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厄休拉·勒古恩作為新浪潮科幻小說作家之一,常以科幻題材進行“思想實驗”。雨果獎作品《世界的詞語是森林》中殖民與生態(tài)問題相互交織,在后殖民生態(tài)視角下,探究“發(fā)展”背后的謊言,殖民語境下被他者化的自然和動物等問題。在反思傳統(tǒng)的二元對立模式,探尋人在生態(tài)中的序位和相處模式的同時,其中道家思想的影響也不容忽視。
關鍵詞:厄休拉·勒古恩 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 道家思想
厄休拉·勒古恩(Ursula K. Le Guin)作為被美國主流文學認可的科幻小說作家之一,從小受到父親影響研習《道德經(jīng)》。作品常以大膽的“思想實驗”打破人與人、人與自然的對立形態(tài),對殖民帶來的種族迫害和自然生態(tài)傷害進行書寫;同時也在用東方道家思想探索不同于西方傳統(tǒng)的思維模式和生存狀態(tài)。
格雷厄姆·哈根和海倫·提芬于2010年合著的《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文學、動物、環(huán)境》表明生態(tài)批評所批判的人類中心主義與后殖民所批判的歐洲中心主義在一定環(huán)境下呈共謀的關系。早在1976年,作品《世界的詞語是森林》(以下簡稱為《森林》)出版,就已將生態(tài)與殖民問題聯(lián)系并同時進行思考?!霸诤笾趁駮r代,討論生態(tài)和環(huán)境問題必須分析帝國主義模式的社會控制和環(huán)境控制,認清種族主義與物種主義的同根同源性。”(朱峰,2012:130)勒古恩在揭露生態(tài)、殖民共謀關系的同時,筆鋒直指一切壓迫核心——二元對立模式;反思人在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合理序位,探索人類回歸于東方“道”的生態(tài)觀念。
一.馴化的守護者與“前進”的文明:殖民語境下的謊言
1.降格的守護者
生活在新塔希提星球上的原住民有著和森林一樣茂密的綠色長發(fā),年老的人皮毛由綠色變?yōu)榘咨?,原住民生命體征退化的表現(xiàn)與森林砍伐后腐朽的變化十分相似。作為星球中惟一的居住者,他們敬畏森林,是這片森林家園的守護者。當來自地球的不速之客降臨,自由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殖民者對其進行話語貶低和行為侮辱。地球人蔑視的將原住民稱作“老鼠、蟑螂”等低等動物,或將侮辱性的名稱“睽嗤”強加于原住民身上。
殖民者通過將原住民貶低為沒有文明的動物性他者,那么被歷史拋棄的奴隸制度也就不能成為指控奴役原住民的證據(jù)?!暗蹏髁x/殖民主義種族滅絕行徑經(jīng)常以‘殖民地人們類似于動物的論斷進行辯護?!保℉uggen,Graham.2007:166),人們用語言假飾壓迫的本質,進而強化殖民的合理性,達到馴服的目的?!榜Z服”行動緩慢的原住民成為服務于自己的麻利奴仆;通過“開智”和開墾,“把原始的黑暗和野蠻的無知一掃而光?!保ǘ蛐堇だ展哦?,2017:5)將原始森林變成為殖民者提供豐富糧食的天堂,和基督教徒心中的始祖樂園。
2.“文明”的謊言
殖民語境下,發(fā)展意味著線性、向上的趨勢,“原始種族必定讓位于文明種族,或者被后者同化”(厄休拉·勒古恩,2017:15)。原始社會無力與地球文明抗衡,原住民和地球“已滅絕”的大猩猩殊途同歸,都會走向死亡?!澳愫芮宄闼芯康纳飼宦竦降氐紫?,有可能會徹底滅絕。這是規(guī)律?!保ǘ蛐堇だ展哦鳎?017:117),在“取代”的思維模式下,文明代替原始成為前進的必經(jīng)之路,暴虐的殖民被合理化。“進化”在殖民語境下變成為掠奪而編織的“甜蜜”謊言,“非此即彼”的西方中心主義偏執(zhí)使得二元對立矛盾激化。但原始和文明并沒有強烈的沖突和明顯的界線,勒古恩在《黑暗的左手》中表明:“原始和文明只不過是同一件事物的不同階段而已?!保ǘ蛐堇だ展哦?,2017:123),文明與原始并非呈對立的兩部分。
二.工具化的森林與娛樂化的動物:殖民專制下的他者
森林和其承載的動植物是一個完整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并非通過外界對其賦予的作用而體現(xiàn)其價值。但是對殖民者來說,工具化的看待人與植物、動物的關系,以利己的方式定義人與生態(tài)的關系,森林的主人地位也被邊緣為他者。
1.“無用”的森林
非人類的自然環(huán)境見證了殖民主義的暴力行徑,從環(huán)境惡化的歷史變遷中看殖民對自然和動物的傷害,也成為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重要的一部分。生態(tài)環(huán)境承載著殖民者帶來的傷痛,首當其沖的是殖民者最先踏上的這片土地。
初到森林之時,“簡直一無所有,全是樹。黑黢黢擠作一團,雜亂糾結的樹木,一望無際,毫無價值?!保ǘ蛐堇だ展哦?,2017:5)只有變成木料運送回地球,樹木才能發(fā)揮它們的功用。普魯姆德表示工具主義漠視非人的自然本身,通過使用甚至改造滿足人類的欲望,但地球人的開墾種植使得土地退化。森林有自己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含納著所有生物;風中、水中摻雜著樹葉,在陽光或星光中生長、死亡、腐化,“這是生命體與葉片和樹木那漫長而精準的死亡過程合作的結果”(厄休拉·勒古恩,2017:29)。森林平靜又規(guī)律的行走在自己生命周期當中,只有人所執(zhí)著的主宰地位是詭異的,割裂人與非人自然的所有聯(lián)系,輕視它們、奴役它們。
2.娛樂化的動物
動物研究和批評是后殖民生態(tài)批評的重要維度,審視生態(tài)惡化背景之下被邊緣的動物形象,揭示因人類中心主義而導致的動物與人類的緊張關系,探尋物種主義與種族主義交織的復雜形勢的出路。
在勒古恩創(chuàng)造的科幻世界中,地球人早已為自己獵殺動物的罪行埋單,而在另一個原始星球上,我們逐漸參透人們執(zhí)著于獵殺動物的緣由。人類割下鹿角,通過不斷殺生來刺激麻木、換取快樂,地球在他眼中指的是人而不是非人的自然,獵殺活鹿對于長久未獲得獵殺快感的獵人來說是他們的娛樂方式,“鹿存在的意義就是被獵殺”(厄休拉·勒古恩,2017:8)。強大的人類中心主義意識認為人的欲求可以和作為他者的動物的需求或目標重疊,從而模糊掉自私的利己心理;人的快樂依然可以合理的用任何代價進行換取,自然就成了一個不斷滿足人的娛樂體驗的資源。
人類對動物的剝削和利用與殖民者的殖民暴行并沒有不同,人類將肉眼所見視為可攫取的資源。瑪麗琳·弗萊伊認為如果繼續(xù)“以這種世界觀為出發(fā)點,人類用傲慢的雙眼把所有可見的事物都根據(jù)自己的利益組織了起來。”(薇爾·普魯姆德,2007:153)一切皆變得“可利用”,人們也將自己從生態(tài)中孤立了起來。
三.走向“道”的生態(tài)觀
殖民者憑借西方中心的優(yōu)越尋找更多的發(fā)展路徑,同時也在為物種主義尋找合理的借口。殖民與生態(tài)問題實際并無二致,但其交織狀態(tài)使得問題變得棘手而復雜。勒古恩在揭開傷疤的同時,也在打破滋生種族、物種優(yōu)越性觀念的二元對立模式,東方思想的影響在作家對人的生態(tài)合理序位的探索中難以忽略。
1.萬物相連,交流共生
觸碰作為表示友好和親昵的舉動是森林人溝通的重要渠道,表達著信任與友好;但是對于現(xiàn)在的地球人來說,除了初次見面的握手和性愛的撫摸之外,其他的觸碰都被視作對人的侵犯和威脅?!靶袆用つ壳夜砉硭钏畹那鸨忍貞?zhàn)勝了孕育所有海洋和星辰,林木與枝葉,造就了各種各樣人類的母親維納斯,這偉大的創(chuàng)生之神……”(厄休拉·勒古恩,2017:107)人們陷于自身欲望的滿足和利益的獲取中,逐漸鈍化自身的敏銳觸覺和心靈。萬物并非是充滿隔膜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保ā兜赖陆?jīng)》第四十二章),身體語言的交流也非是逾矩的,而是互相感知、交流的正常行為,尋找因理性而打磨掉的敏銳和聯(lián)系是消減“鈍感”的必要之舉。
《森林》中的“神”一詞的意思是“翻譯者”,領袖塞維爾作為了解地球文化的森林人,跨越兩種文明的同時又打通隔膜,充當連接兩者的橋梁。同時“神”作為通靈的存在,是現(xiàn)實與夢境的解讀者,潛藏在夢境之下的巨大潛力被理性所抹去,“但是西方文明已經(jīng)宣布只有一個實時”(Le Guin,2019)。艾斯珊人便是作家的一例“思想實驗”,在意識與物質的兩種“時間”互通之下抹平靈魂與肉體的鴻溝,在互生狀態(tài)下避免走向二元對立的迷途。
2.虛靜無為,回歸本真
森林人總是處在一種混沌的狀態(tài),有時滑入夢境,動作散漫而無力;但是他們能夠通過夢境預見未來,在無功利的平靜狀態(tài)之下,以全知視角體察萬物,建立互通的聯(lián)系。艾斯珊語的“夢”一詞是“根”的意思,做夢就是“歸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道德經(jīng)》第十六章)在靜中找到生命本身的存在狀態(tài),認識“道法自然”的規(guī)律。作家將道家的“虛靜”思想創(chuàng)造性的運用到作品中,殖民者反其道而行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道德經(jīng)》第二十六章),必然會走向失敗的命運。勒古恩在自己的《道德經(jīng)》譯本中表示,“孕育萬物,但是不將它們納為私有……引導但是不控制它們:這才是最神秘的力量?!保↙e Guin,1997)讓森林的生態(tài)復歸往日的安寧狀態(tài),而非人為強加干預,納為滿足私欲的財產(chǎn)。
《世界的詞語是森林》為我們塑造了一群能夠解讀夢境的原住民,一顆長滿樹木的星球。文筆中透露出作家對現(xiàn)存新型殖民主義的關照,在揭露人與自然傷痛的同時,直指西方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弊端。勒古恩作為跨越中西文化的“翻譯者”,也在尋求西方與非西方之間的環(huán)境正義,探索“道”的生態(tài)共生狀態(tài)。
參考文獻
[1]Huggen, Graham. Postcolonialism, Ecocriticism and the Animal in Recent Canadian Fiction[M]. Rodopi,2007.
[2]Le Guin, Ursula K.. Ursula K. Le Guin: The Last Interview[M].Melville House Publishing,2019.
[3]Le Guin, Ursula K.. Lao Tzu: Tao Te Ching A Book about the Way and the Power of the Way[M], Boston: Shambhala Publications,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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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老子.老子今譯今注[M].陳鼓應注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
(作者介紹:張曉蓓,大連外國語大學漢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