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
周末閑在家看汪曾祺,三分之一都是談吃。唇齒生香,活色生香。
老先生是個生活家。他的食單可不似袁子才先生的《隨園食單》,都是聽來的二手貨。汪老可是親自下廚房的,油燒到哪種程度,魚怎么片,作料如何加,那都是清清楚楚的。沒親身實踐過的人絕難表達清楚。
像我這等干癟的貨色,遇到好的,只能嘖嘖之,感嘆號之,或者嘶喊——真好,極好,特別好。除此以外,并不能心到口到。
可老頭的文字是真好。連清香都可以說出是怎樣一種香——即食時如坐在河邊聞到新漲的春水的氣味。
寫云南小吃玉麥粑粑,簡述做法之后,特添了兩句——苗族女孩子(賣玉麥粑粑的都是苗族的女孩)吆喚:玉麥粑粑……聲音嬌嬌的,很好聽。如果下點小雨,尤有韻致。
我一直不喜歡吃石榴,但具體原因說不清楚。被汪先生一說,瞬間醍醐灌頂:吃得一嘴籽兒,而吮不出多少味道。這很像蘇東坡曾評價讀賈島詩所說過的,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這五個字很恰切地說明了我不喜之緣由。
聯(lián)大時期,先生在昆明待了許多年頭,對春城一直恍若夢里家山。他很喜歡吃那里的核桃糖。核桃在有些地方是貴重的山果,在昆明不算什么,花極少的錢買一大塊,邊走邊吃,從華山路到翠湖才能吃完。然后在湖水里洗洗手,去茶館里喝茶。
昆明的核桃糖竟是軟的,不像稻香村賣的核桃粘或椒鹽核桃,硬邦邦。
點心之類哄小孩子的吃食,我是極愛的。在我吃過的城市里,以上海為最。沈大成紅房子杏花樓五芳齋老大昌這些老字號里,隨便挑一樣都好吃。去年清明在上海,差點沒被甜死。
江浙人飲食清淡,物產(chǎn)豐富,做東西又精細,點心的文化發(fā)揚得很好。我小時候一想到江南,覺得雨也應該是甜的。
云片糕,橘紅糕,松仁纏, 寸金糖,名字漂亮,東西也精致,難怪周作人說,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的塵夢。我是情愿醉倒在上海的甜蜜里,暮暮朝朝的。
北方相比南方,就貧瘠許多。有點名號而我又吃過的,一個是北京的稻香村。我有朋友經(jīng)常去北京出差,每回必央他帶些回來??上н@廝跟我一樣是甜黨,說好給我?guī)У模轿沂掷锝?jīng)常就剩下一兩塊棗泥酥或者山楂餅,大半都被他自己吃了去。
另一個是哈爾濱的老鼎豐。這個幾乎顛覆了我對哈爾濱這座城的印象。
竊以為,單是中央大街的馬迭爾冰糕,就夠人專門跑一趟的。在我一生中吃過的各種冰糕中,馬迭爾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如果要我給它一個評語,我將毫不猶豫地說:無與倫比!
老鼎豐還保存了國營供銷社的經(jīng)營模式,柜臺里面都是穿統(tǒng)一制服的上些年紀的阿姨。老鼎豐最負盛名的是百果月餅。哪怕不喜甜食之人,吃上也覺細膩酥軟。那種甜不上頭,吃了還想吃。
真的,那東西只宜供佛,人不能吃,因為太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