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林波
(濟南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山東濟南 250022)
司馬遷首次記述了《呂氏春秋》一書的基本信息?!妒酚洝尾豁f列傳》曰:
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二十余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1]
在西漢前期反秦的氛圍之下,學(xué)者只能偷偷研習(xí)《呂氏春秋》,極容易造成一種后果:在《呂氏春秋》的思想內(nèi)容被暗暗地利用轉(zhuǎn)化之后,《呂氏春秋》一書消失了。歷史上有諸多這樣的例子,很多書的內(nèi)容被吸收進一部新書之后原書消失了,檢索古籍目錄易見。
司馬遷記述了《呂氏春秋》一書的內(nèi)容結(jié)構(gòu),包括八覽、六論、十二紀,字數(shù)二十余萬言。即使《呂氏春秋》很不幸地在西漢前中期亡佚,我們也可以依據(jù)司馬遷的記述知曉《呂氏春秋》一書的框架結(jié)構(gòu)。故司馬遷對《呂氏春秋》一書基本信息的記述,十分重要。
至東漢高誘之時,所言《呂氏春秋》一書基本信息又有所變化。高誘《呂氏春秋序》曰:“不韋乃集儒書[2],使著其所聞,為十二紀、八覽、六論訓(xùn)解各十余萬言,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名為《呂氏春秋》?!盵3]
司馬遷記述《呂氏春秋》正文字數(shù)二十余萬言,如果司馬遷所言準確的話,那么今天所傳《呂氏春秋》的正文字數(shù)當有諸多散佚。今天所傳《呂氏春秋》正文字數(shù)僅十余萬言,較司馬遷所言近散佚小半。
《呂氏春秋》正文的字數(shù),現(xiàn)存最早的《呂氏春秋》版本、元至正六年(1346)刊刻的嘉興路儒學(xué)刻本作“為十二紀八覽六論訓(xùn)解各十余萬言”。
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考證曰:
此文原作“為十二紀八覽六論訓(xùn)解各十余萬言”,考《訓(xùn)解》為高氏注《呂氏春秋》之名,此述《紀》、《覽》、《論》,中間不當涉及《訓(xùn)解》,蓋后人以為呂書字數(shù)十余萬、高注字數(shù)十七萬余,宜兼計之,故先增“訓(xùn)解”二字,后改“合”字為“各”,以足其數(shù),其妄改痕跡可推知矣。《御覽》引正作“為《十二紀》、《八覽》、《六論》合十余萬言”,《月令》孔《疏》亦謂“著為《十二月紀》合十余萬言”,今據(jù)刪正。[4]
許維遹??薄盀槭o八覽六論訓(xùn)解各十余萬言”一句,改作“為十二紀八覽六論合十余萬言”。許維遹此論,廣為接受,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皆從之。我們認為此說十分可疑,不足采信。
許維遹認為高誘在此記述《呂氏春秋》本身,不涉及“訓(xùn)解”,“訓(xùn)解”二字誤衍,故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皆刪除“訓(xùn)解”二字,并改“各”為“合”。許維遹將“訓(xùn)解”理解為注家對原文的訓(xùn)解,故認為“訓(xùn)解”誤衍?!坝?xùn)解”二字誤衍,則高誘所言為“十二紀、八覽、六論各十余萬言”,即《呂氏春秋》正文總字數(shù)為三十余萬言。
“訓(xùn)解”還可以理解為十二紀、八覽、六論各自皆有訓(xùn)解某種理論的作用。“訓(xùn)”的這一含義早在西漢劉安的《淮南子》中就得到了運用。對此,牟鐘鑒先生有考辨,我們認為很有道理,抄錄于下:
《淮南子》全書除《要略》外,二十篇之篇目皆有“訓(xùn)”字,如《原道訓(xùn)》、《俶真訓(xùn)》,等等。清姚范疑“訓(xùn)”字非淮南原書篇名所固有,乃高誘自名其注解而加上去的。此說不足取。注家向來沒有在原書篇名上擅自增字而又不予說明者。同是高誘,注《呂氏春秋》即無此舉?!坝?xùn)”乃訓(xùn)解之義,指各篇皆有訓(xùn)解某種理論的作用,不能理解成注家對各篇的訓(xùn)解,應(yīng)為原書固有,最后一篇《要略》乃全書篇目提要,故無“訓(xùn)”字。[5]
《淮南子》全書除了具有自序性質(zhì)的《要略》外,所有篇目皆有“訓(xùn)”字。此“訓(xùn)”字乃《淮南子》原書固有,非注家所加?!坝?xùn)”的含義是指各篇皆有訓(xùn)解某種理論的作用。高誘《呂氏春秋序》所謂“不韋乃集儒士,使著其所聞,為十二紀、八覽、六論訓(xùn)解”的“訓(xùn)解”正是此義。
這樣,“訓(xùn)解”非衍文,高誘此言可以斷句為:“不韋乃集儒士,使著其所聞,為十二紀、八覽、六論訓(xùn)解,各十余萬言?!奔础秴问洗呵铩氛目傋謹?shù)為三十余萬言。
《文選·報任少卿書》中“不韋遷蜀,世傳呂覽”一句,唐李善注曰:
《史記》曰:呂不韋,大賈人也。莊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正立為王,尊不韋為相國,號仲父。當是時,魏有信陵,楚有春申,趙有平原,齊有孟嘗,皆下士喜賓以相傾。呂不韋以秦之強,大招士,厚遇之,乃致食客三千人。是時諸侯多辯士,如荀卿之徒,著書布于天下。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為《八覽》《十二紀》,三十余萬言,以為備天下之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與千金。[6]
唐朝李善注《文選》堪稱精善,李善引用《史記》曰“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為《八覽》《十二紀》,三十余萬言”,即所引用的《史記》版本作“三十余萬言”。這與高誘所言“三十余萬言”一致。
兩漢的三十余萬言,何以成為現(xiàn)存的十余萬言?因為《呂氏春秋》有亡佚。高誘《呂氏春秋序》曰:“既有脫誤,小儒又以私意改定,猶慮傳義失其本真?!痹跂|漢的時候,高誘已經(jīng)看到有“脫誤”的版本,開始散佚。
現(xiàn)存《呂氏春秋》“脫文”明顯者:《八覽》之中有七覽皆是每覽八篇,唯獨《有始覽》七篇,缺一篇;《序意》一篇,篇幅短小,且內(nèi)容多有不相關(guān)者,脫誤明顯;《審分覽》中《不二》一篇僅165字,其余各篇平均800字左右,脫文明顯。清代校讎名家盧文弨曾校勘《呂氏春秋》,對此脫文頗有考辨,盧文弨《抱經(jīng)堂文集》曰:
《玉?!吩疲骸皶?,是書凡百六十篇?!苯駮獢?shù)與書目同。然《序意》舊不入數(shù),則尚少一篇。此書分篇極為整齊,《十二紀》,《紀》各五篇;《六論》,《論》各六篇;《八覽》,《覽》當各八篇,今第一《覽》止七篇,正少一。考《序意》本明十二紀之義,乃末忽載豫讓一事,與《序意》不類。且舊校云“一作‘廉孝’”,與此篇更無涉,即豫讓亦難專有其名。因疑《序意》之后半篇俄空焉,別有所謂“廉孝”者,其前半篇亦簡脫,后人遂強相附合,并《序意》為一篇,以補總數(shù)之缺。然《序意》篇首無“六曰”二字,后人于目中專輒加之,以求合其數(shù),而不知其跡有難掩也。[7]
畢沅校正《呂氏春秋》,盧文弨參與其中。畢校本《不二》篇增補“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十一字,盧文弨曰:
此下疑所脫尚多,引此十人,必不如是而止,應(yīng)有斷制語。前《安死》篇“故反以相非”一段[8],頗似此處文。又此下段亦必別有發(fā)端語,而今無從考補矣。[9]
另外,《察賢》《原亂》篇幅也很短小,脫文明顯。此其脫文明顯者,至于隱晦者,諸多篇目皆有,前人??薄秴问洗呵铩范嘤锌急妫瞬毁樖?。
《呂氏春秋》佚文,前人多有輯佚,例如1937年蔣維喬等《呂氏春秋匯?!肪鸵呀?jīng)開始輯《呂氏春秋》佚文[10],后陳奇猷《呂氏春秋新校釋》、王利器《呂氏春秋注疏》皆有輯佚。
《史記》曰“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即分覽、論、紀三部分,三部分共二十六小輯,最早記載“二十六”之數(shù)。
現(xiàn)存最早著錄呂書篇卷的是《漢書·藝文志》,著錄《呂氏春秋》二十六篇。此后絕少有人承認另外還有別種卷數(shù)的版本存在。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古籍目錄有著錄《呂氏春秋》二十卷者:南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雜家類[11],元馬端臨《文獻通考》子部雜家類[12],清錢曾《述古堂藏書目》子雜類[13]。錢曾《述古堂藏書目》乃是錢曾藏書目錄,著錄“《呂氏春秋》,高誘注,二十卷,二本”,即錢曾藏有二十卷本《呂氏春秋》,共有二本。這個二十卷本,南宋、元、明、清,還在流傳,清朝錢曾有收藏。
古籍目錄尚有著錄《呂氏春秋》三十六卷者:梁庾仲容《子抄》[14],北宋《崇文總目》雜家類[15],南宋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雜家類[16]。《史記·呂不韋列傳》有唐司馬貞索隱曰:“八覽者,有始、孝行,慎大、先識、審分、審應(yīng)、離俗、恃君也。六論者,開春、慎行、貴直、不茍、似順、士容也。十二紀者,記十二月也,其書有孟春等紀,二十余萬言,三十余卷也?!盵17]此亦作“三十余卷”??梢娔铣?、北宋、唐朝、南宋皆有人見過三十六卷本。
八覽、十二紀,孰前孰后?司馬遷《史記·呂不韋列傳》記述的順序是八覽、六論、十二紀,而序言性質(zhì)的《序意》一篇緊隨《十二紀》之末,古書之序言多在全書之末,故《史記·呂不韋列傳》所謂“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的順序,當不是司馬遷隨口妄言。然而,今天流傳的版本變成了高誘所謂十二紀、八覽、六論的順序。
《史記·呂不韋列傳》是八覽、六論、十二紀的順序,《史記·十二諸侯年表》也是八覽、六論、十二紀的順序,這絕不是偶然巧合所能解釋得了的。《八覽》在最前面,司馬遷稱《呂氏春秋》為《呂覽》順理成章,理由充分。所謂“不韋遷蜀,世傳《呂覽》”,《呂覽》的名字,當不僅僅是為了行文的對仗整飭而隨便做的簡稱。
《十二紀》的位置被提前,當與兩漢學(xué)術(shù)的發(fā)展緊密相關(guān)。漢武帝接受董仲舒的諫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儒家思想逐漸一統(tǒng)漢朝天下,出現(xiàn)了一代之學(xué)術(shù)——經(jīng)學(xué)。同樣是董仲舒將陰陽五行思想與儒家思想相糅合,來改造儒家思想,天人感應(yīng)思想逐漸深入人心,直至讖緯思想風(fēng)行一時?!秴问洗呵铩分小妒o·紀首》探討的就是天人感應(yīng)思想支配下天時與政治的和諧問題,被當時人認為是全書最有價值的部分,特別受到重視,故被提前至于全書之首。至于東漢末年,高誘見到的版本已經(jīng)是十二紀、八覽、六論的順序。
尹仲容《呂氏春秋校釋·再版序》曰:“按《史記·呂不韋傳》,不韋使其客,人著所聞,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號曰《呂氏春秋》。是其書以《八覽》為首,與今《十二紀》《八覽》《六論》之次序不同??脊湃酥鴷?,自序皆在書末。本書《序意》本《呂氏春秋》之自序也,正在《季冬紀》之末,則《十二紀》固當在《八覽》《六論》之后矣。際茲本書再版,因為更定其篇次,以復(fù)二千一百九十七年前之舊云?!盵18]尹仲容《呂氏春秋校釋》則恢復(fù)了《八覽》《六論》《十二紀》的順序。
《史記·十二諸侯年表》曰: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于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辭文,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七十子之徒口受其傳指,為有所刺譏褒諱挹損之文辭不可以書見也。魯君子左丘明懼弟子人人異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記具論其語,成《左氏春秋》。鐸椒為楚威王傳,為王不能盡觀《春秋》,采取成敗,卒四十章,為《鐸氏微》。趙孝成王時,其相虞卿上采《春秋》,下觀近勢,亦著八篇,為《虞氏春秋》。呂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刪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呂氏春秋》。[19]
孔子痛感王道之不存,編次《春秋》,制義法,備王道,浹人事,以恢復(fù)王道禮制?!洞呵铩肺募s義重,微言大義,后人作注,而有《春秋左氏傳》《春秋谷梁傳》《春秋公羊傳》,號稱“《春秋》三傳”。《春秋》地位重要,六藝之中,《春秋》乃孔子所作,地位自然不同。西漢經(jīng)學(xué)博士愈加推崇,自漢武帝起,《春秋公羊傳》更是朝、野之顯學(xué),號稱“為儒者宗”的董仲舒就是當時春秋公羊?qū)W的大師。
在司馬遷的眼中,《春秋》的地位十分崇高?!妒酚洝ぬ饭孕颉吩唬骸皳軄y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洞呵铩肺某蓴?shù)萬,其指數(shù)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20]司馬遷認為《春秋》是禮義之大宗,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要撥亂反正,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春秋》。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
司馬遷曰:“呂不韋者,秦莊襄王相,亦上觀尚古,刪拾《春秋》,集六國時事,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為《呂氏春秋》?!彼抉R遷指出呂不韋編撰《呂氏春秋》乃是“上觀尚古,刪拾《春秋》”而成,認為《呂氏春秋》接續(xù)孔子《春秋》,統(tǒng)序純正。
司馬遷此說影響深遠。馮友蘭先生《呂氏春秋集釋序》曰:
此書不名“呂子”,而名曰《呂氏春秋》,蓋文信侯本自以其書為史也?!妒酚洝分^呂不韋以其書“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亦以為呂不韋以其書為史耳?!妒酚洝なT侯年表·敘》以《呂氏春秋》與《左氏春秋》《虞氏春秋》并列,是史公亦以此書為史也。以此書為史,則其所紀先哲遺說、古史舊聞,雖片言支字,亦可珍貴。故此書雖非子部之要籍,而實乃史家之寶庫也。[21]
馮友蘭以為呂不韋、司馬遷有意將《呂氏春秋》作為史書,觀司馬遷將《呂氏春秋》歸為孔子《春秋》系列,司馬遷似又有意將呂書看作經(jīng)書[22],推崇《呂氏春秋》具有很高的地位。馮友蘭謂呂書“雖非子部之要籍,而實乃史家之寶庫”,其實,《呂氏春秋》既是子部之要籍,又是史家之寶庫。
《史記·太史公自序》曰:
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jié),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23]
司馬遷《報任少卿書》亦有此段文字,之前又有“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一句。[24]司馬遷認為周文王、孔子、屈原、左丘明、孫臏、呂不韋、韓非等都是為人稱道的倜儻非常之人,而《周易》《春秋》《離騷》《國語》《兵法》《呂氏春秋》《韓非子》《詩》皆是這些“賢圣”之人所作。
司馬遷將《呂氏春秋》與這些先秦經(jīng)典相并列,足見他對呂書的推崇。
綜上所述,我們認為司馬遷記述《呂氏春秋》正文總字數(shù)二十余萬言(李善引作三十余萬言)、高誘所言三十余萬言,當有所據(jù),不可草率改之。
作為秦王嬴政敵手編著的《呂氏春秋》,能度過秦“焚書”的劫難,其中當有諸多艱辛,或許那時已有少許脫文。西漢反秦的氛圍、西漢暗引呂書的做法很容易導(dǎo)致《呂氏春秋》的散佚。司馬遷所見版本字數(shù)尚多,有二十余萬言或三十余萬言。至西漢末劉向、劉歆父子整理圖書之時,所見《呂氏春秋》的版本是二十六卷,后被班固抄錄進入《漢書·藝文志》,不提字數(shù)幾何。至東漢高誘注解《呂氏春秋》之時,雖有“脫誤”,但仍有三十余萬言。
在官府著錄的二十六卷本流傳的同時,民間尚有二十卷本、三十六卷本在流傳。二十卷本,南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元馬端臨《文獻通考》皆有著錄,清錢曾有過收藏。三十六卷本,南朝梁庾仲容見到并將其著錄入《子抄》,北宋官員見到并將其著錄入《崇文總目》,直至南宋陳振孫見到將其著錄入《直齋書錄解題》。此后三十六卷本不見著錄,亡佚了。
官修史書影響巨大,故官修史書《漢書·藝文志》將《呂氏春秋》著錄為二十六卷,所以后世往往認為《郡齋讀書志》《文獻通考》《述古堂藏書目》著錄二十卷、《子抄》《崇文總目》《直齋書錄解題》著錄三十六卷為錯誤。于是,二十卷本、三十六卷本再無人提及,二十六卷本一統(tǒng)天下,成為現(xiàn)存《呂氏春秋》的樣子。
在司馬遷、高誘言及《呂氏春秋》字數(shù)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似乎再無人關(guān)注呂書的字數(shù)。也可以說,《呂氏春秋》的字數(shù)根本不成為一個問題。直至民國時期,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1935年出版),??薄盀槭o八覽六論訓(xùn)解各十余萬言”一句,《呂氏春秋》的字數(shù)首次成為一個問題。
許維遹立足于現(xiàn)存的版本正文字數(shù)十余萬言尋求證據(jù)來證明原始的《呂氏春秋》正文的字數(shù)亦為十余萬言。這顯然存在可疑之處。許維遹用唐孔穎達《五經(jīng)正義》、宋李昉《太平御覽》的引文,來證明西漢司馬遷《史記》、東漢高誘《呂氏春秋序》所言為錯誤,即用唐宋人見到的《呂氏春秋》版本的樣子,來證明秦漢人見到的《呂氏春秋》版本亦如之。這十分站不住腳。
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1935年出版,距離高誘已經(jīng)約1700年[25],此時,散佚后的《呂氏春秋》正文字數(shù)僅剩十余萬言。于是,許維遹大膽地、理直氣壯地修改高誘的序文,并得到一些人的認可。許維遹這樣的做法即認定1700年前的《呂氏春秋》和我們今天看到的并無二致。既然《漢書·藝文志》著錄各書今天已十不存一[26],亡佚殆盡,那么為什么《呂氏春秋》就不能有散佚呢?
司馬遷修史“不虛美、不隱惡”,被認為是“實錄”。同時司馬遷本著還呂不韋和《呂氏春秋》應(yīng)有價值和地位的心情,絕不會肆意妄言。司馬遷對《呂氏春秋》基本信息的記述和評價,意義非凡。
注釋:
[1][19][20][23] 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3046,647,4003,4006頁。
[2] “書”,梁玉繩《呂子校補》曰當作“士”(梁玉繩:《呂子校補》,見《周秦諸子斠注十種》,北京圖書館出版社影印清白士集本,2007年),是。
[3] 呂不韋:《呂氏春秋》,元至正嘉興路儒學(xué)刻本,《中華再造善本》,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6。
[4][7][21] 許維遹:《呂氏春秋集釋》,北京:中華書局,2009,第2,709,1頁。
[5] 牟鐘鑒:《呂氏春秋與淮南子思想研究》,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60頁。
[6][24] [南朝梁]蕭統(tǒng),《文選》([清]胡克家刻本),李善注,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581,580頁。
[8] “前”,原作“后”,非。
[9] 畢 沅:《呂氏春秋新校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691頁。
[10] 蔣維喬、楊寬、沈延國等:《呂氏春秋匯?!?,上海:中華書局,1937年,第661頁。
[11] 晁公武:(衢本)《郡齋讀書志》,光緒甲申長沙王氏刊藏本。
[12] 馬端臨:《文獻通考》,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745頁。
[13] 錢 曾:《述古堂藏書目》,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第14頁。
[14] 高似孫:《子略·子略目》,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9年,第60頁。
[15] 王堯臣:《崇文總目》,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41頁。
[16] 畢 沅:《呂氏春秋新校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728頁。
[17] 司馬遷:《史記》,《乾隆御覽四庫全書薈要》本,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212頁。
[18] 尹仲容:《呂氏春秋校釋》,臺北:臺灣書屋,1958年,第2頁。
[22] 經(jīng)、史、子、集,是后人的分法,司馬遷時代并無這種說法。后人對司馬遷做如此的描述,不過是敘述的便利罷了。
[25] 齊思和《〈戰(zhàn)國策〉注者高誘事跡考》推測高誘卒于魏明帝時期(204-239)(見劉躍進:《秦漢文學(xué)編年史》,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6年,第653頁),可信。
[26] 杜澤遜:《文獻學(xué)概要》,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