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鑫睿,劉 莎,王 昕,楊志宏,朱曉娜
1.陜西中醫(yī)藥大學(咸陽712046); 2.陜西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咸陽 712000)
失眠是最為常見的睡眠問題之一。目前西醫(yī)治療主要為:褪黑素受體激動劑、苯二氮卓類受體激動劑、食欲類受體拮抗劑和催眠效應的抗焦慮藥物[1]。而且在診治中會有許多不良反應,比如:頭暈、疲勞、思睡等,患者依從性差,難以取得顯著的療效。而祖國醫(yī)學歷代醫(yī)家對不寐皆作出了各自的論述,總體而言,臟腑機能紊亂、氣血失和、陰陽失調導致心神失養(yǎng)或心神不安[2]。楊志宏教授系陜西省名中醫(yī),在中醫(yī)診療腦病方面的研究積淀了充足的經(jīng)驗,作者師從楊志宏教授,領悟導師經(jīng)驗,闡析如下。
《黃帝內(nèi)經(jīng)》提出了陽不入于陰作為不寐的基本病機,將補虛瀉實、調整陰陽作為治療不寐總的原則。并創(chuàng)制了半夏秫米湯,作為其治療的專方[3]。張仲景《傷寒論》把《內(nèi)經(jīng)》中的營衛(wèi)、陰陽與臨床診治進行緊密的聯(lián)系,創(chuàng)制多首名方,如黃連阿膠湯、梔子豉湯、豬苓湯;并重視從心論治,倡用安神之法。唐宋時期,孫思邈重視膽腑論治,以溫膽湯為主,并善用鎮(zhèn)靜安神的方藥,常用柏子仁、龍骨、酸棗仁、遠志等藥[4]。金元時期,劉完素指出“六氣皆從火化”,以清熱通利為法。治療上常以梔子豉湯等辛苦寒類的方劑,以苦寒降火除煩,辛開以散郁熱,達到郁解熱除的目的[5]。明清時期,李時珍《本草綱目》中列舉了三十味治療不寐的通用藥物,并注明了用法和功效,豐富了診治不寐藥物的選擇[6]。明末清初的王宏翰和清代的王清任提出了寤寐皆由腦所主,精神與情志的反常和腦髓受邪引起了寤寐的異常。從腦藏神理論闡發(fā)了不寐機制,拓寬了后世治療不寐的思維。
導師認為,睡眠是由心神控制的,即心神要調節(jié)睡眠是以陰陽的正常運行為基礎。陽盛陰衰,陰陽失交是失眠的總病機。不寐病位在心,與肝、腎聯(lián)系緊密。心藏神,心神正常有賴于肝之疏泄、肝血的滋養(yǎng)和肝的陰陽平衡功能。而心腎陰陽存在相互對立制約和協(xié)調的關系,心與腎生理協(xié)調失常會導致一系列病理現(xiàn)象。病邪犯及于心,心火或衛(wèi)陽亢越不入于陰,打破陰陽平衡而致不寐。而通過臨床觀察發(fā)現(xiàn),久而不寐之人,多有痰濕蓄積體內(nèi)。痰郁生熱,上擾心神則不寐。
3.1 心腎陰陽平衡的內(nèi)涵 心腎陰陽平衡重要是心腎相交。心主火,腎主水,心腎相交即水火既濟。坎為水,離為火,即坎上離下相濟之意。心腎相交指的是陰陽、上下的平衡,心臟與腎臟陰陽氣血的均衡與通暢。心主火,在上屬陽,其性主動;腎主水,在下屬陰,其性主靜。腎中真陽上行,溫養(yǎng)心火;心火制腎水泛濫而助真陽;腎水又可制心火,心火不亢而益心陰[7]。
3.2 少陰不寐的應用 導師引“心火動,而腎中之浮火亦隨之;腎火動,而心中之浮火亦隨之。治火之法,必先審其何火,而后用藥有定品。治心火,以苦寒;治腎火,以咸寒[8]?!碑敹叩年庩柺テ胶猓虏幻?。《傷寒論》作為中醫(yī)臨床的經(jīng)典著作,仲景首創(chuàng)六經(jīng)辨證為后世診治疾病提供了明確的診療思路和理法方藥。楊志宏教授認為:少陰病其核心的病機是心腎陰陽虛衰,引起不寐多為熱化證,以致水火共濟失調而不寐。而少陰熱化證之不寐可分為少陰陰虛火旺型與少陰水熱互結型。
3.2.1 少陰陰虛火旺型:《傷寒論》第303條曰:“少陰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煩,不得臥,黃連阿膠湯主之[9]”。少陰陰虛而熱化,心火不下,腎水不上,水火不能既濟,即出現(xiàn)亢而無制?;颊咝臒┎幻拢降酵砩闲脑綗?,難以入眠[10]。導師針對此證出現(xiàn)的心火亢而無制,在黃連阿膠湯的組方基礎上,研制清心寧神湯一方。導師認為,人的睡眠依靠心神的健康調節(jié),正如《景岳全書·不寐》云:“蓋寐本乎陰,神其主也,神安則寐,神不安則不寐[11]?!毙膶倩穑厣?;腎屬水,藏精。二者水火既濟,陰陽互制,則心神安寧。心火偏亢,不能下降,臨床上常見患者難以入睡,夢多,平素情緒急躁易怒,同時可出現(xiàn)口干、舌紅少苔,脈弦數(shù)等癥狀。運用清心寧神湯以清心除煩、寧心安神[12]。
清心寧神湯其組方如下:黃連、阿膠烊化各6 g,黃芩、遠志各10 g,炒白術、厚樸、滑石包煎各12 g,焦山梔、茯苓、酸棗仁、首烏藤各15 g。方中黃連、黃芩、焦山梔皆為苦寒之品,以清上中二焦之實火,得以安神;酸棗仁、遠志、首烏藤同用養(yǎng)心安神,加用茯苓、白術利水滲濕,共奏健脾安神之效,諸藥合用可清熱瀉火、交通心腎以安神。
3.2.2 少陰水熱互結型:《傷寒論》319條曰:“少陰病,下利六七日,咳而嘔渴,心煩不得眠者,豬苓湯主之[9]”。少陰的虛熱與水邪相互搏結于下焦,形成此證。陰虛有熱,心神所擾則出現(xiàn)心煩不寐。還可出現(xiàn)小便難、水腫,甚則尿頻、尿急、血尿等癥。本證正虛在于陰不足,水氣內(nèi)停為本證之邪實,治療選用豬苓湯利水養(yǎng)陰,清熱除煩[13]。
豬苓養(yǎng)陰,使陰水可上行?;实岳院郧鍩?,調整陰陽平衡,阿膠滋陰養(yǎng)血。陰虛而水熱互結導致不眠,本方可滋陰祛水,則能祛煩以安神[14]。
3.3 典型病例 曲某,男,34歲,2019年7月3日初診,以夜休差2年,加重2月為主訴?,F(xiàn)病史:患者2年前與人激烈爭吵后出現(xiàn)夜休差,入睡困難,伴夢多、眠淺,每晚睡眠時間約4~5 h,近2月來,時常徹夜不寐,經(jīng)用中西醫(yī)藥物治療均未明顯緩解。平素情緒急躁易怒,自汗,手足灼熱,白天伴頭痛,以兩側顳部為著,精神尚可。食納欠佳,大便干,1次/d,小便可。舌紅苔薄黃,脈數(shù)。中醫(yī)診斷:不寐;辨證:心火亢盛證。擬方清心寧神湯加減。處方:黃連6 g,黃芩、焦山梔、首烏藤、制遠志、合歡皮、蔓荊子各10 g,炒白術、厚樸、炒酸棗仁各12 g,茯苓、珍珠母(后下)、炒蒺藜、北柴胡、川芎各15 g。9劑,水煎服,2次/d。二診:不寐好轉。守原方繼服6日。三診:基本痊愈。
按:《內(nèi)經(jīng)》謂:“衛(wèi)氣不得入于陰,常留于陽則陽氣滿,陽氣滿則陽蹺盛,不得入于陰則陰氣虛,故目不瞑[15]?!辈幻氯站?,傷及心陰,故心陽上亢。君用黃連,性味苦寒以瀉心火,配伍黃芩、焦山梔從而達到瀉南補北、心腎相交。此病日久,心血不足,加用遠志、酸棗仁、首烏藤養(yǎng)心血以安神。酸棗仁用炒制,在煎藥后可使其中的黃酮類物質析出,黃酮有能改善睡眠的作用[16]。合歡皮可解郁安神;川芎為治頭痛的要藥,且頭兩側顳部為少陽經(jīng)所循行之處,故加柴胡配以川芎,活血行氣止痛,治療少陽頭痛;蔓荊子可清利頭目止痛。陽亢得平,心神得安,則能入睡。
4.1 歷代醫(yī)家從痰治失眠的研究 《黃帝內(nèi)經(jīng)》首載半夏秫米湯治以痰引起的失眠;南宋嚴用和以壽星丸來治氣郁生痰而致的失眠。明代戴思恭于《秘傳證治要訣·不寐》中記載導痰湯以治痰證失眠。徐春甫于《古今醫(yī)統(tǒng)大全·不寐候》談及痰火擾神的失眠[17]。張景岳重視顧護中焦及養(yǎng)護氣血,唐容川重視陰血,并提出陰虛痰擾而失眠的論治[18]。
4.2 楊志宏教授對從痰治失眠的認識 人體內(nèi)津液的運行失常,久停而積聚不化而成痰。痰可隨氣而動,若聚于肺、胃,則有形可辨;若聚于臟腑孔竅、經(jīng)絡,則無形可辨,因其臨床表現(xiàn)無顯著的特征,難以辨之,常常被人們所忽視。痰也是眾多疑難疾病的原因之一,故有“頑癥多痰”之說。痰最易阻滯氣機,濕食而痰生,氣化不利,痰郁而生內(nèi)熱,上擾心神則導致失眠。
痰熱擾神的失眠主要表現(xiàn)為實熱證??杀憩F(xiàn)為:多夢、心煩、胸悶、大便干結或黏滯不爽、渴欲飲水但飲水不多,形體偏胖,舌紅苔白或黃膩、脈多滑或弦滑。治宜清化痰熱、寧心安神。致病要素在痰與火,病機為痰郁化熱,氣機逆亂?;鹦匝咨?,可挾痰上擾神明;火盛則助陽,陽盛而不入陰;或陰液被耗灼,陰虛而不納陽,使陰陽不交而不寐。
治痰要治源頭。痰的生成與臟腑的氣化功能有關。與脾的運化,腎的溫化,肺的布化聯(lián)系緊密。治痰要調節(jié)脾、肺、腎,以斷生痰之源。痰的積聚與氣機密切相關,氣機的通暢有助于對痰的消散。痰與血、濕具有親和性,治痰同時要善于與血、濕同治。
4.3 典型病例 雒某,男,33歲,2019年6月9日初診。主訴:夜休差3年,加重1年?;颊?年前出現(xiàn)夜休差,入睡艱難,夢多,自覺眠淺易醒,醒后不能再次入睡,睡眠時間短,每晚約3~4 h。近1年失眠加重,甚至常徹夜不寐,口服“安神補腦液”、“安定片”等無顯著療效。自覺口干、口苦較明顯,欲飲水,但飲水不多。日間頭昏沉不清、心煩、胸悶、痰多、時有惡心。食納較差,大便干,小便可。舌邊紅,苔黃膩,脈滑實。中醫(yī)診斷:不寐;辨證:痰熱擾神證;擬用黃連溫膽湯加減,治以理氣化痰、清火安神。處方:黃連、竹茹、陳皮、姜半夏、茯苓、酸棗仁、黃芩、麥冬、合歡皮各15 g,枳實、百合、薏苡仁各12 g,制遠志10 g。9劑,水煎服,2次/d。二診:夜休差較前改善、口渴有所好轉,仍感到痰多胸悶、脘腹不適,原方加瓜蔞12 g,9劑,水煎服,2次/d。三診:基本痊愈。
按:患者失眠時間久,睡眠質量差,詳問其平素工作壓力大,情緒不佳,心煩,故傷陰耗津。陰血不足,氣化失常,則水飲痰濁易停聚,出現(xiàn)日間頭部昏沉不清、胸悶、苔膩之癥,水飲與熱相搏結,陰虛更甚。水液代謝雜亂可引起口干、欲飲等。隨著社會發(fā)展節(jié)奏的加快,當代人的壓力普遍較大,時常因情緒的影響,出現(xiàn)肝郁、膽郁而氣機不暢,久郁而則內(nèi)生火邪,擾亂心神,又犯脾胃,運化失職,內(nèi)生濕濁,久之化熱,上擾神明,造成不寐。黃連苦寒,配伍辛溫之半夏,清熱以暢中焦;半夏安神、溫化痰飲,陶漢華擅用生半夏治療失眠,指出其半夏的用量要大,一般用以15~20 g左右[19];枳實與竹茹清熱而化痰降氣;黃連并半夏、陳皮,此為三圣丸,為清化痰熱的重要配伍;酸棗仁有養(yǎng)心、寧心以安神之效;遠志可安神,并能交通心腎,心煩者配以黃芩瀉火除煩;百合以養(yǎng)陰清熱,滋補精血;薏苡仁蠲化痰飲,共調陰陽[20]。
失眠,中醫(yī)又稱“不寐”、“不得臥”。早在《素問·逆調論》記載“不得臥而息有音者,是陽明之逆”“陽明逆,不得從其道,故不得臥也[15]”?!督饏T要略》記載:“虛煩不得眠”。不寐之癥,諸家多有論述,機制與理法方藥也各有差異,當隨證治之。本病具有諸多原因,主要有飲食、情志、勞逸、病后體虛等。關于失眠的辨治分型,目前沒有統(tǒng)一標準,但總體不離于氣血、陰陽。
若患者兼見急躁易怒,目赤,口苦癥狀,配以菊花、白蒺藜平抑肝陽;若伴有胸悶,痞滿,噯氣,頭重,可用桑白皮、魚腥草清熱化痰;若飲食積滯者加焦山楂,萊菔子、炒神曲消食和中;徹夜不眠者,加磁石、珍珠母、牡蠣以重鎮(zhèn)安神。
失眠作為較為常見的一種睡眠障礙,其患病年齡趨向年輕化?,F(xiàn)代醫(yī)學認為,主要分布在下丘腦和松果體的神經(jīng)遞質5-HT可能參與了調節(jié)睡眠的活動,當5-HT濃度升高時,疲勞感和睡意升高[21]?,F(xiàn)代的藥理研究證實:酸棗仁皂苷、黃酮苷鎮(zhèn)靜助眠、緩解焦慮、抑郁;遠志的皂苷元有鎮(zhèn)靜催眠等作用;首烏藤鎮(zhèn)靜助眠。中醫(yī)藥從整體治療上具有較強的優(yōu)勢,在改善睡眠質量及預防抑郁上明顯優(yōu)于西藥。剖析經(jīng)典并結合臨床,學習并繼承名老中醫(yī)經(jīng)驗并進行創(chuàng)新,使中醫(yī)藥在治療失眠方面做出更多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