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堯 應歆珣
孟堯:記得今年9月的一天,在杭州你的工作室里,我說你的作品里有一股“妖氣”,有點邪乎,有點詭異,有種藏著隱著蓄勢待發(fā)的勁。我認為這種氣質(zhì)是你的藝術里挺突出的東西。最近回頭系統(tǒng)地看了你2009年到現(xiàn)在的作品,我發(fā)現(xiàn)這種“妖氣”是貫穿性的,一直都在,并且愈演愈烈,濃度越來越高。咱們就先聊聊這個“妖氣”。你當時還挺認同我這個說法,你自己是怎么看我說的這種有點玄乎的東西的?
應歆珣:你的這個問題讓我想起姜文的電影《一步之遙》,影片的開段武七很委屈地述說,他被意大利女人鄙視說自己是“New Money”,不懂王婆做的面里的“鍋氣”。于是他讓馬走日幫他花錢,將他從“New Money”變成“Old Money”。然后馬走日將錢花在了所謂的文化里,展開的情節(jié)是浮夸的社會景象,表達在荒唐的社會輿論需求中真相不再重要等。姜文從一碗面的“鍋氣”展開,然后整個影片圍繞將“New Money”變成“Old Money”的操作,中間卻全是浮夸的“New Money”的社會現(xiàn)實狀態(tài)。我很喜歡姜文的作品,有一種看著很輕松很過癮,但又隱藏著某種不可言說的一股勁和沒有套路的獨特氣場。王婆做的面里的“鍋氣”,“鍋氣”是那碗面的靈魂,沒有就不是那個味,姜文的作品里有這種味。你說我的作品里有一種玄乎的“妖氣”,我挺開心的,你的形容讓我意識到了這個味的重要性。
孟堯:從我的觀察來看,做《都市碎片》《變形記》《進化》這幾件作品的時候,你正處在一種技術語言的過渡階段,你使用半透明生牛皮、舊家具、樹脂這些材料的方式,還帶有很強的“雕塑”造型意識,表達方式相對單一。而從《別怕》系列開始,很明顯你運用材料的理解力和駕馭能力上了一個臺階,開始形成你個人化的表達方式。這個系列也幾乎是你藝術創(chuàng)作的“實驗田”:彈力纖維、金屬、感光纖維、彈力棉、震動電機、石頭、荊棘、晶體、氣球、凝膠、感光液、塑料袋、水、止血鉗……你用了比以往豐富得多的媒介來嘗試各種可能性。借用你自己的話說,你是在“以物造物”。我想知道,這個系列是否是你創(chuàng)作里特別關鍵的轉(zhuǎn)折期?
應歆珣:應該說是從這個階段開始有所轉(zhuǎn)變的。我從雕塑系畢業(yè),早期的作品確實比較有“雕塑”造型意識,但后來我意識到需要跳開這個慣性思維,將自己盡可能地放松打開,表達上自由一些。
孟堯:整體而言,對本能與感官直覺的轉(zhuǎn)化、對社會現(xiàn)場的隱喻、對消費社會中的虛假“景觀”的調(diào)侃,是你創(chuàng)作中最主要突出的特點。最能集中體現(xiàn)這三個部分的關聯(lián)的,應該就是“‘天鵝絨計劃”系列——光與暗、柔軟與堅硬、危險與安逸、日常與非常、彼此糾結(jié)在一起,卻傳達出一種克制的、抽象的冷感與痛感,還帶有一絲漫不經(jīng)心的荒誕感。同時,我覺得這個系列也是你創(chuàng)作中系統(tǒng)性最強的作品。請你談談這個還在成長的系列作品吧。
應歆珣:我覺得“天鵝絨”這一物質(zhì)的時代語境,挺像我們現(xiàn)在的社會狀態(tài),它被時代的變化改造成了一種非常復雜的新物質(zhì)?,F(xiàn)在我們感知到的“天鵝絨”不再是原來的“天鵝絨”了,而是一種高貴的印象和廉價并存的雜糅狀態(tài),還充滿了偽裝的合理性。快速的變化與文化的融合讓我們的社會變得很有層次,就像一邊打高爾夫球、一邊吃大排檔的感覺,很有意思、很豐富?!啊禊Z絨計劃”的開始階段,我是將“天鵝絨”抽象出來的,像是把某種“美好”抽象出一個動作,一種消解的動作,像是一種不想被套路化、表面化的愿望,消解某種現(xiàn)有“標準”的想象,但好像又是徒勞的。后來我覺得這個隱喻有點懸在空中,需要將“天鵝絨”表達得更明晰和具體,就發(fā)展了“‘天鵝絨計劃”系列的《不確切的美好生活》,強調(diào)了“天鵝絨”這個時代物質(zhì)的包裝特性,用它與一些日常物不合邏輯的結(jié)合,來描繪社會中“景觀”的包裝現(xiàn)狀。我用人造天鵝絨包裝了整個空間,展覽期間,人們會在植滿了天鵝絨的墻面上隨意徒手涂鴉,在空間里擺拍。我塑造的這個包裝空間,好像又變成了他們的包裝,這種包裝似乎再次被消費了。
還有空間里到處都是的生活物件,比如紅色指甲的橡膠腳和破碎的紅酒杯,還有種滿天鵝絨的手不斷摩擦的影像作品,植滿短絨仿草坪的塑料椅子上放著一個高爾夫球,仿草坪地面上的天鵝絨土豆在發(fā)芽,等等。這些物件之間似乎有點關系但又沒有邏輯關系,被隨意擺放,沒有重點。這些“日常碎片”間可以任意組合與鏈接,并進行解讀,但又毫無意義。就像我們的日常生活,沒有“濾鏡”都不太習慣的那種虛假的現(xiàn)實感。
近期會把“‘天鵝絨計劃”持續(xù)下去,最近在創(chuàng)作的“景觀療養(yǎng)院”一系列作品也是這個計劃的延續(xù),之后希望可以把話講得更深入一些。
孟堯:“未被格式化的柔軟的東西,一直存在于每個普通人的心中并依附于普通的物中。”“所有的事實都是身體在承受的?!蔽矣X得這兩句話是你創(chuàng)作展開的基石,非常準確地指向了你的藝術中最內(nèi)核的東西。你怎么看?
應歆珣:普通的物和身體是我常關注和使用的媒介,它們之間有著最為日常和理所當然的關系,這種當然性形成了一種常態(tài),是容易被忽視的。一件日常物的承載是很豐富的,就像普通的天鵝絨或者土豆等,它包含著時間、社會關系或是生活狀態(tài)。比如我的作品《不確切的美好生活》中發(fā)芽的天鵝絨土豆,它是有生命的,它的表面被我植上了天鵝絨,突然它好像和身體有關了,其實是扯的關系,但還是挺有意思的。這種扯在一起的關系讓我想了很多,一個在我廚房里被忽略的土豆在發(fā)芽,我們的身體就像被忽略的土豆一樣,承受著一些潛移默化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