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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通:最后的標識或遲緩的歸鄉(xiāng)

2021-01-28 10:34霍俊明
滇池 2021年2期
關鍵詞:平陽昭通

霍俊明

抵達永善之后,霧籠罩著所有附近地區(qū),致使我們無法看清這個地方。? ?——柏格理日記

我還精確地標出了被地理學家忽視了的牧羊女的位置。? ? ——圣埃克絮佩利《人類的大地》

大地懷中的彈丸,小小的一點,卻成了昭通市昭陽區(qū)下轄的魯?shù)榭h幾十個鄉(xiāng)鎮(zhèn)幾十萬戶人家的生命之土。歐家營就處在它的心臟旁邊,像它的肺的一個組成部分。 ——雷平陽《土城鄉(xiāng)鼓舞》

對于詩人和作家而言,地圖對應的并不是平面的、抽象的地理和空間,而是具象化的甚至生命化的對應,“索爾格很快便將拍攝忘在了一邊,而讓他把河流看成一張臉的輪廓的是那種切身的感激,甚或是驚嘆,一種現(xiàn)在才能感受到的對近幾個月來的工作區(qū)域的驚嘆。那一個個馬蹄湖,一個個泉源洞穴,一個個槽谷,一個個熔巖灘或冰川源頭出來的冰河乳漿:在這里,在‘他自己的地區(qū)上空,他懂得了這些如此流行的形態(tài)名稱?!保ū说谩h德克《緩慢的歸鄉(xiāng)》)而對于族裔和本地居民而言,地圖還意味著他們的精神依托和記憶標識。張執(zhí)浩多年前曾經(jīng)看過一部非常富有地方性知識象征意味的電影,“根據(jù)規(guī)定,如果這座山不足1000英尺,它將不會出現(xiàn)在新繪制的國家地圖上。生活在小鎮(zhèn)的人們并不清楚Ffynnon Garw究竟有多高,但在他們眼中它就是一座高山,甚至是‘圣山。所以,當測量員在一番忙碌之后,告訴他們,這座山只有984英尺,屬于土丘而非山峰時,整個鎮(zhèn)子在瞬間陷入了空前的恐慌。因為在鎮(zhèn)上的人們看來,如果地圖上沒有了這座山的位置,小鎮(zhèn)將不復存在,他們也將隨之淪為沒有家鄉(xiāng)的人。于是乎,一場‘把山抬高的運動由此展開?!保ā稙榱烁吒叩男∩角稹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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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青年出版社2018年版的《云南記》插頁有一幅雷平陽云南詩歌地圖,將其詩歌中所涉及到的空間連綴成了一個特殊的地圖,這既是地理上的又是精神上的標識——最后的標識,“常常是用來標識與所有作品或生產(chǎn)者相關的最表面化的和最顯而易見的屬性。詞語、流派或團體的名稱專有名詞之所以會顯得非常重要,那是因為他們構成了事物:這些區(qū)分的標志生產(chǎn)出在一個空間中的存在?!保ㄆぐ?布迪厄《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和結構》)

經(jīng)由這些小點以及點和點之間構成的線,我們看到了一個詩人的精神原鄉(xiāng)和多年來尋找的返回路徑:丙中洛、怒江、密支那、騰沖、保山、德欽、香格里拉、大理、祥云、臨滄、楚雄、武定、昆明、曲靖、昭通、玉溪、普洱、瀾滄、惠民、勐遮、勐混、布朗山、西雙版納、基諾山、易武山、勐臘、奠邊府、紅河、蒙自、蔓耗、丘北……

實際上,雷平陽曾親手繪制過一張歐家營的地圖,這份地圖屬于雷平陽,經(jīng)過了他個人化的修正和強化:“我曾手繪過一張歐家營地圖,確切到每一戶人家以及它周邊零零星星的幾座墳。在那張地圖上,歐家營坐落在一片無邊的田野中央,沒有山,沒有蘋果園,平展展的,只有水稻和玉米。它的東面,一公里以外是另一個名叫背天河的村子,北面是周家莊,西邊是三甲村,南面是回族聚居的大廟?!保ɡ灼疥枴段覟槭裁匆璩枢l(xiāng)和親人》)

由雷平陽描述的故鄉(xiāng)的玉米田,我想到當年奧爾多·利奧波德在《沙鄉(xiāng)年鑒》中說過的一句話,“種植玉米的林地,可能是最無趣乏味的地方”。

每一個寫作者都有自己現(xiàn)實故鄉(xiāng)的地圖和寫作者更為精神化的記憶式地圖,這些地圖不只是一個個點和一條細線而是實體和記憶結合的產(chǎn)物,是想象的共同體,因為地圖上以往的事物已經(jīng)不復存在,只有精神地圖維持了記憶的持續(xù)和往昔的景象,“老家所在的村莊成形較早,村旁的大道筆直地對著遠處大山的一個丫口,而村旁的河流則有筆直地對著遠處大山的另一個丫口。鹽巴客和布客在過去的時光中總是像羊群的出現(xiàn)和消亡,他們曾使某些寂寞的時光片段充滿了神奇的動感。”(雷平陽《烏鴉》)因此,在寫作者這里,“地圖”是屬于不滅的記憶的,那些地圖上近乎可以被忽略的點和線是有表情的,有生命力的,是立體和全息的,是可以一次次重返、撫摸和漫游的,“我在地圖上尋找這些地方,那是一些點、一些細小的線,但是我希望有一張更大的紙,就像圣??诵跖謇L制自己的地圖那樣,把那些溝渠和橋梁、農(nóng)舍和祠廟、街道和集市,把一彎曼妙的檐角、一段粗悍的石墻、一扇雕鏤富麗的隔斷,還有某些表情、某些姿態(tài)甚至某種難解的鄉(xiāng)音,把這一切全都畫上?!保ɡ罹礉伞洞蟮厣系臉擞洝罚├罹礉上壬谶@里提及的圣埃克絮佩利繪制的別樣的地圖來自于《人類的大地》——這位作家更為世界所熟知的是《小王子》,他所描繪的地圖顯然區(qū)別于任何的地理學家,因為他完成的是真正意義上的事物再現(xiàn)、精神還原的過程,這是精準的精神定位。在圣埃克絮佩利這里,地圖是有生命有靈魂的,因為它本來就是如此,只是人類的工具和視角改變了這一常識而已,“我們從不可思議的遠方和被淡忘的記憶中獲得了不為世界上所有地理學家所知的細節(jié)。因為地理學家感興趣的,只是哺育了多個大城市的埃布羅河,而不是這條位于莫特里爾西部、隱藏在亂草叢中、滋養(yǎng)著三十幾朵鮮花的小溪流。‘要提防那些河流,它們把場地破壞了……也把它標在你的地圖上。啊!我會記住莫特里爾那條蛇一樣的小河!它普普通通,只有潺潺的水聲呢喃吸引著幾只青蛙,但它歇息的時候也睜著一只眼。在離此地兩千公里以外天堂般的緊急降落場上,它躺在草叢中窺視著我。一有機會,它就會把我變成一束火焰……我也毫不畏懼地等著對付那三十頭氣咻咻的綿羊,它們在山坡上伺機以動。‘你以為這片草地上空無一物,忽然呼啦一聲,冒出三十頭綿羊沖著你的飛機輪子就過來了……我呢,聽到如此兇險的威脅,不由驚訝地笑笑。慢慢地,在燈光下,我地圖上的西班牙變成一個童話里的國度。我畫一個十字表示避難所和陷阱,我給那個農(nóng)場、那三十頭羊,還有那條小河都畫了標記。我還精確地標出了被地理學家忽視了的牧羊女的位置。”(《人類的大地》)

也正如雷平陽自己所說,在寫作中最消耗自己的就是無休無止的“云南之書”,他一次次在廢墟上尋找和縫補著破裂的地圖,一次次在紙上重新描畫屬于往昔的精神標識,“最近幾年,雷平陽連續(xù)出版的兩部詩集,一部叫《云南記》,另一部叫《出云南記》。他幾乎寫遍了云南的大河、山川、村寨、叢林、老虎、麂子、巫師、老婦、幽靈、鬼魂。他是在乎詩歌功能性的詩人,像創(chuàng)作木版畫一樣寫詩,用雕刻鏤鑿的手藝,記錄云南的一切。尤其是那些存在于隱秘中的,正在消逝的部分?!保ㄉ蚝撇ā独灼疥枺哼@是殺狗的唯一方式》)

當我們將這些地理空間與雷平陽詩歌的精神型構聯(lián)系在一起,結合他三十多年的寫作方向,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一個龐大的精神地圖已經(jīng)誕生,甚至已經(jīng)蔚為壯觀。他不斷拓展著個人精神世界的地圖,不斷在上面插滿個人標識,這近乎是一種本能式的寫作,“沉默于云南的山水之間/不咆哮,不仇視,不期盼有一天/坐在太平洋上喝酒。那年春/過泰山側,朝圣曲阜,我清洗了/喉里的鸚鵡,腦內(nèi)的菩薩/胸中的雪山,不想,不說,不動/本能地呆若木雞。最后,本能地跪下/匍匐時,我把耳朵貼在源頭,聽見了/大地的心跳,一個不死的人,出于本能/在下面,懷抱著雷霆……圣賢已逝,魂還在/出巡。云南雖然偏遠,他亦頻頻/蒞臨,令我更加沉默、拘束、昏沉/唯傣歷年,飲酒,潑水,狂歡/方才像他一次:‘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保ā侗灸堋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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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代的世界地圖越來越清晰,可以快速抵達、實時導航,看起來一切都是確定無疑的了。然而,快速移動也導致了“認識裝置的顛倒”、感受力的弱化、體驗方式的同質(zhì)化,而地圖上的不同線路實際上代表了不同的世界觀和價值觀,代表了差異和沖突,“河山不是地圖,這是他也明白的常識。但是,甫一走上這條直線,他才插線直線的距離并不是最短的,特別是當斷崖、江河、陰森森的墳地和森林,都匯聚在這根直線上,其實直線比任何弧線和曲線還要漫長得多。令他大為光火的是,要想完成直線上的旅行,他還不得不結束曲線和弧線,甚至得在曲線和弧線上不斷地遲疑、重復、驚恐?!保ɡ灼疥枴稄逆?zhèn)雄到赫章》)

然而,作為現(xiàn)代性意識的新的地理學風景是以消失地理和標記(精神印記)以及記憶為代價的,“一個世界終于靜下。不再/端著架子:有的聲音的確醉人/耳朵卻已經(jīng)失靈。滇東北的山野/處處都有絕處逢生的風景,那一雙眼睛/卻被掏空了。關閉了。土地/貧瘠或豐饒,已經(jīng)多余/那一個人,他的手腳,已經(jīng)休息……/在360公里長的高速路上,我亦感到/有一個人,從我的身體里/走了出去,空下來的地方,鐵絲上/掛著一件父親沒有收走的棉衣”(雷平陽《奔喪途中》)。

這是劇烈震蕩和搖撼的時刻。

整體、有機體被切割法則撕裂為一個個碎片,視網(wǎng)膜和透視法被快速的工具和物化的權力機制給遮蔽住了,“在機械時代來臨初期的欣喜后,技術帶來的是無精打采的滿足,而純潔無暇的物品會產(chǎn)生一種特殊的焦慮”(讓·鮑德里亞《物體系》)。寫作和閱讀都也不例外,“在當下的世界文學里,可能沒有哪個作家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繼承著普魯斯特的遺風。這是一個蝸牛都打算裝上四個輪子的時代,我們的閱讀慢不下來。我們要閃電般快速推進的情節(jié),對信息量的胃口前所未有地強悍,誰會去讀普魯斯特的慢呢?”(徐則臣《〈純真博物館〉和帕慕克》)雷平陽的寫作是慢的,他屬于慢動作式的觀察者和寫作者。與此同時,快速、無方向感和碎片還形成了一個個曖昧或誘惑的假相。顯然,未經(jīng)書寫的現(xiàn)實就等于現(xiàn)實不存在。悖論正在到來,“他終于可以用碎片譜寫一個完美世界的時刻”(米沃什)。一個“美麗新世界”和急速前行的速度烏托邦時代正在來臨,反過來這是以威脅和取消舊事物、舊時間和舊空間為前提和代價的異托邦的降臨,“只有在意識到危險在威脅我們所愛的事物時,我們才會感到時間的向度,并且在我們所看見和碰觸的一切事物中感到過去一代代人的存在?!保孜质病对姷囊娮C》)。這不再只是個體時間,而是整分裂的現(xiàn)實時間以及歷史時間,由此個人經(jīng)驗更多體現(xiàn)為現(xiàn)實經(jīng)驗和歷史經(jīng)驗,“突兀的本質(zhì)已經(jīng)融入河山變異的人類的單項運動之中?;氖?,孤懸,處女地,烏托邦換身為異托邦,異托邦又沉淪為習以為常的人人的人人得而誅之的熱土。”(雷平陽《巨石上的曼糯山》)質(zhì)言之,文學必須具有能廓清當下的精神能見度。此下愈益流行的則是淺層的、低級的、拙劣的觀光客式的地理手冊和旅游攻略的寫作,這甚至根本談不上寫作,這是對地方經(jīng)驗和生存真相的歪曲、抹煞和篡改。最為缺乏的則是“本地人”的“自我表達”和現(xiàn)場見證人式的抒寫,“而我孜孜尋找的是這塊土地上的人的自我表達:他們自己的生存感。他們自己對自己生活意義的認知。他們對于自身情感的由衷表達。他們對于橫斷山區(qū)這樣一個特殊地理造就的自然資環(huán)的細微感知。為什么自我的表達如此重要?因為地域、族群,以及因此產(chǎn)生的文化,都只有依靠這樣的表達,才得以呈現(xiàn),而只有經(jīng)過這樣的呈現(xiàn),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存在?!保ò怼稙椤翱蛋妥骷胰骸睍敌颉罚└鼮闃O端的情況則是那些陳規(guī)陋俗在“旁觀者”和“觀光客”眼中也居然具有審美效果和文化象征意味,這簡直是天大的誤解,V.S.奈保爾在當年陌生的印度之旅中就注意到了印度人很喜歡隨處大小便這個極其怪異而又日常的現(xiàn)象,尤其是在早上沿著河邊一溜兒蹲滿了人,甚至大便之后他們徑直走到河里去清洗一番。而對于這一有些不可思議的現(xiàn)象,“旁觀者”們卻是如此看待的:“我在北方邦一座紡織城鎮(zhèn)結識了一位相貌英俊的伊斯蘭教小伙子。他在一所有趣的學院就讀,身上穿著雅潔的尼赫魯裝——連紐扣都跟這位印度總理身上的一模一樣。對這個現(xiàn)象,他卻有另一種揭示。他說,印度人是具有詩人氣質(zhì)的民族。他自己就常常跑到曠野上大解,因為他是個詩人,熱愛大自然,而大自然正是他用烏爾都語寫的那些詩歌的題材。在他心目中,人世間最美好、最具詩情畫意的活動,莫過于黎明時分迎著朝陽蹲在河岸上。在外國旅客眼中,這一群蹲著的人影,簡直就像法國雕刻家羅丹的作品《沉思者》一樣永恒,一樣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保ā队陌祰取罚┑珜嶋H情況確實印度人從不提隨地大小便這個話題,甚至在文學、藝術和電影中也基本不去涉及,甚至會因為出自對污染的恐懼對此現(xiàn)象持奇怪的緘默或搪塞的態(tài)度。

而我們恰恰看到的事實是謝默斯·希尼所說的“一種降低視力和明顯地縮減期待的詩歌”卻在大行其道。由此,作為一個寫作者,無論你是深入其中的本地人,還是偶然停留帶著探問獵奇眼光的外來客,都應該在語言中重新建立起真正意義上的空間。由此,我想到了王小妮的《過云南記》《過貴州記》《過廣西記》,正如一本書的推薦語所評價的那樣,“我們有自己的生存背景,我們住在這個叫中國的巨大村莊中,不能不被這個村莊里的一切規(guī)定著。真正的背景是人間,細密的大網(wǎng)不可捕捉又無處不被籠罩。背景,不是一幅畫,不可以摘下來卷了走,不可以懸掛到其他墻壁上,所有的存在都正在互為背景,無論誰都置身其中。2002至2004年間,詩人王小妮徐敬亞經(jīng)常駕車深入山西、貴州、粵北、河南、重慶、云南、東北的偏遠山區(qū)、鄉(xiāng)鎮(zhèn),目睹了中國腹地真實的生存狀況與處境。2004年雷平陽曾經(jīng)在北京呆了幾個月的時間,但是即使身處北方和大城市,他仍然一次次通過云南來面對自我以及這個時代,“2004年春天,在魯院,我與娜夜是同學。幾個月的時間,只看見八里莊一帶的樹葉長了出來,沒看見它們枯黃和飄落,人就散了。的確,這么一點光陰是不便稱流年的,只是一點流水而已,快是其唯一的品質(zhì)。世界大了就有大的好處,它便于人們找一個地方,或回到原處,悄悄地便躲起來。”(雷平陽《娜夜小記》)

無論身處何地,雷平陽都會從日常細節(jié)和浮世繪式的現(xiàn)實空間中提煉出屬于這個時代的象征物,通過這一象征物雷平陽一次次返回或出走,有時寂然凝慮又是焦灼燥熱,“可愛的北京,我不知道你有多寬/不知道你有多少萬噸孤獨和焦慮,囤積在/八里莊一帶;不知道那一個從夢中往外跳/患上了風寒的人,他們來自哪一個省/自治區(qū)或直轄市……只看見,擦肩而過的 人/他們體內(nèi)的枯枝,在一根根折斷”(《八里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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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陽的地圖測繪正是從昭通開始的……

昭通古稱朱提、烏蒙、鶴城、秋城,地處滇東北,屬于金沙江下游,為云、貴、川三省交界的“雞鳴三省”之地,素有“鎖鑰南滇,咽喉西蜀”之稱,“自僰道至朱提有水、步道。水道有黑水及羊官水,至險,難行。步道度三津,亦艱阻。故行人為語曰:‘猶溪、赤木,盤蛇七曲;盤羊、烏櫳,氣與天通??炊紴C泚,住柱呼伊。庲降賈子,左儋七里。又有牛叩頭、馬搏阪,其險如此。土地無稻田蠶桑,多蛇蛭虎狼。俗妖巫,惑禁忌,多神祠。”(《華陽國志·卷四·南中志》)秦代“五尺道”(滇僰古道)和西漢“南夷道”印證了這里在軍事、政治和經(jīng)濟中的重要地位。由于處于西南文化和中原文化的融合地帶,昭通成為云南三大文化發(fā)源地之一,朱提文化亦燦爛一時。其民族文化和地方文化樣態(tài)較為多元、豐富,比如烏蒙文化、朱提文化、巴蜀文化,“初為屬國,穿龍池,溉稻田,為民興利,亦為立祠。大姓朱、魯、雷、興、仇、遞、高、李,亦有部曲。其民好學,濱犍為,號多人士,為寧州冠冕?!保ā度A陽國志·卷四·南中志》)由《華陽國志》記載可見雷姓為昭通大姓。

昭通地處四川盆地向云貴高原抬升的過渡地帶,屬于云貴川的交界地帶,為典型的山地地形,“山高石頭多,出門就是坡”。昭通居于烏蒙山脈和橫斷山脈涼山山系五蓮峰的交匯之處,地勢南高北低且落差超過了3700米。昭通境內(nèi)有金沙江、牛欄江和關河(又稱橫江、崩容江、石門江、羊官水)。昭通地處高山苦寒地區(qū)和金沙江下游的斷裂帶,其優(yōu)勢是礦產(chǎn)資源和植物資源豐富,“朱提,山出銀”(《漢書·地理志上》),“堂螂縣,因山名也,出銀、鉛、白銅、雜藥,有堂螂附子”(《華陽國志·卷四·南中志》),“南廣郡界蒙山下有城名蒙城,可二頃,地有燒爐四所,高一丈,廣一丈五尺。從蒙城渡水南百許步,平地掘深二尺許得銅,又名古掘銅坑,深二丈,并居出處猶存?!保ā赌淆R書·劉俊傳》)其劣勢則是因為處于環(huán)境變化、生態(tài)結構的復雜過渡地帶,而為敏感、脆弱區(qū)域,滑坡、泥石流、洪災、旱災等自然災害頻發(fā),還處于地震帶,“它坐落在云貴高原向四川盆地傾斜的大斜坡上,是烏蒙山的腹地。但是,眾山行到此處,仿佛累了,一一伏下身子,可能短暫的休息便成了永恒的長眠,這也就使得在山的眼皮子底下,有了一塊難得的平地。大地懷中的彈丸,小小的一點,卻成了昭通市昭陽區(qū)下轄的魯?shù)榭h幾十個鄉(xiāng)鎮(zhèn)幾十萬戶人家的生命之土。歐家營就處在它的心臟旁邊,像它的肺的一個組成部分?!保ɡ灼疥枴锻脸青l(xiāng)鼓舞》)。值得一提的是,烏蒙山區(qū)是彝族的武、乍、糯、恒、布、默等六祖向滇、貴、川、桂遷徙、分支的中心地帶。

在昭通作為物資集散地將茶葉、木材以及其他日用品輸入到宜賓和四川等地的同時——“搬不完的烏蒙,填不滿的敘府”(“敘府”即現(xiàn)在的宜賓),明末清初之際天主教經(jīng)宜賓傳入昭通地區(qū)的鹽津、大關,于同治二年(1863)傳入昭通縣城,于1863、1892、1899發(fā)生了教案事件。

通過傳教士的特殊視角,我們可以看到當時昭通地區(qū)的社會環(huán)境、自然地貌、民族差異、屬地性格以及居民的日常生活和生存狀況。這在英國衛(wèi)理公會傳教士塞繆爾·柏格理(1864~1915)的日記中有相關記述:“6月10日。抵達永善之后,霧籠罩著所有附近地區(qū),致使我們無法看清這個地方。吃完茶,我漫步到西門,放眼望見巨大的江流。此時霧靄稍微散了些,那邊的景色令人神往。極大的山巒。如果說涼山居民的地域看起來陌生,此話倒是不錯。在耶穌的言詞里沒有提到這些人。黑色的重霧懸掛在那里。漢人極度恐懼那些人,并給他們起了個可怕的名字。他們從遠方過來偷掠人口,使其成為奴隸。我真想到那邊去,在他們當中生活個把月。”昭通在1882年發(fā)生了大饑荒,柏格理在日記中也有記錄,比如4月1日:“今天,看到一些苗族人(土著居民)在沿街乞討。他們說這是第一次出來要飯,他們都非常純樸。馬鈴薯和其他莊稼嚴重欠收,他們已無物充饑了。我樂意了解和接近這些人。”7月26日:“早上,來了一位男子,要把他的小姑娘送給我們。他是一位鄉(xiāng)下農(nóng)民,大水淹沒了他的莊稼。他說他有兩個孩子和一位老母親,而他一天勞動所得不值數(shù)文錢。他無法養(yǎng)活他們。如果我們給他兩百文錢,他就讓我們收養(yǎng)那個小姑娘。我給了他如數(shù)的錢,并要他照管好他的小女兒?!保ā栋馗窭砣沼洝罚?/p>

而說到昭通城,則經(jīng)歷了由烏蒙天梯土城廢墟到昭陽新城重建的過程,新城距離舊城七里左右,舊城于雍正八年被毀。清政府于雍正四年(1726)為了加強對西南地區(qū)的統(tǒng)治在烏蒙地區(qū)實行“改土歸流”的政策(即取消從元代以來沿襲已久的土司制度,一律改為由中央政府派官的流官制度)而激起了矛盾,時任兵部尚書兼云貴總督的鄂爾泰(1677~1745)率兵血洗烏蒙土城……“改土歸流”使得當?shù)氐拿褡甯窬职l(fā)生劇變,比如彝族人口的銳減。漢族居住在壩區(qū),彝族等少數(shù)民族居住在山區(qū)。鄂爾泰在滇設置茶葉局,打通經(jīng)濟渠道。昭通“地勢平衍,河道縱橫,東北水少而常苦旱,西南水多而屢被災”,當時興修了水利工程十多個,改善了生產(chǎn)條件。屯墾制度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區(qū)域經(jīng)濟的發(fā)展,加強了中央對地區(qū)的統(tǒng)治,但因為是暴力鎮(zhèn)壓(《清史稿》記載:“刳腸截脰,分懸崖樹間,群苗詟栗”)也對烏蒙(今昭通)、芒部(今鎮(zhèn)雄、威信、彝良)、烏撒(今鎮(zhèn)雄、威寧、赫章)和東川(今會澤、巧家、東川、祿勸、會東、寧南)地區(qū)的文化形成了毀滅性打擊,有著幾百年歷史的烏蒙天梯古城(“其城闊大,墻垣寬厚”(《昭通志稿》),“像天宮那樣,精美而壯麗”(彝族古歌《敘烏蒙》)被毀于一旦,烏蒙文明幾乎毀滅?!案耐翚w流”過程中發(fā)生了多次由村寨土目組織的反抗活動,烏蒙總兵劉起元就在雍正八年八月發(fā)生的烏蒙事變中被追殺至利濟河(荔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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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通屬于典型的山地構造地形,2.3萬平方公里中97%都是山區(qū)。除了昭通盆地之外,這里可以用于耕種的土地面積非常少,高山使得生存環(huán)境閉塞、苦遏、窘迫,生產(chǎn)條件極差,海拔落差大且氣候條件惡劣。昭通是云南貧困面最大、貧困程度最深的地區(qū)。與此同時,從地理與屬地性格來看,山地也給原住民帶來了典型的性格特征和心理模式,其中甚至帶有天然的局限性,“對于一個時刻都試圖擴展自己眼界的人來說,這個群山環(huán)抱的地方時時會顯出一種不太寬廣的固守。但更為重要的是,我知道,只有在這個時候,這片大地所賦予我的一切最重要的地方,不會因為將來紛紜多變的生活而有所改變。有時候,離開是一種更本質(zhì)意義上的切近與歸來。”(阿來《離開就是一種歸來》)

昭通下轄1個區(qū)、10個縣、143個鄉(xiāng)鎮(zhèn)、1173個建制村,其中114個鄉(xiāng)鎮(zhèn)當年不通油路,一到下雨四處黃泥泛濫。山地性格使得這里的作家更具有生存危機意識。昭通作家夏天敏就曾對此生存環(huán)境做過一番觸目驚心的描述:“這道地縫順著山勢環(huán)繞,寬的地方有半米多了,深的地方黑漆漆見不到底,地縫有一里多長,整個村子都在地縫的外側,那就是地縫一旦裂開,整個村子都將隨著地塊的移動而墜入深淵里去,老武聽到一聲震天撼地的聲音,聲音沉悶但帶有巨大的回響,瞬間就彌漫了天際,填滿了山壑,他看到一片黃色的煙塵像巨大的橫幅升騰起來,天空立即灰暗,日月無光,漫天的黃塵里陰風慘烈?!保ā兜乜p》)

山地居民和傳統(tǒng)農(nóng)耕視野中的平原文化之間有著天然的差異,山民往往被視為“另類”“邊緣群體”,“大家可能對生活在山地與平地的民眾相互猜忌不會感到陌生,這在許多文藝作品和民族志記載中都有表現(xiàn)。如果我們進行這方面的調(diào)查,也可以發(fā)現(xiàn)彼此間的不信任”“山民雖然不似水上居民那樣直接在法律上被歸為另類,但因其生活在不受密集農(nóng)業(yè)社會所青睞的山地之間,在世俗眼光里被視為另類也很自然。在傳統(tǒng)中國,山民無疑是邊緣群體”(范可《略論“山地文明”》)。關于“山里人”性格以及“山民寫作”的精神特征,雷平陽曾經(jīng)將上世紀80年代的地方詩人概括為:整體上的荷爾蒙寫作,特立獨行又狂妄自大,隨時陷入絕望又突然神秘失蹤,身無分文而又逢酒必醉、逢醉必歌,秉燭的夜行者和貧窮的讀書人……(《條形峽谷》)

無論是在云南還是在昭通,位于東經(jīng)102°52′~105°19′和北緯26°34′~28°40′之間的歐家營都是一個完全可以被忽略的小點,即使昭通也是在地圖上最容易被忽略的那一部分——這是典型的彈丸之地和困守之地——

背著母親上高山,讓她看看 / 她困頓了一生的地盤。真的,那只是 / 一塊彈丸之地,在幾株白楊樹之間 / 河是小河,路是小路,屋是小屋 / 命是小命。我是她的小兒子,小如虛空 / 像一張螞蟻的臉,承受不了最小的閃電 / 我們站在高山之巔,順著天空往下看 / 母親沒找到她剛栽下的那些青菜 / 我的焦慮則布滿了白楊之外的空間 / 沒有邊際的小,擴散著,像古老的時光 / 一次次排練的恩怨,恒久而簡單

——雷平陽《背著母親上高山》

“小”是最容易被忽略掉的,由此產(chǎn)生的必然是命運和空間的雙重焦慮。這是屬于普通人命運的“小命運”和戰(zhàn)栗詩學,是具體的小細節(jié)和粗礪的生存現(xiàn)場的時時擦傷,但是“小”卻具有強大的象征載力、靈魂的重量以及持續(xù)的精神刺穿力,“讓她好好戰(zhàn)栗,最好能讓 / 安靜的世界,只剩下她,在戰(zhàn)栗”(雷平陽《戰(zhàn)栗》)。

從中國到云南,從云南到昭通,從昭通再到土城鄉(xiāng),這是逐漸縮下、收緊并最終回到個體的生存空間和心理空間的過程,正如雷平陽早期的詩歌中所說:“我只愛我寄宿的云南,因為其它省 / 我都不愛;我只愛云南的昭通市 / 因為其它市我都不愛;我只愛昭通市的土城鄉(xiāng) / 因為其它鄉(xiāng)我都不愛…… / 我的愛狹隘、偏執(zhí),像針尖上的蜂蜜 / 假如有一天我再不能繼續(xù)下去 / 我會只愛我的親人——這逐漸縮小的過程 / 耗盡了我的青春和悲憫”(《親人》)。這首詩被放在了雷平陽在2003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雷平陽詩選》的開篇,“我認同詩人對‘針尖上的蜂蜜的表述,但我寧愿從最樸素的視點來理解‘蜂蜜說,而不想將此簡單地整合到當下‘以地方性對抗全球化的時髦理論譜系中。我認為這一譜系才是真正利用了‘全球化的輿論背景,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后現(xiàn)代理論中的‘東方主義的小人書版。在我看來,‘蜂蜜在此暗示的更多是大地、故鄉(xiāng)、個人記憶、經(jīng)驗、靈魂履歷,乃至母語,如此等等。這本是那些忠實于個人經(jīng)驗的自覺的詩人寫作的通則?!保惓丁叭趨R”的詩學和特殊的“記憶”》)

盡管雷平陽的老家所在地并不是特別典型的山地環(huán)境,但是具體到昭通和云南的特殊地貌,尤其是山地以及河流與雷平陽之間的特殊關系,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山地的自然環(huán)境、生活條件、生存方式以及文化形態(tài)對雷平陽的現(xiàn)實態(tài)度、世界觀和寫作方向產(chǎn)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比如對地方空間的凝視和區(qū)域想象、底邊敘事、死亡意識、現(xiàn)實關懷、鄉(xiāng)愁情結、異鄉(xiāng)人形象等等。這是仰望與俯視同時進行的山地抒寫,這一向上和向下的視角使得詩歌空間更為開闊,“經(jīng)幡升不上去了,它已經(jīng) / 窮盡了人的虔誠 / 我匍匐著來到這兒,不為登高 / 也不尋找天堂的入口,只想在山腳 / 做幾天一塵不染的異教徒 / 用它那沒有盡頭的高、白、冷 / 和無,教訓一下體內(nèi)的這頭怪獸”(雷平陽《梅里雪山》)。

顯然,向上和向下的精神維度要想得以維持都是同樣艱難的,而要想在現(xiàn)實中完成則幾乎是天方夜譚。越是向上仰望就越會感受到現(xiàn)實虛無和純粹精神的無力:“想從星空獲得想象力,思想力,獨白式的提問 / 首先就無比蒼白,得到的回應 / 全是高攀不了的沉默 / 那一束束下射的光,一直沒變 / 還保持著冰渣的溫度”(雷平陽《昭通的星空》)。

與此同時,向下的姿態(tài)和平民視角使得雷平陽的寫作一直關注著普通生命和身邊的現(xiàn)實,“不是為了強調(diào)詩歌的烏托邦精神,而在于它非常及時地刪除了我面前的十字路口,兩條道路神奇地重疊在了一起,我要做的,無非是從迷幻或造像的場域中萃取詩歌觀念的現(xiàn)代性,繼而以仰視或平視的目光去尋找和發(fā)現(xiàn)動人心魄的詩歌元素,并最終歸結于干凈而質(zhì)樸的語言。置身于現(xiàn)在的時代,我甚至覺得,我們最需要的詩人,不是李白而是杜甫,如此多的喪亂、癲狂、沉痛,理應有大慈大悲的苦難靈魂去對應、去銘記、去歌哭。也就是那一段時間,我把寫作的視點集中到了‘野草般的人民身上”(雷平陽《我詩歌的三個側面》)。這種垂直展開而又無限延伸的視野凸顯了肉貼肉的詞與物的共生關系,詩人具備了極其敏感的觸須,進而打開了“草根”“草民”“賤民”和“底層”的最為真實又具有強烈象征效果的真實和幻象同在的特殊空間。

5

從昭通到鹽津,從昆明再到整個云南,雷平陽一直是一個行者、凝視者和憂心忡忡的書寫者,幾乎無處不在的山峰、高原、山地、丘陵、坡地等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生成了特殊的屬地性格、行為方式以及文化景觀和精神現(xiàn)實,也成為了雷平陽特有的取景框。

從童年期開始,雷平陽看到的是一個帶有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社會縮影和遺留因素的故鄉(xiāng),圍繞著村莊、河水以及道路向四周輻射開來的自然空間和地理環(huán)境對一個人的成長和精神視野也起到了非常關鍵的塑型作用,“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作為一個長期相對穩(wěn)定的因素,時刻影響著人類的活動,研究政治制度、歷史事件及人物思想或許可以輕視自然環(huán)境的影響,但考察一個以農(nóng)業(yè)為主的傳統(tǒng)社會,這卻是一個必須注意的重要因素?!保ㄍ醯选犊绯龇忾]的世界:長江上游區(qū)域社會研究(1644—1911)》)尤其是這一封閉的“窮鄉(xiāng)僻壤”經(jīng)歷了由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型鄉(xiāng)村結構向現(xiàn)代性社會的過渡之后,相應地自然空間和地理空間也一同發(fā)生了變化,與此同時人的心理結構、生活習慣和社會習俗發(fā)生了變動。

險峻無邊的群山、深不見底的溝壑、成千上萬難以計數(shù)的山路使得詩人更多的時候處于沉默和孤獨的幻想之中,同時方言以及倔強的性格也在其中得以呈現(xiàn)。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山地文化導致這里長時期成為“邊地”和“外省”,這是邊緣性差異得以維持的特殊時空體。邊地曾經(jīng)的陌生、獨立、安靜的,但是終于被時代打破了,隨之到來的焦慮與緊張卻恰恰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云南本土詩人敏感多思,當去地方化的高速運轉(zhuǎn)的時代來臨,詩歌寫作已經(jīng)不存在什么“中心”和“邊緣”之分也不存在完全意義上的“邊地”和“外省”?!霸颇稀边@一特殊的邊地、山地寫作反倒是獲得了格外的活力和效力。詩歌本質(zhì)上屬于“方言”寫作,“詩歌是脫離了大陸的一座島。在我眼里,島上的這些方言就和那人像額頭的雨滴一樣清新。它不是大理石像顰眉而凝成的汗水,它是另一種清新的元素,雨滴和海鹽調(diào)和的精華”(德里克·沃爾科特《安的列斯:史詩記憶之碎片》)。詩歌對特殊的群體、族裔和地方性知識起到了維護最后發(fā)聲的權利,詩歌也成了名副其實的語言命運共同體。如果空間和地方因為異質(zhì)力量而發(fā)生了顛覆性的變化,那么語言構成以及表述方式也必將隨之改變并產(chǎn)生深深的焦慮感和恐懼意識,“當代著名詩人、智利的巴勃羅·聶魯達曾用詩歌輝耀此地。那之后,拉丁美洲亦真亦幻的新聞如潮水般涌入了心地善良抑或居心不良的歐洲人的視野。在那片廣袤的土地上,有胡思亂想的男人,有載入史冊的女人,永不妥協(xié)的精神鑄就了一段段傳奇。而生活在其中的我們,從未享過片刻安寧?!保R爾克斯《拉丁美洲的孤獨》)這是本質(zhì)層面的“詞與物”的關聯(lián),語言史也正是自然史和地方史,“自然史與語言是同時的:它與那個在記憶中分析表象的自我活動處于同一個層面上,確定了表象的共同要素,在這些要素的基礎上確立起符號,并且最終強加名稱。分類和言語都起源于表象在自身內(nèi)部打開的同一個地方,因為這個地方是奉獻給時間、記憶、反思、連續(xù)性的。”(??隆对~與物》)

在雷平陽這里詩歌是詩人的“原鄉(xiāng)”,也是真正意義上的“母語”,當這一“母語”和“方言”以及地方性知識被空前強化的時候,我們就只能說詩歌所要維護的那些精神元素已然到了被挑戰(zhàn)的嚴峻時刻,詩人越是要維護的越可能是行將永遠喪失的東西。這是語言的悖論,而詩人必將背著這一悖論的巨石行走,這一記憶的功能成了自我救贖,“滇南群山中,很多兄弟民族的母語均系孟高棉語系。從外形上看,該語系的字符類似于密碼,也似雜草叢生的地方鋪天蓋地的羽蟲,細碎,迷幻,互相勾連,感覺它們除了字符本意之外,還別有奉命。如果你進入了這個語系的覆蓋區(qū)?!保ɡ灼疥枴痘Z山地名詩意考》)

值得注意的是雷平陽并不是封閉的“地方主義者”,他文本化的“昭通”以及其它云南地名完全可以被置換,比如河南的一位讀者就曾經(jīng)把雷平陽的那首詩《親人》印在了體恤衫上——只是把“云南省”換成了“河南省”,因為它們一起揭示了此時代的地方命運和精神事實,“如果在靜坐的時間內(nèi),我不能進入無我或飛升至高空俯視我的其中一種境界,我會在心理給昭通市的每一個鄉(xiāng)鎮(zhèn)重取一些名字,沒人認可它們,只有我一個人在寫作的時候使用。”(雷平陽《在鳳凰山上想》)所以,現(xiàn)實和寫作、個人與地域之間存在著時間和空間上的不可解的復雜關系,而二者并非是完全地一一對應的關系,而是更富有戲劇化效果,甚至個人經(jīng)驗能夠通過文學話語的方式轉(zhuǎn)化為歷史經(jīng)驗。

關于雷平陽詩歌中的“地域”和“超地域”特征,著名詩評家吳思敬做了非常精準的評價:“雷平陽是從昭通土城鄉(xiāng)走出來的,在滇南的大山中找到了他的精神原鄉(xiāng)。當然無論滇北的昭通也好,滇南的基諾山也好,雷平陽詩歌書寫的大背景還是云南。因此有評論家把雷平陽的詩當作是詩歌地理學的卓越寫作范例,這也自有道理。不過在我看來,無論是從雷平陽創(chuàng)作從昭通起步,還是從近期的基諾山詩歌系列著眼,他不過是通過烏蒙山、基諾山這些特殊的地域,最終譜寫的是他個人的精神史,是他作為一個詩人對于世界的發(fā)現(xiàn)與透視。他的詩確實有地域的因素,但其精神內(nèi)核卻是超地域的,他的詩具有的是普遍的價值。雷平陽在當代詩壇的影響決不限于云南?!保ā独灼疥栐姼璧膬芍厥澜纭罚?/p>

昭通正是雷平陽最后的精神標識,當他在破碎的時刻準備“返鄉(xiāng)”的時候,他一再被延宕,這是無限推遲的悖論化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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