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楷夫,馮景波
(沈陽師范大學 教育碩士研究生院,遼寧 沈陽 110034)
瑪格麗特·米德是美國人類學家,美國現(xiàn)代人類學形成過程中最重要的學者之一[1],曾擔任美國自然史博物館館長、美國人類學會主席。米德先后提出文化決定論、三喻文化理論和代溝理論,并被譽為人類學之母。米德從文化傳承模式入手,著重于文化的間斷性,根據(jù)傳授者與接受者傳承文化的走向[2],并通過對不同代際行為方式、價值觀念、生活態(tài)度等進行描述和分析[3],將文化分成三類,分別是前喻文化、并喻文化和后喻文化。其中,前喻文化是把過去的社會生活作為啟示今天和未來生活的范本;后喻文化是以未來創(chuàng)新性的思考用于指導今天和未來的范本。
前喻文化又稱“老年文化”,其自然傳承是年輕一代對年長一代的遵從、沿襲與復制。其背后蘊藏著一種對文化的承諾和對原始文化的絕對遵從[4]。它存在于傳統(tǒng)社會,在這種文化傳遞模式里,年長的人具有絕對的權威性。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依賴經(jīng)驗、知識和技能,這些都是逐漸積累和繼承的,越是年長的人,越能掌握更多的知識經(jīng)驗和生存技能,年長的人成為知識和智慧的化身。晚輩毫無疑義地接受長輩的行為規(guī)范、價值觀念和禮儀準則等,長輩在家中具有絕對的權威。為了維系世代文化的源遠流長,年長者致力于文化基因的傳遞,這種崇高的責任感和使命感深深影響著每一代人。晚輩幾乎不做選擇地復制著長輩的生活模式,長輩也寄希望于年輕一代能夠順利繼承世代相沿的傳統(tǒng)[5]。這種鏡像式復制的文化傳承模式,令習俗有著毋庸置疑的威嚴,年長者成為社會知識、經(jīng)驗、權威的代稱。米德認為,前喻文化之所以始終占據(jù)主導地位,是因為長輩文化與生活深度融合的生命力使其在世代延續(xù)過程中仍然適用,并成為這一約定成俗的習慣傳統(tǒng)[6],即對于傳承上一代文化內容的些許變革,都是在世代保留下的文化技藝和行為模式中進行的修補,保持較強的穩(wěn)定性和重復性,具有絕對的價值宗奉。這種無意識的習慣性行為,以及理所當然、毫無疑義地接受長輩傳下來的一切,是維持前喻文化的兩個關鍵性條件。其不僅缺乏疑問意識和自我意識,也缺乏文化選擇和文化創(chuàng)新。
并喻文化是發(fā)生在年輕一代或年長一代之間的共學與共處,是發(fā)生在同輩人之間的。其基本特點是全體社會成員,以目前流行的行為模式作為自己的行為準則,即每一世代的成員,其行為都應以他們的同類人為準,他們的行為應該和自己的父母及祖父母的行為有所不同。從本質上說,這是一種過渡性文化,其中往往摻有后喻文化的成分,同時也含有前喻文化的因素。米德認為,并喻文化的產(chǎn)生源于科學發(fā)展和移民運動。這在很大程度上悄悄改變了年輕一代與年老一代之間的相對地位。社會變遷的加劇,使年長一輩的一些原有的知識經(jīng)驗甚至價值判斷喪失了解釋力和傳承價值。年輕一代已經(jīng)意識到他們的長輩不能向他們提供與其年齡相適應的生活模式或應付挑戰(zhàn)的經(jīng)驗與智慧,于是,他們在將前輩文化作為經(jīng)歷的存在進行經(jīng)驗調整的基礎上,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發(fā)展新的形式,并向同代人提供榜樣,這就產(chǎn)生了文化傳遞的并喻方式。雖然老一輩人仍然處于支配地位,他們樹立典范,其主導的傳統(tǒng)價值標準仍然具有決定意義,但年輕一代在不斷更新的環(huán)境中,與不同群體的接觸有了更多的自由度和適應新文化的高度可塑性。因此,在并喻文化形成的時代背景下,雖然最初的代際沖突隨之產(chǎn)生,但也蘊含了文化發(fā)展的巨大潛力??梢哉f,并喻文化在傳承模式中,要完成當下與傳統(tǒng)的雙向對接,即在承繼前喻文化之時,選擇了傳遞文化傳統(tǒng)的承諾,但正在發(fā)生的文化進化與整合,又將開啟后喻文化的新時代。
后喻文化又稱“青年文化”,是年長一代向年輕一代學習過程中的文化更新與整合,可以帶動年長一代對新文化進行內容關注、行為模仿,并逐步接納。從社會學角度來看,后喻文化是一種反向社會化。換言之,這是一種與前喻文化相反的文化傳遞過程,它是面向未來的文化傳承模式,這里更強調的是創(chuàng)新,同時也要注意,創(chuàng)新的前提是要保證文化的核心不被破壞。由于后喻文化的產(chǎn)生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人類社會的深刻變革,造成了代與代之間激烈的、不可逆轉的分裂。年長者的經(jīng)驗傳喻價值式微,而已適應社會的年輕人在更多地獲取信息的情況下,憑借其開拓精神,可創(chuàng)造出新的文化整合,年長者不得不向年輕一代學習他們未曾有過的經(jīng)驗,這里面也蘊藏著一種自下而上的趨勢。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按照這一模式,傳統(tǒng)文化可以保證自己在傳承過程中得到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同時,又不會被強勢文化所取代、篡改和侵蝕。
總體來講,三喻文化中的前喻文化是一種懷舊文化;后喻文化是一種前瞻文化;并喻文化是一種中和文化,連接著前喻文化和后喻文化。
電視劇《宰相劉羅鍋》片尾主題曲里有這樣一句歌詞:故事里的事說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里的事說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在這兩句歌詞里能體悟到一些哲學的意味:對于故事而言,是與不是本身沒有十分清晰的界定,是與不是有時候是可以相互轉化的。講故事是屬于前喻文化,續(xù)寫故事是屬于后喻文化,把過去的故事與續(xù)寫的故事結合在一起就屬于并喻文化。這令人聯(lián)想到電視劇《覺醒年代》里的兩個陣營,一邊是辜鴻銘、黃侃、劉師培領銜的前喻文化陣營,其中辜鴻銘是主張舊傳統(tǒng)的,劉師培是主張帝制的;另一邊是陳獨秀、李大釗帶領的后喻文化陣營,他們是主張新文化的;而北京大學的校長蔡元培所代表的就是并喻文化。蔡元培認為,文化應該兼容并包,營造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氛圍。因此,也就出現(xiàn)了在這些學者主張各異甚至相互對立的情況下,北京大學能有相聚一堂教書共事的盛況。在這之中,有一位人物極易引起我們的興趣,那就是辜鴻銘??梢哉f,他是前喻文化的典型代表。
在北京大學,蔡元培邀請了一大群才子來教書,這里包括沒有拿到博士學位的胡適、沒有文憑的陳獨秀,還有東京早稻田大學畢業(yè)的李大釗。對北京大學這種“非正規(guī)軍”教育下的管理模式,辜鴻銘非常不服氣,認為他們既沒有文憑,也沒有杰出的學術成就,怎能擔當教育大任?就是這樣一群人,卻在此創(chuàng)造出了屬于自己的天地。可以看出,蔡元培的并喻文化思維,很好地融合了前喻文化和后喻文化,既能夠容納舊的文化思想,也能夠接受新文化運動,為北京大學奠定了良好的思想基礎。
與很多人一樣,筆者對以辜鴻銘為代表的守舊派作風是不認同的,尤其是在當時的舊中國,極需要新興思想的引領去扭轉整個社會的風氣。剛開始,對辜鴻銘沒有好感,甚至覺得他不配擁有教授這個頭銜??墒?,后來因為他的一個有關中華文化的演講,讓筆者對他的看法產(chǎn)生了變化。所以,對傳統(tǒng)的前喻文化,我們應該用辯證的眼光來看待,不要一味地肯定或否定,有必要進行揚棄,取其精華,棄其糟粕。
眾所周知,在當今世界,每一個國家、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精神,也有自己的一些弱點。在我們中國人身上,有其他任何民族都沒有的難以言喻的東西,那就是溫良。
辜鴻銘強調,有些人覺得溫良就是溫順和懦弱,認為溫良是一種不好的精神,體現(xiàn)了中國人體質和道德上的一種缺陷,這種思想是大錯特錯的。溫良不是溫順更不是懦弱,溫良是一種力量,是同情和心智相結合的產(chǎn)物,是人類智慧的力量。正是溫潤善良的力量,賦予中國人心靈上更多的同情與理解,這或許是真正的人類智慧,這些智慧力量,讓他們形成了言語無法形容的溫良。從總體上講,中國人的全部生活是一種情感生活,是一種來自人性深處的情感,是心靈的激情,是人類之愛的情感。比如說,為什么與歐洲人相比,我們中國人有驚人的記憶力?因為我們具有溫潤善良的性格力量。它使我們用心靈去感受生活中的某種情感或人類情愛,以此來記事,要強于用頭腦來記事。比如說,中國人比外國人講究禮儀,中國有禮儀之邦之稱,這是全世界公認的。這種禮儀是發(fā)自內心、懂得感情的,會將心比心、推己及人,顯示出體諒和照顧的特征。再比如說,中國的毛筆,或許是中國人精神的象征,因為用毛筆書寫繪畫非常困難也難以掌握,但是一旦熟練了,就可以得心應手,創(chuàng)造出非常美妙優(yōu)雅的書畫來,能寫出代表人物性格或氣質的毛筆字,而用西方堅硬的鋼筆,是無法獲得這種效果的。
也正是因此,可以看出辜鴻銘的頑固和守舊是為了什么,是為了中國上下五千年任何一個國家都無法匹敵的文化積淀。他不希望在新思想的沖擊下,丟掉我們中國人的根、中國人的本。
不過,革新派和守舊派往往是相對的。守舊派代表前喻文化,革新派則代表后喻文化。今日的保守派,從前可能也是革新派;今日的革新派將來也許會成為保守派。世界進化的大流倘若沒有止境,那么保守派和革新派的抗爭也便沒有止期。即使再過一百萬年,世界終究還是革新和守舊的抗爭之世界。也許辜鴻銘在今天是保守的,但是如果明天環(huán)境變了,也許就會顛倒過來,這就是辯證的歷史觀。到了一定時候,生活條件變了,人們對新舊之爭的認識也會發(fā)生變化,甚至還會逆轉。所以說,三喻文化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是可以轉化的,在一個人不同的思想階段也是可以轉變的。
當下年輕人多數(shù)比較關注外界的評價、外部的標準、外在的價值體系,期望獲得認可[7],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由于缺少獨立的思考、發(fā)散性思維不足等原因,往往會出現(xiàn)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情況。究其原因,教育模式需要轉變。今天的教育不僅要復制過去、適應現(xiàn)在,更要面向未來[8]。
因此,我們的學校教育、家庭教育、社會教育都需要在前喻文化和后喻文化的背景下逐步向并喻文化模式靠攏。以學校教育為例,以往的學校教育多數(shù)是前喻文化模式,即教師更多是單一的傳遞知識定理、技能,而現(xiàn)在學校和教師則會更多地站在學生的立場上,從青年人的愛好、接受能力等方面入手,去引導學生進行思維邏輯、語言表達能力方面的訓練。所以,教育發(fā)展到今天,教學概念涵蓋了教師的“教”、學生的“學”,以及師生間的互動教學,這同樣也是并喻文化的體現(xiàn)。不僅僅在教育方面,整個中國文化的傳承,并不是一味地原封不動的崇古思維,不是歷史復制,而是需要思維模式不斷地改變。因為我們處在并喻文化中,變化已經(jīng)是常態(tài)。這種變化更多地體現(xiàn)在年輕人身上,需要建立兩代人平等的對話機制,進而形成一種良性的文化傳承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