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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莊子》文本看“物物而不物于物”思想的哲學(xué)意涵

2020-12-19 07:21高曉鋒
關(guān)鍵詞:造物者無際本性

高曉鋒

(中國人民大學(xué) 哲學(xué)院,北京 100872)

一、前言

在《莊子·山木》篇中,有一句讀來朗朗上口,至今依然難解其義的話——“物物而不物于物”。巡檢歷代注解,要么語焉不詳,要么忽略不顧,能得莊學(xué)本意的寥寥無幾。相反,誤解、歧解的倒是很多,如將動詞之“物”解為主宰、役使之義,“物物而不物于物”就是主宰萬物而不被萬物所主宰。清人劉鳳苞說 :“物物,主宰乎物;而不物于物,宰乎物之中,仍超乎物之外。”[1]馮友蘭說 :“物物而不物于物者,即對于一切皆為主動而不為被動也?!盵2]陳鼓應(yīng)直接指出 :“役使外物、主宰外物?!盵3]這些解釋明顯與莊子哲學(xué)的整體旨趣相悖,對理解莊子思想尤其是《山木》篇的“乘道德而浮游”之法產(chǎn)生了困擾。一方面,莊子并沒有也不會主張人們?nèi)ブ髟住⒁凼谷f物,尤其在“無用之為大用”,乃至“無所可用”的思想背景下,莊子激烈地反對人們以用的眼光和思維看待萬物,從而做出對萬物的語言言說和取舍選擇,傷害了萬物的本性常然。另一方面,我們通過檢索“物”之古義,發(fā)現(xiàn)即使作為動詞的物,也沒有主宰、役使等含有強(qiáng)烈使動意義的用法(1)參見鮑永玲:《“物”的多重面向》,《人文雜志》2012年第4期;李若暉:《早期中國的“物”觀念》,《陜西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7年第1期。。

因此,為了能夠準(zhǔn)確把握“物物而不物于物”的思想主旨,本文認(rèn)為,回到《莊子》文本是唯一的辦法。從“物物而不物于物”的出場語境來看,莊子針對弟子如何“得其天年”的疑問,給出了兩種選擇 :“處乎材與不材之間”和“乘道德而浮游” ?!拔镂锒晃镉谖铩弊鳛椤俺说赖露∮巍钡姆椒ㄖ?,形象地反映了莊子哲學(xué)的核心旨趣。眾所周知,莊子哲學(xué)的主旨不外乎虛靜逍遙、自然無為。莊子針對現(xiàn)實中人們基于各自立場、價值對萬物形成的認(rèn)識,以及由此認(rèn)識所做出的取舍行為對萬物帶來的深刻傷害的現(xiàn)象,呼吁人們應(yīng)該任物自然,即根據(jù)事物的本然常性與物和諧相處,實現(xiàn)物我為一。另一方面,也正是人們在與物相處的過程中,把物看成有用的可供選擇、改造、利用的對象,沉淪于物的束縛之中,分解了人所固有的本然完備之性,成為一個殘缺之人,甚至性命不保。此類事物主要指是非、生死、功名、利祿、窮達(dá)、有無、多少、大小,等等。因此,莊子提出,在與物相處而任物自然的同時,還要從萬物中超拔出來,不為萬物所牽累。那些具有鮮明修道意味的虛心工夫,如心齋、坐忘、莫若以明、朝徹、見獨(dú)、外物、外天下等,就是用來解脫物的牽累之法,以此實現(xiàn)“上與造物者游,而下與外死生、無終始者為友”的逍遙之境。這正是《天下》篇所揭示的“獨(dú)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于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即既與世俗相處,不離于物,而又不譴是非、不敖倪于萬物,追求精神的曠達(dá)和自由。惜乎歷代注莊解莊者都未很好地從莊子哲學(xué)的整體視角對此展開把握,難免出現(xiàn)誤解、歧解。

本文通過梳理《莊子》文本,發(fā)現(xiàn)大量體現(xiàn)“物物而不物于物”思想主旨的命題思想,特選取幾組予以論述,闡述“物物而不物于物”的思想意蘊(yùn)。

二、體現(xiàn)“物物”思想的命題及其哲學(xué)意涵

如上所述,一言以蔽之,“物物”就是順應(yīng)物之本性常然而與物和諧相處,實現(xiàn)物我為一。所謂常然,按照莊子的說法,就是“曲者不以鉤,直者不以繩,圓者不以規(guī),方者不以矩,附離不以膠漆,約束不以纆索。故天下誘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駢拇》) 。“不知其所以生 ”“不知其所以得”是說人不對萬物施加作為,萬物自然而然地呈現(xiàn)出它們應(yīng)該呈現(xiàn)的樣子,一方面否認(rèn)了萬物是被創(chuàng)造、制作的看法,另一方面否定人的主動作為,不以成心求萬物,順應(yīng)萬物之常然,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無心之得)。莊子認(rèn)為,世間萬物有殊器、殊技、殊性的差異,任何事物都必須按照事物各自的常然之性操作才是最好的(2)《秋水》載 :“梁麗可以沖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驥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貍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如魯侯養(yǎng)鳥就是違背了鳥的常然,所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相反,真正的養(yǎng)鳥就是讓鳥按照鳥的常然“棲之深林,游之壇陸,浮之江湖,食之鰍鰷,隨行列而止,逶迤而處”(《至樂》)?!肚f子》中體現(xiàn)“物物”思想的命題主要有“與物有宜 ”“與物為春 ”“與物委蛇 ”“與物同理 ”“與物終始 ”“與物無際”等。

(一)“與物有宜”

《大宗師》載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fù)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顙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而莫知其極。 ”“古之真人”對待生死就像四季變化而順其自然,不以成心和作為對自然萬物施加影響,應(yīng)接萬物合宜適當(dāng)?!墩f文》曰 :“宜,所安也?!薄渡n頡篇》曰 :“宜,得其所也?!薄队衿吩?:“宜,當(dāng)也,合當(dāng)然也。 ”“宜”具有安所、合適、應(yīng)當(dāng)?shù)攘x,“與物有宜”說明與物相處適宜得當(dāng),在物中找到了安所,以至于獲得了忘記物我的感覺。郭象注曰 :“無心于物,故不奪物宜。無物不宜,故莫知其極。”[4]做到與物相處恰到好處,就需要主體對于物的應(yīng)接是無心之舉,喜怒哀樂不系于物,乃至由于與物應(yīng)接的恰到好處而忘記外物的存在 ?!芭c物有宜”的路徑是“適”,結(jié)果莫過于“忘”。莊子說 :“忘足,屨之適也;忘要,帶之適也。忘是非,心之適也;不內(nèi)變,不外從,事會之適也。始乎適而未嘗不適者,忘適之適也”(《達(dá)生》)。與事物相處適宜,就會忘記萬物的存在,乃至內(nèi)心舒適,不變不從,不起是非,最后就超越適與不適的分別,進(jìn)入到忘記“適”的境界?,F(xiàn)代漢語“適宜”并講,正形象地說明了“與物有宜”的意涵,即由于與物相處得恰到好處,適閑快樂,以至于忘記了物我的存在,獲得了物我交融的感受。呂惠卿說 :“于物有宜則春生秋成,與物各有所宜也。莫知其極,則通乎四時而不知其盡也?!盵5]莊子描寫了許多古今之人“與物有宜”的例子,如呂梁丈人蹈水,“始乎故,長乎性,成乎命,與齊俱入,與汩偕出,從水之道而不為私焉”(《達(dá)生》),深諳并順任瀑布的特性而自由蹈水,由于與水相處恰到好處,可以隨意跟從水浪游動而忘記水的存在,如同在路上行走而忘記陸地存在一樣。

(二)“與物為春”

《德充符》曰 :“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規(guī)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靈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兌,使日夜無郤而與物為春,是接而生時于心者也。”《說文》載 :“春,推也,從艸從日。艸,春時生也?!倍斡癫米?:“鄉(xiāng)飲酒曰:‘東方者春。’春之為言蠢也?!薄渡袝髠鳌份d :“春,出也,萬物之出也。”《釋名·釋天》曰 :“春,蠢也,萬物蠢然而生也。”可見“春”有推(移)、蠢(動)、出(生)等義,形容萬物蠢蠢欲動的出生、欣欣向榮的生長之貌,進(jìn)一步引申為春和之氣,為萬物賴以生長的良好環(huán)境,王夫之說 :“春,群生之所賴也?!盵6]章太炎以“推”釋“春”,認(rèn)為“‘與物為春’者,與物相推移也”[3],意即人與物相處時相互推移作用而變化。林希逸以“悅”釋“春” :“‘與物為春’者,隨所寓而皆為樂也。物,事物也。此‘春’字,與‘兌’字同?!盵7]李隆基說 :“兌,悅也?!盵8]即與所應(yīng)接的事物同樂。宣穎釋“春”為“春和” :“使和豫之氣流通,不失吾怡悅之性,日夜無一息間隙,隨物所在皆同游于春和之中?!盵3]憨山德清說 :“應(yīng)物之際,春然和氣發(fā)現(xiàn),令人煦然而化也?!盵9]即與物共享春和之氣,快樂閑適。從莊子提出“與物為春”的語境來看,“才全”之人意味著能把死生存亡、窮達(dá)貧富、賢與不肖、毀譽(yù)、饑渴、寒暑等看作像晝夜輪回一樣自然而然,由此保持心靈的平和寧靜,就像水保持在最平靜狀態(tài)一樣,隨物和悅、通達(dá)、推移、更化,實現(xiàn)物我和悅,即莊子所說的“其于物也,與之為娛矣”(《則陽》)。王夫之《詩廣傳》“天不靳以其風(fēng)日而為人和,物不靳以其情態(tài)而為人賞,無能取者不知有爾”[10],正描繪了一幅“與物為春”的圖景。

(三)“與物委蛇”

《應(yīng)帝王》載 :“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與之虛而委蛇,不知其誰何,因以為弟靡,因以為波流,故逃也。”《說文》載 :“委,隨也?!倍斡癫米?:“隨其所如曰委?!毙煦C曰 :“委,曲也。取其禾谷垂穗委曲之貌,故從禾?!背尚⒃?:“委蛇,隨順之貌也?!盵4]王先謙說 :“委蛇者,如蛇之行,或左或右,委婉曲屈。”[11]委蛇即隨順時間、對象、地點的不同而呈現(xiàn)不同的樣態(tài),就像“弟靡 ”“波流”一樣沒有常形。弟即稊,指茅草,靡指倒伏,茅靡即像茅草一樣隨風(fēng)倒伏。宣穎說 :“弟靡,一無所待也;波流,一無所滯也?!盵3]陳啟天說 :“謂我既如草之隨風(fēng)而靡,如水之隨波而流,則無定相可相?!盵3]可見,“虛而委蛇”就是隨順事物而變化不居,如同茅草隨風(fēng)倒伏,水隨波逐流。莊子認(rèn)為,在應(yīng)接事物的過程中,應(yīng)該根據(jù)事物的發(fā)展情形隨順而處,“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qiáng)陽則我與之強(qiáng)陽”(《寓言》)。《庚桑楚》也有“與物委蛇”的記載 :“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為,與物委蛇而同其波。”郭象注曰 :“斯順之也。”成玄英疏 :“接物無心,應(yīng)物隨順?!迸c物隨順而處就是沒有固有的成見和作為(“無心”),一切根據(jù)外物的變化來定奪。莊子認(rèn)為,如同嬰兒整天哭啼、小手緊握、目不偏視,對于自己的行為只是順其自然而不知緣由一樣,世人就應(yīng)當(dāng)復(fù)歸嬰兒的這種天性與常態(tài),“不以人物利害相攖,不相與為怪,不相與為謀,不相與為事,翛然而往,侗然而來”(《庚桑楚》)。不因外在的人物利害而擾亂自己,沒有怪罪、謀慮和事為,無拘無束、自由自在而又心神寧寂、無所執(zhí)著地往來于天地之間。以此來看,“與物委蛇”的意涵在于,不以知識、機(jī)巧、詐謀等固有的成見行為侵?jǐn)_萬物,也不以此將自己固化于特定的事物上面,如同嬰兒那樣隨順自然天性變化。也就是說,“與物委蛇”并不是沒有原則的搖擺不定,而是摒棄世俗的識心成見,心靈復(fù)歸于嬰兒之初的純樸,隨順天性而自然行動,是以心靈的寧靜和不受攖擾為基礎(chǔ),應(yīng)接萬物就會隨順而處。如同莊子所說的“不以物與之相攖,與之一委蛇而不與之為事所宜”(《徐無鬼》)。如此事物就不會對人造成傷害,兩廂相處就相安無事,適宜和順。

(四)“與物同理”和“與物終始”

《則陽》載 :“或之使,莫之為,疑之所假。吾觀之本,其往無窮;吾求之末,其來無止。無窮無止,言之無也,與物同理?;蚴鼓獮?,言之本也,與物終始。道不可有,有不可無;道之為名,所假而行?;蚴鼓獮?,在物一曲?!鼻f子認(rèn)為,人們通過言和知對萬物起源變化之理進(jìn)行記載和言說,于是出現(xiàn)了名實之爭。但萬物之?dāng)?shù)“不止于萬”,言和知也具有局限性,語言的盡頭和知識的極致也難以把握萬物之理,于是出現(xiàn)了是非爭端,“以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稷下先生季真和接子關(guān)于萬物起源的“或使 ”“莫為”之論,相互爭執(zhí),沒有定論。在莊子看來,生死、本末、往來都是隨物而起,如果拘囿于對萬物的認(rèn)識和言說,只會被物左右而困頓于生死、本末、往來的變化迷局之中。郭象注“與物同理”曰 :“物理無窮,故知言無窮,然后與物同理也?!盵4]世間萬事萬物不可窮盡,如果沉湎于談?wù)撊f物之理,只會得到“物之一理”而“與物同于一理”[4]。成玄英疏“與物終始”曰 :“各執(zhí)一邊以為根本者,猶未免于本末也。故與有物同于終始,斯離于物也?!盵4]物有終始本末,通過言和知所談?wù)摰慕K始本末只是一物之終始本末,隨物之終始而存在和消亡。在莊子這里,“與物同理”和“與物終始”表達(dá)了對以言語和知識把握事物的否定,具有反智主義的傾向,但卻體現(xiàn)了一種深刻的“物物”意涵,即反對用言和知去片面地理解、認(rèn)識事物而獲得對事物的“一曲”成見,不要由此“成見”改變事物之固理,而應(yīng)該像事物本身所擁有的遍理那樣,無所言語,不偏不倚,無私心成見而順應(yīng)依循萬物的生死消長。莊子說 :“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天道》)。天地萬物各有固理,而且“萬物殊理”,自己呈現(xiàn)出各自所有的固性,不應(yīng)試圖以人類的言、議、知去把握萬物,正所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知北游》)。因此,對于人來說,拋棄對萬物的“一曲之見”,依循萬物之理,也獲得了萬物之遍理,這就是“無為而無不為”的內(nèi)容。莊子說 :“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文武殊材,大人不賜,故德備;萬物殊理,道不私,故無名”(《則陽》)。由四時、五官、文武、萬物的差異性而至年成、國治、德備、無名,是人們依循事物之本身的差異性而沒有施加任何行為就達(dá)到了更高層次的理想目標(biāo)。尤其是“無名”的道的目標(biāo),是“無名故無為,無為而無不為”(《則陽》)。順應(yīng)萬物之固理就要求人們不憂戚于萬物之本末、往來和生死,而要努力做到“與物終始”,即隨順萬物之終始而終始。莊子認(rèn)為,萬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秋水》),其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秋水》),且“各得其序 ”“自古以固存”而“莫知其根”。對于萬物的這種終始無故、變化無常的特性,于人而言,就是對生死大事泰然若順,“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fù)之”(《大宗師》)。死生作為人生所面對的最大之事物,看透生死而物來順應(yīng),無所逃離而超越灑脫,如同莊子妻死而歌,將生死看成一齊之物,就會明白物我不離為二。

(五)“與物無際”

《知北游》載 :“物物者與物無際,而物有際者,所謂物際者也。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者也?!鼻f子在回答東郭子“道在何處”的問題時,用“每下愈況”來說明道無所不在,“無所逃物”,乃至于那些描述最好、最大的語言如周、遍、咸等都是離不開物的。正是在這樣一個物、道、人共在的場域,莊子指出,站在造物者的層面,由于物為造物者所造,所以造物者與物是沒有界限和差別的;但是站在物的角度看世間萬物,卻彼此差別殊異,存在著界限分際。因此,際就是萬物之差別分際。但莊子并沒有將無際和際固定起來,相反,萬物之間的分界可以上升到造物者層面的無際,這取決于人們?nèi)绾螌Υ?。造物者作為道,道在物中,造物者的無際可散而為萬物的無際。褚伯秀將“不際之際,際之不際”解釋為“道散而為萬物 ”“物全而歸道”,將“與物無際”解釋為“道通生萬物”[12]。因此,“與物無際”就是人、道、物不相分離,泯滅萬物的界限和差異,通過心志的寧靜、精神的專一實現(xiàn)與物的無差別相。莊子在《馬蹄》中描寫的“至德之世”就是一個“與物無際 ”“和以天倪”的世界 :“當(dāng)是時也,山無蹊隧,澤無舟梁;萬物群生,連屬其鄉(xiāng);禽獸成群,草木遂長。是故禽獸可系羈而游,鳥鵲之巢可攀援而窺。夫至德之世,同與禽獸居,族與萬物并。 ”“同與禽獸居 ”“族與萬物并”就是人與萬物“無際”的景象。另外,佝僂丈人承蜩也體現(xiàn)了“與物無際” :“吾處身也若蹶株拘,吾執(zhí)臂也若槁木之枝。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側(cè),不以萬物易蜩之翼”(《達(dá)生》)。蜩以為佝僂丈人就是樹木而與佝僂丈人融合在一起。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佝僂丈人“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形如槁木,心如死灰”而與物沒有分際、差異。莊子更進(jìn)一步指出,人其實就是物,但人卻把自己從物中分離出來,反過來戕害物。因此,人應(yīng)該以道觀物,打通萬物、物我、人我之間的界限,實現(xiàn)“萬物一齊” ?!叭f物一齊”不是指客觀上將萬物多種多樣的存在形態(tài)泯滅掉,打造成一個樣式,恰恰相反,是對萬物的多樣差異形態(tài)的尊重和包含,順應(yīng)萬物的這種差異而與物相融為一體的同在感和契合感。

總而言之,通過《莊子》文本所發(fā)現(xiàn)的上述幾條具有明顯“物物”意涵的命題來看,“與物有宜”就是與物適宜,“與物為春”就是與物和悅,“與物委蛇”就是與物隨順,“與物同理”和“與物終始”就是與物自然變化、生滅,“與物無際”就是與物相處沒有界限分別。這無不刻畫出莊子所描繪的與物相處時的那種和諧愉悅、隨順自然、融合無縫的圖景,尤其是對萬物千姿百態(tài)、千差萬別的本性常然的尊重和包容(相尊相蘊(yùn)),體現(xiàn)了《齊物論》中所闡發(fā)的“以不齊為齊”的齊物原則,其中蘊(yùn)含的任物自然、物我為一的道理在今天讀來依然具有很強(qiáng)的穿透力。

三、體現(xiàn)“不物于物”思想的命題及其哲學(xué)意涵

與“物物”著意于人與萬物相處或應(yīng)接事物的過程中,如何做到不以人的意志和行為傷害萬物本性常然、與物融洽和諧相處不同,“不物于物”旨在說明,與物相處并不意味著可以完全沉淪物中,把人變成其中的一個“物”,而必須從物中超拔出來。因為在莊子看來,萬物各有殊性,遵循本性常然實際上就是為了葆有人之完備身性,這就需要超越萬物的那種差別殊性,把萬物看作齊一的,否則就會沉湎于萬物的各種差異中,如對生死、是非、窮達(dá)、禍福、貴賤、有用無用等事物的差別耿耿于懷,往往喜生惡死、惹是生非、追名奪利,在逐物的過程中將人之真我本性喪失于這些俗世事物之中。因此,就需要從事物的差別對待之相中超脫出來,通過一系列虛心工夫使萬物在“我”這里呈現(xiàn)為一齊的、無差別的,不對萬物動心有為才可以葆有人之真我本性,實現(xiàn)“上與造物者游”的逍遙。在《莊子》中體現(xiàn)這種“不物于物”意涵的命題主要有“不以物害己 ”“不以物挫志 ”“不以物易性 ”“不與物遷 ”“游心于物之初”等。

(一)“不以物害己”

《秋水》載 :“知道者必達(dá)于理,達(dá)于理者必明于權(quán),明于權(quán)者不以物害己?!敝暗馈敝四軌蚺c物同理,與物同理則懂得與物委蛇,不會以外在之物來傷害自己的真性。這里的“己”顯然不是集合了假我、俗我的我,而是保有完備之真性常然的真我,不為名利富貴所動的“我”。莊子又有“不以物易己”之說 :“夫大備矣,莫若天地。然奚求焉,而大備矣!知大備者,無求,無失,無棄,不以物易己也。反己而不窮,循古而不摩,大人之誠!”廣大完備莫若天地,知道天地的這種廣大完備,也就不會去追求外在的東西,不會追求也就不會有喪失,沒有喪失也就沒有什么東西被遺棄,這樣的話就不會用外在的事物來交換自己的真我本性。顯然,在莊子看來,人本來來自天地,具有完備的本性,既不缺失什么,就沒有必要向外去求取什么,也就不會用外在的事物來交換自己的本性。這有點宋儒本性自足的意味,但莊子是從自然的意義說人自身具有自然而然的完備之性,不需要再通過外在的求取來完善。所謂的求取填充實際恰恰是對完備本性的傷害。與此類似的說法,還有“不以物挫志 ”“不以物易性”。

(二)“不以物挫志”

《天地》載 :“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德,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寬,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zhí)德之謂紀(jì),德成之謂立,循于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背尚⑹?:“挫,屈也。一毀譽(yù),混榮辱,不可以世物屈節(jié),其德完全?!盵4]林希逸說 :“完,全也,外物不足以動其心,則在我者全矣?!盵7]完備之人自然與道合一,對于外物能夠同等對待,因此對于名利、是非等外物不會改變自己的心志。這里的“志”并不是要追求某一個外物或目標(biāo),而是保存自身的完備。莊子說 :“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繕性》)。樂全就是以保存自身的完備為樂。世俗之人以得到名利、爵位為得志,實際上恰恰是不得志。因為那些富貴爵祿并不是人的性命本身就有的,即使獲得了也只是暫時寄存,那么不管獲得還是失去都是不可以人力阻擋的,只能順其自然而已。如果不明白這一點,努力去追求,恰恰就會挫傷人所固有的本然之性命。因此莊子主張“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繕性》)。如何能夠做到自身完備,不以物挫志,莊子說 :“藏金于山,藏珠于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丑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己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己處顯”(《天地》)。首先讓外物按照各自的物性各處所安,其次對于窮達(dá)、壽夭、富貴等外在之物不動心,以此就會發(fā)現(xiàn)“萬物一府,死生同狀”(《天地》),不會因為看到萬物有差異而做出取舍選擇,萬物就不會挫傷自己的本性。

(三)“不以物易性”

《駢拇》載 :“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圣人則以身殉天下。故此數(shù)子者,事業(yè)不同,名聲異號,其于傷性以身為殉,一也?!币陨硌忱⒀趁?、殉家、殉天下,都是以物易性,因為對于外物的追求,往往需要付出各種艱辛乃至犧牲。對于本身就具有完備之身性的人來說,就是對完備身性的變易交換。莊子認(rèn)為,萬物的天然本性是什么樣子的,就按照這種天然本性存在、變化,既不以之為喜,也不以之為哀。如果改變了這種天然本性,就會造成各種扭曲、悲劇?!恶壞础份d :“故合者不為駢,而枝者不為岐;長者不為有余,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xù)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故性長非所斷,性短非所續(xù),無所去憂也?!背尚⑹?:“惑者方欲截鶴之長續(xù)鳧之短以為齊獉,深乖造化,違失本性,所以憂悲?!盵4]對于人來說,人之生死自然而然,身體所擁有的各個方面本來完備無缺,既不缺少,也不加多,如果截長補(bǔ)短,就會造成生命的憂悲,如“駢于拇者,決之則泣;枝于手者,龁之則啼。二者或有余于數(shù),或不足于數(shù),其于憂一也”(《駢拇》)。本來完備無缺之人,往往惑于萬物對人的價值,積極外求的結(jié)果就是把自己的真我本性喪失在外物之中,“不以物易性”就是對這一現(xiàn)象的矯正,是“才全”的內(nèi)在要求。憨山德清說 :“才全者,謂不以外物傷伐其性,乃天性全然未壞?!盵9]但世人汲汲于外物的誘惑,或為名死,或為利亡,即使保有身體,也處于各種勞累、壓迫、束縛、控制之下而不得自由真性。莊子主張不以外物桎梏天性,尤其反對用禮樂仁義對人性進(jìn)行桎梏,莊子非毀仁義,更多的是對現(xiàn)實中諸多以仁義為名而行殘賊生靈、剿滅人性之實的現(xiàn)象的批判和反思,可以說“不以物易性”吹響了自然主義人性論的號角[13]。

(四)“不與物遷”

《德充符》載 :“生死亦大矣,而不得與之變。雖天地覆墜,亦將不與之遺。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惫鶓c藩謂“假”當(dāng)為“瑕”,言“謂審乎己之無可瑕疵,斯任物自遷而無役于物也”[4]。不為物所役使就需要物本自物,不介入到物的變遷中。莊子認(rèn)為 :“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秋水》)。萬物的生滅、變遷紛繁復(fù)雜,攪擾人心,使其難以獲得寧靜。如果人過于介入物的變遷,就會使人完備之身性受到傷害。世人常常難以認(rèn)識到這一點,卷入萬物的變遷之中,只看到事物的生滅、變遷、差異、分等的一面,而看不到“萬物皆一”的一面,就會追逐萬物的變遷而越來越遠(yuǎn)離人的本真。莊子說 :“自其異者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視其所一而不見其所喪,視喪其足猶遺土也”(《德充符》)。如果超越萬物的差別、分等、對待而看萬物,自然就能領(lǐng)悟生死、窮達(dá)、禍福、是非等外物的變遷無非是人自己寧靜之心的擾動,這是因為人與萬物在根本上都是一體的,如此一來就不會感覺自己有所喪失,即使有所喪失也如同外物遺落一樣而不憂戚。褚伯秀說 :“不與物遷,則死生覆墜而不變,命物化而己不化,守其宗本不離也。人唯不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內(nèi)通;能自其同者視之,則耳目不知其所宜。故物視其所同,不見其所喪也。”[12]從“異”的層面來看,萬物之間即使只有毫末差異,也會如同鴻溝而不可逾越,以此固執(zhí)于萬物的差異;從“同”的層面來看,即使萬物之間有鴻溝一樣的差異,也能夠超越差異而看到相同的地方,既然萬物有齊通的地方,不會追逐萬物的變遷而攖擾人本有的安寧之心,以不遷應(yīng)對萬化,不為物所卷迫而保有完備之身性。

(五)“游心于物之初”

《田子方》記載,孔子詢問老子如何做到“形體掘若槁木,似遺物離人而立于獨(dú)”,老子回答 :“吾游心于物之初”。成玄英疏 :“初,本也?!盵4]“物之初”即萬物產(chǎn)生之初的階段,也就是“未始有物”的狀態(tài)。林希逸說 :“物之初者,無物之始也?!盵7]與此相似的說法還有“上與造物者游 ”“浮游乎萬物之祖”。莊子以“游心于物之初”說明人喪失俗我(3)羅安憲認(rèn)為,“吾喪我”之所“喪”者,并非是“我”本身,而是為“成心”所拘,“勞神明為一而不知其所歸”,處困窘與不安的悲苦的我、“疲役”的我、“芒”而不明的我,這樣的“我”只是一個“俗我” ?!拔锘笔桥c外物完全融為一體,而不是不同物之間的轉(zhuǎn)化。只有拋卻俗我,才可以達(dá)到與物一體、與物合一的全然“物化”的狀態(tài)。參見羅安憲:《莊子“吾喪我”義解》,《哲學(xué)研究》2013年第6期。,因性任物而不以物害己,不隨物遷之后所獲得的物我消融、獨(dú)立逍遙的精神體驗,塑造了一個“游物”的理想狀態(tài),是由物而道、與道合一的境界。不隨萬物的變遷而沒有喜怒哀樂,將萬物看成具有共同的起源、歸宿和處所,死生如同晝夜更替自然而然,得失禍福無所介懷,葆有了人從造物者那里獲得的真我本性。也就是說,人在經(jīng)歷了一系列“物”的歷練之后,又重新回到了出發(fā)的地方。莊子提出了許多具有做“減法”味道的虛心修道工夫,如心齋、坐忘、莫若以明等,就是說明人在與事物不可避免的接觸中,使心靈填入了太多的積極有為、是非成見的東西,因此需要不斷地修煉,通過朝徹、見獨(dú)、外物、外天下、無古今、無生死的步驟,將這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剔除出去,使心靈恢復(fù)到造物者造物之初的那種空寂虛無、無為自然的狀態(tài)。這樣就不會被外物所攖擾傷害,也才能在紛擾復(fù)雜的世界逍遙而游 ?!坝挝铩北仨毥?jīng)由不斷深化的過程,從一個“有分”的物理世界走向“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齊物論》)的精神審美世界。如果莊子所說的“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那么可以說“游于物之所不遁”就是“人之大情”,“游于物之所不遁”就是“游心于物之初”,是人將自己放置于萬物常然之宇宙時空中,既“物物”而又不“物于物”,以此獲得其存在的根本意義,即“與造物者為人”(《大宗師》)。這正是《山木》所提到的“浮游乎萬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的“乘道德而浮游”之法的終極目標(biāo)。

總之,上述幾條命題無不體現(xiàn)了“不物于物”所具有的深刻意涵。莊子一方面說明人具有完備的本性,不需要向外求取,因為向外求取就會將這種完備的本性喪失于物中;另一方面,莊子認(rèn)為那種向外求取乃是人以識心成見看到了萬物的差異所呈現(xiàn)出的利用價值,從而沉淪于物中而不知返。相反,只要超越這種差異,站在造物者即道的高度,就會看到萬物的齊通。由此,既因為人本身具有完備之本性,又因為看到了萬物的齊通,就能夠自然而然地達(dá)到“處物而不傷物,物亦不能傷”的美妙處世效果。

四、結(jié)語

對莊子來說,人總是處于一個與物相處或者“物不能離”的世界中,這就必須要有“物物而不物于物”的覺解。在《莊子》文本中,與此類似的論述并不乏見,如“圣人處物而不傷物,不傷物者,物亦不能傷也”(《知北游》);“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yīng)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應(yīng)帝王》);“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后成者也”(《大宗師》,王夫之解曰 :“含物而忘物,與物同而不同乎物,此天地之本體?!盵6])等,都表達(dá)了“物物而不物于物”的意思。其實,我們可以說,一部《莊子》就是對“物物而不物于物”思想的詮解。雖然莊子哲學(xué)有比此更高明、更重要的命題,也有道、性、命、自然、無為、逍遙、齊物等更為根本的概念和思想,但莊子哲學(xué)的主旨無疑正是通過“物”,以及由與物有關(guān)的一系列概念范疇呈現(xiàn)出來 ?!拔镂锒晃镉谖铩笔怯晌镒呦虻赖囊粋€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必須從莊子哲學(xué)的總體性視角予以審視,才能準(zhǔn)確把握其所具有的深刻思想內(nèi)涵和準(zhǔn)確意義,避免通過個別的片段進(jìn)行粗淺的理解,甚至近乎臆想地植入諸如“主宰、役使”等明顯有違莊子哲學(xué)總體主旨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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