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永鑫
《大程村程氏受祉堂續(xù)修支譜》(以下簡稱《大程支譜》)為歙縣槐塘程氏大程派所修,分上下卷,刻本。筆者所見的是清乾隆四年(1739年)六月開局修輯,乾隆五年(1740年)十月告竣,上海圖書館藏本。
該譜雖為支譜,但體量較大,內容豐富。上卷主要是考辨支派源流。有“歷世譜序”“前譜原文”“諸譜略說”“前譜考異”“開宗原始”“新安原始”“大程原始”以及先賢墓圖等?!爸T圖說略”中主要對大程一派重要的圖譜進行解釋和說明,“前譜考異”主要對程氏一族重要的人物和世系源流進行了考證。下卷主要是大程一派的村圖、墓圖以及支派世系等內容。該譜另有《凡例》十八條、修譜書信三封、文獻附錄一章。
一
北宋中葉,大程派一世祖程之升由范坑遷此,支派綿延已有五百余年。大程派在明洪武十三年、清康熙八年兩次修過支譜,今僅存三篇序言,被收錄進《槐塘程氏顯承堂重續(xù)宗譜》(以下簡稱《槐塘宗譜》)。但統(tǒng)宗譜內關于大程派的記載存在一些訛誤,較為突出的是先祖的世系錯誤:“元三公從槐塘來嗣,遂為我大程續(xù)派始祖,……而考其世次,實居四十。當時誤以紹千七公為后,致降列四十一世,歷久沿襲,莫之厘正。”修訂這類錯誤,是以程豫為代表的大程派積極纂修族譜的重要動力。提升宗族地位和獲取宗族權力話語權的需求也促使了《大程支譜》的修撰。大程派認為自身是由槐塘直接分出的支派,并且由大程轉遷出了眾多支派。清初王步青在序中寫道:“大程村最盛,大程者,岑山、富溪、長慶諸派之所自出也?!贬脚沙跳Q識也在序言中提到:“大程之派自汴宋中葉辟族,其由大程分傳已載見譜籍者。又有吾岑山渡及富溪、西坑、長慶、鳳皇各支?!睘榇耍蟪绦枰抟徊恐ёV支撐地位。
二
重視考據(jù)是《大程支譜》的重要特點,譜中載有文字的共有709頁,而譜中與考證有直接關聯(lián)的“前譜考異”和“文獻附錄”兩章就有342頁,幾乎占到了支譜的一半。除此之外,譜中還有其他涉及考訂的部分,例如“諸圖說略”一章中有“改正前派源流”與“改正大程續(xù)派源流”兩篇,就涉及了相關世系的考證。該譜考訂的內容相當廣泛,不僅針對本支派的世系,還有涉及宗族先賢。在自序中,程豫在“諸圖說略”中專設“改正大程源流世系”一篇。而譜中的“前譜考異”一章,更是對一直流傳的“開宗原始”“新安原始”兩章進行了考訂,涉及程氏得姓始祖到五代時期的先賢。該譜考訂所依據(jù)的材料廣泛,從“文獻附錄”的統(tǒng)計來看,其考訂族譜所依據(jù)的材料涉及正史、奏議、碑刻、詩賦、譜牒、規(guī)約、書信、儒家經(jīng)典等內容。程豫之所以設置“文獻附錄”,其目的便是讓程氏后代做到文獻有征,修譜有據(jù)。
《大程支譜》之所以重視考據(jù),其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第一,厘正訛誤需要嚴謹?shù)目加啞8鶕?jù)譜牒記載,程元三通過以弟繼兄的方式紹繼大程派,是為程千七之后,但二人均為程元譚第四十世。但《槐塘宗譜》中卻將程元三誤作四十一世?!洞蟪讨ёV》中多處提到:“賴元三公從槐塘來嗣……而考其世次,實居四十。當時誤以紹千七公為后,致降列四十一世,歷久沿襲,莫之厘正。”
大程派的始祖認定問題較為復雜,根據(jù)族譜記載,大程派肇基祖本為范坑遷來的程之升。但到南宋理宗時期,由于大程派子嗣稀少,便從槐塘程氏過繼了程元三。程元三到大程村后,后代子嗣興旺,很快成為大程派的主體,其也被奉為大程派一世祖。所以后人解決始祖問題,便由程元三的紹繼為界,將大程派世系分為前派和續(xù)派。收錄大程派的《槐塘宗譜》也認可這種始祖分離的做法,大程續(xù)派的始祖程元三,也成為槐塘所認可的大程一世祖,而前派始祖則是選擇了程之升的曾祖程吉,大程派就此產(chǎn)生了人為的世系割裂。
這種人為的割裂家族世系,在支譜出現(xiàn)之前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從血緣角度看,程元三是擁有直系血緣先祖,而元三后裔是支派的主流,這就天然地具有選擇的傾向性。而修撰大程派首部支譜的程之升乃程元三曾孫,以程元三為始祖的大程派便能在血緣上與槐塘派構建緊密的血緣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不僅能讓大程派進入《槐塘宗譜》,得以保留了相對詳細的世系資料,還幫助缺乏宗族話語權的大程派保持自己的地位。從《槐塘宗譜》的內容上看,大程村獲得了成功,其在宗譜中獨占一卷,并且位置僅次于槐塘本支之后,其宗族地位可見一斑。
但是這樣的割裂受到了大程派的反對,凡例中寫道:“舊譜向以元三公之前為大程前派,自元三公之后為大程續(xù)派,并以元三公為大程一世祖。不知由范坑而遷大程者之升公也,之升公實為大程之一世祖?!睆拈L遠來看,這對支派的發(fā)展也存在不利,很容易造成后代的混淆,且會導致程之升的后代對大程派的疏離。此時的大程派也有改訂始祖的條件。一是程元三在這時已經(jīng)失去了作為一世祖的血緣條件。程豫是程元三的十四世孫,血緣關系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五服,所以世系的重要性超過血緣,成為此時修譜者應當著重考慮的因素。二是槐塘派無力號召編纂新的統(tǒng)宗譜,所以各支派紛紛開始修撰支譜,以搶奪話語權。這時一世祖的認定不是優(yōu)先考慮與槐塘的聯(lián)系,而是如何獲取更廣泛的支持,尤其是程之升后裔的支持。正是在這兩方面因素的作用下,大程派一改舊譜,重新認定程之升為大程派肇基始祖,以求獲得更廣泛的族內支持與認可,使得支派世系重新統(tǒng)一。而且程之升為肇基祖能夠給大程派另一個獨立于槐塘派的遠祖世系,程之升所在的范坑祖程延長與槐塘祖程延堅乃是兄弟,這有利于大程派進一步提高宗族地位。
在內容上,大程支譜不斷試圖拓展支譜的內容,向本支的上下游支派拓展。向上重新構建與槐塘派的關系。支譜便在“諸圖說略”一章中有一篇“大程槐塘兩派前后分合圖”,借助槐塘派程元三之孫程過繼給槐塘上府派程福為子一事,提出“上府后派承傳至今者皆公之子孫也……至今前則同承中乃分派,繼又互紹”一說,進一步密切了與槐塘的聯(lián)系,并追求雙方身份的平等。還有前文提到大程派改訂肇基祖后,大程派便將自身的世系追溯到程延長,其與槐塘派始祖程延堅乃兄弟,由此昭示大程派的地位之特殊。向下則是廣泛搜羅大程的外遷支派,除了徽州本地的岑山渡、下西坑、富溪等地,還包括松江、北京、貴州等31個房派,而槐塘舊譜所記錄的支派也不過17個。除了支派世系,大程派還設有“前譜考異”一章,考訂之前的程氏譜牒,試圖超出支譜的范疇。在修撰過程中,大程派更是廣而告之,積極聯(lián)系岑山、富溪、長慶、西坑、圳頭五派,希望能夠六派合一修撰,但是就結果來說并未成功,因為岑山派此時已經(jīng)自行修撰本派支譜,其他各支派則均無應和。而我們卻可以看出以程豫為代表的大程派的積極主動擔任新一代家譜領修者身份的嘗試,并獲得一定的認可,例如岑山派程文蔚寫道:“而四十八派,派之各為譜,不啻廬陵、眉山二家人各為譜之法,皆倡首大程者,有以鼓之也?!痹撟V修成后,大程派也積極向外拓展影響,在修譜書信中說道:“是譜外又余印二十部存祠,以俟遷紹各支來領此記?!?/p>
三
《大程支譜》對大程派積攢百年的修譜訴求和厘清支派世系錯誤的愿望得以達成。透過這部譜,我們可以對大程派有一個基本的了解。首先,大程派在槐塘程氏內的地位相當高。其次,在大程派的發(fā)展中,其宗族地位與支派實力并不相當。程氏乃新安望族,“新安名族志”開篇即是程氏,而程氏開篇就是槐塘一派,岑山派也因為鹽業(yè)而成為程氏中的強勢支派頗受關注。但是連接兩派的大程派則長期被忽視。通過該譜厘清了世系,塑造本派的話語體系,實現(xiàn)族內的文化自信,進而達到敬宗收族的目的。
作者單位:安徽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