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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共治:三治融合視閾下的村民自治轉型
——基于W村的實證調查

2021-01-06 19:40
關鍵詞:有機轉型村民

丁 文 戴 凱

(華中師范大學 法學院, 湖北 武漢 430079)

作為國家基層民主政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村民自治隨著農村經濟改革的持續(xù)推進,不斷在基層實踐中尋求與其發(fā)展相適應的本土資源。特別是2006年我國取消了農業(yè)稅以及當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提出“鄉(xiāng)村治理”的政策概念,村民自治更是被寄予了厚望,被視作解決“三農”問題的重要治理方式。但事與愿違,隨即而來的卻是村民自治的再次“懸浮”,即以行政村為基本自治單元,以村委會為唯一自治組織的村民自治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村委會的行政化、村兩委權責的模糊化、精英治理模式的異質化、村民參與公共事務的消極化等。對此,學者們進行了深入的思考。一方面,如有學者指出,當前以行政村為基本自治單元的村民自治,由于其基本自治單元范圍超出了自治規(guī)則的約束邊界,自治規(guī)則的約束力日漸式微①;但也有學者認為,當前一些“三農”問題和村民自治的問題并不是自治單元過于狹窄的必然結果,而更可能是村民自治與自治單位內的社會基礎不相適應而碰撞產生的意外后果②。還有學者指出,從理論層面來看,受制于實踐上的桎梏,村民自治研究也遭遇冷遇,甚至為學界所遺忘,村民自治研究亟待汲取新的養(yǎng)分來拓展其理論空間③。而對于村民自治的去從,盡管學者們意見不一致,如有學者認為,村民自治在很大程度上已經失效了④,甚至有的學者宣告“自治已死”,但絕大部分學者仍對村民自治寄予希望,并試圖通過探索村民自治的轉型來重喚村民自治的活力。另一方面,學界主流觀點認為,應通過將自治單元下沉到村民小組等較小場域來實現有效的村民自治。這種下沉是縱向下沉,并且下沉的自治單元與生產單元、生活單元相互重疊。但我們調研發(fā)現,即使將自治單元縱向下沉至村民小組等場域,由于無法解決自治單元、生產單元、生活單元相互重疊而帶來的不同內生自治需求,村民自治仍是低效的,甚至失效。因此,我們認為,在進行自治單元下沉時,不應拘泥于縱向垂直延伸自治單元,還需結合當地的產業(yè)發(fā)展等,在區(qū)分生活單元、生產單元、自治單元的基礎上,橫向擴展自治單元,以因應不同單元的自治需求。據此,如何在不同的場域設置自治單元以及成立相應的自治組織,便成為當前村民自治轉型的關鍵。

從2014年以來頒布的一系列中央一號文件來看,中央政府全力支持各地對村民自治有效實現形式進行深入探索,并試圖以鄉(xiāng)村內部本土資源為基礎,通過嵌入外部性規(guī)則和程序的制度供給,進行村民自治的轉型,并最終實現有效的鄉(xiāng)村治理。與此同時,各個地方以自治單元下沉為中心如火如荼地探索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涌現出五種典型模式:廣東清遠市的自然村自治模式、湖北秭歸縣的村落自治模式、廣西河池市的屯級黨群共治模式、廣西貴港市的“一組兩會”模式、廣西融水縣的“五會屯治”模式⑤。這些探索實踐使得試點地區(qū)的村民自治得到較大程度的改善,但也有跡象表明,實踐模式都還存在著各自的問題,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和鄉(xiāng)村的有效治理還需進一步探索。

筆者在湖北省W村進行駐村調研時發(fā)現,該村在進行產業(yè)轉型的同時,也在進行村民自治的轉型探索。W村以自治單元下沉為中心,但又并非簡單地將行政村一級的村民自治延伸到自然村或村民小組,而是通過規(guī)則和程序的嵌入,將村民自治納入鄉(xiāng)村治理之中,使村民自治在三治融合的軌道上助力鄉(xiāng)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沿著兩條路徑展開,并取得了良好成效,其經驗值得借鑒與推廣。這就需要從理論上對該案例進行剖析,以探尋該村村民自治的運行邏輯與機制,以及該村如何將村民自治有效納入鄉(xiāng)村治理之中。是故,本文擬在對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進行解析的基礎上,揭示村民自治轉型路徑及其與鄉(xiāng)村治理之間有機銜接的機制,以利于基層有效治理之實現。

一、案例選擇與研究方法

(一)案例選擇與引介

1.案例選擇

當前,村民自治轉型實踐的重心在于自治單元的重新構建,通過體制創(chuàng)新來促進村民自治有效實現和鄉(xiāng)村社會有效治理,主要有下移、上移和重組三種方式⑥。其中下移的探索和轉型實踐最多,成果也最為豐富。筆者通過中國城鄉(xiāng)基層法治研究中心的調研平臺進行駐村調研時發(fā)現,W村主要通過自治單元下沉來進行村民自治轉型。筆者選取W村作為本文的案例研究對象,主要基于以下理由:第一,W村村民自治轉型實踐具有特殊性。在進行駐村調研時,筆者發(fā)現,該村自治單元下沉的具體方式有別于其他幾種模式。第二,W村村民自治轉型實踐經驗具有可借鑒性和可推廣性。在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背景下,以經濟產業(yè)發(fā)展為中心,尋求各個自治主體間的合作共治的村民自治,對于我國廣大中西部山地農村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甚至可以有條件地直接將此經驗推廣到其他農村地區(qū)。第三,W村村民自治轉型的成功經驗有助于實現農村基層和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W村村民自治并非單獨運行,而是與鄉(xiāng)村治理進行有機銜接,最終形成了三治融合的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村民自治是鄉(xiāng)村治理的核心,而鄉(xiāng)村治理是國家治理的基礎。W村通過村民自治轉型以及三治融合的鄉(xiāng)村治理實踐,豐富了農村基層和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內涵,為實現農村基層和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了有效的基層方案。

2.案例引介

W村下轄8個村民小組,農戶約400多戶,常住人口約1500人。全村地勢不平整,不適宜規(guī)?;N植經濟農作物,主要農副產品為茶葉、板栗、柑橘、魔芋、煙葉等。在未進行有機產業(yè)轉型之前,村民獲取收入的主要方式是外出務工,導致全村呈現明顯的“空心化”和“碎片化”。W村這一時期的村民自治主要通過村委會來實施,而村民參與自治的主觀、客觀條件均未完全形成,村民自治未能得到充分落實而處于“懸浮”狀態(tài)。直至2013年,兩家茶葉公司開始嘗試在W村進行有機茶的培育,逐步將之前的普通茶轉換成有機茶。經過三年轉換期,W村很快實現了村民收入顯著增加的預期目標。在進行產業(yè)轉型的同時,W村也在嘗試村民自治的轉型探索,并最終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村民自治轉型路徑,進而實現了鄉(xiāng)村社會的有效治理。

W村村民自治的轉型大體可通過以下兩則具體案例來展現:

案例一:修路風波。在1998年之前,整個W村還沒有一條村級公路。但要發(fā)展本村經濟,修路勢在必行。于是,W村4組便組織本組村民協商修路,并獲得絕大部分村民的支持。修路按照勞動力分配任務,各家各戶承擔一定的工作量。因修路會不可避免占用土地,故在實際施工過程中,4組與6組、8組的部分村民之間就土地占用產生了矛盾。組與組之間協商不成,便讓村里進行調解,但涉事村民并不同意村里提供的方案。后來,這事上移至鄉(xiāng),也未能得到解決。最后,為了公共利益的實現,村里采取了硬手段和軟手段(主要為黨員對涉事村民進行勸說)來解決此事。最終,村民克服重重困難,歷時三個月,于1999年修成了W村長達2千米的第一條村級公路。

W村這一時期的村民自治并未得到充分發(fā)展,自治組織也較為單一。村民通過村民自治處理相關村務所能采取的有效手段并不多,依靠強制性手段來處理有關問題仍是首要選擇??梢姡@一時期的W村村民自治并未尋找到與其相適應的鄉(xiāng)村土壤,這就使得村民自治陷入“懸浮”狀態(tài)而難以進一步發(fā)展,鄉(xiāng)村治理成效也不盡如人意。

案例二:有機茶斗爭。從2013年起,W村開始進行產業(yè)轉型,嘗試有機茶的培育。有機茶的轉換期為三年。在三年內,W村實行“三不準”(不準打農藥、不準使用化肥、不準施除草劑)。在此種情況下,不僅村民要付出更多勞動力,而且茶葉產量也會急劇下降,導致村民的收入不斷減少。因此,在轉換期間,部分村民急功近利,違反“三不準”,晚上偷用化肥農藥,白天秘密打除草劑。一開始,其他村民發(fā)現此種現象時,會勸說、教育這部分村民,讓其立即改正。全域有機協會、“四大功臣”、“五老”協會等自治組織也會介入,對其進行批評,并將情況上報基地和公司。但仍有個別村民不聽勸告,繼續(xù)實施違規(guī)行為。任其下去,勢必對有機茶基地造成嚴重不良影響,甚至會使有機茶轉型失敗。于是,有機茶公司便以不收購他們的茶作為懲罰。同時,周圍的村民考慮到與自身密切相關的基地利益可能受損,或者由黨員、村干部等出面對其進行教育、引導,或者通過村里輿論來孤立這些村民。最終,違規(guī)的村民承認并改正了錯誤。在三年的轉換期內,村民違規(guī)行為逐漸消失,有機茶產業(yè)大獲成功。

從2013年開始,W村在進行本村經濟產業(yè)轉型的同時,也在嘗試村民自治的轉型探索。與以往村民自治不同的是,W村的村民自治探索實踐以不同層級的自治單元和多元化的自治組織為基礎,尋求各個自治主體間的合作以達成一致行動,并利用內生性和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和程序來處理各類村務,而利用強制性手段來解決問題的方式則被排除在村民自治范圍之外。

(二)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采用實證研究方法對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進行個案分析。本文所用素材來源于筆者在W村的駐村調研。調研期間,筆者和另外三位博士研究生一同在W村一戶村民家居住,為期20天。本次駐村調研主要通過集體訪談和個人訪談的方式收集資料。在集體訪談中,筆者分別與A鄉(xiāng)書記、A鄉(xiāng)司法所所長、W村村委會主任和書記、村民小組組長、有機茶公司負責人等進行座談。在個人訪談中,筆者與有機茶基地村民、其他村民、有機茶公司工作人員等進行專題訪談。駐村調研結束后,筆者還進行過電話回訪,并對相關信息進行了補充。

二、W村村民自治的運行機制

(一)自治單元:行政村—村民小組—基地

2013年,W村開始進行有機茶的轉型,轉換期為三年。與此同時,W村村民自治也隨著本村產業(yè)的轉變而進入轉型階段。目前,W村的鄉(xiāng)村治理仍然沿用“鄉(xiāng)政村治”模式,但又對其進行了創(chuàng)新:首先,按照《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在A鄉(xiāng)管轄范圍內,W村(行政村)仍然是基本自治單元;其次,通過其下沉的方式,8個村民小組也成為自治單元;再次,根據有機茶基地的分布與管理要求,按照生產和生活相分離的原則,各個有機茶基地也分別成為自治單元,且每個基地涉及的村民小組至少有2個。這樣,W村不僅在縱向上形成“行政村—村民小組”的自治單元結構,在橫向上也形成了“村民小組—基地”的自治單元模式。最終,W村建立了一個“行政村—村民小組—基地”的縱橫交互的立體式自治單元體系。

W村之所以將村民小組和有機茶基地分別設置成自治單元,主要是因為僅以行政村為基本自治單元的村民自治模式,并不適于該村正在進行的產業(yè)轉型。首先,作為基本自治單元的行政村區(qū)域過大,地域間不相近。村民利益關聯性較弱,群眾自愿的意向不明顯。W村的集體土地產權歸各個村民小組所有,產權之間沒有關聯性。產權單元與村民自治單元錯位,導致村一級的村民自治程度較低。除村里的公共事務和公共服務外,8個小組之間共享利益的事務并不多。此外,各個村民小組的經濟發(fā)展狀況不一致,其需求也各不相同。因此,針對同一項事務,受利益關聯性程度的影響,村民參與該項事務的積極性高低不同。其次,村委會行政化趨勢加劇,其處理公共事務和提供公共服務的能力明顯不足。雖然《憲法》將村委會定位為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但其實際承擔的行政事務已超出了相關規(guī)定。村委會忙于應對來自縣、鄉(xiāng)鎮(zhèn)的各種考核和檢查,無暇顧及村內事務。與此同時,W村的大面積有機茶基地需要專業(yè)化管理,但W村村委會因其成員人數較少,且大多不具備相關專業(yè)知識,故試圖通過村委會來管理有機茶基地的想法并不現實。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政部官網數據顯示,從全國范圍來看,自2011年至2019年,全國村委會數量從59萬個減少到53.3萬個,村委會成員數量也從231.1萬人下降至218萬人??梢钥闯?,在“合村并組”政策實施后,村委會成員數量大體上呈下降趨勢。而在村委會管轄的村民小組不斷增多的情況下,村委會成員數量卻基本沒變,其成員平均數維持在4人左右,這進一步加劇了村委會管理村務時人手緊缺的尷尬局面,村委會的村民自治功能也就無法充分發(fā)揮,進而陷入“懸浮”狀態(tài)。

為應對村民自治面臨的困境,W村通過自治單元下沉,將村民小組設置為一級自治單元,使自治單元在縱向上得以延伸。同時,為解決有機茶基地管理的問題,W村按照生產單元與生活單元相分離的原則,將本村4、5、6三個村民小組負責的有機茶基地也設置成為獨立的自治單元,故而自治單元在橫向上也得以拓展。這種做法明顯有異于其他地區(qū)。廣西貴港、廣西河池、廣東清遠、湖北秭歸等地都是以自治規(guī)模為原則,以人口數量和空間規(guī)模為標準,將自治單元下沉為自然屯、自然村或者村民小組。村民的生產單元、生活單元和自治單元在地域上是重疊的。而W村則根據當地建設全域有機的需要,將生產單元和生活單元相分離,在村民小組的基礎上橫向拓展出有機茶基地這一自治單元,其優(yōu)勢在于:一方面,就村民小組而言,組是最緊密的經濟共同體、最緊密的社會共同體、最緊密的文化共同體⑦,理應成為基本自治單元。以W村5組為例,有機茶公司最先選擇5組進行有機茶轉型,就是考慮到5組的人文環(huán)境較好。該小組整體性意識較強,家族氛圍濃厚,具有成為自治單元的社會基礎。另一方面,就有機茶基地而言,一個有機茶基地會涉及幾個村民小組,每個村民小組間在有機茶基地中只就有機茶生產、管理、監(jiān)督等方面事務發(fā)生聯系,生活、娛樂等事務依然是在各個村民小組內部進行。

村民自治要有效實現,并非自治單元越小,效果就越好。單純地縱向延伸自治單元并不能完全擺脫村民自治面臨的困境。W村考慮到本村經濟的發(fā)展,有機茶基地急需專業(yè)化管理等情況,生產單元勢必會與生活單元相分離,故而在村民小組基礎上橫向設置獨立的生產自治單元。

隨著城鄉(xiāng)經濟社會發(fā)展一體化的繼續(xù)推進,各地農村正迎來巨大的發(fā)展機遇。特別是在當前進行的農地“三權分置”改革中,國家大力支持新型農業(yè)經營主體的培育,引導規(guī)?;?、集約化的生產,類似W村以有機茶為規(guī)模產業(yè)的新型農村將會越來越多。由于規(guī)模產業(yè)管理的專業(yè)性,生產單元與生活單元的分離也更具緊迫性。這就要求在生產單元與生活單元分離的基礎上分別設置自治單元,以形成縱橫交互的立體式自治單元體系,從而有效實現不同自治場域的村民自治。

(二)自治組織:村委會—二團一隊N會

W村以有機茶產業(yè)為中心,在各個自治單元的基礎上成立自治組織,形成“村委會—二團一隊N會”的村民自治組織結構。具體而言,W村以村委會為基礎,成立了鄉(xiāng)賢道德評判團、村民自治議事團、“雷鋒”志愿服務隊、“五老”協會、全域有機協會、紅白理事協會、山泉水協會與“四大功臣”(由四個老黨員組成,主要職責是監(jiān)督村民行為)等自治組織。這些自治組織不僅在行政村一級成立,在鄉(xiāng)、有機茶基地、村民小組一級也有相應配置。雖然各個自治組織的成員標準不同,承擔的職能各異,但他們相互配合、相互合作,共同為W村有機產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重要保障。例如,在成員標準和主要職責方面,鄉(xiāng)賢道德評判團要求其成員道德高尚,在村民中享有較高威望,廣受村民信任并熱衷于村中公益性事業(yè)。該自治組織的主要職責為:積極參與村內家風家訓、善良風俗的道德建設,監(jiān)督村內的不道德現象,對違反善良風俗、村規(guī)民約的不道德行為進行規(guī)勸并督促改正。而“五老”協會的成員主要包括老教師、老黨員、老干部、老模范和老軍人,其職責主要是協助村委會開展工作,向村民宣傳國家政策和法律等。全域有機協會則廣泛吸納具有奉獻精神、責任心、崇尚科學、知識水平較高的中青年村民,負責全域有機在村內各方面的具體落實,并引導村民樹立綠色、環(huán)保、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理念等。

村委會的職責主要是負責本村的公共事務和公益事業(yè)。但在實踐中,村委會所承擔的實際事務遠遠超出了法定事務,導致村委會行政化傾向明顯。村委會忙于應對縣、鄉(xiāng)鎮(zhèn)的各種考核與檢查,自身的自治功能被擱置一旁,進而陷入自治“懸浮”狀態(tài)。2013年,W村開始有機茶轉型,但以村委會為唯一村民自治組織的村民自治并不能為其提供有效的治理方式。傳統(tǒng)的村民自治模式無法滿足W村有機茶產業(yè)的內生需求,村委會作為唯一的自治組織無法同時解決生產單元、生活單元、自治單元重疊所帶來的挑戰(zhàn)。即使在生產單元與生活單元相分離的情況下,村委會對生產單元的治理也未能滿足有機茶產業(yè)的需求。是故,在外部制度供給不足的情形下,W村村民根據具體實踐,自發(fā)成立了以有機茶產業(yè)為中心的自治組織,以滿足有機茶產業(yè)對管理的需求。這些自治組織以有機茶管理為其運行目的,一旦有機茶產業(yè)出現問題或者失敗,自治組織的功能也將式微。

在進行以自治單元下沉為中心的村民自治轉型中,W村先后成立了多個其他自治組織。但從其所承擔的職責上看,其他自治組織與村委會的功能存在部分重疊。那么,其他自治組織是村委會的下屬機構還是與村委會各自獨立?從筆者對W村的調查來看,W村村委會對其他自治組織的成立主要起支持和號召的作用,并對其工作進行指導和監(jiān)督,兩者之間并不存在隸屬關系。試想,倘若其他自治組織隸屬于村委會,由于后者的行政化趨勢不斷加劇,那么其他自治組織的行政化也將不可避免。實際上,由于當前村委會無法發(fā)揮自治功能,其他自治組織才有獨立存在的價值,而村民自治轉型的目的就是試圖通過自治單元下沉的方式,來尋求更合適的自治單元。在現代民主的要求下,村民自治應當是最廣大村民積極參與的基層民主,這就要求其他自治組織必須具有獨立性,以廣泛吸納村民意見并充分尊重村民意志。因此,村委會與其他自治組織應當是相互獨立、相互合作的協商協同關系。在職能分工上,村委會處理村民之間無法通過合作解決的公共事務和公共服務,其他自治組織則負責村民內部能夠通過合作解決的各項事務。

既然其他自治組織承擔了村委會的部分自治功能,這就可能導致兩者在職能上的沖突。為消解這一沖突,應注意以下幾點。首先,轉變村委會在鄉(xiāng)村治理中的角色定位。村委會雖然是法定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但其在實踐中的行政化已是事實,村委會的法定職責定位與實際承擔的角色出現了偏差。在目前暫時還無法擺脫行政化的情形下,村委會須在國家政權回歸鄉(xiāng)村的同時轉變自身的角色定位。行政村是國家與村民發(fā)生關系的場域,村委會充當國家與村民相互交流的媒介,并兼顧國家代理人和村民利益代表人的身份,根據國家意志處理村務。因此,村民自治的中心須下沉到其他自治組織。其次,厘定村委會與其他自治組織的職能。治理的微觀基礎可以概括為:以最低協調成本為約束實現人類合作與集體行動的行為⑧。協調成本決定了人們能在多大的場域進行合作。所以,村委會與其他自治組織的職能界限可以通過尋求解決村務所需的最低協調成本來確定。以W村全域有機為例,該村除實行“三不準”舉措外,整個村內都不允許燃放鞭炮。因為一旦燃放鞭炮,鞭炮灰會落在村內,導致全域有機的失敗。在法律上,農藥、化肥、除草劑的使用在一定范圍是允許的,他人無權干涉。現行法律也并未禁止在鄉(xiāng)村燃放鞭炮,他人也無權阻止。但W村要進行全域有機的打造,就必須實行“三不準”和全域禁鞭。要實行這些舉措,僅僅依靠每一個村民的素質和覺悟,協調成本將會達到最大化。因為各個村民的利益并不一致,通過村民之間的協商來達成一致的合作行為幾乎不可能實現。這樣一來,“三不準”和全域禁鞭就難以施行。所以,W村只能借助村委會這一自治組織,通過宣傳全域有機對W村未來發(fā)展的重要意義,強制性地在全村實施“三不準”和禁鞭。在這種情形下,由村委會來負責兩種措施實施的自治機制是最優(yōu)的。顯然,這是一種依靠權力來強制村民形成合作的治理方式。而對于有機茶基地的管理和監(jiān)督,由其他自治組織來負責則是最優(yōu)選擇:一是有機茶基地需要專業(yè)人員照管;二是有機茶基地面積較大,所需監(jiān)管人員較多。而在“合村并組”之后,村委會的工作人員幾乎沒有增加。因此,在有機茶公司的提議下,以有機茶基地為自治單元成立全域有機協會,種植有機茶的村民都可以成為其會員。在有機茶基地這一自治單元內,種茶的村民相互管理、相互監(jiān)督、相互幫助。由于經濟利益的一致性,村民們易于形成合作行為,積極主動地參與基地的管理,協調成本也降到了最低。

對W村村民自治的運行機制進行考察,可以得知: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不僅需要構建適宜的自治單元體系,還要在自治單元成立相應的自治組織。根據自治組織設立的內、外動力的不同,自治組織可分為兩類,即自主成立和外嵌成立。就村民委員會而言,在廣西合寨村產生的新中國第一個村民委員會當屬自主成立。但從全國范圍來看,絕大多數村民委員會的成立由于國家力量的介入而更具外嵌性。而就其他自治組織而言,則兩種類型兼具。根據筆者對不同農村的調研發(fā)現,兩種類型的同一自治組織在實踐中所發(fā)揮的作用并非一樣。因應村民內生的自治需求而自主成立的自治組織能夠廣泛吸納村民參與其中,彰顯出村民的主體性。在獲得村民認同并積極參與的前提下,自主成立的自治組織能在相應的自治單元充分發(fā)揮其應有的自治功能。反觀外嵌成立的自治組織,多數是為了應付上級對有關自治組織的要求而成立的,其結果是,要么被束之高閣而處于“休眠”狀態(tài),要么由于村民參與程度極低而形同虛設。在筆者調研的數個農村中,多數外嵌成立的自治組織僅具有村民自治的外殼,而內在的運行機制卻付之闕如。究其原因,主要在于缺乏村民內生的自治需求。是故,在進行村民自治轉型的過程中,須積極引導村民形成內生的自治需求,以便村民自主成立自治組織,并充分發(fā)揮自治功能。

(三)自治規(guī)則:內生—外生

秩序是農村發(fā)展的基礎和前提,而良好鄉(xiāng)村秩序的建立離不開規(guī)則保障。要通過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來形成良好的鄉(xiāng)村秩序,不僅需要適當規(guī)模的自治單元和豐富多樣的自治組織,還需要自治規(guī)則的有機協調和合理運用。

在W村,自治規(guī)則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包括《憲法》《村民委員會組織法》《村民委員會選舉規(guī)程》《人民調解法》《湖北省人民調解規(guī)定》等法律法規(guī);另一類是內生性自治規(guī)則,包括W村村規(guī)民約、勸和箴言、平安家庭和諧共約、自治組織條件、標準及職責、法律明白人標準、村務公開制度、財務公開制度、家風家訓、善良風俗等。

在W村,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主要規(guī)定村委會的法律地位、職責、選舉,村委會與鄉(xiāng)政府、鄉(xiāng)黨委的關系等事項。依照法律規(guī)定,W村村委會作為行政村一級的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遵循“三個自我”,實行“四個民主”,主要負責村內的公共服務和公益事業(yè),并完成縣、鄉(xiāng)下派的各種行政性事務。而鄉(xiāng)政府則對W村村委會的工作給予支持、指導和幫助。由此可見,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主要是針對W村的村民自治制度進行總體上的設計與安排。而在實踐中,W村村民自治的具體運行則主要依靠內生性自治規(guī)則,如在整個村務規(guī)劃方面,W村制定了“W村村規(guī)民約”。村規(guī)民約針對社會治安、安全生產、村風民俗、鄰里關系、婚姻家庭等方面的管理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規(guī)定。在村民矛盾糾紛處理方面,W村根據《A鄉(xiāng)矛盾糾紛三級化解實施方案》,在行政村一級設立了村人民調解委員會,在村民小組一級設立了矛盾糾紛調解小組。調解遵循“小的糾紛不出組,一般糾紛不出村,重大事項不出鄉(xiāng)”,堅持“分級管理”和“屬地管理”原則。村民小組一星期一排查,并將相關情況上報到村。村半月一排查,并將相關情況匯總到鄉(xiāng)。在家風、村風、善良風俗方面,W村制定了勸和箴言、平安家庭和諧共約等,引導村民在各家各戶家風家訓的基礎上,共同維護和踐行傳統(tǒng)美德,形塑良好的鄉(xiāng)村風氣;在自治組織方面,W村根據A鄉(xiāng)關于自治組織條件、標準及職責的文件要求,在不同的自治單元成立了相應的自治組織。各個自治組織相互配合,相互合作,各司其職;在有機茶基地的管理和監(jiān)督方面,W村主要通過全域有機協會,盡可能吸納所有的種茶村民,進行民主管理和民主監(jiān)督,并實施“三不準”和全域禁鞭。對違反“三不準”和全域禁鞭的村民,其他村民均可對其行為進行制止,并將情況反映到全域有機協會。全域有機協會對違反相關規(guī)定的村民進行勸說和教導,并將情況再反映給有機茶公司。對于仍舊不改正的村民,有機茶公司則可根據與村民簽訂的協議而不收購其茶葉。而其他村民則通過村里的社會輿論,對其進行勸誘、教導甚至孤立。在這兩種懲罰措施的雙重約束下,W村村民基本上都能遵守相關規(guī)定,從而保證了全域有機的實現。

概括而言,村民自治規(guī)則具有二元性。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是由國家強制力保證實施的法律法規(guī),主要對村委會的性質、職責、選舉,村委會與鄉(xiāng)鎮(zhèn)黨委、政府的關系等問題進行規(guī)定。作為一種頂層設計,雖然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能夠對村民自治制度進行總體安排,但卻無法對各種村務進行事無巨細的規(guī)定。由于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的強制嵌入性和非本土性特征,使其在鄉(xiāng)村中很難尋求到與其相適應的成長土壤,故其在實踐中的治理效果往往不甚理想。而內生性自治規(guī)則內含鄉(xiāng)土社會資源,承繼數千年來的傳統(tǒng)自治文化,具有親民性,能夠為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提供有力保障。通過內生性自治規(guī)則,各個自治主體可以根據不同情況靈活處理各種村務。當然,鄉(xiāng)村治理須在法治框架下進行,村民自治也不能置身其外。因此,要實現有效的村民自治,不僅需要通過內生性自治規(guī)則對各種具體村務進行規(guī)定,還需要通過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對村民自治進行整體設計,兩者相互協調,不可或缺。

三、W村“合作共治”的自治模式

綜上所述,在村民自治面臨“懸浮”困境時,W村通過自治單元下沉的方式進行村民自治的轉型探索,并最終形成了新的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對此,筆者將其概括為“合作共治”模式。所謂“合作共治”,是指在鄉(xiāng)鎮(zhèn)政府的指導和幫助下,村委會、其他自治組織以及廣大村民,以最低協調成本為約束,通過合作機制遵循“三個自我”、實行“四個民主”的村民自治。概括而言,“合作共治”模式具有以下特征:第一,自治單元的非一元性和設立標準的靈活性。在“合作共治”模式下,行政村并非唯一的基層自治單元。實踐證明,以行政村為唯一自治單元的村民自治無法充分發(fā)揮村民自治的功能,治理成效較差。這就需要通過自治單元下沉,并設立不同層級的自治單元。在自治單元的設立標準方面,其他試點地區(qū)是將生產、生活單元和自治單元相統(tǒng)一,而在“合作共治”模式下,自治單元的設立標準較為靈活,既可以根據地域規(guī)模和人口數量來設立,也可以將生產單元和生活單元相分離,分別在其上進行配置,從而使得自治單元的治理更具針對性和專門性。第二,自治組織的多樣性。如前所述,“合作共治”模式強調自治組織的非唯一性。除村委會作為行政村一級的自治組織,各個自治單元也應根據實際需要成立相應的自治組織。第三,村民參與村民自治的廣泛性。在“合作共治”模式下,村民不僅是被治理主體,同時也是治理主體。各個自治組織吸納廣大村民實質性地參與村民自治,真正體現出村民的主體性和主人翁地位。第四,“合作共治”模式以最低協調成本為約束,通過合作機制,形成集體行動?!昂献鞴仓巍辈⒎呛唵蔚貙⒏鱾€自治組織的治理成效相疊加,而是以最低協調成本為約束,分配不同的村務到各個自治組織,使村務活動能夠在各自的場域中以最高工作效率來進行。“合作共治”強調各個自治組織之間的相互配合、相互合作,進而形成集體行動,實現共建、共治、共享。第五,自治規(guī)則和程序的完備性?!昂献鞴仓巍辈粌H要求自治單元和自治組織的多樣性,也要求自治規(guī)則和程序的完備性。通過內生性和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的有機協調和自治程序的保障,村民自治才能最終有效實現。

同時,這種自治模式也是一種在最大范圍內實現村民自治有效的形式。第一,該模式兼顧內需與外嵌。橫向自治單元并非行政性的強制劃分,而是根據具體的生產、生活需要設置,內生于村民的需求。村民小組作為村民自治縱向下沉的最小自治單元,是國家通過強制性措施設置的,是外部嵌入的結果,不可避免地帶有行政性色彩。按學界設想,自治單元只需縱向下沉到村民小組或者其他更小的自治單元,村民自治的困境便可迎刃而解。但在這種解決方案中,由于生活單元、生產單元和自治單元仍舊重合,不同場域對于村民自治的不同需求無法得到滿足。是故,在縱向下沉自治單元的同時,還需因應村民的內部需求,在橫向上設置自治單元。橫向自治單元與縱向自治單元分別在不同的場域發(fā)揮村民自治的功能,二者不可偏頗。第二,該模式下,自治組織自發(fā)形成,并經由正式制度使其規(guī)范化,因而更具生命力。自治組織的產生并非外部的強制性介入,而是因應實踐的具體需求。自治組織要持續(xù)性發(fā)揮自治作用,就需通過正式制度使其運行機制規(guī)范化。誠然,在對自治組織進行制度化、規(guī)范化的過程中,行政力量的介入不可避免。但究其根本,村民的實際生產、生活需求才是自治組織產生的基礎,外部力量的介入只是保障其發(fā)揮作用的輔助因素。倘若內部需求不存在,制度化、規(guī)范化的自治組織也只是披上了村民自治的外殼。在W村,既有外嵌性的村委會等帶有行政性的自治組織,又有內生性的全域有機協會等完全自治組織。內生性自治組織圍繞產業(yè)發(fā)展,扎根于生產單元,外嵌性自治組織主要以生活單元為基礎,進行規(guī)范化、制度化的治理,二者在不同的自治場域形成張力,共同實現村民自治的有效。

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探索創(chuàng)造出一種新的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合作共治”,對當前我國村民自治的發(fā)展具有參考價值。首先,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是在真正意義上實現了自治的回歸。一般而言,自治至少應包括以下核心要素:自主性、自力性、自律性⑨。在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實踐中,村民能夠按照自己的意愿,通過積極參與村民自治,合理表達自己的訴求,以合作的方式處理村務和提供公共服務,很好地踐行了“三個自我”和“四個民主”的要求。其次,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最大限度地體現了廣大村民的主體性,并提升了村民參與村治的積極性,也增強了村民對村集體的認同感。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能夠獲得成功的關鍵原因,就在于吸納了廣大村民平等自由地參與自治。在參與自治的過程中,村民能夠真實感受到自治的意義與價值,其主體性得到了充分彰顯并進而認同自治。再次,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實現了自治單元、自治組織與自治規(guī)則的有機協調。W村在不同層級的自治單元基礎上,根據實際需求,成立了相應的自治組織。同時,W村通過利用內生性自治規(guī)則和嵌入外生性自治規(guī)則,使各個自治單元和自治組織在自治、法治和德治的治理框架下穩(wěn)定地運行,并最終形成良好的基層社會秩序。最后,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促進了該村經濟、社會、文化、生活等各方面的良性發(fā)展。如在經濟方面,W村的有機產業(yè)在村民自治的有力保障下愈發(fā)成功,村民和村集體的經濟水平均得到顯著提升,外出務工的村民開始減少,“空心村”現象正在改善。由于W村的村治取得較好的成效,在2018年和2019年,W村先后被司法部、民政部授予“全國民主法治示范村”稱號,還被住建部授予“中國傳統(tǒng)村落”稱號。

四、W村村民自治與鄉(xiāng)村治理的有機銜接

當前,多數村民自治的轉型實踐始終著眼于自身,村民自治中出現的問題往往通過體制機制的創(chuàng)新來解決。近年來,學界的研究重心聚焦于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和條件上。但是,在鄉(xiāng)村實踐中,村民自治從來都不可能獨立運行。村民自治不僅是基層民主政治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鄉(xiāng)村基層治理的根本。由基層民主到有效治理,村民自治步步深入⑩。在2014年至2017年發(fā)布的中央一號文件中,有關村民自治的內容主要是探索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而2018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則要求,“構建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建立健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現代鄉(xiāng)村社會治理體制,堅持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確保鄉(xiāng)村社會充滿活力、和諧有序”。2019年中央一號文件,2020年中央一號文件以及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發(fā)布的《關于建立健全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意見》,都再次強調了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的建設。從以上中央政策文件中有關鄉(xiāng)村治理表述的變化可以得知:構建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實現鄉(xiāng)村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須將村民自治與鄉(xiāng)村治理進行有機銜接。村民自治的轉型應該擴展到鄉(xiāng)村社會治理和國家基層治理領域,加強同鄉(xiāng)村社會其他組織、黨的基層組織,以及國家基層治理機構之間的聯系,從民主和自治轉向有效治理。

(一)堅持黨的領導

作為草根民主的村民自治源于農民的自我創(chuàng)造。從全國第一個村民委員會的產生及發(fā)展來看,村民委員會的建立以及村民自治的實行,是黨領導下的中國農民的偉大創(chuàng)造,是中國農村經濟改革的必然產物,深深扎根于堅實的土地上,具有強大的生命力。隨后在國家政策和法律制度的規(guī)范和黨的領導下,村民自治這一基層民主政治制度迅速在農村基層實施。根據《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和《中國共產黨農村基層組織工作條例》的規(guī)定,農村基層黨組織是黨在農村全部工作和戰(zhàn)斗力的基礎,全面領導鄉(xiāng)鎮(zhèn)、村的各類組織和各項工作。農村基層黨組織是當前鄉(xiāng)村治理體系中的政治核心,是中國共產黨在鄉(xiāng)村基層治理的基礎。作為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先進生產力發(fā)展要求、先進文化前進方向的代表,農村基層黨組織發(fā)揮總攬全局、協調各方的領導核心作用。村黨支部(黨總支、黨委)在村莊中的領導核心地位不容取代,村民委員會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的性質不會改變,村“兩委”始終應當是整個村莊村民自治活動的中心。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要求“加強黨的農村基層組織建設和鄉(xiāng)村治理。充分發(fā)揮農村基層黨組織領導作用,持續(xù)抓黨建促鄉(xiāng)村振興”。是故,在國家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背景下,農村基層黨組織應統(tǒng)籌鄉(xiāng)村治理的各項工作,為實現鄉(xiāng)村治理有效,為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創(chuàng)造良好的社會秩序。農村基層黨組織主要應做好以下幾方面工作:

首先,提高農村基層黨組織的執(zhí)政能力。堅持和發(fā)展人民民主,是我們黨執(zhí)政為民的本質要求和根本途徑。堅持黨的領導,才能更好發(fā)揚人民民主。堅持和發(fā)展人民民主具體到廣大農村,就是堅持和發(fā)展黨領導下的村民自治。第一,提高引領能力。農村基層黨組織要對鄉(xiāng)村治理工作總體把握,統(tǒng)籌推進,不僅要根據當地具體情況從整體上制定適宜的政策,還須深入農村基層。W村以黨建為統(tǒng)領,對所有的黨員都設崗定責,并將無職黨員納入村民議事團,以充分發(fā)揮黨員的先鋒作用。通過將黨員納入村民自治組織,W村基層黨組織能夠在村民自治中向村民廣泛宣傳國家相關法律與政策。村民在基層黨組織的引領下,能夠正確認識和行使自治權利,并積極參與村民自治和鄉(xiāng)村治理。第二,提高服務能力。建設服務型執(zhí)政黨,是對我們黨的建設提出的新要求。當前,由于“合村并組”,行政村內部的利益分化嚴重,矛盾糾紛較多,村莊不穩(wěn)定因素愈發(fā)凸顯。這就要求農村基層黨組織充分調動各種鄉(xiāng)村治理資源,整合鄉(xiāng)村治理能力,想方設法平衡村內各種利益關系,調解矛盾糾紛,創(chuàng)建和諧穩(wěn)定的村莊秩序。

其次,加強農村基層黨組織建設。十九大報告指出,黨的基層組織是確保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決策部署貫徹落實的基礎?;鶎狱h組織是宣傳黨的主張、貫徹黨的決定、領導基層治理、團結動員群眾、推動改革發(fā)展的堅強戰(zhàn)斗堡壘。當前,農村基層黨組織在鄉(xiāng)村治理中存在脫離村民、消極腐敗、濫用權力等問題,亟待通過加強黨組織建設來解決,如保持黨的純潔性,擴大黨內基層民主,推進黨務公開,加強黨員黨性的提升,吸納優(yōu)秀的村民入黨等。同時,黨員應充分發(fā)揮先鋒模范作用,做好精準扶貧工作,積極參與鄉(xiāng)村治理。在W村,黨員在鄉(xiāng)村治理過程中對村民進行“一對一”的幫扶,與村民建立起合作幫扶關系。對于有困難的家庭,黨員不僅從精神和思想上對其進行鼓勵,還在有機茶基地的管理(如種植、采摘等)、生活、娛樂等各方面對其進行幫助,使其脫貧脫困。

當前,不少地區(qū)正在進行五治(政治、法治、自治、德治、智治)融合的實踐嘗試,但總體上仍處于探索階段。五治融合的實踐表明,政治引領其他“四治”是五治融合的關鍵之所在。事實上,在三治融合的視閾下,將村民自治納入鄉(xiāng)村治理之中,堅持黨的領導是根本。這與目前正在探索的五治融合中的政治引領相一致。因此,在村民自治進行轉型并與鄉(xiāng)村治理有機銜接的過程中,必須堅持黨的領導,以確保政治引領。

(二)推進三治融合的建設

從實踐層面上看,治理鄉(xiāng)村的方式主要有三種:自治、法治和德治。三種治理方式在多數情況下是各自按照自身的治理邏輯運行的。鄉(xiāng)村治理的效果大多是這三種治理方式單一或任意組合的簡單疊加,并未達到最優(yōu)狀態(tài)。對此,十九大報告提出,要“加強農村基層基礎工作,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鄉(xiāng)村治理體系”。自治、法治、德治的三治融合已成為鄉(xiāng)村治理的新思路。鄉(xiāng)村要振興,治理有效是基礎。三治融合已經成為新時代基層社會治理的發(fā)展方向,為鄉(xiāng)村振興提供了一種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

從2013年進行有機茶轉化開始,W村根據本地實際情況,將村民自治納入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的建設中,不斷進行三治融合的探索,并最終形成獨具特色的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首先,自治既是載體也是關鍵。自治屬于民主政治的范疇,位居法治和德治之前,并統(tǒng)籌法治和德治,法治和德治是實現自治的方式。W村一是構建“村委會+二團一隊N會”的村民自治組織結構,在面對各種治理困境時,治理主體不缺位;二是落實村民的自治權。W村村民通過積極參與村務和行使自治權,有效監(jiān)督各個治理主體的行為,防止違規(guī)的作為和不作為。其次,法治是保障并彰顯了約束力。W村建立了三級法治網:行政村有一個法務工作聯絡員,每個小組有一名矛盾糾紛義務調解員,每戶有一名法律明白人。而在行政村設立的人民調解委員會和在村民小組設立的矛盾糾紛調解小組也能夠同三級法治網實現無縫對接,形成自治與法治的有機融合。此外,W村還通過法律大講堂、法治文化建設活動、授課培訓、案例講解等多種形式,培養(yǎng)村民的法律信仰,提升村民的權利意識。再次,德治是文化價值的支撐。W村通過成立鄉(xiāng)賢道德評判團,以道德來約束村民的各種行為,發(fā)揚各家各戶優(yōu)秀的家風家訓,形成良好的村風。如在精準扶貧方面,W村認為,不僅要物質扶貧,精神也要扶貧。W村利用各種關于“精神扶貧”的巡回講座,評選最美村民,宣傳正能量,推行“落后大家?guī)汀钡龋瑵撘颇馗腥敬迕?,實現人美家美村莊美。

從W村的三治融合實踐來看,自治、法治和德治并不在同一個層面:自治是關鍵、法治是保障、德治是支撐。自治以其民事民議、民事民辦、民事民管而凝聚共識;法治以其規(guī)則剛性、程序透明、準則有效而定分止爭、懲惡揚善;德治以其核心價值、公序良俗、社會賢達而弘揚正氣、引領風尚。W村的三治融合通過整合鄉(xiāng)村治理資源,最大限度地調動村民參與村務的積極性,凸顯村民的主體性,體現村民的當家做主,進而增強鄉(xiāng)村治理能力。

(三)明晰各類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

實踐表明,單一治理主體模式早已不適應農村基層社會治理的要求。鄉(xiāng)村治理是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工程,涉及面廣、牽扯利益復雜,其治理主體也因利益多重而多元(包括基層黨委政府、村民自治組織、居民、市場及社會組織等)。鄉(xiāng)村治理主體不僅涉及村民自治主體,還包括其他治理主體。這幾類治理主體在參與鄉(xiāng)村治理時,本應充分發(fā)揮各自的角色功能,共同創(chuàng)建農村基層社會的穩(wěn)定秩序,但在實踐中,各種治理問題頻繁出現,鄉(xiāng)村治理未能得到有效實現。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各類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不明晰。尤其是作為村民自治主體的村民委員會在發(fā)揮自治功能的同時還不可避免地行使了部分行政性職能。事實上,治理主體是鄉(xiāng)村治理的組織要素,各治理主體能否按照既定的鄉(xiāng)村治理邏輯履行好各自的職責,直接決定鄉(xiāng)村治理的成效。因此,要擺脫各種治理困境,首要任務是明晰各類治理主體之間的關系。

首先,從整體上明確各個治理主體在鄉(xiāng)村治理中的角色定位。第一,鄉(xiāng)鎮(zhèn)政府。鄉(xiāng)鎮(zhèn)政府是國家在農村的基層政權組織。作為國家在農村基層的代理人,鄉(xiāng)鎮(zhèn)政府應摒棄“全能政府”的慣性思維,實現向有限政府、法治政府和服務型政府的轉型。鄉(xiāng)鎮(zhèn)政府參與鄉(xiāng)村治理時不應一味追求GDP的增長,而應更關注村民的實際需求,并提供均等化的公共服務等。第二,村黨組織。村黨組織是中國共產黨在農村的基層組織。作為總抓手,其主要職責是宣傳和貫徹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和上級決議。第三,村委會。由于行政化趨勢的不斷加強,村委會的村民自治功能受阻?;趪艺嘣谵r村基層不斷延伸,村委會作為國家與鄉(xiāng)村社會之間的橋梁,在對村民自治工作進行整體部署的前提下,協助鄉(xiāng)鎮(zhèn)政府處理本村部分行政事務。第四,其他自治組織。其他自治組織實行完全的村民自治,根據其成立目的,承擔村委會的部分村民自治職能。第五,村民。在鄉(xiāng)村治理中,村民不僅是被治理主體,更是治理主體,享有鄉(xiāng)村治理權利,并參與到鄉(xiāng)村治理的各個環(huán)節(jié)。

其次,根據各個鄉(xiāng)村的具體情況,以最低協調成本形成合作與集體行動為原則,具體劃分各個鄉(xiāng)村治理主體的權責。例如,在公共法律服務方面,由于W村及其轄內各個村民小組的財力并不充裕,公共法律服務只能由鄉(xiāng)政府通過購買的方式承擔。

在鄉(xiāng)村治理實踐中,鄉(xiāng)鎮(zhèn)政府與村委會、村黨組織與村委會、村委會與其他自治組織的關系尤為重要。村民自治能否實現,鄉(xiāng)村治理是否有效,直接取決于這三組關系是否能夠理順。就鄉(xiāng)鎮(zhèn)政府與村委會的關系而言,按照《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規(guī)定,兩者在工作上是指導、支持和幫助的關系,后者協助前者開展工作。但在實踐中,鄉(xiāng)鎮(zhèn)政府要么以“全能政府”的角色過多干涉村委會的村民自治工作,要么以完全的“守夜人”身份游離于鄉(xiāng)村治理之外??紤]到國家資源對鄉(xiāng)村的輸入極大地增強了縣(市)鄉(xiāng)鎮(zhèn)對村莊干部的控制和支配能力,為避免村委會的完全行政化和村民自治再次陷入“懸浮”狀態(tài),鄉(xiāng)鎮(zhèn)政府與村委會之間的關系應從“命令—服從”回歸到“指導、幫助、協助”,并在具體實踐中予以落實。就村黨組織與村委會的關系而言,兩者之間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但是村黨組織的領導并不意味著“一言堂”,其領導方式主要還是政治領導。在加強自身執(zhí)政能力和組織建設的基礎上,村黨組織應支持和保障村委會和其他自治組織開展村民自治的各項工作。就村委會與其他自治組織的關系而言,正如前文所述,兩者是相互獨立、相互合作的協商協同關系。

五、結語

作為人民民主在基層農村的具體發(fā)展,村民自治在鄉(xiāng)村治理中始終居于重要地位。當前,為解決村民自治發(fā)展所面臨的困境,中央要求探索村民自治的有效實現形式,使村民自治制度化和規(guī)范化。各地農村也在根據自身情況,進行以自治單元下沉為中心的村民自治之轉型探索。各地的具體實踐模式雖然形態(tài)各異,但本質上都是縱向層面的自治單元之延伸,并將自治單元的規(guī)模進行擴大或縮小。而本文所考察的W村,則是在此基礎上又進行了創(chuàng)新。一方面,W村在縱向和橫向兩個維度上延伸自治單元,并在“村委會—二團一隊N會”自治組織結構的基礎上,以最低協調成本為約束原則的合作機制,通過嵌入自治規(guī)則和程序,形成“合作共治”的村民自治模式。另一方面,W村的村民自治與鄉(xiāng)村治理進行了有機銜接。實踐證明,村民自治的轉型不應該僅局限于自身,還應當擴展到鄉(xiāng)村治理。在構建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和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背景下,村民自治不應脫離鄉(xiāng)村治理而獨立發(fā)展,應當在鄉(xiāng)村治理新體系的框架下,與其他治理方式相協調共同作用于鄉(xiāng)村,從而實現有效的村民自治和鄉(xiāng)村治理。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fā)的《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規(guī)劃(2018—2022年)》要求“促進自治法治德治有機結合”,也就是要堅持自治為基、法治為本、德治為先,健全和創(chuàng)新村黨組織領導的充滿活力的村民自治機制,強化法律權威地位,以德治滋養(yǎng)法治、涵養(yǎng)自治,讓德治貫穿鄉(xiāng)村治理全過程。W村的村民自治轉型探索不僅實現了W村經濟、社會、文化、生活等各方面的顯著提升,而且為農村基層治理提供了一種有效的村民自治實現形式,為實現我國農村基層和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提供借鑒。

注釋

①白雪嬌:《規(guī)則自覺:探索村民自治基本單元的制度基礎》,《山東社會科學》2016年第7期。

②賀海波:《村民自治的社會動力機制與自治單元——以湖北秭歸雙層村村民自治為例》,《華中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6期。

③黃輝祥、吳剛:《村民自治的治理單元究竟如何確定?——基于對既有實踐探索與理論爭論梳理的思考》,《社會主義研究》2020年第3期。

④李曉鵬:《論“村民自治”的轉型和“鄉(xiāng)—村”關系的重塑》,《社會主義研究》2016年第6期。

⑤湯玉權、徐勇:《回歸自治:村民自治的新發(fā)展與新問題》,《社會科學研究》2015第6期。

⑦徐勇、周青年:《“組為基礎,三級聯動”:村民自治運行的長效機制——廣東省云浮市探索的背景與價值》,《河北學刊》2011年第5期。

⑧于君博:《治理的微觀基礎——一個基于“合作”的概念框架》,見敬乂嘉:《復旦公共行政評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86頁。

⑨徐勇:《中國農村村民自治》(增訂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8年,第351頁。

⑩徐勇:《民主與治理:村民自治的偉大創(chuàng)造與深化探索》,《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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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點幫扶讓村民過上美好生活
轉型發(fā)展開新局 乘風破浪向未來
張存海:帶領村民過上好日子
純凈天然有機 為您獻上一杯道地藥茶
航天器在軌管理模式轉型與實踐
九十九分就是不及格——有機農業(yè),“機”在何處?
能人選出來 村民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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