲@德間大食所貢,真廟朝物也。玻瓈母,諸珰以意用火煅而模寫之,但能作珂子狀,青紅黃白隨其色,而不克自必也。”(101)蔡絳撰;惠民,沈錫麟點校:《鐵圍山叢談》,中華書局,1983年,第97頁。引文所謂玻瓈母即人造玻璃塊,加熱后可制成各類器皿,而用來盛放香料的琉璃缶應(yīng)即釉陶制品。

事實上,“玻璃”所指實物,從最初無色水精,到后來紅、藍(lán)寶石等,皆為“瑩凈通明”之物,這是“玻璃”一詞給人的重要印象。正因如此,詩文中常以“玻璃”來形容江河泉池。當(dāng)宋代以后,“琉璃”一詞越來越多地用來稱呼透明度不高的釉陶制品時,以清澈通透著稱的“玻璃”,無疑更契合透明度不斷提高的人造玻璃。而且,相較于“水精”等名稱,寶石“玻璃”在古代中國社會出現(xiàn)頻率很低,將其名稱挪作他用不容易引起歧義。于是,“玻璃”就取代“琉璃”,成為人造玻璃的新名稱,并延續(xù)至今天。

五 結(jié)論

自漢代佛教沿著絲綢之路入華,不僅在精神文化方面潛移默化,而且在物質(zhì)文化方面也影響深遠(yuǎn)。本文以現(xiàn)代漢語中經(jīng)常使用的“玻璃”為例,指出它們實際是印度俗語phaiha或巴利語phaika的音譯,大約是三國或稍晚時伴隨佛經(jīng)的傳譯而來到中國,音譯為“玻璃”“頗梨”“玻瓈”,意譯為“水精”“水玉”“火珠”等。在印度,“玻璃”本是天然寶石,一般是指無色透明的水晶或其他相似礦物,有時也指青黃赤白綠等有色寶石,如紅寶石、藍(lán)寶石、綠寶石等。印度人對“玻璃”有很多奇思妙想,并以佛典為載體傳入中國,滲透到古代漢語詩歌小說中。及至絲路貿(mào)易和交流極為繁盛的唐代,寶石“玻璃”的實物也紛沓而來,在文獻(xiàn)記載和考古資料中留下了印記。

但是,宋代以來,“玻璃”逐漸與寶石脫離關(guān)系,而用來指人造物,也即今天的人造玻璃。人造玻璃在中國很早就出現(xiàn)了,北宋以前多稱呼為“琉璃”,該詞同樣是印度詞匯的音譯,在漢代絲路開辟之初就因貿(mào)易而輸入中國,又因與“玻璃”同為佛教七寶,而頻繁出現(xiàn)在漢譯佛典中,成為古代文人史家的筆下??汀T谟《?,“琉璃”同樣是天然寶石,入華后漸漸成為人造玻璃和釉陶的名稱,當(dāng)宋代釉陶盛行且與人造玻璃差異日趨明顯,“琉璃”就發(fā)展為釉陶的專名,而人造玻璃轉(zhuǎn)而使用“玻璃”稱呼。

將天然寶石“玻璃”之名用于人造玻璃,一方面是因為二者外觀相似,皆瑩澈通透,容易混為一談;另一方面恐怕也與絲路變遷及佛教交流的衰落有關(guān)。佛典漢譯是印度寶石學(xué)知識在中國傳播的重要途徑,當(dāng)宋代時印度本土的佛教早已式微,北宋雖然偶有佛經(jīng)漢譯,但影響有限。缺少了佛教這條紐帶,宋代以來的中國人對“玻璃”“琉璃”這些詞匯的認(rèn)識,就與印度本土漸行漸遠(yuǎn),最終完全華化。與此同時,伴隨著大食人的興起以及海上絲綢之路貿(mào)易的興盛,阿拉伯寶石學(xué)東漸。受此影響,原被稱為“玻璃”的紅寶石、藍(lán)寶石、綠寶石等,在宋代以后便改用阿拉伯或波斯語的“剌”“雅鶻”“助木剌”等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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