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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面兒

2021-02-28 21:53侯磊
文學(xué)港 2021年10期

侯磊

侯磊,北京人,青年作家,詩人,昆曲曲友,文化學(xué)者。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xué)文學(xué)院,文學(xué)碩士,熱衷于北京史地、民俗、戲曲、掌故等的研究。著有長篇小說《還陽》,中短篇小說集《冰下的人》《覺岸》,北京非虛構(gòu)三部曲《聲色野記》《北京煙樹》《燕都怪談》,文史隨筆集《唐詩中的大唐》《宋詞中的大宋》等。有部分作品改編成影視及譯為外文發(fā)表。

街面兒,北京話,指大街地面以上。狹義也算上兩邊的房子,即整個“凵”形中間的空間,廣義是街道、社區(qū)、公共領(lǐng)域。街面兒人關(guān)系的總和,是在大街上活動的人構(gòu)成了街面兒。中國自古沒有廣場和公園的概念,但有街面兒。

北京城謹按《周禮》,九經(jīng)九緯,經(jīng)涂九軌,左祖右社,前朝后市造出了這座八背哪吒城。城內(nèi)街道平直寬闊,少部分是斜街,大部分是正南正北的通衢土道。無風(fēng)三尺土,雨天一街泥?;实垡ヌ靿⑾绒r(nóng)壇和清西陵,走永定門、廣安門的路才是兩條石路,后在東總布胡同修了第一條馬路。路上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這是兩千年前的臨淄,同是一百年前的北京。一大溜鋪面房的是商業(yè)街,街旁地下有地溝用來排水,分明溝和暗溝,一些河道穿插在胡同街巷之間,北京是件大褂,繡著層層的團龍與暗花。

夏日街頭洗浴的大象,冬日凍河上的冰車,游賞春山的過客,穿過一個個牌樓,趕著去護城河或壇根兒喊嗓兒的票友,趕去上學(xué)的學(xué)生,搖著串鈴的游方郎中……小女孩在賣花兒,老娘兒們在拉皮條,紈绔子弟在街面上賽馬,車把式在趕大車……在職的與致仕的大人,郵差解差,土匪災(zāi)民,送水的掏糞的,雇驢的趕腳的,撿破爛的縫窮的,換取燈兒換肥子兒的,鏢師與趟子手,杠夫與窩脖兒,送餐伙計與小報記者,乞討的賣唱的,租書下棋、修腳剃頭、打狗賣油、王八戲子吹鼓手、夜里用長桿點路燈的(路燈是煤油的)……茅房、糞廠、水井、街燈,估衣莊與冥衣鋪,人力的休息所與瞭望火警的警鐘臺,乃至黃賭毒,跳神扶鸞,風(fēng)水陰陽……擦皮鞋的、洋車上坡時推車的、給人蹭油兒的、賣半空兒的(多是三毛那樣的流浪兒)……街面兒人奔忙于市場之上,活躍于市井之中,各有各的型兒,各掌各的范兒,沒重樣兒的。

如果你帶著一種介乎于雅俗之間的平民趣味兒,會發(fā)現(xiàn)街面上的一切或悲或喜,多少都是有人情的。老北京的街面兒是一場《清明上河圖》,值得給他寫本《東京夢華錄》。

魚有魚的道,蝦米有蝦米的道。你方唱罷我登場,一起來趕這場活人大戲。

混街面兒的

街面上的人,學(xué)者王笛教授在著作中用作“街民”,北京就叫混街面兒的。

工商、服務(wù)、江湖等行業(yè)是混街面兒。過去混街面兒的人,普遍大字識不了幾個。但他們嘴甜,能說會道,能辦事,眼觀六路;他們心思縝密,耳聽八方;眼力見十足,最善于察言觀色,能從一個微小的點上賺錢、坑錢、討賞錢。每個說相聲的、變戲法的、打把勢賣藝的、鋪子里兒瞭高的、飯館里跑堂的、打小鼓收舊貨的、當(dāng)鋪里的朝奉……都是街面上獨當(dāng)一面的大將。

常在街面兒的人,他可能和各種小販、修理工匠、飯莊子的堂口、灶上、柜上都自來熟,擅劃價或做中間人,即便使人損失了小利,也讓人看在他的份上,吃了他幾句順心話而少掙點錢。他知道一些行業(yè)的裉節(jié)兒、內(nèi)幕和潛規(guī)則,表面上一團和氣,為人圓熟,虧不了你也欠不了我。我不坑你,你也休想占我便宜。真急了也會?;觳涣撸盟颇_踏黑白兩道,殺七個宰八個不在話下,跟誰誰誰都認識。

他會算小賬,表面子上豪氣云天,惹了他得賠上六摞車的好話還不算完,讓你占不了先手,還得給他賠著笑。他有他的精明,和讓你瞧不見的道行,與他過賬表面上是賭人品,實際上是猜賬頭。跟軍警憲特打聯(lián)聯(lián);跟車船店腳牙見風(fēng)使舵;遇到掙陌生人錢于危難之際時,他也絕不會手軟;做黑道勾當(dāng)幫兇,自己卻絕不濕鞋。心里咬牙切齒:有錢不掙王八蛋。

混的人,說穿了無非一個“錢”字,但在錢字上;他信離地三尺有神明,當(dāng)頭多少也得有一個“義”字。街面兒人表面上夾在這兩者之間的拉鋸戰(zhàn)中徘徊,實際上是坑人的同時給自己找點心安,好像一個人一邊發(fā)誓,一邊悄悄在大腿根上寫:“不算,不算,不算!”

街面兒上彼此制約,人人自以為是公權(quán)和法律,有著民間最大的“法”:“看法”。任何人在街面上混,都不能不服從民眾的看法。要顧及顏面,撐起場面,全須全尾兒,充滿禁忌。越是不夠主流的行業(yè),越用忠孝仁義來標榜,生怕被人看低了。因為這樣的人哪怕在行業(yè)內(nèi)位尊權(quán)重,在主流社會仍是一介草民。落魄的富家弟子去當(dāng)鋪,多是背著人。大凡婚喪嫁娶,紅白喜事,街面兒上的人也會多少看人隨點份子。

街面兒的人服飾、神態(tài)上都表明了身份與階層,人人以職業(yè)為身份,第一句就問你:“你是干什么的?”職業(yè)決定身份,身份決定功用,功用決定地位。不論高低都客氣有禮,但很難交心。北京人講規(guī)矩講禮儀,保守且愛擺譜兒,越是上不得臺面的人,越要有規(guī)矩。所謂禮儀,是不體面的人要維系自己僅有的一點體面;所謂規(guī)矩是每個混街面兒的人最后的說辭,他們都想自己立規(guī)矩。

按古人的話,混街面兒的出身不凈,孩子不許考科舉。他們也不會讀什么《四書》《五經(jīng)》,表面上對讀書人點頭哈腰,實際上在心里說了一萬遍:“我鄙視你”。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有本事跟我上街面兒,看誰能讓人甘心把錢從自己兜里掏出來,放你兜里去。街面兒上,到處是職場,處處是戰(zhàn)場,拼得個你死我活,沒能耐就別賺錢,沒錢就餓著,餓死活該。自己豁命掙來的東西,一定要保住它,決不能讓孩子敗了去。

混街面兒的自卑,干的多不是什么正經(jīng)營生。

混街面兒的自傲,我能掙錢,我干的你來不了。

半熟人社會

《茶館》第一幕:“在街面上混飯吃,人緣兒頂要緊?!?/p>

街面上是半熟人社會。北京人能把公共空間過得家長里短,見誰都是圈套圈的親戚,跟誰都論街坊。街面上崇拜權(quán)力,向往皇家,賣小吃的一定是乾隆吃過、慈禧嘗過,給臨殯天的光緒爺續(xù)過命。甲貝勒、乙額駙、丙王爺……都住在內(nèi)城,不是親戚也是親戚,起碼是街坊。

香河人賣掃帚、三河縣出老媽子、大廠人賣烏豆、定興有條河,河?xùn)|邊是開澡堂子帶修腳、河西邊的人搖煤球,滄州人打把勢賣藝、吳橋人耍猴兒、章丘人鋦碗,寶坻人負責(zé)剃頭;而天津宜興埠的賣蕎麥皮、武清的賣豆腐絲,山東人來挑水做飯,山西人來賣油鹽和開“大酒缸”,河南人收廢品、安徽人賣茶葉,鳳陽人負責(zé)打鐵,浙江人賣文具和舊書,青樓里號稱是蘇州揚州的姑娘,蒙古人到城北來販賣牛馬和皮貨,回民賣羊肉和切糕,練武術(shù)的幫著有糾紛時評理……北京人的街面兒,也是外省人的街面兒。他們各行其道,各安其分,不“……我在這里祈禱……我在這里迷惘”,也不“在這里尋找,在這里失去”,而是在這里掙到嚼谷,支應(yīng)挑費;享受著掙錢與花錢,伺候與被伺候。

過去買菜尋(xín聲),除了買的菜以外,還能尋兩棵香菜,尋根蔥,要一點零散的,好像飯館里點了一桌子菜后,可以贈送個果盤。給赤裸裸的交易遮上禮儀、人性與情面的蓋布,讓交易不那么像交易,倒像老友之間的禮尚往來——咱倆誰跟誰,甭算那么清楚。

茶館里貼著莫談國事,小店中貼著概不賒賬,因為有面兒的人逛街不帶錢,能從東頭賒到西頭,年關(guān)結(jié)賬。自謂曰:“都熟?!蹦苜d的店鋪早把主顧摸得一清二楚,誰家有個馬高磴短,年關(guān)時結(jié)不上賬了,來年就關(guān)了閘門,所有的店鋪不賒給他。誰家走個人,誰家偷個人,誰家進去個人,都是了不得的事,哪能那么悄么聲地就死人、偷人、進局子呢?耳根子早就嚼爛,搞得人人都像管片民警。片兒警要三班倒,住宿舍,要下到胡同里走訪,每周才回一次家。要對管片內(nèi)的五保戶困難戶、混混兒、頑主、酒膩子、取保候?qū)徴?、監(jiān)視居住者、刑滿釋放者、精神病人或地頭蛇……還有那些三天兩頭進派出所,以及三天兩頭到派出所撈人的人,了如指掌。他們最熟知街道社區(qū)里亂七八糟的事,各家打架糾紛的事,也最能看清世態(tài)炎涼。

交警

20世紀八十年代時,交警位于十字路口的安全島上指揮交通,或在街邊盤查車輛行人,在黃色、圓形的崗樓(老話叫“巡警閣子”)里辦公。那年代車少,交警少,違章都由人來判。人與人之間的防備心比現(xiàn)在少。當(dāng)時工人階級領(lǐng)導(dǎo)一切,北京街頭見人都叫師傅,也管警察叫師傅,仿佛人人都是相鄰的工種。職業(yè)司機對某路口的某警察,日久天長成了半熟臉,違章了不叫師傅,叫大哥,叫甜了會被高抬貴手。

“喲,大哥,是您啊。真對不起,您原諒我這一回,把我放了吧?!?/p>

交警努嘴甩臉:“趕緊走?!?/p>

下一輛車又犯事了,交警攔下一看,是位皮膚曬得黑中透紅、頭發(fā)茬兒灰白的老司機。老司機眼見著警察師傅的制服從白制服紅領(lǐng)章變?yōu)檐娧b綠、由軍裝綠變?yōu)椴厮{,再由藏藍變?yōu)閹Ъ珩葍旱?。交警恨不得管司機叫哥:“老哥,您趕緊走。下回看著點,我不還在街面兒上呢么?”

后來,攝像頭當(dāng)了法官,它能看清每個細節(jié),違法與否它說了算。

街面上混的人,與其說會裝,不如說會吹。吹是夸張,通過夸張來牟利,就成了騙——那叫干買賣,販賣人生捷徑。有吹的,還得有托兒;有逗的,還得有捧,便一起湊成了耍人兒的圈子。吹得讓你相信了,便成了。這種混街面兒的人給北京人落下個“京油子”的諢號。平地摳餅,對面拿賊。

雍和宮附近有賣“藏藥”的,潘家園附近賣“和田玉”、賣狼皮賣狗皮的,新街口等地是賣打口兒和盜版盤的,到處有碰瓷兒的,人人都是嘴巴開花,說出大天來。大凡賣藥的,都是先恨不得把人說死,這人全身爛透了,馬上就涼了,然后用上他的藥,立刻就能參加奧運會去了。這種廣告公然在報紙上登,在電臺里播,用低級的騙術(shù),盡快把最貪的人篩出來。你還不能說它是假藥,它保證吃不死你——混面兒的沒那么傻,興許能有點藥效。總之依照傳統(tǒng),大力丸是切糕做的(實際上是用藥渣和糖漿做的,無益無損,調(diào)侃為切糕做的),管飽還扛時候。只吹牛,不要命,就要錢,被坑了還不易取證打官司,還不招街面兒上的人同情——誰叫你沒眼力呢?

認栽吧。

通常,吹的方法是這樣:

“聽說沒,那某某文物是從宮里頭流散出去的。先是被英國人搶了,又被法國人賣了,再然后流傳到某某爵士手中傳了四代,再后來流散到香港,現(xiàn)在準備拍賣,起步一個億,那是由我牽的線;慈禧太后,那是我們老祖的親戚……”

其實,他可能只是知道或圍觀。

看街的與“臭腳巡”

北京大街上巡邏的三人一組,一個持長棍、一個持防爆叉、一個持盾牌(天津的配狼牙棒),這不叫站崗的,叫街面兒彈壓的。

過去街面兒彈壓的,首先是甲長保長,鄉(xiāng)約地保,俗稱叫地方,而今在我國臺灣依然存在。延續(xù)的是古代的保甲制,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保長、甲長多是義務(wù)的,原是德高望重的人來擔(dān)任,也有機會往仕途上運動,再后來發(fā)展成地痞無賴、地頭蛇來當(dāng)了,要不壓不住街面兒。

這其中最底層的,是看街的。

看街的,清代是指官面上有差事的人,所謂堆房看街;民國后介乎于巡警之間,他們對本地面情況極為熟悉,有利于街面上的工作。往往一個人負責(zé)一片街,俗話說:“看街的擺手——不管這一段?!?/p>

北京看街的由清代遺留下來,民國六年前后有些直隸保定人落在北京,便以保定人為主。他們當(dāng)差時會有個坐堆的地方,叫堆房。平常多在堆房里偎窩子。大凡有什么在街面上涉及公共事務(wù)的雜事,多是要找他們。不同時代,看街的有不同的任務(wù)和待遇。冬天大街上有了倒臥,眼珠子都被老鼠吃掉了,第二天看街的拿蘆席一卷,埋到城外的亂葬崗子去。各個店鋪交錢成立水會(消防隊),水會雇人在街面兒上值班巡邏,也會指派看街的來當(dāng)臨時工。他們相當(dāng)于下等的安保,也沒有什么正式工資,但可以魚肉鄰里。北京人受滿蒙等民族風(fēng)氣影響不吃狗肉,但看街的不吝。街上的野狗瘋狗,成了看街的之牙祭。

更官面兒上的人,是巡警,頭兒叫巡長。明代北京街面兒的治安歸都察院,叫巡城御史,俗諺云:“巡城御史鬼難纏?!鼻迥w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管,后改為巡警廳。

北京城有了秩序,但巡警這碗飯不好吃。

《我這一輩子》中的主人公說:“是呀,我沒有什么出眾的本事,但是論街面上的事,我敢說我比誰知道的也不少。”巡警身兼片兒警、交警、公安等多重身份,負責(zé)抓賊捕盜,監(jiān)督“門前三包”,要熟悉街面兒上的一切。街面上有人暈倒要及時救治,拉洋車的跑得太快,巡警要勸止他們,防止跑快了猝死。巡警常在街面兒跑動,一身漆黑發(fā)硬的制服,鞋子特別捂,冬天他們進一家店鋪取暖,解開鞋帶松快一下連酸帶凍的腳,滿屋子人立刻熏倒,絕對靈驗。北京人熱衷于貶損一切,哪怕是巡警,當(dāng)面叫“巡警老爺”,扭頭叫“馬路樁子”,進一步奚落為:“看街狗”“臭腳巡”。說這類話的人自己呢,不過是“吃馬路飯”的。

巡警不為抓差,而為了吃洋車夫們的“上供”;不為平事,只為避禍。有權(quán)有勢的太多,哪里敢管?當(dāng)官的當(dāng)兵的、東洋人西洋人、有權(quán)有勢的土豪,你不知他是哪方的勢力。警察大多是底層的旗人,工資跟駱駝祥子相差無幾,伙食不好,且會欠餉,有口飯吃就不易了。

巡警也干不過江湖人,想活著便要明哲保身,想掙點錢,便要成為江湖的一員。更管不了群體事件、公共暴行,所有人在打砸搶,巡警只好跑了。

巡警活得不悲催,老舍就不必寫一部《我這一輩子》了。

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一個春節(jié),在龍?zhí)逗R會中的一塊土地上,有四個人吆喝成了一圈,周邊圍滿了人。有個人在場子中間偏一點的位置滔滔不絕,而另一個站在場子正中,赤著上身表演——這便是撂明地的捧哏和逗哏,而另兩個人在表演后負責(zé)撿錢或打下手。廟會正規(guī)的節(jié)目表演,都不是現(xiàn)場打錢。

那個一直在說的人把點開活(根據(jù)圍觀者的情況來表演),他的身份像是表演者的師父,像這四個人里的頭兒,一口氣說到底——這叫鋪綱。說我們四個流落到此,生活艱難,在此有點玩意兒要演給大家看。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他始終在說,口音雖重,但字字入耳;綱口瓷實,鏗鏘有力。而那個表演的人始終在演,一言不發(fā)。

表演者先輕松地把一個鋼球放在嘴里,只比揉的鋼球小上一號。只看他喉嚨在動,舌頭在起伏,一動就吞下去了。在演說者的口音中,一條小蛇出現(xiàn)在表演者手中,蛇很小很短,湛清碧綠,拇指粗細,不過一乍來長。他跟蛇嘴對著嘴,仰頭舉起雙手,讓所有的人看得真真的。演說者向觀眾要掌聲,四周叫好聲涌起。

“吃,全給我吃下去?!闭f的人怒喊,聲色俱厲,額頭上的青筋繃起多高,幾乎要把黃土地說得裂開道口子。

表演者人嘴對著蛇嘴,把蛇一點點吸入口中,那蛇消失在黑洞里,不見了。

“好,好……!”人群爆發(fā)出喊聲,鼓掌聲。

表演者在場子中來回走了幾步,開始要錢。人們掏錢包往地上給他們?nèi)渝X,我隨著扔了幾枚硬幣。他們繼續(xù)哭窮,說自己怎么受苦,靠要的錢生活。

“我們四個人,今天一頓早點就吃了六十多?!币粋€打錢的人對觀眾說。

那兩個負責(zé)打錢的人一起兜起一塊紅布,表演者幾番干嘔,將蛇連帶著黏液哇地一口吐在紅布上。圍觀者在擔(dān)心蛇的生命,紛紛伸頭看看,蛇還活著么?

而表演者最先吞下的鋼球,一直沒有吐出來。

多少年后我看了史料,拜訪了江湖中人,了解一些他們的春典(春典:江湖行話)。明白江湖人的功夫不僅在表演,還在怎么打錢,那套告幫的說辭也是表演的一部分。綱口硬實,捧逗適宜,方能圓粘子(招人圍觀);能磨咕人,方能打下錢來。他們打錢的詞,和記載的一樣,一個套路,幾乎沒變。

老榮、小綹、佛爺

現(xiàn)在單說說小偷。

小偷,又叫老榮、小綹、佛爺,俗稱叫榮家門的。宅門里丟了東西,三天內(nèi)是可以通過警察或混混兒,給錢贖回來的,不追賊,不報官。正如匪徒遇到熟悉的鏢車并不會搶劫,他們進城還有鏢師保護一樣。街面兒是一種生態(tài),它保持了小偷——警察——本主之間彼此和諧的關(guān)系。部分頑主令人唾棄,也是因為他們吃佛爺,保護佛爺并接受上供。有的頑主很看不慣,遇見別人手下的佛爺就給洗(劫)了。

舊京做小偷的,有登堂入室的絕技;能在綢緞莊里偷布,金店里偷首飾的,叫高買,更有身份。夜里躥房偷大戶人家的飛賊,叫黑潛。有戴串鈴來偷的,意思是告訴你有賊,這次先不下手,快留下“買藝”錢。主人家往往會打賞,往房頂上扔點錢,而飛賊會給你鞠躬作揖,下次就不來了。到家換下夜行衣褲,第二天早晨起來一身長袍馬褂,喝茶遛鳥照樣不誤,如公子闊佬一般。飛賊不能讓人看見,被人看見就風(fēng)緊扯乎,同樣也罷手不偷了。那時的賊原則上只偷不搶,“術(shù)業(yè)有專攻”。

20世紀八十年代社會秩序尚未恢復(fù),小偷也猖獗,公交車,菜市場上,都曾是民警反扒的戰(zhàn)場。小偷相面識人一絕,一眼就能看出肥瘦,特愛偷外地進京的干部——就他們身上現(xiàn)金多還不方便追討。且多是團伙作案,掏到錢包后就傳走了,不會撒腿就跑,被抓了也沒證據(jù),講究的會把證件扔進郵筒而只拿錢。小偷多帶刀子,普通人發(fā)現(xiàn)了也不敢管。

他們往往是有動手的,有望風(fēng)的,兩只手搭在一起放在身前身后,下面那只手就已經(jīng)在偷了。他們都有“行話”,上衣胸前口袋叫“天窗”;下面的口袋叫“平臺”;褲子前面的叫“底兜”;褲子后面的叫“馬后”。怎么用鑷子,怎么用手;扣子怎么開,手表怎么摘;上衣扣怎么解,下衣扣怎么解;外兜怎么順,內(nèi)兜怎么掏……傳說還要練功夫,要能割斷別人的辮子繩而不傷及頭發(fā),從翻滾的油鍋里撈銅錢不燙手。北京站曾逮住過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賊,一輩子沒失過手,被同行點了炮(舉報)才折進去。

不過,北京人丟的最多的不是錢包,是自行車,丟過五六輛的大有人在。有專門偷自行車的,他們有個特制的掛鉤,一頭掛在自己皮帶上,另一頭往車座子上一拎,推著別人的車就走了。這號人對各種車都騎得很溜,更對大街小巷了如指掌,眨眼間車就出手了。有位親戚把自行車用鐵鏈子鎖在樓道里的扶手上,綁在五樓與六樓之間,前后輪都上了鎖,不一會兒,連車帶鐵鏈子都沒了。

街面兒上對江湖人有百種洗白,千種說辭,萬種開脫。

一、贊美其高超的技術(shù)手段,仿佛小偷也是在賣藝。你被偷了,因為你得為小偷練就的“絕藝”付錢。

二、贊美其規(guī)矩和底線,如“七不搶、八不奪”:喜車喪車;出家人、醫(yī)生、書生、妓女、郵差、車店、擺渡、賭徒、吹鼓手、賣棺材的、挑八股繩的,不搶。

三、贊美偷富濟貧,代表人物:山東是梁山好漢中的時遷,北京是燕子李三。偷富濟貧,則為大俠。

我有一次擠公交車,忽然覺得上衣左下兜一動,便往前擁擠過去,扭頭時,見一個賊眉的人在看我。我擠下車看,衣服被劃了一道口子,若不是雙層就透了。

世風(fēng)日下,小偷的手藝也衰落了。

窮家門

過去的乞丐,老北京話叫打閑的。有的在前臂的尺骨和橈骨之間插根匕首,或在鎖骨上穿著鐵鏈,也有擂磚叫街,冬天光著膀子,拿半塊磚頭往身上擂,嘶啞著嗓子喊:“老爺,我的太太喲,可憐可憐……賞碗剩菜剩飯啵!”越是圍觀,擂得越歡。意思是我都這么慘了,你還不給錢?不給錢,就鬧你。

江湖門派中,叫窮家門?!恫桊^》里大傻楊打著兩塊牛哈拉巴(肩胛骨,源自滿語)唱著數(shù)來寶,便是窮家門,有師承,是真正的丐幫。

丐幫的頭領(lǐng)叫團頭,也叫桿頭,是某片街區(qū)的叫花子頭兒,乞丐便稱“杠兒上的”。京劇《豆汁記》講金玉奴棒打薄情郎。金玉奴用豆汁救了倒臥街邊的窮書生莫稽,她的父親金松是團頭。團頭沿街叫化幫助莫稽到京城趕考,使其高中。中舉的書生即是朝廷命官,授任江南德化縣知縣,他將金玉奴推落江心,并趕走金松獨自赴任。哪位縣長愿意岳父老泰山是個叫花子頭呢?

桿頭的桿兒也叫大梁,即打狗棒,象征著丐幫至高的權(quán)力。乞丐見到這根桿兒,便要下跪磕頭;犯了幫規(guī),要用桿兒來責(zé)打。外來乞丐沒向當(dāng)?shù)氐臉嗣麙焯?,沒拜過桿子,不許在本地乞討。“桿兒上的”有善要和惡要,善要還好說,惡要能在你買賣開張時真圍過來幾十號,拎著黃刺瓦罐,破衣拉撒。掌柜的免不了花錢來打發(fā),比平常打發(fā)要飯的費錢多了。

我見到過兩個十幾歲失明的孩子在西單街頭拉二胡。他們身穿破衣,一人坐一把椅子,相距不遠,每人面前有一個鐵皮罐頭筒用來放錢。他們用一樣的胡琴,一起合奏悲傷的曲子。路人為曲子,為他們的失明和祈禱而悲傷。

民國時北平便有乞丐收容所,能讓乞丐貸資營業(yè),并幫助介紹工作,資遣回籍,送入救濟院等。人們同情他們,也要治理他們,因為街面兒上假的比真的多多了。

經(jīng)常見到有人假扮殘疾人行乞,特別是裝瘸。裝瘸的坐在地上或帶轱轆的平板上,如被打殘的孔乙己一般,用戴手套的手行走,實際上他的腿沒殘,是盤著蓋起來的。怎么盤腿有技巧,也得練一陣子。還有在冬天光膀子要錢的,裝作身上凍成了深紅色,這也有“門子”,是抹了藥材。他們多少還有點“功夫”。但現(xiàn)在的乞丐“盤腿功”都沒傳授,懶得學(xué),直接坐著裝殘,可隨時“下班”,站起來就走。

地鐵中曾有若干的職業(yè)乞丐,有的在換乘站的過道里賣藝,雍和宮二號線換五號線處,曾有個落魄的體操運動員。這人個子不高,長得帥氣,一身肌肉,上寬下窄的身材,雙臂很是粗壯。地上放著他的姓名事跡、得金牌時的照片和要錢的不銹鋼盆。他先是自己原地拍巴掌,雙手上纏的布中間騰起塵土,發(fā)出砰砰聲,仿佛是他要上高低杠或吊環(huán)前,在雙手涂滿滑石粉后的架勢。一陣拍巴掌后,他便輕輕地打個倒立耗大頂,上衣滑落,露出了堅實的肚腹。不一會兒他下來,這對他不算什么。眼前都是急著趕地鐵換乘的人,他仿佛是岸邊饑餓的釣者,看著匆匆游過的魚群。

沒有人停下來給他錢,好像所有人提前在網(wǎng)上查到過他的負面新聞。他的金牌早賣了,很便宜。

也有乞丐在地鐵車廂中穿梭著要錢,和找乘客掃二維碼的人,假裝聾啞高價賣指甲刀的人混在一起。五號線沿線里曾有個要錢的小女孩,瘦瘦小小,散著頭發(fā)戴著眼鏡,還缺了顆牙,臉上起著紅斑。她每次都在五號線沿線乞討,怯生生地怕人。她行動很快,到每個人面前點點,手舉在胸前抖抖,發(fā)出“呃呃”聲,沒等人做出反應(yīng)就立刻找下一個了。她就這么穿梭于人群中,跟她說話,她不回,總是嗯嗯啊啊的,好像不會說話。

以前乞丐只要飯,現(xiàn)在不要飯只要錢。我初中時在天橋上,給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前面的盆里放了一塊烤白薯,走遠后扭身再看時,他直接把那塊我沒舍得吃的烤白薯扔下天橋。也見到三十多歲并不殘疾的男子跪地磕頭乞討,上去問為什么不上班,答曰:“上班?上班能掙多少?”

撲買

街面上的買賣,有可能帶著賭。用轉(zhuǎn)盤抽獎的方式來畫糖人的,轉(zhuǎn)到什么就畫什么,買家轉(zhuǎn)到龍鳳就賺了,轉(zhuǎn)到耗子就賠了,多是為了哄孩子。就這么個玩意,在過去還能吆喝呢:“轉(zhuǎn)糖來,得彩!”

彩頭較大的,是賣大肥鹵雞的。由客人在一個筒子里抽簽,簽子上是從一點到十二點的各種點數(shù),五毛錢抽一支,從一點到十二點,抽三支加起來超過23點就贏一只大鹵雞,不夠23點就給你點其他零碎的熟食,也有的會一毛錢抽一支,不夠點數(shù)就什么都不給了。這種形式在宋代就有,叫撲買,是一種變相的賭博。幾十年后,我站在一個抽簽的攤位前,面對著這種古老的游戲。

我玩的抽簽是用筷子來當(dāng)簽,筷子的另一頭用油漆染成紅色或黑色,言明簽子里紅黑各占一半,每把抽十根,抽到的簽子顏色比例懸殊越大,所得獎品越貴;如果抽到五比五,則倒給掌簽的五塊錢。我看好了,絕對不一根根地抽,就照著一邊一把抓,一口氣拿出十根。我抽了七根紅的,三根黑的,白得了一把藍色的塑料攏子。據(jù)說里面有門道。個別簽子后面有繩,會被人攥在手上,抽不出來。這種撲買在民國時就是非法,巡警見一次抓一次。

另有一次,在東直門交通樞紐處,有人搭了個臺,舉著話筒賣打折手機,以及各種夸張到?jīng)]邊兒的優(yōu)惠、返券、返點。下面居然有人排隊,十個人里有八個是托兒。那人拿了個pos機,挨個讓買的人刷卡。話里話外連忽悠帶訓(xùn)斥,都是逼著人家立刻掏錢,有的人積極主動,立刻刷卡,由pos機現(xiàn)場打出單據(jù)。那人在吆喝中還抖著包袱,貌似是在唱單出頭。我拍了張照片,立刻有看場子的人圍過來,在我身后耳邊,陰森森地說:“這兒不準拍照?!?/p>

強賣者仿佛成了天地之間的執(zhí)法者。他們在表演強大的權(quán)力,還是在利用人的集體無意識呢?沒有證據(jù),要構(gòu)成傷害事實,很難取證。

如同游樂場上套圈的圈兒永遠輕飄飄,打靶游戲槍的準星是歪的,抓娃娃機的爪子異常松垮來回晃動。

有時也想,這類事可以存在,以治人之貪。

最街面兒的地方

街面兒是集市也是江湖。本身是個暴力空間,天津、上海、武漢、重慶等碼頭文化盛行之處,街上更是五方雜陳,比戲園子里還熱鬧。江湖人不完全遵守儒家社會的規(guī)則,游走于違法犯罪的邊緣,有的就是犯罪。頂可惡的三樣,是偷、搶、騙。最沒良心的還有《茶館》里劉麻子那樣的人販子,其結(jié)局也如人所愿——“當(dāng)初,我爸爸就是由這兒綁出去的……綁出去,就在馬路中間,磕喳一刀!”(小劉麻子語)

北京最為街面兒的,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天橋、前門、北京站。

天橋是街面兒上的撂地藝人的自留地。寶三兒的跤場,連闊如的評書一直持續(xù)到六十年代。父親自幼從北城的家中到天橋聽評書,兩毛錢一位,看門的看演出快結(jié)束了,再一看門口還有幾個孩子:“得啦,給五分錢都進去吧?!卑耸甏€有不少天橋老藝人活躍于舞臺,他們是最珍貴的見證人,但人們不覺得。

前門樓子下最囂張的,是蹬三輪的板兒爺,以及專拉攏外地人的各種攤販、小旅館、野導(dǎo)游。他們北京口音最不純正,說話最為江湖,罵人也最臟,最污染北京的形象。三輪平板兒車是運貨的,車板兒上往往用麻繩、自行車內(nèi)胎等來捆貨物。他們?nèi)魏钨I賣帶著博弈,遍地是坑,人人都得精明,否則就吃虧上當(dāng)。買賣上不明碼標價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明碼標價的,暗中也有各種說辭。當(dāng)?shù)氐囊皩?dǎo)游帶旅游團逛八大胡同時說:“你看,這就是當(dāng)年的妓院?!痹儆檬忠恢负锏睦咸骸澳蔷褪钱?dāng)年的妓女?!瘪R上有人從門里沖出來:“我X你媽,那是我媽。別讓我看見你,見你一回打你一回……”

北京站是各種勢力盤踞之處,遍地是拉客的黑車、黑三輪和小公共,混雜著各地的乞丐、上訪者與流竄犯。夏天熱的時候,整個站前廣場上睡滿了候車的人,和醫(yī)院的急診病房一樣,遠遠望去像難民營。這里曾有個乞丐叫墩子,他很胖,但只有一只胳膊沒有腿,是小時候被火車壓的,有人給他做了個大皮褥子墊在身下。他的頭發(fā)有一二尺長,每天靠乞討為生,那一只手就那么抱著孩子。他撿了兩個棄嬰,就這么抱著漸漸養(yǎng)大了。

看 客

街面兒上新鮮事多,閑人多。遍地是廣告、照片和新聞紙,那根本不夠看的,街面兒上但凡有什么響動,有軌電車的當(dāng)當(dāng)聲剛過,不一會兒又嗚哩哇啦——娶親接新娘子啦,打著響尺撒著紙錢啦,耍著獅子、踩著高蹺走會啦……“哎,這事怎么茬兒?”——立刻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街上有撞車的打架的,游行的出殯的,即便是拉洋車的人跑得又快又穩(wěn)當(dāng),也有閑人跟著喝彩。哪怕是一個賣爆米花、賣大掛山里紅的,甚至旗人吃大餑餑,干脆就是狗咬狗,都能讓十五個人圍著看半拉月。趕上菜市口砍人,那可算過了節(jié)了。犯人喝了斷頭酒摔了豁牙瓷碗,高喊著“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條好漢”,看客們就當(dāng)在戲園子里給楊小樓叫好。魯迅先生最痛恨的看客心理,卻包裹著人們在此生存了一代又一代。有個笑話講,有人在街面兒上抬頭望天,不一會兒身邊聚集起層層疊疊的人都在望天。他問:“你們在望什么?”

旁人說:“你在望什么?”

他說:“流鼻血了。”

之所以在街面兒上圍觀,是因為有的可看,“相大了”。被看的人即便不新鮮,也是個西洋景兒??吹娜藥е陕渑c鄙視:有身份的人看不上混街面兒的,宅門子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讓上街面,有身份的女眷不逛街,鋪子里的掌柜親自送到府上去;混街面兒的看不上混街面兒的,他們只當(dāng)別人是自己眼中的嘻嘻哈兒??纯鸵礉M足無知、要么滿足精神,或許人家就是用來諞的,顯擺顯擺,告訴你我吃得起炸醬面?!秾m女談往錄》里記載了正宗的旗人吃大餑餑,這是清末民初的京城奇景。旗人已經(jīng)落魄的上頓不接下頓,餑餑是滿語,大餑餑是滿族的點心糕餅,酥皮沒餡。不僅要站在大街上迎著風(fēng)吃,一定是用兩手指頭捏著,讓酥皮掉下來,讓你看到。那意思告訴你,我可有餑餑吃了。你沒的,瞧著吧。

街面兒上撂地的,在地面上用白灰畫個圈,叫畫鍋,就站在里面賣藝,向觀眾要錢。天橋時代有個說相聲的丑孫子,大街上扮孝子,表演摔盆打幡哭爸爸,號喪一般地哭他爸爸死了,當(dāng)然是假裝表演,看客們圍著真叫好給錢。天橋“八大怪”有一怪是拐子頂磚:一個殘疾乞丐,行乞時頭頂兩米多高的一摞方磚跪在地上,也不說話,就跪著頂磚頭,借此打錢謀生;大兵黃罵人,是個姓黃的藝人,曾當(dāng)過辮帥張勛的兵,在天橋罵大街招生意,順帶著賣藥糖。他的罵是抨擊時弊,雖頗受歡迎,但真是祖宗奶奶地罵。

這也有人看!

街面上即是用來看、聽、接受的,也是用來當(dāng)日子過的。街面兒上的萬事萬物,即是風(fēng)景也是生活本身,你一出家門便生活在街面兒上。

街面兒上的人,最容易來改編一下卞之琳的兩句詩。

你在街面兒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的人在街面兒上看你。

掙一碗干凈飯

《茶館》里的王掌柜有言:“都是久在街面兒上混的人,誰能看不起誰呢?”這句話是他作踐自己,也把別人拉下去了。

如此作踐自己,因為街面兒上有的行業(yè)一直由不干凈的人來經(jīng)營,比如寶局(賭場)、驢肉作坊。寶局自不必說,都要養(yǎng)打手;驢肉作坊里,好驢不問出處,偷來的照收。只要偷驢賊將驢拉入作坊,賣給作坊,講定了價錢,不論失主來了如何追討,都與賊人無關(guān),想再牽走得由失主高價贖回去?,F(xiàn)在,寶局是非法,驢肉作坊也不這樣經(jīng)營,不能像過去那樣混街面兒了。

混街面兒是前現(xiàn)代的活法,這里暗含著一個例子,是《悲慘世界》中偷面包的冉·阿讓:一個人窮得只能干點輕微犯罪或打法律擦邊球的事來糊口,這是社會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狄更斯、雨果、巴爾扎克,筆下多寫混街面兒的,故事中含著大悲大喜。街面兒上的人不想這些,就是餓人聚在一起找飯轍,先有口嚼谷再說。

當(dāng)你走出書房,也發(fā)現(xiàn)身邊混街面兒的真的越來越少。如今一切都要現(xiàn)代化,要從無序進入有序、從舊秩序進入新秩序、從人治進入法制、從半熟人進入到全球化。我崇尚法治,但希望能保持一點過去的無序、舊秩序和半熟人社會,太整齊劃一的生活缺乏煙火氣,人被機械化地管理,會進化成半機器人。

此時街面兒上的人,越來越規(guī)矩,越來越整齊劃一。電影《老炮兒》里面街面兒社會漸漸瓦解,警察抄了攤兒,六爺仍按街面兒上的那一套,必遭淘汰。街面兒上的事,聽法律的,不會有老少爺們,在股在份兒,三老四少,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們了。

哪怕不是街面上混的人,也要聽《茶館》里康順子一句話:“小伙子!掙一碗干凈飯!”

我對街面兒百態(tài),說不上是愛是恨,他們有樸實的一面,也有紛擾雜亂的一面,既會讓你心亂,也會讓你心安。他們還存在,但漸漸不上文字,被描摹得身影越來越淡。

有時候你喜歡它,有時候你想逃離它,但最后發(fā)現(xiàn),你就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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