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遠
一點一點地咬破有韌性的絲層。蠶的化蝶要經(jīng)歷太多的痛苦,然而它終究會成功。新生的翅在陽光下折射出炫彩的色澤。
破繭,是疼痛又美麗的成長。
列夫·托爾斯泰織就了一個完美的繭——《戰(zhàn)爭與和平》,將他鐘情的許多兒女包裹其中,讓他們努力破繭,并一一檢視。
一、傲白蛺蝶——安德烈公爵
安德烈公爵內(nèi)向且堅強。他憎惡現(xiàn)實的腐敗,一心想著立功濟世,但叢林總是排斥那些不懂遁藏的獸。嚴酷的現(xiàn)實漸漸讓他意識到上層統(tǒng)治階級的腐敗與人民力量的強大。作為一個愛國愛民的軍官,安德烈努力親身探索著,要去解決社會民生疾苦。
傲白蛺蝶,淺青的體色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安德烈也只能是孤獨的。
他在戰(zhàn)場重傷的一幕,深入地刻畫了他博大而又孤寂的靈魂?!耙幻嫦耄幻嬗猛耆碌?、羨慕的眼光看著青草,看苦艾……‘我不能死……我愛生活,我愛這青草,愛大地,愛空氣……”最后的這段時光,充分地流露出了他內(nèi)心里對生命的渴望,對自然的熱愛,對國家和人民的熱愛?!八稍诖蟮厣?,只能凝視天空,除了天空什么也沒有?!彼彳?、圣潔而又孤獨的靈魂,讓人為之落淚。
傲白蛺蝶,以發(fā)酵的樹汁為食。安德烈的一生也歷經(jīng)了“發(fā)酵”的戰(zhàn)事、“發(fā)酵”的感情。令人感動的是,在不斷的“發(fā)酵”中,安德烈的感情漸漸變得充沛起來,他的世界也仿佛不斷“清澈”起來,由最初對社會的偏激與片面,到最終趨向理性與寬厚。曾經(jīng)的虛榮,不過是人生這個大海中泛起的一些波浪罷了,終將恢復(fù)平靜。
網(wǎng)評人“怡紅公子”說安德烈似乎就是托爾斯泰的化身,不停地探索那個困擾眾生的問題“俄羅斯向哪里去?它的前途和命運如何”。毋庸置疑,安德烈身上蘊含了托爾斯泰太多的理想和抱負?;蛟S正是突破了托爾斯泰當時的思想極限,在無法駕馭之時,他不得不忍痛中斷他的思想,于是安德烈也只能英年早逝。
安德烈雖無法實現(xiàn)涅槃,只能帶著痛苦在追求光明的途中逝去,但傲白蛺蝶一生雖短暫,卻不失美麗。
二、藍閃蝶——娜塔莎
娜塔莎的童年純凈得近乎無知,就像擁有極為炫美的翅膀的藍閃蝶。
娜塔莎的情感異常豐富。她幻想美好的未來,有時舉動又似乎太特別。她是一個個性鮮明,卻因靈魂過于豐富,而激烈沖突著的少女。
這在她赴舞會(葉卡捷琳娜時代的大臣舉辦)的事件上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屏著呼吸,光閃閃的吃驚的眼睛望著前面,這是一副對享受最大的喜悅或承受最大的悲哀都有所準備的表情……娜塔莎那副不是準備灰心絕望就是準備歡喜若狂的巋然不動的表情,忽然容光煥發(fā),露出幸福、感激、孩子氣的微笑?!碧摌s心泛濫的娜塔莎,鮮明的情緒變化,讓人感到夸張又隱含真實。她總是毫不避諱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但對事情的判斷又過于迅速,缺乏理智,總在短暫的熱情消逝后,陷入無常的哀傷。
也正是因為娜塔莎單純,想在禁縛中闖出一片世界,以至于她會與阿納托利私奔。這次私奔無疑是她人生中的一場“戰(zhàn)爭”,是其自我心靈中的一場劇烈的搏斗。她被迫快速完成“破繭”。就像張韶涵在《別》里唱的:“孩子從大人手上,牽走了所有愿望,誰想要都不讓。長大以后她會原諒?fù)捓锩利惖闹e,卻已不再上當?!彼K于脫去了稚嫩,學會了堅強,連纖瘦的體格也從此變得茁壯。
藍閃蝶翅膀上的復(fù)雜結(jié)構(gòu),在光學作用下產(chǎn)生了彩虹般的絢麗色彩。當一群藍閃蝶在雨林中飛舞時,便閃耀出藍色、綠色、紫色的金屬光澤,“藍色幻影”便產(chǎn)生了。
娜塔莎正是這樣一只藍閃蝶。雖然,她在“戰(zhàn)爭”中失去了許多:與鮑里斯年少時的誓愿、與索尼婭最真摯的友誼、家族的衰敗、母親殷切的期望……但從幻想破滅到全新的幸福人生,從純真得近乎無知到成熟得無所畏懼,黎明前的憧憬,哀傷中的樂觀,她人生的不同時期、不同特色共同構(gòu)成了她的炫彩人生。
托爾斯泰說:“最可愛的長處,恰恰成為最可惡的短處的根由?!币苍S是娜塔莎的活力過剩造成了她的幾個小小的缺點(如虛榮),現(xiàn)實生活中每個人的長短處也存在著根源上的相似。一個人的好勝心促就他的功績,但也可能導致一次又一次的悲劇。因此,對娜塔莎這樣的人而言,其善惡美丑的界限,就更加難以分辨。
因為,她就是那一個“藍色幻影”。
三、呆萌的蠶——皮埃爾
蠶,呆萌地啃嚙著桑葉,永不疲倦,十分可愛。
皮埃爾身材肥胖,動作緩慢,常讓我想到蠶。
他被人形容得最多的是“孩子般的微笑”,他永遠天真,正如伊萬·伊利因?qū)λ脑u價:“他是一個心地善良卻絕對無意志、完全沒有判斷力的人……不過就是一個幻想型的、想要解決最復(fù)雜的‘世界問題的饒舌鬼。”然而,我想,這也許不是通常所謂的“天真”,而是一種情感高于理智的表現(xiàn)。
皮埃爾給人的印象是呆萌的。最初的他,總像“一頭大牛走進了瓷器店”,熱情地想幫助別人,卻不懂得如何適時地掩藏自己的情感。面對問題總想得膚淺;面對父親遺留給他的財產(chǎn)時,茫然不知所措,笨拙又不識相。但他不斷地探索著,在迷茫中前進,又讓我們從他身上看到了探求生活的意義。到小說的最后,是普拉東·卡拉塔耶夫教會了皮埃爾死亡的新定義——又一生命的開始,積極樂觀、知足感恩。也許,這是一針強心劑,讓笨拙而又迷茫的皮埃爾找到了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變得越發(fā)可愛了。
在我看來,相對于安德烈和娜塔莎,皮埃爾的成長是極為緩慢、極為漫長的。在我的感受中,他甚至沒有成長,他永遠是“孩子”般的天真、赤誠,沒有經(jīng)歷人生痛苦的“破繭”,也沒有突然間“化蝶”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他。戰(zhàn)爭也好,和平也罷,都不能改變他美好的本質(zhì),只是愈加顯出他的天真本色,他仿佛與世隔絕。
就像一只蠶,呆萌的皮埃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