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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有你

2021-01-04 18:13楊友利
草地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豬食火塘沙包

楊友利

娟子的媽蓮芳嫁人那天卻倒在門外的泥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鼻涕口水糊了一臉,一身紅色的綢緞棉芯婚衣和黑色的燈芯絨褲子被她在地上滾來滾去沾滿了樹枝和泥土。娟子呆呆地站在旁邊,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母親哭得這么傷心欲絕,讓周圍的婆婆嬸嬸們拉都拉不住。

突然響亮的罵聲從前方傳來:“要進門就把你那個聲音收起來,哪個結(jié)婚的時候要嚎喪?賣了就賣了,讓你帶一個拖油瓶過來就夠了嘛,還得寸進尺了哇?”

這罵聲一氣呵成,底氣十足,瞬間便掩蓋住了蓮芳的哭聲。轉(zhuǎn)眼望去,只見鄭老太婆拄著手杖,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來到蓮芳的前面,舉起手杖便要開打。

“哎呀,老太太千萬不要動氣?!睅讉€圍觀的老太太趕緊拉住了鄭老太婆,然后眾人便是一陣雜七雜八的勸告。鄭老太婆雖然沒有打到蓮芳,但是嘴里卻還是不依不饒,兩片干癟的嘴唇里不停地咒罵著,眼看眾人拉得緊,掙扎不了,再加上罵得激動起來,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了起來。

“哎喲誒,我是造了幾輩子孽哦,兒子娶個婆娘還沒進門就開始找事,今后那還不騎在我們腦殼上屙屎屙尿,咋個做嘛,還有啥子法活哦,咋個辦嘛?”

鄭老太婆這一陣捶胸頓足的嚎啕,那又哭又唱的架勢頓時把蓮芳嚇得止住了哭泣,便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擤掉了鼻涕,捋了捋亂七八糟的頭發(fā),使勁地拍掉衣褲上粘著的泥土,低著頭,跟著接親的隊伍慢慢地走進了李家大門。身后,鞭炮隨即噼噼啪啪地炸裂開來。

四歲的娟子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拉自己兩歲的弟弟,才猛然發(fā)現(xiàn)似乎今天一大早弟弟就沒有和自己在一起。娟子頓時慌張起來,四周張望過去,滿眼盡是大人們的雙腿。她被夾在人群中間,無數(shù)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交錯,卻沒人注意到腳下的這個四歲女孩。娟子感覺壓抑得胸口發(fā)悶,連氣也喘不上來了。她在人群里鉆來鉆去,大聲地呼喊著弟弟的名字。可是聲音剛剛從嘴里面出來,便被嘈雜的人群和掛在屋檐下兩只音箱里的音樂所淹沒。

娟子踉踉蹌蹌地從人群里鉆了出來,好不容易爬上了門口高高的臺階。門口進進出出的大人差點把她撞倒,她趕緊躲在了站在大門旁邊窗戶下的幾個四十多歲的女人身后。這幾個女人正站在那里嗑瓜子,大聲地談?wù)撝彿肌?/p>

“哎,這個婆娘也是造孽哦。前頭男人死了,留下兩個娃兒,這下嫁給這個瘋子,人家又只要大的這個女娃兒,小的兒子是不允許一起帶過來的?!?/p>

“就是嘛,今天早上不是說小的那個兒子被賣給人販子把心挖了,你看她哭得那個樣子哦,可憐。”另一個女人接過話來說道。

女人們嘆息著,又站在那里擺談了一陣,音箱里的音樂停了下來,傳來支客師那沙啞而干癟的聲音:“喜宴開席了?!?/p>

女人們吐掉嘴里的瓜子殼,拍了拍手,忙不迭的擠進了大門。留下娟子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抬起頭,望著屋檐下掛著的那兩個音箱。這兩只音箱是從村里開小賣部的楊老四家借來的,黑色的音箱上面繪著的那些銀灰色花紋,在陽光下扭曲盤旋,就像一條條巨蛇睜著猙獰的眼睛瞪著她,向她撲了過來,娟子嚇得抬起雙手,捂住了雙眼。

夜色覆蓋了山村,吃飽喝足的人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散去了,門前掛著的大紅燈籠里面的燈泡也熄滅了,屋檐下的兩只音箱也停止了聲嘶力竭的歌唱,古老的村莊逐漸沉寂了下來。

娟子怯生生地坐在火塘旁邊的一方小板凳上面,兩只手緊緊地搭在大腿上,腦袋卻不停地向四周張望著,不斷地看著屋子里每一個發(fā)出聲響的角落?;鹛晾锩?,一截大腿粗的木頭在里面冒著煙,奄奄一息的火苗在上面飄忽不定,映照著娟子緊張而稚氣的臉龐。

鄭老太哭喪著臉,干癟的嘴里不停地罵罵咧咧著,在屋子里走進走出。

夜色越來越深,鄭老太的罵聲聽不見了。娟子也越來越困,她不斷地打著呵欠,卻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用手不停地揉著雙眼,一次次地強迫自己睜開眼睛,直直地盯著火塘里的火苗。

門“砰”地一聲被踢開了。醉醺醺的李瘋子拉著蓮芳走了進來。大喜之日的李瘋子穿著一身嶄新的西裝,白襯衣上面的領(lǐng)帶還是請學(xué)校里面最見多識廣的唐老師給系好的??蛇@時候的李瘋子,領(lǐng)帶已經(jīng)不知道被取下來扔到哪里去了,襯衣的領(lǐng)子敞開著,最上面的紐扣也被扯丟了,西裝上面濕漉漉的,渾身散發(fā)著刺鼻的酒氣。蓮芳低著頭,昏黃的燈光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娟子看見李瘋子的第一眼便反射般地站了起來,雙腳不由自主地朝后挪去。李瘋子搖搖晃晃地走到她的跟前,伸出大手抓住娟子肩膀上的衣服將她拉到火塘角落的一張破沙發(fā)前,然后從沙發(fā)背后的一個黑黢黢的角落里扯出了一床破破爛爛的被子,扔在沙發(fā)上,對娟子說道:“你就睡這里?!比缓髶u搖晃晃地走到新房的門前,一腳踢開房門,走了進去。

蓮芳走到火塘前面,拿起火鉗,把火塘中間的火灰撥開,掏了一個坑,把還在燃燒著的那截木頭按在坑里,將那些燒紅的木炭夾在里面堆好,然后把撥開的火灰撥了回來,蓋在木頭上面,輕輕地放下了火鉗,站起身來,對娟子輕聲說道:“記得關(guān)燈。”便低著頭走進了新房。只聽得“吱呀”一聲,厚重的木門發(fā)出一聲沉重地嘆息,接著便是門栓被關(guān)上的聲音,只剩下門上貼著的猩紅的“囍”字正對著娟子。

娟子慢慢地走到沙發(fā)跟前。這是一張破舊的五人沙發(fā),是李瘋子的一位親戚給的。沙發(fā)上面黑色的蒙皮早已支離破碎,里面的海綿露了出來,被空氣里面的污濁給染成了黑灰色。娟子扯開了被子,被子也是黑乎乎的,在燈下泛著油光,里面的棉絮在被子的無數(shù)破洞里探頭探腦。

娟子鋪好被子,找到綁在柱子上的拉線開關(guān),輕輕的拉了下去。“啪”的一聲脆響過后,周圍便成了一片黑暗。

娟子蜷縮在沙發(fā)里面,卻怎么也睡不著。火塘里被火灰埋住的木柴燃燒的煙嗆得她不斷的咳嗽,她把頭埋進被子里,被子里面卻散發(fā)著一股陳年的霉腐味,直往她的腦門里面沖。她在沙發(fā)上翻來覆去,已經(jīng)不知是什么時候了,她才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睡夢中,卻有一絲低低的聲音鉆進了她的耳朵,像是呻吟,又像是抽泣。她以為這是噩夢,便翻了翻身,讓臉朝著沙發(fā)的靠背。然而這聲音卻越來越真切,越來越大,低低的抽泣變成了哭泣,最后開始嚎啕大哭,伴隨著李瘋子大聲的喝罵聲,接著便是乒乒乓乓的碰撞聲和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在寧靜的黑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娟子被驚醒了,她睜開雙眼,坐了起來。黑暗像一只巨大的手掌,伴隨著尖利的吵鬧聲向她壓了過來,她嚇得緊緊地抱著被子,蜷曲在沙發(fā)的角落里,動也不敢動一下,直到那吵鬧聲逐漸消失,黑暗重歸平靜。

天剛亮,鄭老太那響亮的罵聲便響徹屋子:“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在那里睡懶覺,我這個屋里是養(yǎng)懶人的還是喂豬的哦,就是喂個豬過年還有肉吃?!?/p>

娟子嚇得一個激靈便從沙發(fā)上坐了起來,在鄭老太的罵聲中迅速地穿好衣褲。連頭也來不及梳,臉也沒有洗,便趿著鞋子,蹲在火塘邊,拿起火鉗,小心的撥開火灰。昨夜埋在火灰里的木柴還剩下小半截,在火灰中緩慢燃燒的幾塊木炭發(fā)出暗紅的光。娟子在火塘里放上幾根細柴,跪在火塘邊,低著頭,輕輕地對著火炭吹了起來。

“砰!”鄭老太拿起兩根手臂粗的柴火扔進了火塘里面。木柴重重地砸在娟子放的細柴上面,被砸起的火灰混著火星揚了起來,娟子躲避不及,被迷了一臉。她被嚇得仰身倒在地上,邊用手揉著雙眼邊驚恐得連連退縮。

“有啥本事哦!”鄭老太大罵起來,響亮的罵聲震得屋梁上沾滿揚塵的蜘蛛網(wǎng)也在往下掉落,“這半天了連個火都生不起來,光是曉得張嘴吃飯,硬是要把這個家吃垮桿才安逸?!?/p>

娟子望著鄭老太,抖抖索索地爬了起來,硬生生地憋下了快要哭泣出來的聲音,抽泣著蹲在火塘邊,再次對著火炭吹了起來?;鹛吭絹碓郊t,直到火苗升了起來,映照著她臉上掛著的淚珠。娟子知道,新的生活開始了。

鄭老太的丈夫李老頭在他的二兒子李老二十四歲的時候被活活氣死了。李老二本來就被村里人稱為“天棒”,這下沒了李老頭的約束,在鄭老太的溺愛下,更加無法無天,從小偷小摸發(fā)展到攔路搶劫,直到最后當(dāng)街斗毆捅死了鄰村的一個人之后連夜逃走,不知下落。

李老二逃走后,一群人紛紛上門討債。鄭老太這時候才知道,李老二在外面欠下了很多債,她這輩子也沒見過那么多錢。鄭老太年輕的時候跟著老實的李老頭吃過太多的虧,便逐漸覺得只有用最強硬的態(tài)度面對所有的人,首先用“氣勢”鎮(zhèn)住別人自己才不會再吃虧。在債主們上門鬧得最厲害的時候,便把心一橫,將她的大兒子李瘋子推到門外,對債主們說:“我家里啥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了,就這么一個瘋兒子,你們把他拉走,把心也好、肺也好挖出來賣了,有多少錢就拿多少錢?!?/p>

債主們見鄭老太使出這一招,大部分都被嚇住了,紛紛沉默了下來。有兩個年輕的債主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便把李瘋子朝鄭老太屋里推了過去,吼道:“哪個要你家的這個瘋子,老子要的是錢?!?/p>

李瘋子被鄭老太推了出去,正站在那里納悶,被這兩個人一推,沒有注意腳下,絆在了大門的門檻上,“咚”的一聲便摔進了堂屋。

鄭老太見狀,頓時倒在地上大聲嚎啕起來:“天老爺勒,殺人了,我家老二不曉得被你們在哪個黑角角弄死了,現(xiàn)在又在我家門口殺我家老大來了。我現(xiàn)在就剩這么一個瘋子了,你們還要把他弄死,天老爺勒,老大死了噻,我也不活了?!?/p>

鄭老大邊在地上哭喊邊用頭撞著門檻,頭在門檻上撞得咚咚作響。那兩個債主頓時被嚇得驚呆了,站在那里手足無措。

從堂屋里爬起來的李瘋子見自己的老媽倒在門外,披頭散發(fā),額頭上滿是血跡,頓時發(fā)起瘋來。沖進債主群里亂拳揮舞,抓住一個人便是又打又咬。李瘋子本來就長得身壯如牛,發(fā)起瘋來更是無人能夠制服,債主們打不過他,全都落荒而逃。

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上鄭老太家去討債了。

轉(zhuǎn)眼之間,蓮芳嫁入李瘋子家已經(jīng)三年多了。蓮芳在第二年的時候為李瘋子生下了一個兒子,現(xiàn)在肚子里又懷上了一個。

娟子已經(jīng)長到了七歲,和她同歲的伙伴們早就進了村子里面的學(xué)校讀書了。每天早上,這群小孩們肩膀上斜挎著草綠色的帆布書包,里面裝著嶄新的課本和作業(yè)本。有人把書包拿在手上朝天空拋,筆在鐵制的文具盒里撞得嘩嘩作響。然后大呼小叫著從娟子家門口跑過。不一會,學(xué)校里便傳來整齊的讀書聲。而此時的娟子,背上背著兩歲的弟弟,在屋子里面忙著燒灶火,煮豬食。灶臺很高,待到鍋里面的水燒開之后,她只能在灶臺前放上一根小板凳,然后站在板凳上面,端一木瓢玉米麩子,放在鍋沿邊,右手拿著專門攪豬食的棍子在鍋里攪動著,左手在木瓢內(nèi)抓上一把把的玉米麩均勻地灑在鍋內(nèi)。一瓢玉米麩撒下去,鍋內(nèi)被煮得濃稠的玉米麩“噗嗤噗嗤”地冒著泡。

娟子拍了拍手,下了板凳,在身后端起早就切好的一大撮箕豬草,搖搖晃晃地站在板凳上,將豬草倒進鍋里,用棍子使勁地在鍋內(nèi)攪動著。豬草成團地浮在濃稠的玉米麩上面,娟子怎么也攪不勻,鍋內(nèi)的熱氣烘烤著她的臉,額頭上的汗水不住地往下滴著。

這時候,背上背著的弟弟又開始不安分的扭動起身體來,他被帶子拴在背上太久時間了,掙扎著想要下地活動,見掙扎不動,嘴里便哼哼唧唧地開始鬧了起來。娟子只得停下手中的活,輕輕地搖晃著身體,嘴里“哦哦”的哄著弟弟。然而灶火太大,鍋里已經(jīng)傳來了豬食燒焦的味道。

鄭老太正拄著拐杖從屋外進來,還未邁過門檻便在外面大聲喊道:“豬都在圈里面餓得叫喚了為啥還不給喂,是不是又在偷懶?”進門便看見娟子正站在屋子里,而鍋里豬食的一股焦糊味卻傳了過來。頓時火冒三丈,舉起拐杖便朝娟子頭上敲了過去,嘴里罵道:“這個死砍腦殼的咋個這么懶哦,豬食都燒焦了也不曉得攪一下,你硬是要把豬給餓死?!?/p>

娟子眼見拐杖落了下來,便條件反射般地一躲,拐杖沒有敲到娟子頭上,卻打著了背上的弟弟,頓時背上的弟弟嚎啕大哭起來。

“好哇,你要翻天了是不?”鄭老太大聲罵道,扯住娟子的頭發(fā)便在她的臉上打了一巴掌,娟子一個趔趄,靠在了灶臺邊,頭發(fā)散落了下來,遮住了面部。背上的弟弟正在大哭,娟子一只手摸著臉龐,同時搖晃著身子哄著背上的弟弟,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著。

鄭老太罵罵咧咧地走到娟子前面,用拐杖指著她說道:“今天再不搞快點把豬喂了,就不要想吃早飯了?!?/p>

鄭老太嘴里不停地罵著出門去了,娟子含著淚水哄著背上的弟弟,退去灶里的柴火,提來豬食桶,將鍋里的豬食一瓢一瓢地舀進豬食桶里。舀了幾瓢冷水在鍋里泡著,然后倒了一瓢冷水在豬食桶里,用棍子攪動一陣,待桶里的豬食溫度合適之后,便拖著桶,朝后門外的豬圈那里提去。

豬食桶是木桶,本來就很重,現(xiàn)在又裝了滿滿一桶豬食,娟子根本提不起來,只能在地上拖著桶慢慢朝后門挪動。挪到門檻那里,娟子用盡了力氣也提不過去,背在背上的弟弟還在哭鬧,娟子又累又餓,弟弟不知道什么時候尿了,打濕了娟子的背,娟子感到背上又濕又悶,肩膀被背弟弟的帶子勒得生疼。

弟弟還在背上掙扎著、哭鬧著,娟子坐在門檻上喘著氣,實在忍不住了,使勁扭過頭去,帶著哭腔對背后喊道:“不要哭了,你要咋子嘛,我把豬喂了就放你下來?!边€在說著,眼淚已經(jīng)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娟子歇息了一會兒,重新站了起來,用雙手提著豬食桶,將桶壁斜靠在左腿上,連帶著腿上使勁,一點點地提起了豬食桶,終于提過了門檻,娟子把木桶重重地放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又歇息了一下,再次一點一點地把豬食桶挪到了豬圈門前。打開豬圈門,兩頭餓極了的豬沖到了門前,使勁地用嘴供著豬食槽,嘴里發(fā)出哼哼的叫聲。娟子用木瓢舀起一瓢豬食,倒進豬食槽內(nèi),兩頭豬便啪嗒啪嗒地爭食起來。

舀盡了豬食,娟子提起豬食桶,靠近豬食槽,想把桶底沾著的那點豬食倒進槽內(nèi)。木桶靠著了把整個頭都埋進豬食槽內(nèi)搶食的豬,那豬將頭一揚,豬食桶差點從娟子手上飛了出去,娟子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豬食濺了她半身,臉上也沾滿了豬食。背上的弟弟又開始大聲哭鬧起來。

學(xué)校里,老師彈起了風(fēng)琴,教學(xué)生們唱起了歌,娟子家離學(xué)校不遠,歌聲真真切切地傳入了她的耳朵,在這歌聲中,她正擦著衣服上的豬食,哄著背上哭鬧的弟弟,忙得不可開交。

李瘋子雖然被人們稱為瘋子,其實很多時候還是不那么瘋癲。正常的時候和一般人沒什么區(qū)別,整天做著農(nóng)活,一副寡言少語的樣子??墒前l(fā)起瘋來就不得了了,李瘋子本來就身體強壯,一旦發(fā)瘋就要打人,任誰都要躲著他,這時候就只有鄭老太的話他還能聽一些。其實李瘋子很多時候發(fā)瘋都是認為別人要打她老媽,他在平時也非常聽鄭老太的話??墒侨绻删埔幌露?,人瘋加上酒瘋,這時候就是鄭老太他也不認了,不是打人就是砸東西。偏偏李瘋子又特別愛喝酒,家里的門被踢壞了幾次,窗戶上的玻璃被砸碎了,只好用白紙糊著。而蓮芳,更是成了他發(fā)瘋時候的發(fā)泄對象。

蓮芳本來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自從嫁給李瘋子之后,話就更少了。起初她還和鄭老太和李瘋子爭吵,可是最后得到的總是李瘋子的暴打,長久之后,她和鄭老太母子倆的話都幾乎沒有了。李瘋子發(fā)瘋在家里亂喊亂砸的時候,她便遠遠地走開,就當(dāng)沒有瞧見李瘋子。這時候鄭老太就會敲著拐杖罵蓮芳不去拉自己的兒子,蓮芳也當(dāng)沒有聽見。待到李瘋子瘋夠了,砸夠了,她再慢慢去收拾。有時候李瘋子砸了東西還沒瘋夠,拉著蓮芳便開打,蓮芳也不還手,僅僅用雙手護著頭,蜷縮在屋子的角落。等李瘋子打累了,再站起來,洗去臉上的血污,繼續(xù)做自己沒做完的事情。時間一長,她的臉上和身上總是有著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只是每次發(fā)現(xiàn)李瘋子要打她的時候,她總會把娟子支使出門,或者讓她去扯豬草,或者讓她去帶弟弟,等到娟子回來的時候,一片狼藉的屋子也基本上收拾得差不多了。

在娟子的二弟出生的時候,李瘋子的兄弟李老二回來了,李老二不僅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一個涂脂抹粉的女人。鄭老太喜笑顏開,在村子里見人就夸自己的二兒子有本事,在外面闖蕩了這么多年增長了見識,還帶回來這么洋盤的一個媳婦。回過頭來再看看整天下地勞作,蓬頭垢面的蓮芳,鄭老太厭惡的心情愈加強烈,整日罵罵咧咧,見到誰都要把蓮芳母女倆說一番。

李老二回來之后,仍然是每天在外面打牌喝酒,整日不見人影。他的媳婦名叫金鳳,也是一個懶得要命的女人,每天除了吃飯,也就整天在外面打牌。每次在家里遇見蓮芳母女倆,總是皺著眉頭,快速地閃開,似乎她們身上有著什么瘟疫要傳染給她一般??墒敲看尉曜幼龊昧孙埑燥埖臅r候她卻一頓不落,端著碗?yún)s仍然一臉嫌棄的看著蓮芳和娟子,就像蓮芳母女倆的存在影響了她的食欲。扎著亂糟糟的發(fā)辮、穿著破舊衣服的娟子自然也不敢對金鳳產(chǎn)生什么依戀之情,當(dāng)她明白金鳳瞧她的眼神就是一種赤裸裸的厭惡之后,也就自覺地離她遠遠的了。

村子里的小孩子們玩什么游戲總是一陣一股潮流。前段時間流行跳橡筋繩,每到傍晚,街邊上、屋檐下到處都能看見跳橡筋繩的孩子們。跳橡筋繩流行了一陣,忽然又開始流行踢沙包了。小孩子們?nèi)宄扇旱貒谝黄?,就像踢毽子一樣踢沙包,比賽誰踢得最多。數(shù)數(shù)的聲音、爭論的聲音在村子里不絕于耳。

娟子很想和他們一起去踢沙包,可是她卻連沙包都沒有。這個時候,她真想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沙包,甚至做夢都夢見自己拿著一個花布做的沙包在那里踢著。于是她開始悄悄地收集一些碎布,準(zhǔn)備自己縫一個沙包。家里抽屜里有幾塊碎花布,放了幾年了也沒人動,娟子便偷偷地拿了兩塊,在村子里的屋檐角落里撿了幾塊破布,娟子小心地將它洗干凈,晾干之后,和著家里拿的花布一起藏在了她睡覺的那個破沙發(fā)里。

沒多久,娟子估摸著收集的碎布夠做一個沙包了,便拿來蓮芳縫補衣服的剪刀和針線,剪好了布,一針一線認真地縫了起來。布很碎,縫了很多塊才漸漸地縫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沙包樣子出來。還剩最后收口的地方了,這時候需要在沙包里面填上東西,娟子本來想在沙包里填上小石子,可是怕石子很快會磨壞沙包。想到很多小伙伴的沙包里面都填的是玉米,便趁著沒人,偷偷地爬到樓上。收獲的玉米全都掛在二樓的木梁上晾曬通風(fēng),以免發(fā)霉。娟子在二樓掛著的玉米里抽出了一根玉米棒子,掐了一小把玉米粒,從樓梯上輕輕的爬下來,蹲在火塘的沙發(fā)邊上,將玉米粒一顆一顆地小心裝進沙包里。

不巧的是金鳳正好這天打牌輸光了錢,加上肚子也餓了,便提前回了家。看見娟子蹲在沙發(fā)邊低頭弄著什么,這時候金鳳輸了錢心情也不好,便猛地沖過去從娟子的手上一把就把沙包奪了過來,嘴里嚷嚷道:“你又偷了什么東西?”

娟子正專心的裝著玉米粒,冷不防被金鳳搶了沙包,便條件反射般地站了起來對金鳳說道:“我沒有偷東西。”然后伸手想要搶回沙包。

金鳳見搶到手上的不過是一個沙包,心生失望,便“啪”地將沙包摔在地上,用腳從上面踩了過去,鉆進廚房找吃的去了。沒有封口的沙包摔在地上,濺了一地的玉米粒。

鄭老太正在后門曬太陽,聽見屋里金鳳在喊誰偷了東西,便趕緊站起身拄著拐杖進了屋子,正好看見娟子拿著沙包在撿拾地上的玉米粒。

“天老爺哦,造孽哦!”鄭老太大喊起來,“本來糧食就不夠,人都沒有吃的,你還這么糟蹋糧食,咋個得了。”說著扯著娟子的頭發(fā)便將她抓了起來。

娟子沒想到鄭老太居然有這么大的力氣,頭發(fā)被扯住的疼痛讓她本能地揮舞著雙手反抗著,手臂打在了鄭老太的身上,鄭老太更加大喊起來。

“不得了了,你竟然連我都要打了,硬是要造反了,咋個得了哦,要翻天了?!编嵗咸珌G開娟子,哭喊起來,“一天在我屋里吃現(xiàn)成的穿現(xiàn)成的還浪費糧食做那些莫名唐的東西不說,現(xiàn)在還要造反了,還要打我這個老太婆了,是不是你們兩娘母還要把我們攆走才算事,天老爺,這下咋個活哦。”

金鳳聽見鄭老太的哭喊,從廚房里跑了出來,照著娟子的面就是一巴掌,“好哇,你這個小妖精,連我媽都要打,你硬是要造反了嗦?”說罷轉(zhuǎn)過身,扶著鄭老太,討好的說道:“媽你別害怕,等大哥回來了給大哥說,讓大哥把她們兩娘母好好收拾一下,不然越來越不落教了?!?/p>

娟子被金鳳一巴掌打得連連后退,蹲在了墻角,她真想站起來對她們喊道我沒有偷東西,我沒有打人。可是想到李瘋子發(fā)瘋時毆打母親的樣子,便生生地將這句話從喉嚨咽了下去,雙手抱著大腿,緊緊地捏成了拳頭。

鄭老太叫罵著出了門,她要去給村子里的人控訴娟子的罪行去了。金鳳回過頭來,對娟子喊道:“還蹲在那里干啥?還不快去煮飯,你看晚上你爸不好好收拾你?!?/p>

娟子無助地站了起來,慢慢地走進了廚房。

蓮芳生下娟子的三弟不久,一群鄉(xiāng)干部來到了李瘋子的家里要罰款。李瘋子家里早就幾乎是家徒四壁了,又能有什么罰款可以交出來呢?于是鄉(xiāng)干部們便和李瘋子在家里吵了起來。

鄭老太拄著拐杖從屋子里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滿是皺紋的干癟的嘴里不停地罵罵咧咧。正好鄰居劉老太站在街上瞧她家里的熱鬧,鄭老太便對劉老太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你說這個婆娘咋個那么肯生,生了一個又一個,硬是生上癮了。這下好哇,有本事她去把罰款交了呀。”

劉老太見狀,打趣似的對鄭老太說道:“要怪應(yīng)該怪你兒子噻,咋會是怪你家兒媳婦呢?不是你們家李老大癮大,她蓮芳自己能生娃?”

鄭老太被劉老太這么一懟,噎得說不出話來了,氣哼哼地到村子里找其他人說去了。

李瘋子和鄉(xiāng)干部們爭論不過,發(fā)起瘋來。低下頭就拿自己的腦袋朝石墻上撞去,額頭上頓時血流如注,鄉(xiāng)干部們頓時被嚇呆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李瘋子架起來,朝村里賣藥的張醫(yī)生那里拖了過去。一路上李瘋子又是掙扎又是嚎叫,灑了一地的鮮血。

李瘋子被鄉(xiāng)干部們送回來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鄭老太一直拄著拐杖一邊搖搖晃晃地跟著李瘋子一行人走,一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早已死去的老頭子哭訴著養(yǎng)育兒子的不易。李老二也匆匆地從他酒肉朋友的酒桌子上趕了回來,站在門前的屋檐下乘著酒勁指著鄉(xiāng)干部們大罵。此時的李瘋子頭上被張醫(yī)生用紗布沿著額頭一圈纏了起來,活脫脫像電影里的一個打了敗仗的傷兵。鄉(xiāng)干部們怕呆久了再出事,便偷偷地離去了。

李瘋子一言不發(fā),垂頭喪氣地進了門,一腳踢飛了立在堂屋里的掃帚。悶頭走進了里屋,又去摔里屋的東西了。

蓮芳沒有奶喂孩子,孩子在床上餓得直哭,娟子便用了一個小鍋在火塘邊用一個搪瓷茶缸給三弟熬玉米糊糊。大弟快要五歲了,在后門外玩泥巴,二弟則趴在娟子的身旁不斷地叫著要吃糊糊。

鄭老太進屋的時候,娟子正用筷子夾了一小塊豬油準(zhǔn)備放到玉米糊糊里面去。鄭老太見狀頓時拉下了臉,大聲罵道:“吃吃吃,一輩子就曉得吃,除了吃就再也沒有別的本事了,連個豬都不如?!?/p>

娟子聽罷,爭辯道:“我是在給三弟熬玉米糊糊。”

一提到三弟,鄭老太頓時惹毛了,高聲罵了起來:“生了一大堆,有本事生沒本事養(yǎng)的東西,一天啥都不做在那里躺尸,我看硬把這個屋里吃垮桿了才算數(shù)。”

蓮芳正在里屋哄哭鬧的老三,聽到鄭老太的罵聲,便抱著老三大聲說道:“是誰一天沒有做事情?娃兒的衣服是你洗的???飯是你煮的哇?豬是你喂的哇?地是你在種哇……”

蓮芳越說越激動,聲音越來越大,鄭老太爭論不贏,便大聲嚎啕起來:“天老爺哦,這個屋里咋個辦,兒子被人家打得那么慘,媳婦還在屋里吼我,硬是要在這個屋里馬干吃盡了。要打翻天印了。我看要把我這個老太婆逼死,我死了看這個屋里還管得了幾天……”那聲音響徹屋頂。

正在里屋的李瘋子聽見叫罵聲,趕緊跑了過來,走進屋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對著蓮芳臉上就是一巴掌,蓮芳頓時被打懵了,接下來便放下老三,雙手扯著李瘋子就要拼命。老三在床上大哭著,站在門前的老二也被嚇哭了。

娟子哭著去拉蓮芳,李瘋子一只手扯著蓮芳的頭發(fā),騰出一只手將娟子一推,娟子后腿絆在門檻上,摔了出來。門口,鄭老太敲著拐杖不停地破口大罵。李老二和金鳳從門口跑了進來,使勁拖開了蓮芳和李瘋子。李老二對蓮芳吼道:“我大哥都被你們給逼瘋了你還想干啥?”

蓮芳哭喊著用嘶啞的聲音大叫到:“是我把他逼瘋的???他本來就是個瘋子?!?/p>

金鳳挨著鄭老太站在里屋的門口,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著蓮芳在那里高聲大罵。

娟子的后腦勺摔在了地上,腦袋嗡嗡作響,左右望去,大弟和二弟正站在火塘邊的一個角落里大聲哭泣著,跳動的火光映照在鄭老太和金鳳的臉上,在她們身后的墻壁上投出了兩個猙獰的黑影,隨著一閃一閃的火光,這兩個黑影也在墻壁上晃動著,就似兩個魔鬼要吞下這個屋子里的所有人。

屋子里的罵聲驚動了左鄰右舍,鄰居們都跑了進來,女人們站在鄭老太和金鳳的旁邊勸著她們,幾個力氣大的男人則和李老二一起把李瘋子架了出來。李瘋子不斷掙扎著,使勁一腳,踢翻了火塘上正熬著的玉米糊糊。隨著“滋啦”一聲,火星伴著煙塵沖了起來,嗆得一屋子的人們連聲咳嗽。鄭老太和金鳳也停止了叫罵,連忙躲著灰塵。蓮芳在里屋抱著老三,還在那里哭泣著。

傍晚時分,來到家里勸說的鄰居們?nèi)齼蓛傻囟蓟厝チ恕`嵗咸赃^晚飯,睡在了床上,又開始一邊回憶自己年輕時候的困苦生活,拉扯孩子的不容易,一邊大罵著蓮芳偷懶,娟子好吃,直到夜半時分。

蓮芳哪里偷懶了?娟子哪里好吃了?娟子睡在火塘邊的破沙發(fā)上,心里非常的委屈,眼淚打濕了頭下的枕頭。鄭老太的房間和火塘只有一墻之隔,吵得她翻來覆去都睡不著。街上的狗也叫了起來,娟子用被子蒙著頭,在鄭老太的罵聲和村子里的狗叫聲中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蓮芳瘋了。

村里的人們議論紛紛,李瘋子本來就是一個時而正常時而發(fā)瘋的瘋子,這下可好,他的媳婦也變瘋了,瘋子和瘋子成一家了。

在蓮芳還沒有瘋的時候,已經(jīng)開始有一點神叨叨的了,在村子里看見誰也不打招呼,平時不和任何人說話,常常一個人邊干活邊念念有詞,似乎在和誰說著話,可是身邊又沒有什么人。這時候村里便有人說,是不是有什么鬼找上蓮芳了。

雖然村里的人議論紛紛,但是鄭老太卻不在意,管他是鬼找到也好還是什么找到也好,只要能夠干活就可以了。而李瘋子,一言不合就會發(fā)瘋,又哪里能夠知道蓮芳的變化呢?

這年秋天來臨的時候,李瘋子的三兒子也能夠在地上跑動了,家里的柴已經(jīng)快燒完了,蓮芳便帶著娟子每天早晨到山上砍柴。

蓮芳和娟子大清早便起來,生火煮飯、煮豬食,待到一家人吃了早飯,喂了豬,大弟便會背著書包去上學(xué),二弟會在家里帶著三弟。娟子找來一個洗干凈了的洗衣粉口袋,裝了些飯在里面作為在山上的中午飯。背上用棕做的背墊,別上彎刀、繩子便和蓮芳一起朝村子后面的山上去了。

秋天的清晨空氣已經(jīng)變得很涼起來,樹林里滿是露水,螞蝗也很多。待到黃昏她們背著柴回來的時候,露水已經(jīng)把渾身都打濕了。回到家里,大弟上學(xué)也回家了,來不及換衣服鞋子,蓮芳便馬不停蹄地忙著煮飯、煮豬食。娟子會把柴碼在柴垛上,然后背上背篼,到地里面去扯豬草。扯了一背豬草回家,天色已經(jīng)黑了下來,草草吃過晚飯,忙完家務(wù),才能帶著疲憊的身體蜷縮在沙發(fā)上睡去,等待第二天的到來。

連續(xù)砍了十多天的柴,蓮芳累極了,又一次在山上歇息的時候竟然睡著了,不知道迷糊了多久,待到娟子找到她,把她叫醒的時候,蓮芳覺得渾身發(fā)冷,頭重腳輕。好不容易拄著一根木棍搖搖晃晃地把柴背回家來之后,蓮芳已經(jīng)發(fā)起燒來。

“媽,你喝點開水睡一會兒嘛,我把豬草扯了回來煮飯?!本曜咏o蓮芳倒了一碗開水,對蓮芳說道。

“你爸他做活要收工了,你弟也要放學(xué)了,今天豬草別扯太久了,早點回來啊?!鄙彿己攘艘豢谒拔蚁热ニ粫?,等會起來生火。

娟子答應(yīng)著,背上背篼出了村子,在村外的玉米地里扯起了豬草。

李瘋子這段時間和村里的男人們在修建村里的防洪堤掙工錢,下午收工的時候,肚子早就餓了。回到了家里,看見放學(xué)了的大兒子從屋里走了出來。

“爸,我肚子餓了,沒人煮飯呢。”李開寶對李瘋子說道。

“沒人煮飯,你媽和你姐呢?”

“屋里火都沒有生,媽在床上睡覺,我姐沒看見?!?/p>

李瘋子一聽,頓時火冒三丈,瘋勁便上來了,沖進了里屋,一把掀開被蓋,抓住蓮芳的頭發(fā),便把她從床上扯了下來。

娟子在地里面匆匆忙忙地扯了大半背篼豬草,估摸著夠豬吃一頓了,便急急忙忙地朝村里趕了回去。

還沒到家,便遠遠地聽見了家里的打罵聲。娟子飛一般地跑進了家門,在堂屋扔下背篼,跑了進去,只見李瘋子用腳踩著蓮芳的頭發(fā),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了蓮芳的身上。蓮芳躺在地上,拼命地揮舞著手腳一邊尖叫一邊掙扎著。李開寶呆呆地站在里屋門前,不知所措。

娟子沖進里屋,雙手抱著李瘋子踩蓮芳頭發(fā)的那一只腿,拼命的往后拖,邊拖邊喊道:“不準(zhǔn)打我媽,不準(zhǔn)打我媽?!?/p>

李瘋子見娟子抱住了他的腿,便兩手掰開了娟子的手臂,使勁一推,娟子便摔了出去。

李瘋子喘著粗氣指著娟子說道:“老子正要找你,你給老子死到哪里去了?”

“我柴背回來就扯豬草去了?!本曜犹痤^,倔強地盯著李瘋子,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著。

“背個柴就了不起了?”李瘋子吼道,“回來了飯都不煮就跑到床上睡著,要我伺候你嗦?”

“我媽她感冒發(fā)燒了,我豬草扯了就回來煮飯?!?/p>

“感冒了,好大的病哇?”李瘋子繼續(xù)在那里咆哮著,“快點把飯煮好,老子一天掙錢養(yǎng)你們,你們還一天盡找些事出來。李瘋子抬起腳,走了出去。

第二天,蓮芳發(fā)著高燒,在床上說起了胡話。

“男人掙了幾個辛苦錢,一天就全部花在她的身上了,我看不把這個屋里弄垮桿她是不罷休哦?!编嵗咸刻於荚诖遄永锪R罵咧咧,見到一個人,便過去把這句話說一番。

蓮芳這次病了足足一個多月,待到村里的人再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已經(jīng)是滿臉憔悴,雙眼凹陷,渾身皮包著骨頭,走路也是搖搖晃晃的了。

蓮芳的病似乎是好了,可人卻變了,整日坐在門前的木墩上嘴里念念有詞,似乎在和誰說著話。活也干不了了,走哪里都是彎腰駝背,慢慢吞吞,似乎風(fēng)一吹便會將她吹倒過去。

鄭老太婆更是整日“天老爺天老爺”地叫喚起來。

寒來暑往,歲月就在這個古老的小山村繼續(xù)著千百年不變的輪回。娟子已經(jīng)在這個家里度過了十年的歲月了。李瘋子還是時而正常時而發(fā)瘋,倒是蓮芳瘋了之后,便一直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只是后來雖然也能慢慢地干一些活了,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能干和勤快,常常目光呆滯地在一個地方一站就是大半天,嘴里嘀咕嘀咕地不知道說些什么。村里都說她是鬼附了身,鄭老太怕全家沾染霉運,讓李瘋子找來端公捉鬼,然而也并沒有什么用。只剩下鄭老太每天在村子里拉著每一個過往行人在那里唉聲嘆氣。

娟子偷偷地攢了十多塊錢,她想買一根粉紅色的真絲圍巾。那一年,到處都流行這種圍巾,少男少女們都戴著它,雙手插在褲兜里在街上邊走邊哼著那一年流行的《花好月圓》:“春花秋月它最美麗,少年的情懷是最真心,人生如煙云它匆匆過呀,要好好地去珍惜……”娟子已然十四歲了,卻永遠穿著一身臟兮兮的老舊花格子衣服,一頭亂蓬蓬的頭發(fā)總是沾著樹枝草莖。她太想買那樣的一根圍巾了。秋天來臨之后,每次扯豬草,她都會挖上一大把麻芋子的塊莖?;丶抑笄逑吹羯厦娴哪嗤粒缓笸低档啬萌ベu給村口收藥材的王老三家。麻芋子很便宜,只是一毛多錢一斤,娟子就這樣一毛兩毛的攢到冬天,已經(jīng)攢夠了十多塊錢,等到下一次賣衣服的小販來到村子里,她便可以去買這根朝思暮想的圍巾了。

這天中午,村子里響起了音響放出的歌聲和小販們的吆喝聲,賣衣服的小販來了。他們在村子中央的街道邊上擺上桌子、搭起架子,擺上了各種貨物,各種糖類、小電器、鍋碗瓢盆琳瑯滿目,當(dāng)然少不了各種衣服、被套和娟子盼望已久的真絲圍巾。

娟子正在家門前的水溝里淘洗蘿卜。初冬時節(jié),蘿卜收獲之后,每家每戶都會將蘿卜削掉上面的蘿卜纓,將蘿卜整齊地碼放在堂屋里,蘿卜纓曬干之后作為糠糠用在春天喂豬。而蘿卜則在冬天淘洗干凈上面的泥土之后放在木桶里砍細和著豬食喂豬。

娟子聽見小販音響里面?zhèn)鞒龅母杪曋螅d奮地擦干凈雙手,一溜煙跑進屋子,掀開火塘邊破沙發(fā)上面的被蓋。娟子的衣兜又破又淺,她便把攢的錢藏在了睡覺的沙發(fā)上的一個破洞里。娟子將手伸進破洞,渾身卻像被電觸了一般呆住了,她的手在破洞里掏了一個空。

娟子的心涼了半截,她用手使勁在洞里面掏了半天,確信沒有任何東西之后,又掀開被蓋,在沙發(fā)的每個角落仔細地搜索,又趴在地上伸手在沙發(fā)下面摸索,然而還是一無所獲。

娟子呆坐在沙發(fā)上,一股心酸涌上心頭,心里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她不甘心自己的夢想就此破滅,便站起來再次的把整個沙發(fā)細細地搜索了一遍,直到確信錢沒了蹤影。

村里小販放的歌聲和吆喝聲不斷地傳進屋子,攪得娟子心煩意亂,娟子就這樣呆坐在沙發(fā)上,什么也不想做。

忽然不遠處的學(xué)校響起了下課鈴聲,娟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來得及煮飯。等會放學(xué)的大弟和二弟又要吆喝餓了,出去玩的三弟可能也要回家了。便趕緊站起身來準(zhǔn)備煮飯,卻忽然想起大弟前幾天經(jīng)常在沙發(fā)上找東西,而這幾天,天天都在買吃的,李瘋子掙了錢只知道喝酒,從來不會給任何人零用錢的,他這是哪里來的錢?

不一會,大弟李開寶和二弟李開富一前一后地挎著書包跑進了屋子。

“姐,我餓了,飯煮好沒有?”李開寶還在堂屋,便喊了起來。

要是往常,李大娃李開寶肯定會聽見娟子在屋里說道:“飯煮好了,自己拿碗舀吧?!比欢裉靺s沒有任何動靜,李開寶覺得很奇怪,和李二娃李開富將書包仍在堂屋的板凳上便走進了火塘。

娟子坐在破沙發(fā)上,黑著臉,對李開寶說道:“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錢?”

“我哪里偷了你的錢?”李開寶大叫起來。

“那你的飲料是誰給你錢買的?”

李開寶連忙將拿在手上的健力寶藏在背后,說道:“這是我同學(xué)給的?!?/p>

“吔,你同學(xué)好大方哦,還給你買健力寶,那是誰給你的呢?”

“這是哥哥放學(xué)了在小賣部買的?!崩蠈嵉睦铋_富接嘴過去,“你看,哥哥還給我買糖了?!?/p>

“啪!”李開寶一個耳光打在李開富臉上,然后對李開富吼道:“少給老子亂說。”

李開富“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娟子沖了過去,雙手扯住李開寶喊道:“你為啥要偷我的錢,快把錢還給我?!?/p>

李開寶拼命掙扎,好不容易掙脫了娟子,他把還未喝完的健力寶朝地上一扔,對著娟子大聲喊道:“錢老子都用完了,你還能干啥?”

娟子怒不可遏,對李開寶大聲喝道:“你這個賊娃子,我要去爸爸那告你?!?/p>

“你去告哇?!崩铋_寶輕蔑地笑道,“你這個連老漢都不曉得是哪家的野種,也敢在我爸爸那里去告狀?!?/p>

李開寶故意把“我爸爸”三個字說得很重,娟子氣得雙眼發(fā)黑,沖上去就要和李開寶拼命。

李開富還在旁邊哭著,娟子和李開寶扭在一起,撞倒了李開富,李開富更是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李開富的哭聲驚動了半個村子,正在街頭和鄰居們說話的鄭老太趕緊拄著拐杖回到家里,剛邁進門檻便舉起拐杖朝娟子背上打下去:“你要造反啦?!?/p>

娟子停下了手,捂著被拐杖打中的肩膀,李開寶走到鄭老太身邊,帶著哭腔可憐兮兮地說道:“奶奶,她搶我和二弟的飲料,我們不給,她就打我們?!?/p>

“你胡說什么?”娟子氣得大喊起來,“你偷了我的錢還好意思說我搶你的飲料,不信你問二弟?!?/p>

“你吼什么吼?我這個老太婆一把年紀了你還吼我?!编嵗咸珦]舞著手中的拐杖說道,“真的是把你喂大了翅膀硬了要打翻天印了嗦,再大一點還得了?”

“誰叫他偷我的錢……”娟子委屈地抽泣起來,還想爭辯。

“你再對著我吼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爛?你看等你爸回來了我敢不敢給他說,到時候不讓你脫一層皮我不信?!编嵗咸秸f越激動,唾沫在空中亂飛,“還不快點把飯煮好,你弟弟他們吃了還要上下午課。”

娟子眼淚流了下來,轉(zhuǎn)身過去生火,鄭老太在她身后狠狠地說道:“以后再敢欺負你弟弟,看我怎么收拾你?!闭f完便一拐一拐地出門去看村里的攤販了。

待到鄭老太走遠了,李開寶“嘿嘿”地笑了起來,對著娟子做著各種怪動作,然后拉著李開富的手,高聲說道:“走,我們?nèi)ベI吃的?!北愎笮χ叱隽碎T。

娟子流著淚,做著飯,小販的吆喝聲還在耳邊回響,可那夢中的圍巾卻已然變得虛無縹緲,漸漸消失。

寒冬來臨,氣溫一天比一天低了起來,娟子的手指和腳趾都長了凍瘡,腫得又紅又亮。一到溫暖的地方,便癢得鉆心,只能使勁地跺腳搓手。鄭老太看見了總會罵道:“腳又癢了,是不是又想跑出去耍了,你硬是在屋里坐不住。”

這天娟子癢得實在難受極了,便準(zhǔn)備烤兩個蘿卜來燙凍瘡。據(jù)說生了凍瘡之后,把蘿卜切開,把切口朝著火烤燙,然后用來燙長凍瘡的部位,便可以治療凍瘡。雖然娟子每年都在用蘿卜燙凍瘡,每年仍然在長凍瘡,可這也是唯一的辦法。

娟子在堂屋里選了一個蘿卜,便拿到后門外的水龍頭下清洗去了。

金鳳這天早早地回到了家,她打牌已經(jīng)輸光了錢,茶館的老板也不愿再借錢給她了。金鳳在家里坐立不安,東瞅瞅西翻翻,鬼使神差地鉆進了鄭老太的屋子。

金鳳東翻西翻,打開了鄭老太放在床頭的一口木箱,箱子里裝著衣服,撥開衣服,在箱子的一個角落里用手帕包著一團東西。

金鳳的心咚咚地跳了起來,打開手帕,果然是一疊錢,數(shù)了數(shù),居然有五百多塊。

這老不死的竟然藏了這么多錢,金鳳心里暗暗想到。便取出了錢,放進自己的口袋,小心地把手帕放回箱子的角落,鋪好衣服,蓋上箱子,逃也似的從鄭老太屋子跑了出來,正好和娟子撞了個滿懷。

“你干什么?”金鳳強作鎮(zhèn)定,假裝不滿地對娟子喝道。

娟子正洗了蘿卜拿回屋子準(zhǔn)備用刀把蘿卜切開拿在火塘邊烤,卻被金鳳撞了個趔趄,差點摔倒。她拿著手上的蘿卜對金鳳說道:“我去烤蘿卜燙腳?!?/p>

“你沒長眼睛啊,走路都不看人嗎?”金鳳說道,然后轉(zhuǎn)身朝屋外走去,出了大門,便美滋滋地朝茶館一溜小跑過去。

娟子對著金鳳的背影白了一眼,心想她到鄭老太的屋子里去干什么,鄭老太可是不許任何人進她屋子的,看見金鳳出來之后連門也沒有關(guān),便趕緊過去把鄭老太的門拉上,免得鄭老太看見了說是她進了屋子。

娟子剛把手放在門上,鄭老太正好從屋外進來,便大聲喊道:“你干什么,進我屋偷東西嗦?”

娟子嚇得手一縮,趕緊說道:“我關(guān)門?!?/p>

鄭老太的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你啥時候變得這么好心了?”

娟子不想和她爭論,便轉(zhuǎn)身進廚房切蘿卜去了。

晚飯過后,娟子正在洗碗,突然在鄭老太的房間里傳出了驚天動地的喊聲:“天老爺,我的錢被哪個短命的偷了。”

娟子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怒氣沖沖的鄭老太抓住,連拖帶扯地把娟子拖到了堂屋里,不知道鄭老太哪里來的那么大力氣。

娟子還在掙扎,鄭老太便對著她的小腿彎踢了一腳,“跪下,給我跪在神龕前面?!?/p>

“咚”地一聲,娟子便被鄭老太按在了堂屋的神龕前面跪了下來。

“所有的人都給我過來?!编嵗咸葑永锔呗暫暗?,家里的人都被嚇壞了,全都來到堂屋里,金鳳躲在李老二的身后,偷偷的瞅著每個人的臉。

鄭老太拄著拐杖,氣得胸口不斷起伏,“你現(xiàn)在在家神菩薩跟前給我們所有人說,你把錢偷到哪里去了?”

娟子抬起頭,望著鄭老太大聲說道:“我沒偷?!?/p>

“啪!”鄭老太的拐杖狠狠地砸在了娟子的腦袋上,娟子頓時倒在了地上。

“哇!”站在最前面的娟子的三弟李三娃嚇得哭了起來,鄭老太用拐杖指著呆滯地站在旁邊嘴里念念有詞的蓮芳說道:“把你的兒子給我管好,少在那里哭?!?/p>

蓮芳似乎沒有聽見鄭老太的話,卻慢慢地走上前去,把倒在地上的娟子拉了起來,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頂。

“吔,要造反了說?!编嵗咸珰獾么蠛捌饋恚瑢畀傋雍鸬?,“你咋個管教你婆娘的?”

李瘋子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蓮芳,把她摔到了身后。

“媽?!本曜虞p聲的喊了起來,她的頭被鄭老太那一拐杖打得嗡嗡作響,感覺兩眼發(fā)黑,渾身發(fā)軟。

鄭老太轉(zhuǎn)過身,對娟子吼道:“快說,錢偷到哪里去了?再不說,是不是要我把你打死?”

娟子一只手撐著地,強撐著抬起頭來,對著鄭老太緩緩地說道:“我沒偷?!比缓筠D(zhuǎn)過頭,望著人群里的金鳳,金鳳嚇得不敢看娟子,趕緊將頭躲在了李老二的背后。

娟子慢慢地舉起另一只手,指著金鳳,用力說道:“是她偷的錢?!?/p>

“你這個瘋狗亂咬什么?”金鳳跳了出來,用高跟鞋對著娟子背上就踹了過去,“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把你的嘴撕爛?”

李老二也惹毛了,對著娟子大罵道:“你這個狗日的敢污蔑我的婆娘,老子馬上把你弄死?!?/p>

“女兒啊?!鄙彿伎拗蠛捌饋怼W詮乃偭酥?,許多年都沒有大聲說過話了。

蓮芳被李瘋子摔在了地上,她大聲喊著娟子哭著從地上爬了起來要撲向金鳳拼命,李瘋子吼道:“你她媽的是不是想死?!北惆阉吨频搅颂梦荽箝T的背后。

李三娃還在那里哭,李瘋子邊推蓮芳邊對李三娃吼道:“你再給我哭一聲?!?/p>

李三娃頓時止住了哭聲,抽泣著躲在了哥哥們的身后。

娟子被金鳳踹翻在地,頭磕在地上,牙齒咬破了舌頭,血從嘴角滲了出來。她支撐著坐在地上,指著金鳳對鄭老太說道:“今天中午我親眼看見她從你的屋里跑出來?!?/p>

“胡說?!编嵗咸鹊?,“明明是我看到你在拉我房間的門?!?/p>

“那是她剛從你屋里跑出來沒有關(guān)門,我才去關(guān)門的?!?/p>

“再亂說話我把你打死。”金鳳朝娟子撲了過去,揮起雙手便朝娟子臉上扇去。

“你們再打她我要跟你拼命了?!鄙彿疾恢滥睦飦淼牧猓崎_了李瘋子,撲向了金鳳,和金鳳扭打在一起。

“好哇,敢打我婆娘,造反了哇?!崩罾隙_了過去,拖開了蓮芳,將蓮芳壓在地上,拳頭像雨點般地落了下去。娟子撲在李老二身上,一聲也不發(fā),拼命抱住了他的手臂。伴隨著的是鄭老太在旁邊的高聲叫罵。

李瘋子眼看一群人在神龕下扭打成了一團,一邊是自己的老婆,一邊是自己的兄弟和弟媳,頭腦里一片混亂,頓時發(fā)起瘋來,怒吼著揮舞著拳頭,朝窗戶砸了過去,窗戶頃刻間被砸得稀巴爛,兩只手也弄得鮮血淋淋。李開寶三兄弟哭喊著抱著李瘋子的大腿,可是他們的力氣怎么能夠拉住李瘋子。

左鄰右舍全被這家人那驚天動地的喧鬧聲引了過來,幾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好不容易拉住了李瘋子,幾個女人趕忙去找張醫(yī)生拿藥品來給李瘋子包扎傷口。其他的人勸的勸,拉的拉,把扭打在一起的李老二夫婦和蓮芳母女們拉開了。

半個村子的人幾乎都來了,鄭老太家的堂屋站不了那么多人,屋外的街沿也擠滿了人,大家都在那里議論紛紛。

屋內(nèi),鄭老太哭得撕心裂肺,幾個老太太流著眼淚好言好語地把她按在板凳上勸說著她。

張醫(yī)生提著醫(yī)藥箱急匆匆地趕來忙著給李瘋子包扎傷口。大伙兒鬧嚷嚷地你一言我一句地勸說著。

夜色漸漸濃了起來,李老二夫婦不知啥時候都已經(jīng)溜出去打牌去了,李瘋子瘋勁過后,在大伙兒的勸說下帶著李開寶三兄弟睡覺去了,只有鄭老太還在那里帶著唱腔邊哭邊訴說,人們勸了半天,都覺得沒趣,便打著呵欠一個個地回家了。

鄭老太見人們都走了,再哭訴也沒啥意思了,便站了起來,用拐杖頓了頓地,對著娟子厲聲說道:“今天不說出來你把錢偷了藏在哪里去了就給我跪一晚上,明天還不說就給我滾出這個家?!闭f完,便轉(zhuǎn)過身,低聲的罵了一句:“塞巖窩的短命東西。”然后一拐一拐地回房睡覺去了。

娟子跪在神龕前面,抬著頭望著墻壁,一動也不動,蓮芳蹲在娟子旁邊,把手臂輕輕地搭在娟子的肩上,把頭靠著娟子,一言不發(fā),卻沒了往日的念念有詞。

堂屋里的燈被鄭老太拉熄了,黑暗便從四面八方涌進了屋子,只有被李瘋子砸壞的窗外,有一縷月光飄了進來,在地上投下幾個慘白的斑點。

寒冷漸漸的浸入了身體,娟子感覺到身體僵硬了起來。她輪流抬起腿,活動了一下被跪得失去幾乎要失去直覺的腿部,輕輕地搖了搖蓮芳,低聲地說道:“媽,你到沙發(fā)上去睡一會兒吧?!?/p>

蓮芳不說話,仍然緊緊地靠著娟子,一動也不動。

“你先去睡吧,等會她們都睡熟了,我也來和你睡?!本曜永^續(xù)勸說著蓮芳。

好說歹說,蓮芳終于答應(yīng)在娟子睡覺的沙發(fā)上睡一會兒了,她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走了進去,將沙發(fā)上的那床破被蓋抱了出來,給娟子蓋在身上。

“我不冷,你拿去蓋吧?!苯柚鹿?,娟子指了指鄭老太房間的門,“她等會肯定會出來看我睡沒有,看見被蓋說不定會給扔了,不如你蓋,等她睡熟了我就過來?!?/p>

蓮芳也不說話,嘆了一口氣,便抱著被蓋回去了。

夜色越來越濃了。

娟子垂著頭,睡意一陣陣地襲來,而寒冷卻總是將她突然驚醒,她不由得抱緊了雙臂,盡量減少身上熱量的散失。

正迷迷糊糊間,大門輕輕的吱呀了一聲,有人從門外悄悄地走了進來。

娟子還沒有清醒過來,一只大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一個滿是酒氣的強壯身體靠了過來,另一只大手使勁地扯開了她的手臂,從脖子那里朝她的胸口摸了過去。

娟子一個激靈,頓時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手腳并用,拼命地掙扎起來,嘴里想大叫,卻被手堵住,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背后的男人用手臂箍住了她的脖子,嘴巴靠近她的耳朵低聲吼道:“再喊老子把你勒死,你竟敢怪我婆娘偷了我媽的錢,你看今天老子怎么收拾你?!痹瓉硎抢罾隙?,這李老二溜出家門,和一幫狐朋狗友喝得爛醉,又打了半夜的牌,回家的時候在破窗外透過月光看見一個人跪在堂屋的娟子,便起了邪念。

娟子還在掙扎,李老二又低聲威嚇道:“你今天聽話的話,以后我可以照顧你和你媽少挨點打,要是不聽話,老子馬上把你弄死,你媽以后也活不長。”

娟子似乎被嚇怕了,停止了掙扎,李老二松開了捂住娟子嘴巴的手便去扯娟子的衣服,嘴巴便向娟子湊了過來,腐臭的氣息噴了娟子一臉。娟子猛地扭頭,對著李老二的左耳便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李老二發(fā)出了一聲慘叫,這慘叫卻又被他生生地壓了下去,娟子認定他也不敢大聲喊叫,更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咬了下去。

李老二揮舞著雙手,對著娟子又打又扯,娟子卻一直不松口,兩人就這樣在堂屋里安靜地拼命。

蓮芳在沙發(fā)上還未睡安穩(wěn),便聽見堂屋里的叫聲,接著便傳來沉沉地打斗聲,她趕緊爬了起來,跑進堂屋,拉開了燈。

燈亮的一瞬間,李老二趕緊松開了抓住娟子的雙手,娟子也松開了口。她的嘴角留著血,喘著氣,狠狠地盯著李老二。

李老二的半邊臉上都是鮮血,他用手捂著耳朵,另一只手捏著拳頭,一副要沖過來的樣子。

蓮芳看見娟子衣衫不整的樣子便大叫起來,拿起墻壁的一根鋤頭就要跟李老二拼命。

李老二到底還是有些心虛,他用手指著娟子說道:“好哇,你這個小騷貨竟然勾引老子,老子要去派出所報案。”說著便捂著耳朵轉(zhuǎn)身逃了出去。

蓮芳尖叫著要去追,娟子連忙拉住了她。

“算了,媽。我剛才差不多把他的耳朵都給咬下來了?!?/p>

這時候里屋傳來了鄭老太的罵聲:“半夜三更還在嚎什么喪?要不要我們睡覺?你們硬要把我這老太婆收拾死了才甘心嗦?”

娟子默默地拉著蓮芳走到了火塘邊,那個沙發(fā)和十年前她才進這個屋子相比,已經(jīng)更加破爛了。從她個子長起來之后,便再也沒有在上面伸腿睡過,一直是蜷縮著身子,才能夠勉強地睡在上面。這時候她的心中突然涌現(xiàn)出一種毫無來由的累,這感覺過后,卻又泛起了無限的輕松。

再也不用在這上面睡覺,娟子心里默默地想著。

蓮芳和娟子一起失蹤了。

天還未亮,整個村子便都聽見了李瘋子大喊大叫的哭鬧聲:“我的婆娘呢?我的婆娘在哪里去了啊……”

嚎啕大哭地李瘋子沒完沒了地在村子每個角落找尋著蓮芳,可哪里有蓮芳的影子?村子里誰都沒有看見蓮芳和娟子去哪兒了,大伙幫忙在村子的里里外外河邊草叢樹林山洞都搜了個遍,卻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只有鄭老太始終站在大門前拄著拐杖朝著李瘋子一句又一句地罵著:“沒出息的東西,婆娘跑了就跑了哇,反正都有三個兒子了,還留在屋里干啥,再說拖油瓶也跟著走了。只是可憐我那幾百塊錢被她們偷走了?!?/p>

李瘋子發(fā)起瘋來倔得很,整天帶著三個兒子在村子里到處找蓮芳,李老二和金鳳也裝模作樣地找了一陣,便對李瘋子說道:“說不定她們跳河了,我看就算了吧,如果她們跑了,要不了幾天肚子餓了自己就會回來的。”

李瘋子聽了他們說的,便跑到村外的河邊上,對著河水哭喊道:“我的婆娘,我的婆娘哪里去了……”

村民們議論紛紛,大家都說這李瘋子婆娘在家的時候,隨時被李瘋子打得那么慘,現(xiàn)在婆娘跑了,他居然又要發(fā)了瘋地到處找她,難不成沒有婆娘打渾身不舒服?

“唉!跑了也好,不管咋樣,至少不用這么成天挨打了?!贝謇锏膸孜粙D女議論道。

漫長的冬天過去了,村子里又迎來了農(nóng)忙時節(jié),等到洋芋發(fā)芽,玉米也種了,村里的年輕人便紛紛出門掙錢找活路去了。到了下一個冬天來臨的時候,這些掙錢的人回到村子里,也帶來了外面的各種消息,大家說得最多的,還是蓮芳她們母女倆的消息。

有人說,在蓮芳她們失蹤不久,河流下游的江油武都水庫里撈出了兩具女尸,一老一少,緊緊地抱在一起,人們把她們的手掰都掰不開,警察也沒有調(diào)查出來這兩個人的身份,便草草火化了。

有人說,他在龍安城里親耳聽說娟子帶著她娘嫁給了龍安城附近村子的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家里條件很好,還買了車子,而且那個小伙子對娟子很好。

還有人說,娟子現(xiàn)在和她娘在綿陽開米粉店做生意,掙了很多錢,他親自在她們的店里吃了一碗米粉,味道很正宗。

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消息弄得李瘋子心神不寧,他帶著三個兒子按照人們提供的線索在龍安城、江油、綿陽跑了一趟,卻一無所獲,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家里。

冬天過去,春天又來了,忙過了莊稼地的人們,又帶著新一年的希望從這個古老的山村流向了四面八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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